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突遭背弃犹如天塌地陷的滋味她亲身尝过。
一个人将自己的命运完全寄托于他人,就如同无根的浮萍,再难听点,就跟那卖笑贱籍一般,喜怒哀乐全看他人。
你们竟来笑我自甘下溅?我告诉你们,我顾十八娘一食一用,皆是亲手挣来,就是天皇老子也夺去不得顾十八娘将衣袖一拂,一字一顿的说道,尔等女子,瞧我不起,我亦瞧不起你们,既然两看生厌,不如不相见我自会避开你们,请你们日后也不要来招惹我。
说罢一拉灵元,转身大步而走。
顾湘顾洛儿声嘶力竭,怒喝一声,你好大胆看我去告……告诉族长是不是?顾十八娘猛地转过身,冷目相对,神色凛冽,去告,去告诉他,我的堂姐们嫌弃我自谋生路,嫌弃我没有饿死守节,嫌弃我没有对尔等的嘲讽欺辱卑微相待……说罢冷笑一声,除了告诉家长,你还会不会别的本事?顾洛儿等人神情如同见到鬼魅,面色忽青忽白身形微微哆嗦,看着顾十八娘竟一句话也说不来。
不是气的,而是突然发现无话可说。
貌似她最后的那些质问很有道理……这个念头从顾洛儿等人心底隐隐升起,等大家意识到这一点,羞怒更添几分。
顾十八娘转身大步而去,没有回头再看那些人的表情,方才一番话真让她说的畅快淋漓,对于这些原本瞧不起她们的人,根本就无需客气,讲礼节,瞧不起就是瞧不起,无论你是否知礼守节谦卑谄媚,对于这些侮辱自己,侮辱家人的人,她顾十八娘绝不忍气吞声,更不会跟他们讲什么长幼尊卑,你们让我不痛快,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们痛快。
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在大家的印象很穷很没本事,如果她有顾洛儿家的权势,抑或三奶奶的财富,如何还会受这等女子间的闲气,没有人敢像对待蝼蚁一般对待他们。
十八娘。
顾海大步跑过来,将边哭边跑的灵宝远远的抛在身后。
她们……他沙哑着嗓子说道,一面抓住顾十八娘的胳膊,细细的查看她的神色。
却见顾十八娘神色淡然。
无妨,女子们的置气斗嘴而已。
她含笑说道。
顾海沉目细看她一时,才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头,好,我的妹妹就要有与一般女子不同的胸襟。
顾十八娘一笑,灵宝跑近了,抱着顾十八娘就哭。
顾十八娘大笑,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倒像是你挨了骂一般……她笑道。
灵宝哭声更大,我宁愿她们欺负我……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顾十八娘笑道,一面回头看了眼灵元,见他依旧神色郁郁,似愤怒又似自责,只是可惜了灵元送咱们的风筝,都飞走了。
我再买送你……你们。
灵元答道。
好,说话要算话,我可记下了。
顾十八娘笑道。
灵宝破涕为笑,嗔怪道了声小姐你想的都是什么。
灵元点点头,顾海则松了口气,看来妹妹果真没有吃亏,不过,这事总是让人添堵,一定要发奋努力,挣个好前程,让娘和妹妹出人头地,再不会受这等小女子闲气。
看着顾十八娘一干人走远,顾洛儿将红唇几乎咬破,胸口剧烈起伏一时,一句话不说转身而走。
顾汐儿等人回过神,忙跟了上去。
两个男子骑马站立在一旁,目光在她们身上扫过。
顾汐儿抬头看了眼,见其中一个相貌英俊,想到方才一幕必定落入这人眼中,这一下她顾汐儿在建康的脸面是彻底没了,心中不由羞愧交加,忍不住用手掩面加快脚步而去。
痛快!沈安林忽的一击掌,沉声喝道。
身旁男子则依旧一脸震撼,看着那远去的顾十八娘的身形,感叹道:我的天,这女子好重的戾气这世上竟有这等女子,不似闺阁小姐般矜持守礼,亦不似市井女子的粗鄙,方才那一番话的实在是狠、准、妙……沈安林的视线牢牢的落在远方,随口接话道,……她说的那些话,或许还没人如此想过,就算有人想过,也从没人说出来过……她敢想也敢说,好一个畅快利落!他和友人无意中经过,因为认得是顾十八娘的身形,因为两次相见,这位顾娘子煞是让他印象深刻,总觉得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因为疑惑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不由经心,看到她在,便忍不住调转马头,往这边过来,没想到看到这一出。
他那日见识过这女子的凌厉眼神,今日又见识了这女子的凌厉话语,那些话语,一字不拉的全部传入他的耳内。
他深吸几口气,只觉得心依旧如擂鼓一般剧烈的跳动不已,热血在他的身躯内四处飞驰,这感觉就如同第一次上战场大败金贼得胜的时刻,他甚至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这女子方才那陡然释放的精神意志就如同一支箭嗖的射中他的心脏。
他似乎明白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这个女子,是跟他一般的人,但是,她比他厉害,因为那些话他只是夜夜诛心,却从来不敢对恨的人这般痛快的说出来。
也许有一天会说,是的,有一天他会说,不止会说,还要用最凶狠的眼神将那妇人杀死……但那一天什么时候来到却不知道,也许遥遥无期,也许功败垂成……顾家娘子……他喃喃几句。
这个小娘子看上去文弱端庄,没想到原来是这等利害,身旁的男子摇头笑道,也不知道谁家娶回去,那可就热闹了……想必必定会夫纲不振……他的话没说完,就见身旁的沈安林忽的一扬披风策马而去,方向正是那利害小娘子一众人所在。
顾洛儿虽然没占到便宜,但顾十八娘等人也没了踏春的兴趣,灵元和灵宝先去牵马赶车,顾海和顾十八娘在后漫步闲谈。
这么说哥哥今日特意来陪我游玩,是因为过几日要跟顾渔一起进京求学?顾十八娘听了顾海的话很是惊讶。
母亲问我,我原是放心不下你们,特来借这个机会来问问你的意见,顾海说道,略一停顿,但看到今天此事,我必是要去。
他抬起头,神情平静,目光透着坚毅。
辞家别亲千里求学,为的正是家和亲人,在这世上,什么都是空谈,只有具备真切的能力,不被人踩踏的能力,而这一切不是说说想想就能得来的,必须努力,起步越晚越要比别人付出多得多的努力。
顾十八娘一阵沉默,她明白顾海的心思,也很骄傲欣慰,但是,她总觉得不安。
和顾渔去?她重复一遍。
顾渔这个人,对他们有着奇怪的莫名的敌意,并且命运似乎已经背离既定,但谁敢保证命运不会杀个回马枪,将历史上不该存在的这个解元抹去……顾海看出她的忧虑,沉默一刻。
十八娘,人都是会死的……他肃容说道,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命运,但,怎么死,每个人却是可以选择的……死这个词,还是刺激到顾十八娘,她的双手不由在身前攥紧。
她想起来了,这句话不久以前哥哥也说过,在她以为已经改动了命运却突然不得不回建康的时候,那时候她几近崩溃。
是的,人都是会死的,只是早晚,这个命运结局还真的没有人能够逃过。
