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我从空心儿神仙身后探出个脑袋,不禁对这个人生出几分好奇之心。
哎,道士,你说说你想要甚么呢?乾风揉一揉乱糟糟的头发,干咳两声。
我,我只想求仙君救我师弟一命……你师弟怎么了吗?我一惊,猛地从空心儿神仙身后跳出来。
空心儿神仙厉声道:白沐,你给我站回去。
啧。
大惊小怪。
不过是个术法称手的小道士,又不是甚么妖魔鬼怪。
今日还只是变出条尾巴,改日要给我碰到甚么冤魂毒兽,还不是一样是个死字——换句话说,就凭我俩现今被限的法力,站他身后又能如何?不清不愿地嘟囔两句,我还是乖乖让他在前头护着。
乾宁喃喃道:仙君的法力,难道被留在天庭上了?空心儿神仙微微颔首:不错。
我那一身修为放在凡间是累赘。
没法占用凡人的身子,还容易引来妖鬼之流。
乾宁道:那您……您为甚么非要留在这里?空心儿神仙冷冷道:这又与你何干?他本就瞳如点漆,面白似雪,再配上这清冷的音调,杀伤力更是威猛了十成。
本小仙领受过多次,自是很明白的。
果不其然,乾宁后退两步,又给跪倒在地:仙君息怒,这些话都是有人叫贫道来问的。
空心儿神仙只不解风情地看着人家,等着把话听完。
乾宁清清嗓子,战战兢兢道:前些日子贫道的师弟得赐参心丹一颗,不知您还记得此事不曾?空心儿神仙道:是有这么回事。
乾宁便点了点头:想是那颗参心丹的味道被心怀不轨之辈闻去了,二十日之前,师弟打算去苍耳山闭关修炼,却在那里被个女魔将擒下。
空心儿神仙细目微挑:女魔将?乾宁道:不错。
那女魔将拿贫道师弟的性命相挟,要我在百天之内寻到您……问您要回一样东西。
我听得稀奇,心道该不会又是这厮的哪笔桃花债罢?刚探出头去,却再次被他一手拦回。
唉,无趣无趣。
我嘟着嘴巴看天,却听空心儿神仙悠悠道:你是说那早前同本君斗法的千年女树妖么?乾宁俯首道:贫道对她一无所知。
只知她心思细密,将藏身之所掩饰得极好。
就连此番同贫道交涉,也是入梦前来。
没了内丹,便去讨了魔胆。
修不成仙,便投奔了九图……空心儿神仙唇角一勾:当真是物以类聚。
他向来面沉心冷,本是极少笑的,现下将唇弯着,却显得比哪一次都更讥讽。
我小心地在身后拉拉他的衣摆:哎,你们在说甚么呀。
空心儿神仙淡淡道:几百年前一个手下败将,现下却不肯认赌服输。
他慢慢转眼去看乾宁,面色平静,还是似笑非笑:她自愿输给我一颗千年内丹,现下入了魔道,竟还想讨回去……你说,本君应该给么?乾宁哭丧着脸道:不应该。
那你还跪在这儿作甚?乾宁依然哭丧着脸:贫道要救师弟,只有这么个法子。
仙君若答应了,我不但解了姑娘身上的月缚咒,还可告诉您一件大事。
但您要是不答应……他手指头一伸,指向了我:她每月十五,便都得承受万蛊蚀心之苦。
你给她下了咒?!空心儿神仙一惊,转过身来,扶住我的肩。
白沐,白沐。
张张嘴。
他摇晃我,很焦急地。
本小仙满脑子迷糊浆糊,听之任之地啊——了一声。
其实我心里知道,刚刚乾宁不光施了幻术,还下了毒咒。
不过,这也没必要说与空心儿神仙听。
他这么着急又是干甚么?难道他会拿千年女树精的内丹换乾宁给我解咒?才怪。
我翻个白眼,又把嘴巴闭上了。
哼!空心儿神仙猛地一甩袖子起身,眯起凌厉的双眸:区区一个道士,胆识倒是不小!乾宁连连叩头:贫道运势当头,若不是现下仙君法力尽失,怕连具全尸也找不到……贫道最后一次斗胆求仙君相助,救出师弟之后,我会自行废去修为!你要挟本君?空心儿神仙眼色一沉。
乾宁道:难道仙君愿意看着姑娘每月十五生不如死?空心儿神仙回头看看我,神情复杂。
这乾宁能让他都挣扎至此,当真是个坏道士。
想想又觉得不对——他挣扎个甚么劲呢?就算我月月生不如死,脖子上的养心锁还是完完好好的一整个儿。
可那内丹若是还了树妖,便是青莲宝殿一大隐患。
妖魔皆穷凶极恶,难保不会回头报复、再生枝节。
今日已是十四日了。
乾宁还在原地滔滔不绝。
他还真不怕翔鸾星君一气之下灵魂出窍,上天庭取了法力回来,一掌把几天后的他掀到畜生道去。
不过待到那时,我也已经受了一遭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空心儿神仙咬牙不语,薄唇抿成条冷线,半晌才开口。
明日卯时,在这里等我。
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我一愣,他竟是同意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呀?仙君把内丹交与贫道之前,姑娘身上的咒缚我暂不能解。
乾宁慢慢爬起身,深深地鞠躬:多谢仙君大恩大德。
翔鸾星君道:免了。
乾宁见他不太想搭理自己,便走前两步,又作了个揖。
仙君既然应允了,这事儿贫道自当说给您听。
先几日贫道用符法追踪那女魔将的踪迹,隐隐在半途听到其他魔族交谈,得知魔界少主已转世重生。
这个,本小仙也知道啊。
