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4-03 08:12:21

7束紫眼看着书童离开,方才明媚如花的笑意仿若顷刻被人擦净,一点儿笑的影子都没有了。

我扶着她,她慢慢直起身,口中啐道:呸,平日里一入书房就牢牢把门锁上。

不好那一口儿,才怪了去了。

我心中一凛,仔细凝紧了她:妹妹在说什么?束紫神神秘秘地低声道:大公子定了门亲事,刚刚那兔儿爷怕是心里头闹蹩扭,盘算着要使些手脚。

这点儿小聪明我还能看不出来?瞧瞧,才说他一句,这就急了。

我和蓝宝对望一眼,均是骇然。

而后蓝宝强笑道:束紫,有些话儿不能乱说,大公子怕也是玩心重了些,现下到了该婚娶的时候,一个书童成得了甚气候?束紫冷冷一笑,大是不以为然:蓝姐姐你有所不知,小妹去书房,是给我家桓二夫人借些笔墨去的,结果一踏进书房里,你猜我找到个甚么?我和蓝宝冲她摇摇头。

她又冷笑一声,把那掩着的香帕挪开,露出掌心上圆圆一个硬物。

麝香!蓝宝惊呼出声。

我心下三分了然,这麝香乃动胎之物,若常年对大公子的新媳妇用着,怕是三年五载也看不到半个子嗣。

束紫点点头,四下看无人,再将它挡起来。

照理说,咱们丫鬟不该在背后嚼公子的舌头根子,但那书房是大公子的书房,平日里除了他和那兔儿爷无人出入。

今儿要不是二夫人急要,我也断不会抄这个近路……但姐姐们看看,这叫做个成何体统?小丫头说得头头是道。

这丫头片子我虽认识不久,却是杨府上的万事通,知道的底细比我和蓝宝加起来都多。

我问她:大公子很宠爱这书童么?蓝宝插话道:白姐姐新来的估摸着不知,其实这是老太太好大一块心病。

大公子家的书童确是仗着主子护着,有些无法无天。

束紫不屑地哼了声:前几日大公子让桓二夫人送去寒山寺听经悟道,就是怕他走上这条歧途,难以回头。

依我看不如直接剃度了好,干净利索,死了他这份心,也害不着人家姑娘……蓝宝怪责地喝止她:束紫!小丫头却仍不服气:我说错了么?我哪儿说错了?白姐姐你评评理,我不该说么?我知她向着她家桓二夫人,那夫人约是为大公子操过不少心,至今没收到大成效。

小丫头气不过,这才话说重了些。

我瞧着气氛不对,赶紧另起个话题:大公子要迎娶的,是哪家姑娘?城东姚家。

束紫抿嘴,唇边似笑非笑:唉,真真可惜了一个好姑娘。

那个姚家是甚么来头?我有点儿好奇,转念又一想与我何干,便没有再问更深。

我们三人都有耽搁不得的事,当下各怀心思分头走了。

我回院子给倒霉星君收拾了脏衣裳,再去石桌边为他端茶倒水,别的不说,面子上的事儿可得做足了。

他手里还拿着书,轻轻扬起好看的眉瞅我: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道:才去了趟管膳房,路上遇到认识的妹妹,多说了几句话。

他不言不语,把眼神儿挪下去一截:手指头上还沾着仙气,今日对谁用了符咒?我就料到瞒他不过,也不遮掩,一五一十说了。

他寒山似的眼里立刻起了层薄薄的好笑:头回听说你也算得个神仙。

就算嫁了,又能给他撑多少年寿命?咝——本小仙倒抽一口冷气。

还是一如既往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呐。

长了不敢说,四五十年总该有罢。

我偏不服他这等看不起人:于凡人而言不是绰绰有余?他那表情啼笑皆非:四五十年?亏你好意思拿到台面上说。

我十分淡定:您见多识广,这点小年头自是瞧不上眼。

要换成仙君愿意嫁他倒真真好了,直接赏他根仙骨,千年的寿命不也延得了?啪!可怜我话音才落,他那见鬼的折扇便又重重打上脑门——上瘾了不是?昨晚一遭,今早又一遭!给我弄点儿吃的去。

