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夜深人静。
本小仙抱着多日不见的宝贝兰草,忧思一阵,心烦一阵。
唉……把玩着兰草的叶子,我长长叹了口气。
盛夫人一定在心里头把我恨死了,你说,他怎么就不能想个别的法子呢?我将兰草横过,揪揪拽拽,自言自语。
到太宰府千金嫁过来之前,本姑娘一步都出不得院子……我又愁苦地叹息一声:有人伺候又怎地?少夫人又怎地?早知道闹到现下这步田地,拿刀架脖子上,我也不会陪他上京!晚风微动,兰草听懂了似的轻轻晃悠。
我托腮道:不能找束紫她们商量,小八又留在简大人那里等春试。
我呢,就只能一个人在偏院里待到断气儿了……谁愿意给我拿个主意?唉……真叫个越想越郁结。
白沐,白沐。
黑暗中有个细细的小声唤我。
我道:谁?话音未落,小腹便感到一丝丝凉意,以脐下两指为界,慢慢鼓出个形状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本小仙跌跌撞撞自凳子上起身,差点儿把兰草盆子都打到地上。
别怕,白沐。
那声音只是小小地藏在角落:是我……清归。
咳!我口水呛到了喉咙里。
师父跟我说你中了月缚,现下俗世状况紧急……要我速速到你腹中借胎。
仔细听听,确是清归那小子的气音:你要多吃多喝,我可欠了三月余呢。
这空心儿神仙先是擅自把婚期提前,又擅自给我怀上了?好嘛,好嘛,本小仙清清白白的俗世名声,就此算毁了个一干二净。
可是清归就这么窝在我肚子里也不要紧么?这厮真的不会觉得难受?我扶着腹部,艰难地挪到床上:清归,清归,你听得见本仙姑说话?立即有个细小的声音回道:叫我怎地?我道:借胎种是不是不太好受?只听得他轻轻一哼:又闷又热,你要进来试试不成?我哈哈干笑两声,忙道:我也知这回辛苦,回天庭定帮你在绛芷师姐面前多多美言。
腹中有甚么沉了一沉,却没听着清归回答。
想是默认了我这番说辞。
我抚摸着肚子,一时间忘记了愁苦,只觉很是神奇。
一瞬之前这儿还空荡荡的,一瞬之后竟窝进个清归去……那我走路蹦跳,是不是比以往沉甸?想到此,我站站坐坐,活动得不亦乐乎。
这都半柱香的工夫了。
清归终于忍不住,从肚皮里跟我抗议:白沐,你能安分点儿么?我低头笑道:你有感觉呀?废话。
他很没好气似的:仙爷我还要跟着你换姿势呢,你给我老实躺下睡觉。
嘁,无趣。
我有些讷讷,也只好掀了被子卧去床上。
两眼眨巴眨巴盯着顶棚,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清归,清归。
我再小小声地叫他:我侧躺着,或是横躺着,哪个让你更舒服点儿?横着。
他的声音……像捏着鼻子在说话。
摊着肚皮你比较舒服呀。
我嘻嘻地笑了:明儿中午领你去院子里晒肚皮如何?少贫嘴!他瓮声瓮气地怒斥。
呜呜,我儿子好凶。
我抹一把辛酸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不孝子,娘睡觉啦。
快闭嘴。
他倒是一点儿也不遗憾。
亏得本小仙想和他好好交一交心,他就对我这个态度。
哼,青莲宝殿教出的人,果真不懂礼节!一夜无梦。
醒来时竟已日上三竿。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爽过,我伸个懒腰准备起床。
边诧异着没人喊魂儿似的前来叫我,边准备洗漱洗漱服侍空心儿神仙去。
惺忪睡眼尚未睁开,便听一个女子在耳边柔柔地道:白姑娘,奴婢扶着您起来,您慢慢地……别动了胎气。
我吓得一个激灵,转头看去。
头挽双髻的小丫鬟笑得极甜,正捧着一堆锦缎衫衣,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
我道:你是……她似料到我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奴婢纤衣,是夫人派过来服侍姑娘的。
夫人?是盛夫人吗?本小仙何时成了要人服侍的身份?这变化未免太天翻地覆。
见我依然一头雾水,纤衣轻放下衣物,缓缓道:夫人已交待下来了,姑娘您现在的身子,不方便四处走动。
所以衣食住行皆有奴婢伺候。
晚些会专给姑娘派个郎中,专门把着胎脉,免得有甚么闪失。
原是派个丫头来监视着我,我拍拍脑袋,恍然大悟。
一上午被人伺候过去,舒爽之余,却也情不自禁有些气闷。
