32前一日如此担忧该怎么回去,白天一睁眼,却发现自己早已在船内安好躺着了。
亏得本小仙昏迷前一刻还在心心念念。
早知小八这弱不禁风的少年如此大力,我就该再多喝几杯。
唔……头颅一阵裂痛,我缓缓坐起身。
白沐,醒了就给我出来。
外头有人没好气地道。
我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去,呆愣好久,方才反应过来。
……呃,仙……公子?空心儿神仙冷冷道:你还以为是谁?我手忙脚乱地四处找衣裳,一低头却发现穿戴完好——对了,昨日是小八带我回来的,要被剥了个溜儿光,才叫奇怪呢。
我慢吞吞地走出舫间,那一袭青衫的年轻人正站在船头,眉目如画中远山,正傲气凌然,看向这边。
咦?小八呢?没有起来?我左顾右盼。
他哼了一声:才离了杨衍文,这次又是容小八?我奇道:不过就是问问,您急甚么?他似微微一愣,随后有些恼怒地挥了挥袖子:谁会为这等莫名之事心烦意乱、食欲大减!呃,本小仙似乎没说到那个地步罢。
这厮今日阴阳怪气,很是有些反应过激呀。
我便小心地问:公子还没有用饭?他清了清嗓子,不大自在地挪开目光:才起来没多久。
一直站在这儿。
我点点头道:我去给你买点,让船家找个近处靠岸罢。
说毕转脸朝另一头而去。
他却从身后叫住了我:白沐。
还有何事?我好脾气地回眼,但见那倒霉神仙欲言又止,面色尴尬,头一次把眼神儿钉在了地上。
这可新鲜,以往哪次他不是鼻尖冲天、爱理不理的?太阳要从大西边出来了。
嗯?我歪头催促。
空心儿神仙又把目光往外侧挪了两分,吞吞吐吐地道:以……以后你不管甚么时候出去,都和我说一声。
莫名其妙地……人就没了,让本君不太舒坦。
我像迎头被人泼了盆冷水:我,我昨日上岸,您知道?他道:不错。
等你许久都不曾见到人影,又困得诡谲,便先睡去了。
顿了一顿,自言自语道:怪了,照理说,不该那样困倦的……我满脸诧异不解,只是一直盯着他。
他被我看得挂不住面子,嗖地抬起头,辩解什么般大声道:我没有要窥伺你睡觉之意!咳……本小仙差点儿没被口水呛着。
我……我也没说他要窥伺我啊?他今儿是怎么了,总把些不相干的罪名往自个儿身上扯,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我道:您莫慌,慢慢解释。
仙姑我有大把光阴,可陪你这般干耗着。
他眼又不看我:我是听到响动,才去你那头看……看了一眼罢了。
声音到句末,又渐渐小下去。
气势之弱小,简直不像那个呼风唤雨的傲气神仙。
可是……他夜间怎么会醒过来的呢?我试探地问:中元节到了,您没被鬼上身罢?他便恼怒:没有!你但答应我就是!哪那么多废话!我给他冲得吓了一跳。
不过不管怎么说,好歹没有发觉我和容小八一起去了花街……我心头一松,偷偷看他。
见他等着我回话,只好随口扯谎道:快天亮时上岸解了个手,可能这才巧了。
我以后去哪儿都给您报个信儿,成不成?到最后竟用了哄孩子的语气。
他眼神动了动,方才满意地吐出口气。
本以为这就算完了,那厮偏要多此一举地说一句:本君只是怕养心锁有甚么闪失。
跟刻意提醒一般。
真让人不舒服。
哼,本小仙还不至于自作多情至此。
便翻个白眼看天,道:是是是,您的宝贝最宝贝。
回头去问了船夫,说是顺着运河走,再过一炷香就能到得京城。
我回舱中洗漱一番,便不再纠结买饭的事宜——上岸有那甚么简大人前来照应,想他不会亏待了空心儿神仙,我还能跟着蹭上一顿,嘻嘻。
简大人都会给我们准备甚么京城名点呢?红袖酥罢……一定有红袖酥的,还要数盏香茶,稀粥细肉……晒着太阳,我自顾自捧脸想得开心。
忽而有人在身后笑道:想甚么呢,笑得跟朵花似的。
咦?我旋即回头。
容小八笑吟吟地站在身后,眼里眯得尽是促狭。
也不知他观察我多久了,跟个活死人一样,走过来都不会出点声么。
我抿抿唇道:想什么?想你昨夜带我出去,也不懂得动静小点,差点被公子察觉。
他察觉了?小八显是一惊,哼,吓到了罢。
片刻,又皱了皱眉道:这……我明明已经……嗯,他是怎么察觉的?你不知晓,我就知晓了?我翻个白眼道:大概是有甚么游魂野鬼,偷偷告诉了他。
容小八笑道:那也未必。
顿了顿,补接道:也许是个貌美如花,情窦初开的女鬼……吓,又来胡说八道。
鬼魂哪有一个长得不骇人?骇人的东西哪一个入得了空心儿神仙的法眼?在这儿开公子的玩笑,小心他听了去,打断你一双腿!我作势去揪他耳朵。
这一揪,才登时发现小鬼头长高了些。
我便垫着脚尖,也有点儿够不着了。
你也知是玩笑话。
有这等艳福,我就留在船上了。
他冲我眨眨单边眼眸,油腔滑调:怎能好事都让公子一人占尽?我瞥他一眼:花街都看完了整条,还在意那一条游魂儿?他长叹一声: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不过那个命定的姑娘,迟迟不肯现身罢了……得了得了,牙根都要给你酸倒了。