你说那一世我早早的厌学放弃了学业,所以一事无成,而这个结果则是因为我自己做出厌学的选择,再然后你说我贸然跑去为娘报仇,中了贼人奸计而死,那么这个贸然就是那一世我的选择,你瞧,这一次,我做了不同的选择,结果自然也就不同,但死是永远不会变的结果,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结果,只是早晚而已……顾海背负双手,缓步从容而行,一面说道。
顾十八娘只觉得头脑一个激灵,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选择不同,结果不同……因不同,果不同,这就是因果?耳边忽然响起那了然和尚的声音。
女施主,既然摘得,何不睁眼细看?细看一番,许能看到此花之妙。
看什么?睁眼?难道她一直闭着眼?细看能见花之妙?十八娘?顾海关切的声音将她唤回神思。
顾十八娘忙冲他笑笑,示意他接着说。
我知道你总是在担心,担心我们会如前世般枉死……顾海伸手帮她抿了抿被风吹乱的发丝,十八娘,我们已经做出新的选择,选择了不同的路,至于结果如何……你也说过,竭其心,尽其力,虽曰未学,子谓之学也,十八娘,不管怎么样,我们努力了,就算依旧是死,但跟那一世的死也是不同的。
顾十八娘呼吸急促,一瞬间有些恍惚,她觉得思绪有些混乱,脑子里很多念头在闪过,她想要抓住什么,却总是抓不住。
不一样了吗?哪怕结果依旧是死,但命运也是不一样了吗?只要选择不同,结果就不同了,命运已经变了吗?是这样吗?十八娘,这只是我想的,看着妹妹脸上浮现的疑惑迷惘,顾海有些担心,忙拍了拍她的额头,只是我瞎想的,对或不对……不,哥哥,你的想法不错。
顾十八娘摇摇头,凝神看着他一笑,你安心去京城吧,你走了之后,我会好好想想。
妹妹同意了,顾海脸上浮现明朗的笑。
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他沉吟一刻,那些小人不要理会,不要与他们争闲气,任他们笑或闹,待咱们扬眉吐气时,便是他们低头服输日。
顾十八娘点点头,才说声哥哥你放心,就听身后马蹄急响,马匹带着疾风从身旁卷过顾海忙伸手将妹妹拦在身后,沉脸要呵斥这个冒失的骑者,却见竟是墨披风金甲衣的沈安林正勒马停下。
顾海只觉得心跳一下子停了。
刚到家,火车上写的,简单修改下,写不够四千字了,困死了,昨晚看德云社睡得晚,早上又起的早,撑不住了,晚安各位同学第一百零六章离别顾海知道顺和堂是沈家的,但他并不知道这不是顾十八娘和沈安林今世的第一次见面。
收购顺和堂全由彭一针出面,如果可以,他希望这辈子妹妹与此人再不相见,只有不见,才能忘记,忘记那噩梦般的过往。
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是意外?或者缘分?或者说这就是命运的安排?顾海第一个念头就是将妹妹挡在身后。
顾娘子。
沈安林的在马上拱手说道。
这句话让顾海一愣,他转过脸看妹妹,却并没有见妹妹如猜想的那样情绪失控,神色淡然,只不过眼中多了几分冷意。
沈公子。
顾十八娘淡淡道,言简意赅,没有要继续谈话的意思。
他们已经见过了,顾海立刻反应过来,旋即释然,想沈安林那一世乃是做到大将军并脱颖而出袭爵位的人,必能察觉彭一针并不是收购顺和堂的真正主人。
对于一个建康人来说,想要查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个人还多少有点权势。
这位公子想必就是顾解元?沈安林下马,冲顾海含笑招呼。
没有意料中的士子该有的谦和有礼,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视线扫过自己,其中的寒意让沈安林不由一怔。
他们兄妹两个有着相似的面容,并且此时还有这相似的眼神。
这种眼神对于沈安林来说,很熟悉。
冷漠,只有冷漠。
按理说这个时候该由顾十八娘介绍一下沈安林,然后顾海还礼寒暄几句,这样他们就算是正式认识了。
但眼前这两人一个毫无介绍之意,一个毫无寒暄之礼,冷漠的两双眼就那么扫过他,如同眼前无物。
谈话就此便进行不下去了,沈安林目光在兄妹二人身上转过,忽的一笑,拱了拱手,竟也不再多说话,翻身上马打个转去了。
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走了,顾海和顾十八娘倒也有些意外,二人对视一眼,忽的都笑了。
这事想想,果真有几分好笑。
抬手制止顾海开口,顾十八娘含笑道:哥哥,你放心。
顾海看着她神态安然,提起的心这才缓缓放下,他放心,如今的妹妹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看着并行离去的兄妹俩背影,勒马站在远处的沈安林嘴边的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眉头微微凝结。
一个人对自己的敌意可以理解为意外,但两个人陌生人都如此,就有些不对了。
沈安林虽然还猜不透到底原因何在,但此时的他至少肯定一点,就是这两兄妹与他一定有过节,或者说与他们沈家……过了三月十五,顾海启程的日子就定下来了。
小伙子,此去高中。
刘公笑眯眯的将一个盒子扔给顾海。
顾海慌忙去接,感觉沉甸甸的坠手,可见里面价值不菲,忙躬身施礼。
我可不敢当,你如今见了官老爷也不用如此大礼……刘公哈哈笑道,侧身躲开。
不止顾海,这一次连曹氏和顾十八娘都走过来,施礼参拜,虽然谁都没说话,但其中殷殷之情竟在不言中。
刘公咳了一声,扭过头,你们这些读书人家就是虚礼太多,老儿我都浑身不自在,走了走了……他转身走了,身形想比与前一段更加佝偻。
他老人家今年高寿几何?顾海忍不住问道。
顾十八娘摇摇头,刘公具体的年纪只怕没人知道,有的猜测七十多有的猜测一百多。
十八娘,虽未曰师,但要待之如父。
顾海转过头,整容嘱咐道。
顾十八娘笑了笑,点点头道:哥哥放心,我已有打算。
灵宝将整理好的包袱抱出来,逐一让曹氏看,带的各色衣服可妥当。
少爷过年也不回来吗?灵宝看到其中有冬衣,不由问道。
曹氏板着手指道:会试八月,殿试在明年三月,如果顺利拜师,会试考完必是要更加进学,不敢就此回来,过年才能回来,所以冬衣还是要带着。
灵宝点点头,神情也颇为不舍,又问跟少爷去的人。
买了两个小厮,都是识字的。
顾十八娘笑道。
就是差个小丫头。
曹氏在一旁皱眉道。
那让我跟少爷去。
灵宝忙说道。
顾十八娘瞪了她一眼,谁允许你辞工了?灵宝嘟起嘴,她自然知道顾十八娘如此是不愿意让她做使唤人。
灵宝心细,留在药铺帮忙,这样我才好放心。
顾海一笑道。
灵宝这才露出笑脸,点了点头。
三月十八,天下着蒙蒙细雨,两辆马车从顾家巷子里缓缓驶出,身后跟着举着各式伞的人们,走在前头的是以顾长春为首的男人,后边则是黄世英和曹氏等妇人。
脚步匆匆的路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视线都会落到那两辆一眼就见不凡的马车,以及马车前站立的两个丰神俊秀的少年。
各位族亲请留步。
顾渔拱手施礼说道。
男人们又说了几句吉利话,便都退后了,让妇人们上前。
黄世英看着顾渔又看看顾海,面带欣慰,殷殷嘱咐道:虽然有旧友写的帖子,但先生性情冷僻,能否有师生之缘,还要看机缘和你们的造化,万不可就此托大,定要谦虚谨慎,才不违求学之道。