他懒得理我了,只垂眼看着书上墨字,清闲地吩咐。

我心道,这不是晨时还不愿吃,把点心都推给了我么?仙君,那都是俗世浊气……我小心提点道。

所以让你去给我弄。

他眼儿都不抬:你手指头上不还沾着仙气儿么。

小仙我这厢可算听懂——他是让我给他下厨去。

原先在天庭上,我就是个给众仙打下手的。

洗过天马,摘过仙参,酿过玉酒,看过炼丹的火候……琐碎小事,可谓件件精通。

但此次下凡,却深知自己与炉灶无缘,才入得伙房后门,便被只肥鸡压头上了。

此番若还要我在锅铲间大展身手,怕是万万不可能。

我端个讨好的笑容,对空心儿神仙道:仙君想吃什么,我吩咐厨下去给您做。

小仙没用过凡间炉灶,估计不大顺手。

他神定气闲,淡淡地道:凡事都有头回,当个丫鬟哪有不会下厨的?我刁难你,总比他人来得强。

我张口结舌,没了话说。

罢罢,算我倒霉,今儿被迫使了符咒,给他落下这么个大把柄。

仙君说得是,是该试着历练自己……小仙谨记了。

屁!他就是拼命找茬!我一番话说得咬牙切齿。

转头去得厨下,脚才踏进门槛,便觉胸口闷热,体温骤升。

里头炊具倒是一应俱全,灶上两只大蒸笼,袅袅往外冒着白烟儿,依稀是大户人家的排场。

一个小厮蹲在地上,三根三根往灶里填柴,见我进来,抬起黑乎乎的脸冲我笑道:姐姐要拿点儿甚么回去?我道:我家公子想吃我亲手做的。

仔细瞧瞧他扇火,又觉好奇:这是在蒸东西呢?怎地其他人不在?他抹把汗点头:醋溜白蒸鱼,老太太口味淡,爱吃。

我嘛只是个看火候、打下手的,其他人活儿都做完,早收拾去别处了。

我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这么说你不会做菜了?他哈哈一笑:说了我就是个打下手的,姐姐在讲玩笑话么。

唉,不知是事发太巧还是我运气太背,来趟伙房,竟连个厨子也没有!本小仙正在原处郁郁不知所措,那小厮又道:姐姐看着面生呀,是新来的丫鬟么。

我太惆怅以致没心思理他,只嗳了一声道:三公子的人。

他很惊奇地转头瞧我:三公子?姐姐没在唬我?每人见了我都要来这么一句,谁有工夫唬你们,能给点儿新鲜词来不?我道:三公子心肠好,这不也是给我捡着福气了么。

他嘿嘿地笑:三公子爱吃的东西我可清楚,荷叶鸡丝粥,蜜渍太后饼,水晶青虾仁……我听这菜名儿有点迷糊,忙喊他打住:那什么……荷叶鸡丝粥,是熬点儿粥放进鸡丝就成?他道:还要荷叶辅料,用小火慢熬,调味也有讲究。

要做到鲜嫩滑口,不咸不淡……去!我管它什么讲究,做出来能给那星君入口就算大功告成。

同小厮道一声谢,本小仙撸起袖子,蹬蹬蹬跑至伙房后院,待灰尘完全散尽,冲入鸡棚,抓出当日那只肥鸡!肥鸡受惊,明显嗅着了我的狐狸味儿,咯咯咯咯挣扎不停,两段短肥翅膀扑腾得人心血澎湃。

真真有趣。

本小仙狰狞一笑。

今日落在我手头上算你倒霉,菜刀摆着先割割看,实在不成,我也能一口咬断了你的鸡脖子。

于是乎,我将砧板上明晃晃的菜刀握住,对准那肥鸡颈间,轻而爽利地一划——咯咯咯!也不知是我手轻,还是它皮肉太厚,这一割之下,它竟如抽风般跳脱出我的手掌。

肥鸡满屋子乱飞,一地鸡毛弄得看火小厮目瞪口呆。

我心头火起,提起菜刀气势汹汹追去,口中道:你这呆头呆脑的畜生,还不给姑娘我停下?那肥鸡似自大梦中被谁催醒,扑腾得更不成章法,跳蹿滑飞,十八般武艺轮上。

可怜小仙我做了一辈子狐仙,追一只鸡竟还能追得气喘吁吁,若是传出去,岂不是面子里子都得被蚀个干净?那小厮看不过眼去,怯怯过来,凑近了我:姐姐,我帮你杀?我双眼喷火:不必!今日姑娘便和它卯上了!咬牙看准了,将手中菜刀远远掷去。

那鸡正欢跑到一半,让小仙我的火眼金睛看穿行踪,砰地给菜刀钉到墙头!熏黑的墙面儿上再添一条血迹。

我旁边小厮吓得抖如筛糠,约摸是没见过这般杀鸡的,我也知他怕我野蛮,这样扔菜刀,别说杀鸡,人都杀得了。

但本小仙就是气不过,那是一只鸡呀,欺负到我狐狸大仙的头上!我再怎么好脾气,也该愤怒一回了!我斜眼儿对小厮道:今日之事,还得替我保密。

保密,保密。

他满头冷汗,一个劲地点头哈腰。

我笑着掏出柳姐儿赏的碎银,放到他手心里:好多年不下厨,这不是手生么。

好说,好说。

他依然一脸失神。

我将双手合在一处,拍拍搓搓,深吸一口气,向那死鸡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