我塞住耳朵打断他:人家少女怀春,你这又算甚么?他无奈道:我也到了年龄,想想都不成?抬眼见我在瞧他,又嘻嘻一笑:哟,忘了你也差不多到这年纪了?我狠狠用狐狸的青光眼剜他,他却笑得更开心。
嗯,白姑娘,告诉你件事罢。
我道:甚么?如若怀春,我便站在这里。
不必劳神去找他人构想。
呸,没一句正经话。
我就不该理会他。
此时船身晃了一晃,悠悠朝岸边靠去。
我掀帘子钻进舱中,草草将行李拾缀了一番。
东西多是空心儿神仙的,还有七姑八大姨塞的金银钗饰、生汤补药……再剩下的便都是书了。
我冲外头闲晃的容小八喊:来帮把手,这么些东西,我拿不下。
话音才落,只听一个冷冷的音色道:哪个拿不动?我一回头,哇,真是好大一尊神在身后杵着!好吧,又是空心儿神仙。
我赶紧回绝:不必不必,小八会帮我拿。
一提小八,就见他漂亮的桃花眼眸眯了一眯。
他没有理会我说的话,只道:东西就这么多了?我只好愣愣地点头。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在我面前弯下腰,一手全捞进了臂弯。
然后轻轻松松,扬长而去。
这等低三下四之事,竟破天荒地换他来接手,他真的没被鬼上身罢?说实话,本小仙在原地傻了半天。
直到船夫来叫我,才慌慌张张追出去,一面追还一面大喊道——公子,这等粗活儿您做不来的……奴婢要折寿的哇……方圆几里的男女老少,齐刷刷回头看我。
空心儿神仙一时接受了那许多人的仰视,登时不胜尴尬,回首对我呵斥:大呼小叫的干什么!容小八原本慢悠悠跟在我身后,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看到这阵仗,也风风火火冲了过来,声沉丹田,振聋发聩:公子!千万别让这些粗布麻绳的污了您弹琴写字的手指头。
一俯身,一赔笑,缓缓地道:还是让小的来罢。
围观一众看空心儿神仙的眼神立马变得好不唏嘘。
嘻,小八这厮真坏心眼。
不过,倒也合我的意。
不是我变得和他一样坏,实在是空心儿神仙以前欺侮得我太也狠了。
是呀是呀。
公子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五谷都分不清,这种不漂亮的活计怎能摊到你手上?我有意捉弄地道。
街边众人纷纷别开视线,面含谴责。
容小八斜一斜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空心儿神仙烦不胜烦:拿点儿东西而已,你们又折腾什么?我欲再说两句,却听有人远远插话道:那边刚刚下船的,可是杨大人提起的杨衍之……杨三公子?我一愣,接应的这么快就到了?怕是在此等了许久罢。
杨盛还真是找了个细致耐心之人呀。
朝人群外看去,只见一顶雕花蓝轿,帘子打里掀开,便从其中,走出了个鹤发童颜的老人。
老人拄着龙头拐,左右都有丫鬟扶着。
好容易走到我们面前,迎着艳阳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空心儿神仙几番。
不错,不错。
老头子颤巍巍地捋起胡须来:听说杨盛大人的挚爱独子长得很俊,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
说罢,一双滴溜溜的老花眼又看向了旁边的小八。
可是,老朽听说杨二公子因身子不好,不会前来应试……小八忙笑着作揖道:您误会了,小人只是二公子手下下人。
老头儿一瞬如遭晴天霹雳:下人?!说真的,小八稍微收拾收拾,便堪称光彩照人,夺人眼目。
别说这老爷子,任谁见了都不会把他当个打杂的。
我怕这老爷子太过震惊,气血不畅,忙抢下空心儿神仙手里头所有行囊道:一路劳顿奔波,公子怕是一夜都未曾睡好……简大人可否先安排个地方,让公子小作休憩?边说边在心底血泪俱下——那些行囊真真是不提不知道,一提便叫人后悔莫及……呜呜呜,沉死我了。
都怪那些夫人姨娘,在里头装那么些没用的玩意儿。
好在简老头稍一沉吟,便迅速地作出了回应:也好。
老朽府上尚有一处厢房空着,若杨三公子不嫌弃,便同我去安顿下来可好?我双臂疼痛,恨不能把东西全扔在街头。
空心儿神仙道:劳烦您。
然后从上头自下,瞥了我一眼。
那神情有点笑我活该似的,还把唇角翘了一翘。
小八,帮我呀!我咬牙切齿,压低声音冲身边吼。
他是吃白饭的,就这么干看着?容小八不紧不慢接过一个大的,惋惜道:白姑娘的表情太有意思,这可对不住了。
呸!他哪儿有抱歉的意思?我看他心安理得的很嘛。
我暗暗向上天乞求——神仙菩萨恩师娘娘,请让本小仙早日回壁京罢,回去之后一定大把烧香、虔诚拜祭,半点不敢含糊。
如此煎熬之日,才过两天,我就快受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