顾渔和顾海忙躬身施礼说声是,黄世英这才满意的点头,退开几步,早已经哭的双眼红肿的曹氏忙上前,才开口说了一句海哥儿在外要就又哽咽的不能言。
顾海抚着她的肩头低声安慰。
顾渔在一旁面带微笑,跟族中几个年轻人交谈,目光似乎不经意的扫过这母子二人,一丝哀痛在眼中一闪而过。
学业有成,金榜题名,高官厚禄,功成名就这一切他都可能会拥有,但只有母亲,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而这个明明什么都不如他的少年,却偏偏总是拥有他没有的……渔少爷。
一个轻柔女声在他耳边响起,顾渔转过头,看着一身雪青春衣的顾十八娘含笑走近,身旁的年轻人知趣的走开几步。
十八娘女红不善,小小心意还望渔少爷不要嫌弃。
她递上一双布袜。
玉色布袜,料子考究,上面绣着一枝花。
他并没有接过,低头看了眼,指着那花道:是什么?这话问的有些不客气,顾十八娘却丝毫没在意,反而更添了几分笑。
是桂花。
她笑道。
哦。
顾渔声调拉长,嘴角微翘。
取其意略其形嘛。
顾十八娘抿嘴一笑。
顾渔但笑不语,伸手接过,有劳你记挂了。
毕竟是亲堂哥,这是我该做的。
她低声说道,微微施礼走开了。
顾渔一笑,手中传来布袜轻柔的触感,只觉得心里被扎了下,亲堂哥?亲儿子,亲兄弟又如何?他这十几年来,这些所谓的亲人何曾给他做过一件鞋袜……念及如此,手中竟似握了炙碳,转手丢给一旁静立的小厮。
少爷?小厮伸手接住,没听到指示,忙抬头请示。
顾渔静默一刻,转头又看了眼那小厮手里的布袜,才低声道:收好吧。
顾海走了后,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但又很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顾十八娘的技艺在刘公手把手的指导下飞速提升,药铺的生意自然越来越好。
顾家巷子里,挂着劳生二字的宅子里一片翠绿,其间来往仆从众多,打扫的收拾花木的各司其职。
伴着大门一声响,一辆马车进来。
夫人回来了。
仆妇们立刻接了过来。
穿着灰兰色府绸对襟衫的曹氏先由仆妇扶着下车,顾十八娘并没有下车,而是坐在车上道:娘,那我去了药铺里了。
自从顾海进京去了,曹氏除了每月一次进香拜佛,越发不出门,在顾十八娘的行为影响下,族里那些聚会邀请,她慢慢的也由不自然到自然都推了,她行事如此低调,让那些想要说媒或者拉关系的人都无从下手。
晚上早些回来,哦对了,做了补汤,给刘公他老人家带去。
曹氏说道,一面吩咐人取来,你不是说他最近咳嗽很厉害,我特意让放了百合……顾十八娘就笑了,要说药膳还有比刘公更懂的人吗?不过她很快就收了笑,这些日子相处久了,的确发现刘公有些不妥。
她凝这眉头进了药铺,见彭一针正给一个病人开方子,灵宝在柜台用算筹算账,药架上依旧空荡荡的。
十八娘来了。
二人都笑着打招呼。
你可给他诊脉了?顾十八娘低声问道,一面往内堂使个眼色。
彭一针知道她的意思,摇了摇头,那老头……咳那老先生,脾气古怪的很,我还没提,他就瞪眼,我觉得我趁早别问……顾十八娘眉头更皱了几分。
我说十八娘,你也别太过虑,他老人家就是行家,哪里用别人看病开药?彭一针宽慰道。
这一段刘公似乎咳嗽的很厉害,于是顾十八娘要他看病吃药,被刘公没声好气的骂了顿,但她依旧不放心,彭一针觉得她这完全是庸人自扰,虽然说医者和炮制师傅是两个行当,但像刘公这样的人物,只怕一多半的大夫都比不得他。
顾十八娘哦了声,笑了笑,灵宝将一些药行的订单递给她。
有几味药没有……顾十八娘一目扫过,说道,让灵元去买来……说到这里忽的想起好像这两天没见到灵元,你哥哥呢?抬起头才发现灵宝脸色不是很好,似乎心神不宁。
哥哥?她回过神,有些踌躇,他跟春大哥他们出去了……春大哥是他们兄妹逃难路上认识了,都在建康城混,靠着与人打杂为生,就是当日给灵元扮仆从的那些人,采购药材时灵元就会叫上他们,算是患难弟兄,感情很好。
顾十八娘闻言不以为意点点头,将药材单递给灵宝,你见了他们就让他们去买。
灵宝说声是,顾十八娘便进去了,做了半日药,才说服刘公喝熬的补汤,正想着怎么说服他让彭一针诊脉,灵宝的哭声由远及近传了来。
小姐,小姐,哥哥,哥哥不见了……她一头闯进来,跪地大哭……。
第一百零七章 赌气…只带他去过一次,后来再没有和咱么一起去过…粗布衣衫的汉子春三站在顺和堂内,小心的说道,再听到一旁灵宝自始至终没停的哭声,更是焦躁不安。
这么说你们并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常去赌场?顾十八娘沉声问道。
春三忙点点头,脸上自责满满。
小姐,我们要是早知道,哪里能不劝着,大家日常也就是找个小场子玩个几两银子图个乐……另个汉子忙说道,苦笑一下,…咱们自然知道,指望着赌场上发财是不可能的…谁想到灵元这么个精明的人怎么就信了…堂内一阵沉默,只有灵宝的哭声更大。
都怪我都怪我……她掩面痛哭,哥哥说要学着做生意,我就当真,我怕小姐你知道了心寒,会恼了哥哥忘恩负义…他日日在外不回来,我只当他真的去做生意……谁知道……顾十八娘闭上眼。
她知道灵元这孩子一直很要强,先是一心要报恩,接着又想自立,是她疏忽了,没有早些明白他想要做一番事业的心思,早知如此,借他些钱去创业,也不至于让他妄想靠着赌博发家。
灵元已经没消息三天了,最后一个见到他的是春三,在一个赌场外。
再去找些人,把整个建康的赌场都翻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顾十八娘沉声说道。
话音才落,先前派出的家院以及雇的闲汉回来了几个,跑的气喘吁吁的。
小姐,打听到了。
其中一个抹着汗说道。
在哪?顾十八娘和灵宝齐声问道。
位于东刘巷子里的流云堂是建康城最大的赌庄,此时天近正午,虽然里面没有夜晚那么喧哗,但也热闹的很,守门的打手们熬红这眼,打着哈欠说笑。
在门边的一个包厢里,却并没有外边一般闹哄哄的推牌掷色子。
一身褐色衣衫的顾十八娘安静的坐在一边,听对面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说话,灵宝站在一旁,神情恍惚。
…真不知道是顾娘子你的人…八字胡面上带着几分歉意,早知道那小兄弟是你的人,咱们必会出面打个圆场……赌场药行,都是生意人,对于自己这个同一个阶层的有名人物,大家都心里有数,所以顾十八娘的名字对他们来说不算陌生,也知道她在药行界有什么影响力,因此流云堂得堂主亲自接见,听闻她来找人,立刻吩咐手下人彻查,不到半日就问清了。
原来灵元的确来了这里,三天里,跟人豪赌,最后自然输光了。
……不过小兄弟也是,任人打骂就是不说自己身家何处…八字胡看了顾十八娘一眼,说不上是叹息还是佩服,…其实也就区区千两银子,如果他说了,就是我们流云堂替他出了也是出得起…他说着话摇头,再一次表达歉意。
您客气了。
顾十八娘勉强一笑,起身谢礼。
室内一阵沉默,灵宝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默默流泪。
别说流云堂出得起,她顾十八娘就出不起么?只不过他们谁都明白,灵元之所以咬紧牙关不说身家,就是不要人知道自己是顺和堂的,他宁愿被打死,也不会再去顾十八娘前面丢人。
