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4-03 08:12:21

5我得了仙君赐丹的许诺,心中万般高兴。

转得个身,笑嘻嘻对他道:耳朵过来。

他便凑近过来,我附上他耳,对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交待了一番。

他神色微漾,咬牙退开:这等话竟要我亲自去说?!我忙道:仙君少安毋躁,这凡间比不得天界,那姑娘脾性一上来,免不得大闹一番,不愿下嫁……他冷然打断了我:不嫁便不嫁,本君好稀罕么?哎,真叫个不懂人情世故,小仙我今日便好好教他一教。

我咳地一声,清了清嗓子:仙君啊仙君,你既附上了杨衍之的身子,便同于帮他过完那后半辈子。

这一府上下,老老少少多少双眼?一日下来,你出的丁点差错,可曾有人放过没有?你想想,你只要了个贴身丫鬟,这帮子姑娘便猜测得叫个离谱。

若立刻对云姑娘冷淡了态度,她们还不把我当狐狸精生吞活剥了去?我说说停停,有意无意拿眼角瞄他。

他面色青白站在那里,腮处还明显有个咬牙的痕迹。

会咬牙是好迹象,就怕他说你死与我有何干系?。

我一鼓作气,继续说道:小仙本身就是个狐狸投胎的,剥我便剥,不算甚大事……但你那宝贝金锁若被人发现,又当如何是好?这一遭可真真戳中了他的死穴。

月色皎洁,天凉如水,白日间的余温散了,沉默便如千斤的雪,一下压砸到脖子上。

我低垂着脑袋悄悄看他。

……若你支的招有丝毫差错,本君定要把你扔到上清道童的炼丹炉里,烧你个七七四十九天!他目光冷若寒风,清如净莲,淡淡瞥得我一眼,掉头离去。

我唯恐他办砸了事情,再一怒收回刚刚许我的内丹,赶紧踮起脚尖儿,悄无声息跟到他身后去。

我俩一前一后到了姑娘的厢房,才入小院,就见端盆打水一个小丫鬟。

翔鸾星君正走到树荫里,锦色长衫被影子遮去,把我先现到了月光底下。

那小丫鬟远远地便看着了我,眉眼低顺,声音轻柔,说的却还是晌时那句话。

我家姑娘身子不适,暂不见外人。

我赶紧迎上去道:是我家公子要来见见姑娘。

边说边让出背后的翔鸾星君。

小丫鬟方才注意到他,笑了一笑道:姑娘近日身子又开始不好,今儿更是一天没吃什么东西。

三公子贵人事多,这遭倒可算是有心过来看看。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数落翔鸾星君。

由她区区凡间一小丫头说出口,也不知那倒霉神仙受不受得住?我偷眼瞄去一瞬,还好还好,那星君端得张死气沉沉的面孔,没甚反应。

二位里边来吧。

小丫鬟说话轻声细语,有意无意瞧得我一眼。

其实我自己也好奇得很,那云姑娘不见外客,说自个儿姿容憔悴。

怎地情郎一来,又不怕了?只怕卧病是假,赌气是真——就等着三公子低声下气过来哄她呢。

我们三人进得正厅,小丫鬟便冲里间唤道:姑娘醒醒罢,你念叨一整日的冤家来了。

里头悄无声息,似是没人在听。

小丫鬟道:我去叫她出来。

我点点头,自个儿让翔鸾星君在板凳上坐了,翻开桌上六角瓷杯,装模作样地伺候他一杯清茶。

惟见里间那绦穗流苏帘子微微晃漾,而后听得铜盆落地,那小丫鬟惊声道:姑娘怎地又开始咳血?!我和翔鸾星君对望一眼,均是吃了一惊。

也顾不得甚么礼数,撩开门帘冲进屋去。

但见一条水痕染在丝绒地毯之上,床沿上一个月白衫子的姑娘,拿香帕掩去半边面容,皱眉向床下干呕。

那帕子背面隐隐透得几点血迹,她气息不匀,脊背颤抖,杨柳细腰简直快折成了两半去。

小丫鬟轻拍她肩处急道:自古神医给调好了身子,这咳血症已有三年曾不犯过,近来难道是天象变了?当真蹊跷得很。

那姑娘由她在背后拍打,掩唇颤声道:蓝宝,我不是说了……不见任何人的,怎又把三哥叫进来了?丫鬟哭道:三公子担心姑娘这身子,不也是应该么?云姑娘道:这事儿要闹到李姨娘那边儿去,又不知她要多担心。

丫鬟道:怎能不给大家伙儿知道?随便在外请的郎中,又抵得甚么用处?云姑娘摇摇头:不。

不能给她们知道,我这身子太不争气,古神医也说过,若是六年内复发,便是他也束手无策。

小丫鬟一个劲地往外掉泪。

那云姑娘抬眼朝我二人看来,眼珠既黑而亮,眼波且澈且媚,如若不是病中显得六神无主,许是能更勾魂摄魄些——真真有股倾城的风情。

我悄悄瞅着空心儿神仙。

三哥,听说你亲点了个贴身丫鬟,便是她么?姑娘拿下帕子,唇角浅笑道。

翔鸾星君点点头,走过去道:随手在街边捡回来的。

他顿得一顿,开始背我教给的话语:这件事原是我考虑得不够妥当,但我对表妹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若连表妹也对我起了怀疑,我在这世上,真是活得也没什么意味。

