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八娘走出去几步,灵宝就迎面跑过来。
小姐……她满面喜色,抚着胸口喘息说道,我抽了上上签……那你安心了。
顾十八娘笑道。
灵宝点点头,眼圈微微发红,签上说,我哥哥有贵人相助,能逢凶化吉,遇大难而得福……小姐,你就是我们的贵人,这卦上说的真准……她一行说一行看向顾十八娘,却见这姑娘眼神微微闪烁不定,似乎心不在焉,一向瓷白清冷的面上,浮现浅浅的绯红。
小姐?她忍不住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可是很热?自己失态了?顾十八娘忙凝神。
没事,走的热了些……她笑着遮掩过去,一面挽起灵宝的手,签也抽了,愿也许了,风景也看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灵宝点点头,高高兴兴的挽着她的手一同而去。
小姐,我也替你抽了一个签……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窄窄的黄纸,道爷说,虽然不是你亲手抽的,但你亲手打开,也便是了……顾十八娘摇摇头,没有接,我不要。
小姐……灵宝有些忐忑,没有再劝说,小心的放了起来。
路的尽头转弯时,顾十八娘微微回头看了眼,那边信朝阳几人身形依旧,见她回头,如有察觉的也看过来。
顾十八娘忙收回视线,只觉得一道视线紧紧追送自己的背影。
我……我是他人妇……被休了也是他人妇……我……快要二十五岁了……倒真像小姑娘一般!顾十八娘轻轻咬了咬下唇,刺痛让她有些慌乱的情绪冷静下来。
小姐你说什么呢?灵宝在一旁看着她不解的道,什么二十五岁了?谁二十五岁了?顾十八娘摇摇头,没什么……上车吧。
她们迈下高高的台阶,两个仆妇已经接了过来,扶着她们先后上了马车。
马车从街市中穿行,顾十八娘靠在车里闭目养神,听灵宝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小姐,你瞧,顺和堂开张了……灵宝忽的说道。
顾十八娘猛的睁开眼,灵宝已经掀起车窗帘。
顺和堂铺面一如既往,四扇门大开,可以看到里面有人说笑走动。
顺和堂是她交给牙保出售,所以并不知道卖出了,也自然没有打听买家是谁买来做什么。
还是开药铺……她低声说道,视线往上,落在门匾上。
顺和堂。
不是沈氏,也不再是顾氏,而只是顺和堂。
马车一晃而过,顺和堂离开了视线。
小姐,要不要去问问谁买了?灵宝见她神色微微怅然,便提议道。
顾十八娘摇摇头,再一次闭上眼。
灵宝其实很想问问为什么突然要卖掉顺和堂,但动了动嘴终是咽了回去。
小姐说,不要为过去的已经发生的事伤脑筋。
就在她们的马车之后,一辆装饰豪华精美的马车也慢慢的走过这里。
夫人!一个妇人的声音猛的从车里传出来。
在摇晃的车中依旧坐姿端庄的沈三夫人微微睁开眼,带着几分不悦扫过这位仆妇。
被她一眼扫过,仆妇不由缩了缩脖子。
夫人……她声音降低几分,指了指外边,咱们的顺和堂……什么?沈三夫人睁开双目,微微一抬手。
仆妇立刻领会命车夫停车,一面打起车窗帘。
沈三夫人看过去,目光落在那黑亮的门匾上。
我记得那贱婢买了后,改名叫做顾氏顺和堂?她缓缓说道,目光扫过那刚劲有力的顺和堂三字。
是。
仆妇忙答道。
去问问。
沈三夫人沉声说道。
仆妇领命,下车而去,不多时转回来。
夫人,人说原来的主家的确是姓顾……仆妇说道,只是年前刚刚转卖了……卖了…………沈三夫人重复一遍,似乎是要确认一下,但声音里并不带丝毫的疑问,而是平述。
是……仆妇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现在的主家姓……现在的主家姓沈……沈三夫人面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接过了那仆妇的话说道。