有如此志气,何必走这一步?顾十八娘叹了口气。
后来呢?她稳住心神,接着问道。
是这样,咱们赌场规矩是不干涉赌客私事纠纷,那几人打骂一顿,见始终问不出小兄弟的身家,又怕打死了更是得不偿失,就…他抬眼看了眼顾十八娘,停顿一下。
眼前这个小姑娘,清瘦纤弱,巴掌大的小脸上,却始终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再跟一旁那个形神俱散的小姑娘一对比,更觉得不是同一个年纪的。
是因为不是血亲关系才至与此,还是心思沉稳隐忍情绪至此?您请说。
顾十八娘颔首说道。
将小兄弟卖了…八字胡说道。
卖到哪里去了?顾十八娘问道。
八字胡摇摇头,这个,恕在下不知,不过顾娘子放心,我已经派人打听去了…也许尚未离开建康…灵宝闻言身形一晃,终于撑不住晕倒了。
顾十八娘闭了闭眼,似乎没有察觉灵宝的晕倒。
那些人是哪里人?她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八字胡有些为难,赌场规矩是不能干涉赌客私事,有仇也好有恩也好,决不能偏袒一方。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
顾十八娘看出他的疑虑,说道,放心,我不会打打杀杀让贵堂难做。
见她如此说,虽然规矩归规矩,但关系还是归关系,还是要灵活变通的,八字胡一笑,便将那几人的来历详细讲了。
走出流云堂,春三等人都很是难过,只有顾十八娘似乎没什么变化。
将灵宝送回去…她吩咐道,又加一句,送我家去,让夫人派人好好照看。
家院应声。
你们也再去打听打听…顾十八娘回过头对垂头丧气的春三等人道。
是。
几人忙点头应了,心里的很是难过,都暗自悔恨那次不该带灵元去赌钱,再不然不该合着帮他赢钱,如果不是那次赢钱,想必灵元也不会就此深陷。
建康不大,找个人不难,小姐你也宽心…春三几人又忙安慰她。
建康不大,找个人的确不难,但想流云堂那样四通八达关系的堂主都含蓄的说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那就真的怕是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顾十八娘只觉得一块巨石压在心口,堵得难受。
恩。
她点点头,没有多说话。
小姐春三等人你看我我看你,又鼓起勇气低声道,…灵元他这孩子就是倔了点…他还小…说这话看着眼前明显比灵元还小的姑娘,再想想人家说的话做的事,顿时觉得更为尴尬,磕磕巴巴的要求情的话便说的更费劲。
…还望小姐给他个机会……几人垂头低声道。
人家救了你的命,又给你们立足的机会,你却不懂珍惜,想要自己脱开人家去做生意,最后自己害了自己,还要人家来救……换作是他们,只怕也再不会用灵元这样的人,更何况人家这个小姐又不是找不下伙计。
可怜灵宝……几个汉子眼泪都要下来了。
恩。
顾十八娘依旧低声短促道。
见她显然不愿多谈,春三等人便低着头忙告辞走了。
小姐?家仆在一旁请示。
顾十八娘回过神,你们先带灵宝回去,顺便让彭大夫去给她看看……我自己随便走走…家仆忙应声是,并不敢多问,才被买来不久的他们也知道,虽然眼前这个人是家里的小姐,但在家里的地位绝对是说一不二,完全就是一家之主。
看着马车走远了,顾十八娘才慢慢迈动脚步,她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就是想随便走走,以疏解心内的闷气。
她真的没想到灵元会如此,赌钱?十赌九输,这个道理就是她这个从来没下过赌场的女人都知道,他怎么就不知道了?想要做生意挣钱?难道就不能跟她开口说?不就是本钱,难道她会舍不得给他?一直以来,她都说过不会把他们当仆从,他们是自由的,想走随时都能走……再退一步说,就是输了,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性命难道比脸面还要重要?竟然死不松口,不提顺和堂,不提她顾十八娘,不来找她……宁愿被人卖了,也不肯开口相求…好吧,她不算他什么人,那他就不想想,灵宝怎么办?午后的春日暖洋洋的照在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言笑欢欢,顾十八娘却只觉得怀里如同捂着一块冰。
她心神恍惚没有看路,猛地被人撞了下,不由一个趔趄。
男子的怪叫响起。
吆,走路没带眼睛啊…是不是故意沾我们风流倜傥的刘少爷便宜呢…一个颇熟悉的声音阴阳怪气的笑道。
顾十八娘抬头看去,那声音忽的戛然而止。
顾顾娘子啊…啊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信朝凌调笑还挂在脸上,态度却是大转弯,恭敬的手忙脚乱,同时抬手打了那个捂着胳膊还要唉幺唉幺装腔作势的公子,…眼长狗身上了,怎么走路了快给顾娘子道歉…不是吧,凌少,一句话对两个人说,哪有你这样的……公子又忙捂住另一个胳膊,跳脚喊道。
顾十八娘忽的忍不住笑了。
顾娘子,您没事吧?信朝凌松了口气,忙又问道。
顾十八娘已经收了笑,没有说话,冲他点点头举步而行。
你个重色轻友的…身旁的公子抬手敲打信朝凌的头,…待会别想哥哥帮你开配,让你输个屁滚尿流…回去被你爹打的屁股开花……我会输?信朝凌得意的声音在后响起,难道我那建康城赌神的封号是大风刮来的吗?你这家伙以后少跟我飘红……他的话音才落,就见原本已经走过去的顾十八娘突然又转了回来,站在他面前。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问道,眼中闪闪发光。
信朝凌一时有些结巴,什么…真的假的?我对顾娘子您的敬意是…我是说赌钱顾十八娘不耐烦的打断他。
信朝凌眨着眼张着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西湖赌坊是建康城一间以高雅格调着称的赌坊,当然,一个赌坊实在没必要论什么高雅与否,此时一间可容纳数十人的豪华包间里,三个三十四五,银盘大脸,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正冒出一头密密麻麻的汗,身上穿着的上好长衫已经被揉搓的歪歪扭扭,就差脱了打赤膊,没有任何高雅的格调。
三人紧张的瞪圆双眼,已经不顾形象的操着外地口音大大大的喊成一片。
开伴着庄家一声怪叫,骰盅揭开,三粒骰子滴溜溜的转了一通,最后在屋内所有人的注视下,停了下来。
四点,小三个外地人面如土丧,咬牙切齿的捶在桌子上。
给钱给钱,来来,愿赌服输。
信朝凌脸上笑开了花,伸出保养极好的少爷手在三人面前晃。
三人对视一眼,再看看眼前空空的桌面,方才这里还堆放着每个人将近万两的银子,怎么就输的身无分文了?明明是他们赢的啊你小子耍诈其中一个胖男人蹭的跳起来说道。
信朝凌翻了个白眼,跟着周围听差的打杂的茶水的小厮们一起发出嘘的声音。
你当着西湖赌坊是你们山西土旮旯里的散场子啊?耍诈?信朝凌阴阳怪气的说道,一面扬声对外喊,庞三爷,了不得了,有人要砸你的场子喽。
看到屋内众人一脸鄙视,三个男人顿时没了底气,一起抹了把滴答滴答下来的汗。