唉,唉!我在心里头大摇其头。

这么深情款款一番心头话,被他说得如诵经文。

倒霉星君果然天资愚钝,朽木不可雕也。

看来,让云姑娘这心安下,还得我亲自出马,我原先虽犯错无数,却也归功于此,知道了该怎么讨好天宫仙子,女子这些心思,天上凡间大差不差,这点我多少还有些揣摩过。

别的暂且不说,先把我那没想攀高的心意表了。

现在云姑娘纠结的点都聚集在我这贴身丫鬟头上,她在杨府说话还有点儿分量,起码,不能让她对我太敌意呀。

——云姑娘的咳血症,怕哪个大夫都觉得棘手。

不如用我老家那土方,不论甚么顽疾,大红喜事冲冲便有好转。

姑娘不如撑得个几日,我看也是时候跟老太太示下,趁早把二位的婚事办了。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她对我刮目相看,小丫鬟对我刮目相看,就连那翔鸾星君,也惊奇转头,对小仙我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了片刻,那对儿主仆眼里起了赞赏之色,倒是星君依然惊奇——你当时没和我说有这等变故——他倒在脸上写的一清二楚。

我便也使眼色回他,说好的临机应变,临机应变啊。

云姑娘说是醋劲儿大,只对夫人老太太好,其实要讨得她的欢心,她也不是那么爱刻薄园子里的丫鬟。

我笑嘻嘻地看着她将手上一镯子包了,让小丫鬟拿给我:妹妹一片好意,心我是领到了。

听闻说妹妹是今日新到,手头怕还有些紧罢?我推拒道:无妨无妨,柳姐姐才赏了些碎银和缎子。

云姑娘轻咳两声,道:柳姐儿给的那些银子,只够你省吃俭用的,在园子里和丫鬟们玩玩都不够,别提还要寄回家去。

她顿得一顿,又道:难得三哥选了个明白丫头在身边,不似那些心深的,在想什么我一眼就瞧得出。

妹妹以后吃穿用度上有甚么困难,尽管跟蓝宝提,既是三哥身边的人,便不要太委屈了自个儿。

我方才收下了,口中谢道:姑娘也早些养好了身子,咱们公子还等着揭盖头那天呢。

翔鸾星君沉默在原地不言,薄唇抿成条凛冽的线。

似对我的自作主张,大为不满。

饶是不满,他现下也不可能说些甚么。

让他娶个姑娘又怎样了?一次婚事和他那宝贝锁比,我太知道他会怎么办了。

再说小仙我来了杨府处处谨慎,若再闹的和在天庭时一般人缘不好、遭人记恨,我下凡一趟,又是历练些什么来?我俩各取所需,此番正好。

她命数已尽,阳寿约就这几年。

就算为了冲喜把婚事办了,生死簿上也少不了她的名字。

出得兰厢房,翔鸾星君语气生硬,淡淡在我身后道。

我玩着手中玉镯,心情极好:那又甚么打紧了?听说凡间三妻四妾,十分平常。

你再娶几门妾室,也不怕有个短命妻。

他声音顷刻变得有些阴测测的:怎么?你还嫌我不够麻烦?我吓了一跳,自知失言:星君莫怪,小仙说的,都是凡间不成文的玩笑话。

你倒适合留在这俗世。

不知何时他走到与我并肩,凉薄的眉眼,鄙夷挑了一挑:难怪在天庭一无是处。

我讪讪道:以前那是糊涂,修为也不够高。

他淡淡一笑,现下想通了?我横他一眼:至少不会任群顽劣猢狲喝光了琼浆玉露。

他知我在暗讽,反而很舒心一般:真不愧是婵娟教出来的好徒儿。

怎样?我月宫便是戒律松散、人情味重,不比你那冷冰冰的青莲神殿好上太多?!瞧你来人界整整一日,没了我还不是束手无策?我嘟着嘴对他好一番诅咒,他却云淡风清地经过我,径自走前边去了。

黑暗里一丝水仙的凉意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散。

这空心儿神仙倒还挺香。

我突地想到,在天庭他每每路过我,也总有这么一股子清香,不浓不淡,恰好闻得着。

那时我便总是奇之怪哉,想着这倒霉星君莫不是有甚熏香之癖?赶回去问了恩师娘娘,却遭了好一番嘲笑,说是人家龙王太子华贵高洁,怎会去用那等俗物。

哼,他怎不会用?依我看他就是用了,还用得不亦乐乎,下凡都舍不得丢呢。

看甚么?我忘了他法力尚存,用后脑勺也知道身后是何状况。

我狐狸的玩心一起,对他背影道:天庭上高高在上的星君,却跑不掉要同凡间女子洞房花烛。

若真有那一天……咳咳,该是怎样的光景?……他沉默不语。

啊,仙君可知道同凡人行那鱼水之欢,大大折损清修啊?他倏地停下步子,淡漠一转头,用手中折扇重重敲我一记。

哎呀,痛!这烂人下手端得是没轻没重。

没上没下的东西。

本君想到了法子,自有定夺。

他咬牙冲我一字一句道。

嘻嘻,我还没说便宜了你下凡一趟,艳福不浅呢。

只是这杨家美人虽多,却都是些病秧子。

不光是二公子,连云姑娘都一戳就倒……唉,莫不是家底太厚,风水便不好了?我乱七八糟地想着,不多久便送空心儿神仙回到了院子里。

按他们凡人的规矩,你是不是要给我打水洗脚?走到院中央,他突然反身,似笑非笑地看准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