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听到来人说族长有请,很是一愣,面上又浮现几分不安。
她踌躇一下,一旁的仆妇察觉道,立刻说道:我去告诉少爷一声。
曹氏正有此意,但毕竟母亲的身份摆在那里,进出请示儿子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借势点头。
不知族长找我母亲所为何事?穿着家常青棉袍的顾海迈进来和颜问道。
来人先恭敬的施礼,唤了声解元公。
这一次考试考出的秀才很多,但解元公却只有一个,这就意味顾海将来进士及第的机会比别人要多得多。
如今的顾海,就是县太爷府爷见了,也不敢慢待。
小的不知。
恭敬归恭敬,但来人真不知道原委。
既然如此,我陪娘一起去。
顾海含笑道。
想来也没什么大事,别耽误你读书…曹氏有些过意不去,迟疑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顾海笑道,伸手接过仆妇递上的斗篷,给曹氏披上。
他们兄妹曾经约定,不管如何,也不能让曹氏独自外出,尤其是去族里,他们不知道,毁了一个顾宝泉,还会不会有顾贝泉、顾宝水之类的冒出来。
看上去平淡无波的生活,实在是暗潮汹涌,走起来步步惊心,只怕一步错而万劫不复。
对于顾海一起过来,顾长春等人有些意外。
大爷爷。
顾海简单施礼,也不客套,不知道有何事?顾长春也不客套,将方才大家的疑问说了。
这么说,十八娘竟是拜了匠人为师?他的视线看向曹氏,颇为严厉。
天下竟有如此母亲,任凭女儿自甘下溅。
有没有拜师,曹氏和顾海自然很清楚,曹氏有些不安,想要站起来,被顾海轻轻拉了下衣角。
族长爷爷。
顾海站起来一笑,此事恕我们不能奉告。
谁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顾长春冷笑一声,怎么?有什么说不得的事?顾海只是笑,此事终会揭晓,但请族长爷爷恕罪,我们不能说。
终会揭晓,终会揭晓的时候就晚了顾长春很生气。
海哥儿,他神色凝重,看着顾海,你可知道我们顾家族规。
顾海点头,恭敬道知道。
那么凡行作奸犯科事,什么后果,你自然也知道了?顾长春沉声说道。
是,晚辈知道。
顾海神色不变,淡然含笑说道。
见他始终要紧牙关不透半点风声,又神色坦然,众人又是迷惑又是无奈,反正将后果已经告诫了他们,只得任他们告退而去。
直到走进家门,顾海的脸色才猛地沉下来。
海哥儿,是不是,你妹妹出什么事了?曹氏也白着脸问道,抓着顾海胳膊的手微微发抖。
没事,没事。
顾海安慰曹氏,沉思一刻,道,我去药铺看看,娘,你别出门。
曹氏一脸担忧的看着顾海大步而去,心提到嗓子眼。
她就知道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幸福了,幸福的都不真切,如同水泡一般,似乎随时都要破碎。
行作奸犯科之事的后果,是要从家族中驱逐,被家族中驱逐意味着什么,她自然知道,朝廷取人,忠孝第一,才学第二,纵然海哥儿学问超群,但也注定不得入仕,十八娘再能挣钱,也要备受人唾弃,这天下之大,将再无他们母子三人立足之地。
到底会发生了什么事?家里发生的事,顾十八娘并不知道,她坐在要药铺里试着炮制苍术,根据刘公书上说,炒炭、炒焦、煨、土炒、醋酒盐麸炙,每一种炮制方法炮制的苍术燥性皆不同,这真是神奇。
小姐灵宝在外说道,保和堂的王掌柜说要见你顾十八娘正盯着火候,伴着灵宝这一句话,炭爆出一个花,幸亏她躲闪及时,没有伤到眼,她轻轻揉了下脸,心里有些不安。
好,请他后堂坐。
顾十八娘说道。
收拾完这里,锁上门,简单洗了手,来到后堂,王华彬正在堂里坐立不安,屋里已经撤了火盆,但他的头上却出了一层细汗。
顾娘子见到顾十八娘进来,他忙上前大礼。
王掌柜无须多礼。
顾十八娘还礼,看着他的脸色,王掌柜有何事?王华彬似乎不敢看她的眼,低着头,下定决心般得说道:是想劳烦顾娘子去一趟…药行商业协会的会长,万盛隆的黄庆明掌柜想要见见顾娘子你…自从被认为是刘公之徒以后,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要自己去见他,而不是来送拜帖要见自己。
顾十八娘心猛地一沉,她看着王华彬,哦?不知道有什么事?她的声音平淡无波,王华彬觉得一双视线似乎要穿透自己,他有些不敢抬头。
这件事是不是做的不太对,也等不到京城老爷子的答复……想到保和堂如今的困境,就如多数人说的,只能这样做了。
黄老掌柜的想问顾娘子一些一些事…他说道,终于抬起头看向顾十八娘。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顾十八娘看着王华彬,只是她没想到,第一个将她推出去的人会是保和堂,会是王华彬。