是,仆妇有些意外,抬起头看着自家夫人,不由堆起恭维的笑,夫人明察秋毫……沈三夫人冷笑一声,视线落在车外那顺和堂门匾上。
你知道顺和堂原来叫什么吗?她缓缓说道。
顺和堂原来是他们沈家的商铺,因经营不善只亏不盈才转卖,没想到竟然卖给了顾家,这顾家跟沈三夫人的渊源可谓……仆妇小心的抬头看了眼沈三夫人,沈三夫人面上喜怒不显。
叫沈氏顺和堂……她乖巧的答道,掠过顾氏顺和堂那一个名字。
沈三夫人面上浮现一丝笑,她轻轻拨弄自己长长的指甲,在叫沈氏顺和堂以前呢?还有以前?仆妇微微一楞,旋即想起这顺和堂原本是先夫人的陪嫁……先夫人姓赵,那他们家的自然叫赵氏顺和堂……她的额头不由冒出一丝汗,说起这先夫人,跟眼前这个夫人的渊源,可比跟顾十八娘要更……忌讳的很……小的……不知……妇人赔笑答道。
沈三夫人似乎也并没有想要她的回答,继续拨弄自己的手指,面上笑意依旧。
这是我们赵家的产业,但是,它却不叫赵氏顺和堂,她说道,不过是到了沈家,大家为了方便称呼才胡乱喊起来,其实……她的视线投向车外,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凝固,其实它原本就叫顺和堂。
仆妇只觉得一头雾水,这这说了一圈到底说的什么?这天下只有一个姓沈的会买下这个且给它复名……沈三夫人冷冷一笑。
话说到这里便停下了。
走吧,咱们还是快去看看咱们的林少爷,免得人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凉薄无情,放任嫡长子病残在外……她笑道,面上恢复那喜怒不显端庄淡然的神情。
夫人多虑了,谁都知道夫人为林少爷心焦日夜不安,只是老爷身子不好,走不开身,已经多次写信派人来接林少爷回家……仆妇堆起笑小心说道。
沈三夫人淡淡一笑,眼前再一次浮过顺和堂三字,放在膝头的双手不由轻轻握了下。
你下去。
她突然说道。
仆妇一怔,不明白自己哪里突然惹恼了夫人,竟当街要被赶下去。
夫人恕罪……她忙俯身叩头。
蠢货,滚下去,叫含香过来。
沈三夫人哼了一声,瞪了这仆妇一眼。
这位含香是夫人娘家送来的丫头,想必是有话要说,仆妇这才明白,再不敢怠慢忙爬了下去,不多时从后边马车上换上来一位年轻婢女。
夫人,婢女恭敬唤道。
去查查,咱们林少爷在京城都忙些什么?沈三夫人缓缓说道,莫非是战场失意,情场得意?去查查,那顾家贱婢,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婢女爽快的应声是。
沈三夫人不再说话,点了点头夜色上来时,位于河边的一座豪华酒楼里,灯火通明,丝竹声声,来往显贵,陪客卖酒的女妓如云。
一间宽阔的大厅里,此时已经坐满了人,来者都是京城药行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论老少,身旁都请了京城技色最佳的头牌相陪,这些可都是挥金如土的大富商们,女妓们使出浑身解数,不仅今晚要多得彩头,而且还要将这些人拢为常客,那可真是一夜值千金,与此同时,那坐在一旁的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妓就显得有些落寞,她不时看向身旁的年轻公子,神情是难掩的哀怨,但她却不敢上前撒娇邀宠。
琴娘……旁边一个女妓探头冲她低笑,你今日白捡彩头得清闲……被唤作琴娘的女妓闻言微微低头。
吆,你该不会吃醋了吧?这女妓嬉笑道。
我是个什么,哪有醋给我吃……琴娘幽幽说道,目光再一次投向那年轻公子边,那丰神俊秀的公子正亲自给一旁桌子上端坐的一个年轻女子斟茶。
他看着那姑娘,神情专注,眼中满含笑意。
而那姑娘却并没有看他,而是与另一旁的三位老者说话。