他们兄弟三人一路而来,还从没输的这样惨,确切说,还没人跟他们赌的这样野过,那刚开始的劲头,简直是拿着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玩,连眼都不待眨一下的,像他们这样久经赌场的人都忍不住心动,才节节拔高了赌注,以至于不过连输了三局就将赢的钱外带本钱全赔了进去。
这次是载了。
公子,我们认输了。
三人忙换了脸色,低声下气的说道。
在赌场上可不能赌气,什么时候该横什么时候该软,可都要掌握好了。
这才对嘛,来来,拿钱吧。
信朝凌笑眯眯的说道,手在三人面前晃了晃,只晃的三人眼晕。
他们现在真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那个公子宽限几天,我们这就回去跟你拿去……其中一个赔笑说道。
回去?回哪去?你们撒脚往山西去了,难不成要小爷我到山西追债去?信朝凌一收嬉皮笑脸,瞪眼道,不行,赌场规矩债不过夜,现在就拿来小爷,我们真没有啊,三人哭丧着脸,恨不得叩头作揖,宽限几天,不过几天,就能送钱来,我们三人不都走,留下一个给小爷你当质……他们的话没说完,就被信朝凌啐了一头。
好哇,输了钱不想给,还要小爷我白养你们孙子,没拿着便宜的事没钱,没钱你跟老子下什么注喊得跟大爷似地他大呼小叫道,一面挥手,去,去,找人贩子来,没钱,就同你们抵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笑了,更与人乱哄哄的应着是,三人只当他开玩笑,于是又把钱多加了一成,只求宽限三天。
没想到真的有人贩子进来了,三人顿时傻了眼,这小爷来真的啊?不是,我说小子,我们三人就是加起来也不值百两银子,只要是三天,我们就能给你三万两银子啊,你你……三人都急了,看着信朝凌像傻子,这小子脑袋不会被驴踢了吧?还别,小爷我就看重现在这一百两银子,还真不想那三天后的万两银子……信朝凌一副欠揍模样,瞧着腿摇头晃脑的说道,说罢还笑嘻嘻的补充一句,小爷我就是赌的这口气,让你这穷小子耍我玩三人一愣,觉得这话有点耳熟,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几个粗壮的护院七手八脚的架起来。
我有钱我们有钱……三人大惊失色,张嘴乱嚷,被各自塞了一团破布。
有钱,有钱还欠我赌债信朝凌拍拍手站起来,去,没钱还进什么赌场去,给我卖到运河堤上去拉纤,告诉周老四,我只要本钱,给个七八十两银子就成了。
众人齐声应着,扯着乱扑腾呜呜嚷着的三人走了。
室内一瞬间恢复了安静,这时有隐隐的琴声传来,倒有几分高雅的格调。
顾娘子,你看这可满意?信朝凌揉了揉脸,将神情调整端庄,拉开一旁的玉兰花隔扇门,对着里面端坐的顾十八娘说道。
这里之所以叫西湖是因为赌场内有一个小湖,此时隔扇厅里窗户大开,裹着一件墨绿披风的顾十八娘怔怔看着临窗的小湖,细眉微凝,面色冷冽,丝毫没有出气的喜悦。
灵元的消息几经辗转打听出来了,确定是上了前往扬州的船,据说是卖去盐场做苦力。
这孩子……多谢你了。
顾十八娘转过头,对着信朝凌施礼。
信朝凌受宠若惊,忙还礼,还要说话,看顾十八娘大步走过来,披风随着抖动飞扬,露出里面褐色暗花织锦缎衣衫,从他身边走过。
顾娘子,这钱……信朝凌只觉得一阵幽香拂过面颊,差点忘了重要的事,忙拍着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
把本钱给我就成了,余下的都是凌少爷你赢的,自然是你的。
她停下脚,转过头说道。
信朝凌自会走就会玩骰子,但今日这一场一注万两银子进出的手面,还是头一次,到现在还有些不可置信,待听到赢的钱都归自己,愣是惊得一句话也说不来。
不,不,要不是你顾娘子给我提供本钱,我哪里玩的这么大……他回过神,结结巴巴的说道。
家里人看他不成器,虽然是少爷身份,每个月到手的钱还不如自己爹的一个妾拿得多,他信朝凌又风流倜傥红颜知己众多,花销大得很,每月能玩一注百两银子的都是大手笔了,从来没有人如此大方的抬着成箱的银子任他赌。
跟往日的战局相比,这才叫赌,这才叫赌神,从今以后,谁敢说他信朝凌不是建康的赌神,都活该被雷劈。
信朝凌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眼睛辣辣的,他真想扑上去抱着这位慧眼识人才的顾娘子大哭,然后再插香歃血盟誓,结为兄弟……他没形象的抹了把鼻涕,再看好兄弟早已经没影了。
第一百零八章他乡过了几天有关灵元的消息传回来的也越来越少。
……那盐场的老板因为人手够了,就转卖了一批,有往京城的,有往西北的……一脸风尘仆仆的小厮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下。
消息到此为止,这就是说,不知道灵元被卖到哪里去了?顾十八娘手里依旧拿着卷书,似是老僧入定一般,透着浓浓药香的室内陷入一片静谧。
似乎过了许久,垂着头的小厮才听到一句你下去吧。
是。
他忙答道。
辛苦了,去账房支十两银子。
顾十八娘说道。
十两银子小厮大喜,但想到主家此时的心情只怕算不上多好,忙强压制着,叩头道谢退出去了。
书房里又陷入一片静谧,直到夕阳西下,伴着天际最后一丝光亮消息,黑暗笼罩了室内。
小姐,小姐。
门外响起仆妇略有些焦急的声音。
小姐的书房以及药房都是不可以随便进去的,所以仆妇虽然听不到回答,但也只敢站在门外。
什么事?门内传来淡淡的问询。
小姐,灵宝姑娘要走,夫人拦不住,你快去看看……仆妇忙答道。
门咯吱一声开了,顾十八娘大步走出来,向客房去了。
我一定要去zhao哥哥,不管去哪里也要zhao到哥哥……夫人,你成全灵宝,灵宝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和小姐的恩情……还没进门就听见灵宝沙哑的哭声。
你这孩子,快起来,不是不让你zhao哥哥,你怎么找?曹氏无奈的扶她劝道。
灵宝只是哭,不肯起身。
你要是去,就是辜负了你哥哥的心意。
顾十八娘走进来,沉声说道。
灵宝听这话一愣,流着泪抬头看顾十八娘,见她依旧面无表情,心内更是惶惶羞愧。
小姐,灵宝欲语泪先流。
你哥哥如此行事,为的是发财立业出人头地,为的是可以保护你,可以让你们过上不被人任意欺凌的生活……顾十八娘看着她说道。
只不过路却走错了……她伸手将他们兄妹从临死边界拉回来,但他们的命运,却原来还是由自己选择的,不是她能干涉的。
灵元本就是个倔强的人,这几年来,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受人欺压,心里已经埋下了改变这一切的信念,恰好前几日又受了顾洛儿那鄙视不屑的眼神话语的刺激,终于催化其破土而出势不可挡,由于势头过猛,反而如同飞蛾扑火。
要说飞蛾扑火,她跟他倒有些相似。
想挣钱想自立,跟我开口,就那么难?想到这里,顾十八娘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只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灵宝呜呜的哭声将顾十八娘的思绪拉回,伸手抚了抚灵宝散乱的头发。
灵宝,你哥哥之所以走的这么决然,还是为了你。