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每日跟着个丫鬟在院子里闲晃晃,怎地就没给她们憋死?哦,对了,人家有琴棋书画,刺绣女红为伴。
那……那本小仙呢?是不是也应当学门手艺?我百无聊赖地琢磨着是不是找天去学学绣花,便听纤衣在门外温婉轻柔地道:姑娘,大夫来了。
方便进去么?我打个哈欠:进来罢。
木门吱呀地被谁推开,走入一个须发白眉的慈祥老人。
老人先恭敬跟我行了礼,又抖抖掏出个蓝布包给我垫在手肘下,方才问道:姑娘,老夫这就开始诊了?他太客气,我被弄得怪不好意思的。
便点点头道:大夫不必太拘谨,往后还有求您帮忙的地方。
这些礼数都可以免了。
自来到俗世,何曾有人对我如此敬重过?都和天庭那些个一般,呼来喝去,作威作福。
我不禁对这老头儿颇有好感,诊起病来也格外配合。
老郎中摇头晃脑给我把了一会儿脉,提起笔开始写药方。
之后他告辞出去,我便让纤衣送行,拿起桌上宣纸一看,写的都是些养胎之材,没甚么猫腻。
不多时,纤衣便打外头回来,拿走了老郎中的药方。
姑娘稍等一会儿,我叫他们给你熬着,晚饭前就能送来。
她还应允帮我求些下药的蜜饯回来。
真是个贴心的小姑娘,比我服侍空心儿神仙服侍得周到多了。
她一走,我又开始无所事事。
眼瞧着偏院花丛里有只蝴蝶,便猫了腰踮了脚,飞速走出去,伸手那么一扑——啊哟!我分外惊喜:清归清归,真给我捉着啦。
五彩斑斓的大翅膀在我手心里扑棱棱地挣扎,我凑到肚脐前边炫耀给清归看。
怎样?本仙姑能不能干?死小子波澜不惊:比起师父差远了。
呸!我气不打一处来:你师父怎么了?就算他天庭上人人赞誉,也未必又快又准地捉得住这只蝴蝶呀!师父才不屑于做这等无聊之事。
哼,可不是吗。
你们青莲宝殿里冷冰冰的,一天到晚只知道炼丹修道……哪懂得凡人生活的乐趣?身为天庭仙人,除了炼丹修道还能做些甚么?像你们月宫一般那就好了?日日不务正业,连上仙也仅有婵娟娘娘一人,娑罗树结的果子里都出了三个!我被噎了噎,嘴硬道:可我们活得开心!你们分明是不思进取——不害臊!哎呀呀,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肯让着谁。
蓦地身后有人轻笑道:姑娘怎么跑这里来了?自言自语的在和谁吵架?我登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回头看着纤衣,勉强笑笑:没……我实在是闷得慌。
她抿嘴一笑,道:夫人说过了,二公子那头被道姑牵制着,不能见外人,现下也是天天一个人。
不过白姑娘你不算外人,明日便让你跟他学琴去,这就不憋闷了。
我一愣,盛夫人让我和杨衍文学琴?她之前才因为府中闲话冲我大发了一顿雷霆,怎地此刻又变卦了?药快凉了,我给姑娘端进去,姑娘趁热喝。
纤衣冲我福了福身子,飘飘洒洒一阵清风似的进了房间。
空余下空气中一股辛辣刺鼻的中药味道,闻得我一阵阵恶心欲呕。
甚么样的安胎药这么大药味?我难受地按了按胸口,打算走进去,却听清归在腹中低低说道:那不是安胎用的,而是挪胎位用的……一次两次没有甚么,次数多了,怕是一月之内便得落胎。
我惊了一惊,盛夫人竟是打的这个主意么?那她安排我去和杨衍文学琴,怕是也想再次在府中造些说道出来,好让空心儿神仙改变心意,就此对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死心。
她昨日先答应下空心儿神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
凭她的心性,怎甘心被个奴婢耍得团团转?她又怎能允许在正妻进门之前,自个儿的宝贝儿子先奉子成婚,娶了个身份不明的小丫鬟?这一来,所有事便都说得通了。
我抚着小腹向清归问道:没想到她竟下狠心要对我至此。
现下我该怎么办?清归道:无妨,那药性对平常胎儿大有损伤,我却是没甚么关系的。
你且先喝了去,免得她们说你不识好歹,胡乱猜疑。
我思索再三,亦觉正是如此。
盛夫人这般抬举我,我也硬生生受下了。
若现下这当口才决定不喝,定要被她说成是狗咬吕洞宾,不知会怎么造谣生事呢。
这迟疑不决的空档里,里屋已传来纤衣的唤声:白姑娘,怎地不进来呢?莫不是怕药苦?不要紧的,奴婢已给取来了蜜饯。
快去。
借胎不要紧的。
清归催促我。
我忙扬声道:来了来了。
三步两步跨出花丛,急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