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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2025-04-03 08:12:21

36考期当天士子云集,我见他们两个随了人潮进去,料想也就此清闲了。

便挑了对面的茶楼坐下,要盘瓜子,边磕边等。

已是初秋,天气却一点儿不见凉。

艳烈的太阳高挂,颇有几分正当暑日的意思。

我坐着坐着打起瞌睡,耳边有一人道:妹妹,你对面的位子可空闲着?我仰头一瞧,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臂弯里挂着个包裹,正拘谨地朝我微笑。

本想琢磨个甚么话拒绝,回头四顾这茶楼里竟都坐满了,略微沉吟,便点头道:没人,坐罢。

唉,本小仙就是人善心软。

女子千恩万谢地坐下,挥手招呼小二,叫了壶茶。

妹妹也有亲近的人来秋试?我就知她必要和我搭话。

嗯。

一个是当下服侍的公子,还一个是……是……是……我卡在容小八的身份上——本小仙和他,究竟算甚么关系?女子的笑意立刻促狭开去:是情郎?我旋即吓了一大跳:不会不会,他还小,不懂这些的。

除了存有好奇之心,偶尔上青楼里喝喝花酒……原是个神童。

女子恍然大悟,可理解的还是偏差了。

罢了,我也没那心思解释。

女子顿得一顿,望向楼下道:我表哥上次便来考过,可愣是没逾过举人的坎儿……唉,也不知今次结果如何,盼望他能到的了殿试。

我不禁问道:若再过不了呢?她笑道:他便答应了安安心心跟我回乡种田结婚。

我看戏似的把她从头打量到脚,他们凡人都是如此,出身不好的想混个官当,出身好的便想位谋高位……做官有那么好么?我摇摇头,继续磕瓜子。

妹妹叫什么?她从我的盘子里挑了颗瓜子。

我道:我姓白。

她见我兴致不高,便自顾自地谈起了家谱。

不得不说她真能侃。

上至族谱中一名显赫将员,曾是皇上钦点御赐,下至爹娘姊妹间一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她说着不烦,我听着都烦。

好容易听她惊呼一声:考完了?我如获大赦地站起身来,丢下铜钱便起身离开。

不料她却赶忙跟上来道:妹妹也去找人?一起罢。

我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一拨拨长衫青衣的读书人,潮水似的往外涌。

我踮着脚尖搜寻,头一次无比期盼看到空心儿神仙的身形。

不多时便遂了我的愿,那厮本就高挑,站在人群里,令人放眼一瞧,便见之忘俗。

我忙在个彪形大汉身后又蹦又跳,扯着嗓子喊道:公子这边!那倒霉催的竟没看着我。

我挤前两步,举高手掌再喊:公子——这边!他方才慢悠悠地朝我走过来,脸色不变,只道了句:急什么?我拉着他的袖子就钻出人挤人中,喘下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看。

谁?他面有不解。

我摆摆手道:没有没有,只不过怕你被人冲散了。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传来个清脆嘹亮的女音:妹妹怎地跑那样快?一眨眼你人就没了。

我膝盖一沉,险些给跪倒在地。

急急推着空心儿神仙,躲入拐角一个暗巷里。

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他不禁皱眉:有妖魔?我苦笑道:比妖魔还麻烦些,先在这儿躲一刻罢。

说罢,竟发觉自己双手相合,正伏在他胸口上。

隐隐有温热传来,我心头一颤,抬眼瞧去,他也正低眉看下来,四目相投间呼吸可闻。

那双眼眸漂亮得勾魂,让本小仙都丢脸地呆看了半晌,方才清醒过来。

呃……对不住。

我触电似的朝后退开。

不得不承认,这厮在天庭炙手可热,并非没有道理。

我同他如此接近,大约是很不明智的事罢。

他脸上一派镇定,疑惑地低声道:又怎么了?我怎好意思把想法说出口来?唯唯诺诺了一阵子,弄得气氛好不尴尬。

他沉默半晌,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道:今日卯时我同乾宁见过面,已帮你换来了解药。