顾十八娘声音缓了缓,接着说道。
灵宝抬起头,眼中一片不解。
你想,如果你哥哥当时说出了顺和堂,说出了我,我自然不会吝啬那千两的银子赌债……但她穿过身,目光投向门外,廊下院灯都已经点起来了,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你们还有脸面呆在我这里吗?灵宝手掩住脸伏地啜泣。
他们怎么还有脸面呆下去,就是做牛做马卖身为奴只怕也没有资格。
你哥哥决然的走了,就是想要给你一个留下的机会。
顾十八娘说道。
灵宝哭声更大。
所以你要好好的跟着我在这里,别胡思乱想,别做没用的事,你自己一个人出去,能找到你哥哥?倒把自己搭进去,这样,这辈子就别想再见你哥哥了。
顾十八娘伸手将她拉起来。
灵宝面色苍黄,眼肿如桃,神情恍惚,就如同又回到那里当街乞求路人相救的一刻。
再说,只是被卖了,又不是被杀了,只要人还活着,总是会找到的。
她伸手抚了抚灵宝的头发,只觉得眼底发酸,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灵宝,你是个好命的……她喃喃感叹。
小姐又说这句话了,这一次灵宝不似当初那么迷惑,而是将嘴唇抿了抿,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小姐说的话都对,小姐说她好命就一定好命,哥哥一定会找回来的。
我已经托了各家药行,这些药行在各地都有分行,让人画了灵元的肖像,多加时日一定会找到你哥哥……顾十八娘拍了拍她的手,说道。
多谢小姐……灵宝跪下又要叩头。
不用谢,只要以后有什么事好好跟我说就行。
顾十八娘苦笑一下。
灵宝跪在地上,头垂的更低,掩嘴哭泣。
五月的时候,京城里的顾海一大早就收到了家里送来的书信,他站在窗前,就这满树绿荫看完了信,因为初夏闷坐读书的枯燥乏乏之气一扫而光。
顾十八娘的信中说了灵元的事,这并没有扰乱了顾海潜心静学的心境,反而让他心里更踏实,这恰好表明了妹妹并不是只报喜不报忧,这样他在外才更放心。
他看完信,沉思一刻,走到桌前几笔在纸上勾勒出灵元的形容。
来人。
他放下笔唤道。
门外的小厮立刻进来了。
你们看看,记下这个人,出去的时候留心点,见到了告诉我。
顾海将画展开给他们看。
两个小厮并不多话,点头狠狠看了两眼。
少爷。
客栈的一个伙计贼眉鼠眼的溜了进来,冲顾海点头哈腰压低声音道,竹轩楼的那位少爷出去了。
顾海闻言一笑,伸手从桌案上抓起一块碎银子,扔给那小伙计。
多谢少爷。
小伙计接住,笑眯眯的道谢,转身出去了。
少爷,我去备车。
小厮立刻机灵的请示。
备马。
顾海说道。
拐过街道,就看到顾渔的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
渔少爷,真巧,你要出门?顾海打马在车旁而过。
五月的京城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车上都换上了薄纱,里外都能清楚的看到人。
穿着一件素白夏衣,玉簪挽发,越发衬得面容白净的顾渔似笑非笑的透过车纱看过来。
是啊,真巧。
他说道,摇着折扇,发丝随风轻扬。
我们的帖子已经投去李先生处许久了,却是迟迟没有回信,不如今日去瞧瞧如何?顾海笑道。
好啊,我也正由此意。
顾渔含笑道。
一时无话,车马在宽宽的街道上并行,顾渔的两个书童站在车后,而顾海的书童则骑马跟随。
虽然来了京城有段日子了,但因为伺候的公子都是待考的学子,也没心情游街逛景,难得出来一趟,书童们的眼都看不过来,摇头晃脑面露笑容看上去才有些年少人的样子。
京城繁华,果然非我建康可比啊。
顾海说道。
顾渔点点头,笑道:花销也比建康大……说这话嘴角微翘,看了顾海一眼。
顾渔面无异色,只点头称是。
不过,海哥儿无须为此费心,家中自有聚宝盆嘛。
顾渔折扇轻敲笑道。
还是要勤俭节省才是,毕竟你我如今都是靠别人养着的……顾海转过头,对着他整容说道。
想说我是靠十八娘,难道你以为你是靠自己?顾渔面上的笑容不减,闻言点头称是。
街道上人多了起来,顾海便催马前行让出路来,直到这时,顾渔的嘴角才微微一沉。
勤俭?你要勤俭何必跟着我来这家最好的客栈住?何必花钱买通客栈的伙计打探我的行踪?如果不是个绣花枕头,何必怕我甩下你?也想要拜师李建周,跟我耍心眼……顾渔啪的合上折扇,你还嫩了点。
他们来到云梦书院时,门外一如既往的派着长龙,来自各地的学子操着各种口音在闲谈静候,交流着谁谁又被李先生收下了的小道消息。
这是他们第三次来这里,第一次来的时候连帖子也没送进去,第二次好容易送进去了,却让他们回去等消息,这回去等了将近七八天,实在是不能等了。
顾海一下马就紧紧看着顾渔,见顾渔跟一个小厮说了几句话,那小厮就往人群中挤了去。
人还是这么多啊。
顾海几步走到顾渔身边,轻轻擦了额头的汗感叹道。
顾渔点点头,李先生名满天下,自然引得诸位学子慕名而来,能不能拜在其门下尚且不论,单能见上一面谈上几句,也是获益匪浅啊。
顾海的面上浮现几分忧虑,这么看来,黄世英托的旧友帖子只怕没多大功效,或许他们该另寻名师安心备考。
他这样想着看向顾渔,见他神情一如既往,不由心里暗自笑了下,想要看出这小子的喜怒哀乐简直是大海捞针……不知道黄世英还有没有给顾渔另外的交待…这个念头他已经想到过,也知道顾渔根本就没打算与他相扶相助,所以才特别要打探这顾渔的行踪。
这小子绝对没可能避开自己另找人所托。
心中稍定,见方才那个小厮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穿着长衫的男人走过来。
可是建康顾存之?来人含笑问道。
顾渔忙躬身称是。
你的文章写的不错,请随我来吧。
男人面带赞许说道。
此话一出,不知顾海吃惊,连四周的人都哗然起来,纷纷询问这少年是谁。
顾海神色变幻,看着顾渔也没说话,一咬牙抬脚就跟上。
这位是?那男人察觉,打量顾海问道。
这是我建康的解元……顾渔一笑看着顾海介绍。
此话一出,那男人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解元他见过多了,摆摆手竟示意顾渔不要多言。
这位士子,先生要见的是顾存之,还请你在此等候。
他态度谦和但却不容置疑。
顾海咬了咬下唇,看着顾渔对自己一笑。
对了,我投帖子的时候,觉得此等大儒必不是俗人,识人察物信眼见为实,因此我另附上一篇习作,因为临时起意,忘了给海哥儿你说,没想到先生会看在眼里,真是意外…他用折扇遮挡一下,侧头低声说道,……真是白白浪费了海哥儿你打赏的那些银子……说罢,一笑,拱拱手,转身跟着那男人飘然而去。
顾海脸色变幻,怔怔站了一时,深吸了几口气,转身走出长队。
少爷两个书童忙跑过来。
走吧。
顾海沉声说道。
两个书童看他面色不善,互相对视一眼,乖巧的谁也没多话,应声是就去牵马。
顾海站在大路上,将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这顾渔果然对他不善别说同宗兄弟,就是同一个建康出来的,也该相互扶持才对,竟然如此…也罢,天下得不到名师指点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就没有人成就一番事业?因为走神,并没有发现有一队车马走过来。