我不感兴趣地捏着空心儿神仙的衣角,系了个小小的月牙结。
乾宁道:他魔气将寄存在凡人体内,自个儿却混迹俗世修行,谁也找不出他。
听闻他这是个新法子,不像以往的魔族般到期取回,而要把魔气与人的肉身合而为一,从而炼出个魔气的活体。
乾宁顿了一顿,见翔鸾星君有些要继续听的意思,便又道:这法子要是成了,他的魔性和往昔便不可同日而语……但此举冒险得很,因为转世成为凡人意味着记忆全失,若九图没在二十岁之前觉醒,他寄存的魔气便会随那凡人亡去。
而他本身便要以凡人的身份,生生世世轮回下去。
不等空心儿神仙有所表态,我便如遭雷击,瞠目结舌,忍不住问道:那……那个凡人被炼成了之后,会变得怎个模样?这……贫道便不知了。
乾宁搔搔后脑勺,赔笑道:但依贫道看,那凡人会被魔气取代罢。
取代?乾宁好心为我解释完全:就是不属于六界中任何一界。
他还是九图的魔气,只不过是团活生生的、有人形的魔气罢了。
怎会如此?本小仙整个傻眼。
乾宁见状不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空心儿神仙不动声色放他离去,方才用眼风扫过这头。
估计也觉得我太痴呆,上手就在后脑勺处来了一下。
回魂。
他又轻又冷地道。
我哎哟一声,捂着脑瓜子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九图的计划吗?所以只要九图能觉醒,杨衍文便不会死……只会变吗?也不知道要高兴还是不高兴,我可怜巴巴地向空心儿神仙看去。
这件事非同小可。
需得禀上天庭。
他道:可是那个乾宁也不知信不信得过,先把你身上的咒缚解开再说。
……仙君为甚么答应他要以内丹换小仙的咒缚?终于逮着个机会,我缓缓问出口。
他淡淡撇开目光,低头沉吟了片刻,然后语调平平地道——你没事就好了。
我心道,甚么叫做我没事就好?你还是没好好应答我的问题呀。
天帝派我下来,实是为了引出九图。
他终是架不住被我一直盯着看,叹口气道:那锁也不是养心用的,而是锁着你的魂魄用的。
啊?我莫名其妙道:引出九图……和我有关?他又不说话了,好久,才低低道了一句:以此事来说,原是我瞒着你在先。
也算我……对你不住。
我没听错罢,这厮在说对不住?他竟是在和本小仙……道歉?当我还你一个人情罢。
他说着说着,倨傲的面容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我还想再问清楚点儿,却听他抢在之前道:你身上全是月缚的腥气。
我吓了一跳,赶紧低头闻闻,再一抬起头,翔鸾星君已经不见人影。
月缚是西域极恶毒的蛊咒,乾宁一介修道之人,怎么会用如此歹毒之术?我抬高袖子,再使劲闻闻,依然闻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空心儿神仙那个人,稍微有点霉气的屋子都不愿住。
他这么爱干净,想必是被我身上这味道弄得受不了了,方才那样容易,就答应了乾宁的罢。
况且他也说过不愿欠我甚么,乾宁又透漏了九图的消息……反正他这颗内丹,换得绝对不亏。
这才是他的作风嘛。
他怎么可能会对外人关心则乱?一点也不像他。
想通之后,心中便好受了许多。
只是有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心虚,让本小仙觉得好尴尬。
白姊姊,忽地有个银铃般的娇脆声音由远而近:叫我好找……我一回头,方才给我端热水的小丫头正含笑往这儿走来,编作细缕的小辫子在肩膀上一晃一晃的。
呃,怎了?我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
你有东西掉在了房里……她将手一摊,白皙的掌心里,放着个式样精巧的佩锁。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赶紧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是那日小八赠我的锁。
本小仙还记得,当日他让我把锁系在脖子上。
因为没地儿放,我便骗他以后要给我儿子戴着。
其实我将来哪会有甚么儿子,白白便宜了清归那死小子罢了。
想到此,不禁摸了摸空心儿神仙留给我的佩锁。
他说这把锁栓住了本小仙的魂魄,无怪我走到哪里、做了甚么,他都清清楚楚地知晓。
那我先日和杨衍文去庙会看烟火,他……他在我额头上那么一亲,空心儿神仙难道……难道也……我惊呼一声,伸爪子捂脸,已是耳根通红。
白姊姊?身边的小丫头探询地看过来。
没甚么……我声如蚊蝇,真是羞死人了。
白姊姊你没事罢……唉呀,别问了别问了!没看我都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了百了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