我看一眼那红彤彤的药丸子:你把内丹还给她了?他点点头,道:若不然,你今天晚上会遭万蚁蚀心之苦。

我心下有些感动,接过来道:我欠仙君一个人情,往后但凡仙君有甚吩咐,小仙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他扬起傲然的眼瞥我一下,似乎就在等我这句话,淡淡道:你别忘了就好。

我拿起那药丸,翻来覆去在掌心里看了一阵,张嘴要丢进去,不料空心儿神仙又按住我道:慢。

又怎了?我不解抬头望他。

他修眉微微一动,目光竟有些局促,忽然撒手,背过了身。

这……这药丸吃下去一半可以暂压抑下蛊毒,再吃下去一半方能根治。

只不过整颗入腹之后,有些小小的弊端。

弊端?我试探地问:会折损小仙修为?他摇摇头。

我再问:会污浊小仙仙根?他又摇摇头。

那是甚么?我猜不出来了。

暗巷里空无人烟,他支支吾吾了好久,才缓缓地道:这药性里阴元之气极强,女子服下会令其心智大失,也可以说是种了不得的……他清了清嗓子:春.药。

我脸色大变,后脑如被人重击,呆呆问了句: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小仙只有三条路。

要么是死,要么是生不如死,再要么就是服下此药?他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我脸上一热,心中暗骂那乾宁道士好不缺德。

给我下蛊也就罢了,连解药也让人如此难办。

不过不需担心。

你虽法力尽失,好歹比凡人是有定性的。

本君回去之后便和盛夫人说,一月之内将你的婚事办了。

成亲那日服下此药……也算一举两得。

他转过身来,仿佛怕我不放心,加道:我断不会有甚么逾越之举,你只信我便是。

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空心儿神仙的定力我是信得过,可要我自个儿当日姿态不雅,通通被他看去,往后在他眼下,我还要不要做人?他道:此祸端因我而起,同你原本也没甚么关系。

这事由我来解决,你不必太过担心。

我讷讷地不知如何作答是好。

可是,您妻房还没有纳……我突然想起一事,道:这样于理不合,盛夫人和老太太,怕都不会答应。

不答应?他冷冷一笑:那也就只好用些手段,让她们答应了。

好罢,我忘记此人的心性凉薄了。

他从不会瞻前顾后,只要能遂自己的心愿,玉石俱焚也是要做的。

果然,没过了两天我们收拾东西回壁京。

到府邸才稍作休憩,他便风风火火地拉着我赶去盛夫人的厢房上。

呃,之儿……盛夫人手底一副织锦图,针线停在了半空:不是说你旅途劳顿,要先歇息去么?空心儿神仙用后背将门板合上,示意我给她跪下。

我晕了一晕,一来就吩咐本小仙给凡人下跪?还没来及争辩,便听他悠悠然道了一句:娘,白沐肚子里有了儿子的骨血。

扑通。

这回我想也没想,直接摇晃两下,跪倒在地。

我跪的不是盛夫人,只是因听闻了晴天霹雳,造成一时的腿软。

于盛夫人而言,怕也是惊天响雷。

她指尖银针,从空心儿神仙进来起就没怎么挪动过。

此刻更是飘飘坠落,扎入织锦图中央。

骨血……之儿,你说甚么?空心儿神仙很是理智地又重复一遍:白沐有了儿子的骨血,儿子想早些把喜事办了。

顿一顿加上句:反正娘也说过,她迟早都是我的人。

我跪在盛夫人面前一脑袋浑水,眼前空茫茫的一片,甚么也分辨不出来。

若娘亲不先应下此事,儿子此生断不再婚娶。

权当作陪二哥。

空心儿神仙一句一句,说得游刃有余。

盛夫人瞠目结舌地在原处,坐了好一会,方深吸一口气,颤抖地朝向我道:……白沐,你说,这都是甚么时候的事儿?他想出来的是个怎样的损招儿!我回过神来,一面怒瞪那无所谓的倒霉神仙,一面伏低身子,语含哀怨。