七八个衣着鲜亮的青年,均骑得是黑色骏马,拥护着一辆看似简单却吸引人视线的马车缓缓的驰来。
这是一辆朱红色由两匹白色骏马拉着的马车,门窗一色黑纱,隐隐看到内里一个端坐的高瘦身影。
虽然毫无配饰,但随着马车的走近,却散发出令人不可忽视的尊贵之气。
闪开一声低沉的喝声将愣神的顾海惊醒,抬眼就见马队逼近,忙避向一边。
来这里的学子们要么骑马要么步行,坐马车来的少之又少,又带着如此多护卫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车里坐的是什么人?顾海不由向隔着没几步缓缓驶过的马车投去好奇的一眼。
马车里端坐的身影似乎也正转身,向他看过来。
马车眨眼而过,云梦书院门口排着的长队忽然散开了一条路,有两三个男人从内飞奔而出,迎着这俩马车。
马车并没有停下,而是掠过他们直向内去了。
少爷……牵马而来的书童低声唤道。
顾海收回视线,不管来的是什么人,跟他都没关系,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去自己苦读吧。
走吧。
他拿过缰绳,要翻身上马。
请问,是顾海公子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询。
顾海有些讶异的转过身,看来者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打扮跟带顾渔进去的那男子一般,神情和蔼,带着笑。
是建康府仙人县的顾海公子吗?他又忙问了句。
仙人县?顾海面色有些古怪,确切说,他是建康府的,仙人县这个地方,基本上只在提起他父亲时才会提上一句。
我是。
他压下惊讶,点头答道,心里猜测莫非是有仙人县学堂的旧人来了?大家乡试的时候自然也见过,但这次到建康来,还真没遇到过。
那男人闻言松口气,笑容更加可亲,伸手做请,公子请随我来。
他的方向指的是那门口有无数学子排队静候,此时已经大门紧闭的云梦书院。
顾海直到走进去,还有些晕乎乎的,如同踩在云里雾里。
古树参天的一个正堂外,站着好几个学子,其中有顾渔,他正与几个人闲谈,忽的看到顾海进来,万年不变的神情终于变了。
你怎么进来了?他惊讶失声。
顾海绞着眉头,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第一百零九章借势顾海就这样进了云梦书院,成了建元六年李建周大儒十名弟子之一,他和顾渔都心知肚明,这一切可不是黄世英那托人的帖子可以办到的。
顾渔掩饰不住惊顾渔掩饰不住惊奇的旁敲侧击几问,却问不出所以然,干脆收了客套的笑,转身走开了。
顾渔掩饰不住惊奇的旁敲侧击几问,却问不出所以然,干脆收了客套的笑,转身走开了他找机会问那引自己进来的男人,那男人只是说有人介绍,但至于这个人是谁,却是半点不透露。
这个人到底是谁?顾海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在写给顾十八娘的家信上,也只得按下不提,只说顺利进了云梦书院看完顾海的来信,已经许久没有开颜的顾十八娘脸上浮现一丝笑。
娘,哥哥已经拜在李先生门下了。
她拿着信,以从未有过的轻松步伐走进曹氏的屋子。
曹氏正跟着两个仆妇挑选布料,准备做新夏衣恭喜夫人。
仆妇们立刻应景的道喜。
多谢佛祖菩萨保佑。
曹氏喜得两眼泛泪光,合十念叨。
得去谢谢三奶奶她说这话就整了整衣衫,要往外走。
还写了什么?曹氏一面理发鬓一面问道。
别的没什么,就是吃得好住得好,一切都好…顾十八娘又看了眼信说道。
显然,顾海是报喜不报忧。
这是顾海第一次独自离家这么远,出门在外哪里有在家舒服。
幸好有渔少爷作伴…有个照应…曹氏感叹道。
顾十八娘一笑,皱了皱眉头,要说担心的也正是跟这个渔少爷作伴,可是如果不跟他,便也没有这个拜大儒为师的机会,命运还真是很…有意思。
我不求哥哥大富大贵,只求平安无事。
她不由看了眼曹氏屋内供的佛,喃喃自语。
和曹氏一起走到门口。
跟着夫人,半步不许离开。
顾十八娘再一次低声嘱咐四个仆妇。
仆妇们对于这样的命令已经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是。
大家郑重的低头应声。
坐着马车从巷子而过,见顾长春家门外车马隆隆。
他家来客人了?顾十八娘问道。
赶车的家院忙回道:回小姐,是顾老爷回来了顾老爷也就是顾长春的长子,也就是顾洛儿的父亲,礼部侍郎顾承重还有,泉州的亲戚也来了。
家院又补充道。
顾十八娘哦了声,掀起纱帘看着又一队车马过来,下来许多衣着鲜亮的男女。
被丫鬟仆妇拥簇着得顾洛儿从门外跑出来,扑到一个年长妇人怀里,笑声远远的传来。
那是顾洛儿小姐的姨母,朝廷一品诰命淑芳夫人,这一次是去探望驻守北边的丈夫归来特意路过…家院接着说道果然来往的都是权贵,顾十八娘放下车帘,马车穿过街道而去。
小姐来了。
灵宝跑过来扶她。
她的精神始终有些恹恹的,原本才圆润起来的脸几天时间又消瘦下去。
顾十八娘抚了抚她的头没有说话,灵宝低头掩饰泛红的眼圈。
这是鹿茸…顾十八娘看着刘公递过来的鹿茸,略一思索,伸手拿起一块瓷片,轻轻的开始刮去茸毛,随后在面前的小灶火上一燎…啪的一声,刘公手里的木棍打在她手上,手背上立刻显出一道红印,顾十八娘似乎是已经习惯了,手里的鹿茸依旧牢牢的抓在手里,并没有掉下来。
她低声说了声是,便将鹿茸方才一边,重新拿起一个,重复先前的动作。
两三次后,刘公终于嗯了声。
背。
他负手说道。
去毛者,挂、刷、烫、挖、撞五法,刮者茸毛类,刷者枇杷、石韦等叶绒…语调流畅,倒背如流。
这一天将这五法挨个做了一遍,端着各色药摆到刘公面前,顾十八娘有些忐忑的看着他的脸色。
刘公的面上不出喜怒,他眯着小眼逐一看过,哼了声。
怎么样?顾十八娘有些紧张的问道。
还算可以吧。
刘公不紧不慢的说道。
顾十八娘脸上的笑意就忍不住散开了,这可是学药以来,刘公给她的最高评价了瞧你,还高兴刘公白了她一眼,这么久了才有点长进,你还好意思高兴顾十八娘哈哈笑了。
笑意一直到她往家走的路上还没消去,脑子里一边又一边的将所学的技艺演练,忽的听外边人马车队杂乱声,自己的马车猛地停下了怎么了?顾十八娘掀开车帘,看到已经到了巷子口,对面正有一队车马走来,身旁还有仆从相护。
小姐,是泉州淑芳夫人的马车赶车的家院眼尖,忙说道。
顾十八娘沉吟一刻,道:咱们退后让路。
家院应声,忙调转马头,才退到路边,淑芳夫人的马车已经到了眼前。
顾十八娘无心查看,放下车帘。
顾湘。
忽的听外边一声清喝。
这声音很是熟悉,顾十八娘心不由一沉,她掀起车帘,见淑芳夫人的马车已经停下,车帘被丫鬟打起,露出其中端坐的顾洛儿。
她的神情肃重,下颌微微抬起,目光灼灼的看过来。
不好,这是要找自己麻烦顾十八娘心里沉吟,旋即一声冷笑,她的麻烦自始至终都没少过,还怕多着一个?姨母,这就是我堂妹顾湘。
顾洛儿忽的转开目光,换上亲切的笑容看向坐在身旁的妇人,含笑说道。
顾十八娘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见这位淑芳夫人年约四十,正眯着眼养神,听到这句话,猛地睁开双眼,看了过来。