她是个久混欢场的人,真情假意一眼便知,心中的酸意以及失落如藤蔓般蔓延开来……怎么会有女子来这个场合?说话的女妓带着几分好奇几分不解,瞧那样子,倒像个大家闺秀……可是那个大家闺秀会来这种男子聚会的场合?哎,你那信大少爷眼里可是只有她了……她用胳膊撞了撞琴娘,带着几分故意,我瞧她可还没你长得好……长得好有什么用!人家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另一个女妓带着微醉笑着插话。
吆,这么说,还真个大家闺秀啊?先前的女妓吃惊道。
大家闺秀?绿娘,你在这行也混了五六年了,你可见过一个大家闺秀?微醉的女妓笑道。
这天下的女子,不是靠脸吃饭,就是靠家世吃饭……被唤作绿娘的女妓微微扬眉,那她还能靠什么?这时大厅里忽的很多人纷纷起身,打断了她们的谈话,三人望去,见是那位女子站起身来施礼告辞。
顾娘子走好。
正事已经说完,在这些女妓进来时,她就该告辞的,但齐老来的晚了些,留她多说两句话才耽搁了。
齐老人自然也不会出言相留,这个场合的确不适合。
诸位留步。
顾十八娘带着两个侍女笑对起身要送的诸人。
但饶是如此,大家还是亲自送到长廊里才罢。
这些男人,什么时候把女人正眼看过?屋子里的女妓们惊讶的失声,纷纷说道。
你们不认得,那就是顾娘子!自有几个消息灵通的,笑着解释,是一个很有名很有名药师的唯一的徒弟,据说做的药千金难求……是大药师啊,怪不得,大家恍然。
原来是靠手艺吃饭的…………绿娘笑道,一面看了眼神情黯然闷闷不乐的琴娘,人走了,信大少属于你了……屋外送客的人们都回来了,送走了这位女眷,解除了束缚,气氛顿时更加热烈起来。
琴娘带着期盼的望着门,却始终没有见那个丰俊公子进来,她的心终于是忽悠悠的沉了下去。
那个女子走了,他便没有留下的兴趣了吧。
大少爷这么早也要走?顾十八娘打起车帘,看着也坐上马车的信朝阳笑道。
街边摇曳灯火下,那姑娘的笑容灿若星辰。
信朝阳有些不自然的伸手抚了下下颌,微微转开视线,并没有回答。
我送送顾娘子。
他转开话题说道。
多谢,不用。
顾十八娘笑道。
自从那一次桃花观后,他们再见面总觉得有些别扭,信朝阳也不似以前那么说话随意流畅,他们的对话都变得简短,而且二人都察觉这种变化,于是便更觉得别扭。
信朝阳没有再说话,只是笑了笑,顾十八娘也不知道说什么,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便又转开头。
顾十八娘垂下车帘,马车缓缓而行,虽然她没有回头看,但也感觉到信朝阳的马车不远不近的跟在后,而且似乎有视线透过车厢落在她的背上,她不由坐直了身子,带着微微的僵意。
拐进巷子口,她才掀起车帘看了眼,信朝阳的马车在巷口略停,似乎是确认她到家了,才缓行而去。
顾十八娘这才觉得吐出一口气,身子放松下来,伸手抚了抚面颊,只觉得微热。
似乎不太对劲……她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下。
马车猛的停了。
什么人?阿四不悦的声音响起,还有车外坐着的两个侍女的娇斥声。
顾十八娘掀起车帘,见两边高高的墙壁下,走出一个人影,宽大的斗篷将他整个人都包起来,看不清形容。
阿四已经被当初总是突然冒出来的夺去自己车夫权的灵元锻炼出来了,乍一见这来人,倒没害怕,很冷静的再一次问什么人,并且让他让开。
顾湘,借一步说话。
来人低声说道,一面微微掀起一点斗篷帽。
顾十八娘的身子便再一次僵硬起来。
沈少爷,她缓缓开口,我们有说话的必要吗?对她的态度沈安林似乎已经习惯了,闻言反而笑了笑。
不借也成,反正这里已经暂时不会有人打扰。
他说道,略沙哑的声音里透出自信,一面对张口要嚷的阿四三人低声喝了句住口。
他在沙场征伐,养出了与常人不同威严和气势,一声呵斥,阿四三人便觉得心惊肉跳,升起一种惊怖的感觉,竟果然不敢高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