……是……是公子前去考试之前,奴婢一时糊涂……但事发后心慌意乱,自然不敢禀向夫人……盛夫人纤手一挥,那精致的织锦图噼啪落地。

只见她柳眉倒竖,起身指住我的鼻尖:这是出了多大的乱子,你还敢瞒着我?!算我小瞧了你这丫头的心思,想当上正房,也不看看自个儿匹不匹配!白沐,你这回真真负了我对你的器重!我也不敢回驳,任她在那儿跳脚大骂,不多时空心儿神仙便挡过来,默不作声将她扶到床沿坐下。

她气得厉害,胸口不住起伏。

空心儿神仙顺着她的后背,讲话头一次如此温和——娘,这都是儿子的错。

那日陪爹在园中说话,多喝了两杯酒,这才……盛夫人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我早看出来他总不想你好,他先头的那个亡故了,对我们母子也总平淡淡的,连灌醉你这事儿都做得出来——空心儿神仙道:爹也是没有多想。

盛夫人站起身,哭得满脸妆花,委屈不已:他没有多想!他何曾多想过!除了让你给他杨家光宗耀祖,你的事他顾过半分没有!空心儿神仙忙再次扯住她:娘,别那么大声,仔细让别人听去。

盛夫人哭道:我不怕别人听去了!事到如今,你们要逼我怎么办?你连正经妻室都没有娶,突然横进来这么个身份低贱的小丫头,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你?大嫂二嫂老太太,又该怎么想我?空心儿神仙一向不耐烦应付这些,只道一句:这事我是欠考虑了。

抬眼示意我说两句。

我忙俯下头,对盛夫人道:夫人息怒。

奴婢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可事隔三月,马上就快要瞒不住了……不如对外暂且保密不提,只在府内把喜事办了。

等哪日姚家小姐进门,再将仪式办一遍不迟。

盛夫人看着我,恨恨道:你以为如此我就会承认你了不成?我道:白沐愿在一年间不出偏院半步,也不接见外人……以保全公子名声。

盛夫人满脸的恍惚和泪痕,抽噎着坐在床沿,不说话了。

也许她在想做掉我腹中的血肉是不是更快,但她看向身边的翔鸾星君,又似乎难以断定他对我的迷恋究竟有多真多深,逼得太过会不会留有后患……她表情千变万化,一时竟在原地痴了。

还请娘亲好好斟酌,白沐的身子不宜长跪,儿子先带她回去了。

盛夫人方才咬牙抹抹眼角:八字儿还没一撇呢,你便一心向着这小蹄子?空心儿神仙连眉毛也不曾皱一下,只道:那么儿子走了。

他一手扶起我手臂,轻声道:小心。

仿佛我肚子里,当真有他一个孽种似的。

盛夫人在我们身后站起来,浑身微微地颤抖。

之儿,你真的那么在意她?那你表妹的事情——空心儿神仙头也不回地道:表妹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家,和我的瓜葛,不过是些年少不经事的誓约罢了。

对她来说,要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还不是易如反掌?盛夫人瞬时哑然,似被这无情的话语弄得晕头转向,想不出怎样回答了。

是她要我在杨衍之身边牵制,是她不想云宛如爬得太高。

她以为杨衍之对云宛如情有独钟,却没有想到自己儿子变心的一日。

事到如今,竟只便宜了我。

虽不是我有意摆她一道,但她心中多不是滋味,可想而知。

我看一眼身边的人,他漫不经心,从容不迫……把对云宛如的不眷恋表达得恰到好处,这回便是盛夫人,也不得不相信他早已移情别恋了罢。

说到弄虚作假,我毕竟比不上他。

真不愧是天庭上仙,我算是见识到了。

所能想到的只有四字——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