你就是顾十八娘?她猛地喝道,声音响亮,带着朝廷贵妇的威严和气势。
顾十八娘低下头,说了声是。
大胆,还不过来跪下见过淑芳夫人陪侍在一旁的一个妇人断喝道。
顾十八娘一怔,抬起头看向她们。
跪下?淑芳夫人面如无表情,顾洛儿嘴边带着一丝笑。
怎么?听说你去做了匠人,莫非将十几年的小姐礼仪就此都忘了不成?淑芳夫人慢慢说道。
顾十八娘看向顾洛儿,这只会搬弄口舌是非的女子顾洛儿并没有避让,而是毫不掩饰用就是我告状的眼神看回来。
如果顾洛儿没有叫住她,没有向淑芳夫人介绍自己,倒罢了,但现在她已经引荐了,见了这样御封的夫人,跟其他的富贵妇人不同,如果曹氏在,因为其夫曾有官职,可以免跪,但顾十八娘就不同了。
不管怎么说顾洛儿是一般的小姐,跟她口头相争没什么,但跟这个淑芳夫人却是绝对不能硬碰,要不然一个大逆不道压下来,吃亏的绝对是自己,还没出处伸冤。
顾十八娘便起身下车,低头站在车边,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下了。
顾湘见过淑芳夫人。
她沉声说道。
你这个姑娘,听说家里有个几个钱,就目中无人,飞扬跋扈起来?淑芳夫人看着她,皱眉说道。
看来顾洛儿并没有把那天挨骂的全部内容都说出来,想来也是,她就是想说只怕也说不出口,顾十八娘心内猜测。
小女并不敢…她垂头答道。
敢不敢的,我自看得出来。
淑芳夫人打断她,目光扫过眼前跪在地上的姑娘,见她穿着打扮倒也不张扬,只是脊背挺直,放在膝头的双手关节绷紧。
果然是个倔强的丫头淑芳夫人不屑的哼了声,此等暴发户她见得多了,以为有几个钱自己就高人一等天不怕地不怕了。
洛儿你也是,什么人也都往你跟前带,传出去,累坏了你的名声。
她嗔怪的看了眼顾洛儿,懒得再理会地上的顾十八娘,摆摆手,车帘放下了。
顾十八娘低着头,听着马车起步。
十八娘…顾洛儿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她抬起头,看到顾洛儿不喜不怒的神情。
我就是靠家里,靠他人之势……她压低声音,看着顾十八娘慢慢说道,你有本事,不靠别人,那又如何?我还是可以让你站,也可以让你跪,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今日是借着淑芳夫人,以后顾洛儿就是保定侯府的媳妇,虽然不是长房不能袭爵位,但讨个诰命夫人不是什么难事。
顾十八娘明白她的意思,看着她,神情也没什么变化。
祝你永远靠得住。
顾十八娘淡淡答道。
承你吉言。
顾洛儿淡淡回道。
马车驶过,顾十八娘站起身来,轻轻抄了抄衣上的土,无视四周躲闪的视线,慢慢向巷子里走去。
伴着她走过去,围观的人都议论开来,按道理顾十八娘见了诰命夫人的确应该下跪,但一般来说作为亲家熟人,这个礼节完全可以免了,只要淑芳夫人一句话而已。
但看起来,淑芳夫人并不愿意说这句话。
看来这是故意要顾十八娘丢丢脸了,大家议论着猜测着,再看巷子里,那姑娘的走的依旧稳稳当当,似乎方才的事并没有发生过。
曹氏带着人急忙忙的迎着她跑过来,仆从们信息灵敏,告诉她说有人为难小姐。
十八娘怎么了?她问道,看着女儿神色如常。
没事,方才淑芳夫人路过,我与她见礼,娘,没什么大惊小怪。
顾十八娘含笑说道,伸手揽住曹氏的肩头,往家走。
果真没事?曹氏问道。
顾十八娘一笑,展开手转过圈,你瞧我哪里有事?一根头发都没掉呢曹氏心底泛酸,转过头,说了句没事就好,声音却有些哽咽。
就是有事又如何?她这个做母亲半点帮不上女儿,只会拖累女儿。
顾十八娘拍拍她,没有说话,视线看向巷子的那头,心底的火苗终于冒了起来,在眼里燃着。
你借你的势来让自己高兴,那我自然也可以借我的势让自己高兴,人活一世还不就是为了个高兴对了娘,我正要与你说件事,顾十八娘与母亲携手往家走,我想,老族长留给咱们的那个香料行是该拿回来了。
曹氏愕然的看向她,那不是说笑?是要来真的?听着下人的回禀,同样愕然的还有顾长海。
什么?她说什么?他站起身来,皱眉问道。
此时的族长议事厅里,正进行每月例行的会议,宽大的屋子里坐满了人,乱哄哄的很是热闹。
但当下人回禀顾十八娘求见时,大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十八小姐说,她今日来是要老爷兑现去年的…话…下人说出这话都有些结巴。
去年的话,听上去是很没有头脑的一句话,但大厅里的人突然都兴奋起来。
顾十八娘,去年的话,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立刻让那件似乎已被淡忘的事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胡胡闹坐在最后的顾乐山猛地站起来,抖着稀疏的胡子道。
怎么能说是胡闹呢…坐在前排的五老爷咳了一声,乐山,你这么说,好像那一日族长也跟人家一个小孩子胡闹一般顾长春脸色黑了几分,看了那老头一眼,心里暗骂一句老东西。
他前几天才知道,就是这老家伙故意掩下了老族长丧礼时那份与顾十八娘相关的丧仪帖子,二千两银子的丧仪啊,要是他当时看到了,香料行的事也许就不会拖成今日这个境地,那日之后他就会找个机会软和一下了,哪里会像现在拖久了想软和也没法子软和了……到底是让她进来还是…顾长春十分为难,如果不让她进来,好像自己怕她似地,很丢人,但如果让她进来,她真的证明有资格拿下香料行…那自己也丢人……总之今天是丢人丢定了…这孩子,也太不通人情世故了怎么能如此行事?太嚣张太狂妄太不知进退顾长春心里愤怒渐浓。
大厅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还有嬉笑声。
听说这顾十八娘并不是那刘公的徒弟,不过是机缘巧合留下那刘公在她药铺当炮制师傅,像这等炮制师傅都是付很多钱的,有的甚至能占药铺盈利的九成,就这样还很多药行恨不得抢过来当祖宗…想她顾十八娘无根无基,指不定那个药铺就是全属于那刘公了,她也就是顶着名字,能赚多少钱?再说这段日子也铺张的够厉害了…于是顾长春再一次做了一个令他后悔的决定。
乐山,将香料行的账本拿来。
他沉声说道,一面一抬手,请她进来。
大厅里顿时哗然起来,这就是说,来真的了大家都激动起来,好戏开演了,顾家立族百年来,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好戏啊下人应声下去了,不过是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大厅里的人忍不住向外看去,莫非还来了很多人不成?这可不是论人多的事…两个青衣小厮抬着一个箱子进来了,大厅里的人都忍不住站起来,不明所以的看向那个箱子,紧接着又一个箱子被抬了进来……第四个箱子被放在地上,喧哗的大厅已经安静如夜,所有的视线都放在那并排安置的大檀木箱子上……那里面不会是……钱吧?族长爷爷,顾十八娘有礼了。
柔柔的女声传来,穿着淡黄衣衫,粉黛不施,朱钗不戴的顾十八娘迈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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