令人难堪的一阵沉默。
好,走吧。
顾十八娘转过身迈步先行。
小时候顾十八娘曾经看过一次街头杂耍,长长的绳子悬挂在半空中,一个身形轻盈的姑娘在上面健步如飞,或跳跃或翻转,看得让人心惊胆战又激动不已。
自从被认为是刘公之徒后,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在走空中的悬绳,而且是没有任何技巧依仗的走,可是她别无退路,只能走下去,进可能万劫不复,退则必是万劫不复。
顾娘子马车停下了,王华彬的声音在外响起。
灵元掀起帘子,伸手扶她,脸上带着担忧,眼中一片坚毅。
顾十八娘下车,看了眼保和堂的门楼,又看了向王华彬。
王华彬移开视线。
顾娘子,这事我们也是万不得已…他低声说道。
顾十八娘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们逼不得已,就可以来逼我?她从王华彬身边而过,迈步入门。
保和堂生意依旧,他们穿堂而过,来到后院的迎客大厅前,厅门大开,可以看到里面已经有很多人,或坐或站。
顾娘子来了。
不知道谁先喊了声,屋内骚动起来,视线齐刷刷的投了过来。
与以往见到她都抢着出来迎接不同,大厅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很是踌躇。
顾娘子,一个儒雅温和的声音从大厅内传来。
顾十八娘只觉得眼前一亮,见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男子迈了出来,黑发簪挽,腰佩青玉,面带笑容。
顾娘子快请。
他拱手施礼。
满屋子人只有他一个迎了出来,顾十八娘面上不由浮现一丝笑。
信大少爷,有礼了。
她垂目还礼,含笑道。
信朝阳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吧,他信朝阳在家中名声赫赫,但一则大有生在建康药行界并非翘楚,二则对外掌权者是他的父亲,再加上他为人一向低调…信朝阳一念间已经再一次梳理了记忆,确信他们的确从没谋面。
她怎么一眼就叫出自己,而且很平淡的语气,似乎,并不陌生?她的年纪豆蔻,形容清秀,气质娴雅,如果在他处见了,绝对不会把她和整日跟药材炒锅打交道的药师联系起来。
信大少爷不怕独秀于林么?顾十八娘与他擦身而过,低声笑道。
真金何怕火炼?信朝阳笑答。
顾十八娘一笑,不得不承认,如此场面信朝阳如此相待,她心生几分感激,但对于信朝阳的用心,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她看了眼信朝阳,这个男子十年前和十年后竟然没什么变化,想必笑面郎君的称号也不会变,那一世就是他谈笑间定下连环套,不知道套住了多少商家,轻则元气大伤,重则家财散尽,才铸就了一跃为建康榜首的药行大家。
信朝阳自然看得出顾十八娘这一眼中意味深长,心中更是吃惊,却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时压下念头,跟从顾十八娘进了屋子。
见她进来,倒是有不少人给她问好。
大厅很是宽敞,一眼扫去,大多数人都有些面善,不过,那面善来自前世的记忆,今世倒还没有打过交道。
顾十八娘的视线落在最上方的几位人身上,几人均是年近五旬的老者。
他们的视线也都看了过来,其中一个小眼精光的老者眉头微皱。
你就是刘公之徒顾十八娘?他突然开口道。
顾十八娘看向他,察觉到他话语中的不屑以及些许怒意。
这是建康药行会长,黄老爷。
王华彬在一旁忙低声介绍,脸上很是尴尬。
这黄老爷子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顾十八娘倒是不认得,毕竟那一世顺和堂发达后,对外打交道的事都有管事的出面,她一个内宅妇人很少去见这些人,点点头,含笑道:我是顾十八娘。
并没有回答前半句话。
你说你是刘公之徒?坐在黄老爷身旁的一个老者嘴边浮现一丝了然的笑,紧跟着开口问道。
顾十八娘看向他,见他体态微胖,面容和蔼。
这是……董老爷……王华彬低声道。
他就是董老爷?顾十八娘看向他。
久仰大名。
她忙说道,微微施礼。
见她如此知礼,董老爷点了点头。
顾十八娘这才问道,不知今日唤小女子我来有何事?有人告保和堂行欺诈之事,销刘公制药,黄会长淡淡说道,一面伸手一抬,站出来四五个人,手里托着盘子,里面摆着瓷瓶。
这些是假的我们花了大价钱,结果这些根本不是刘公秘制……呸,什么刘公紫金丹……保和堂在场的人面色不安,其中几个年轻人不服气的冲那些人愤声。
谁说这些不是?这些都是顾娘子做的……顾娘子,你可要作证。
顾十八娘看向那些药,心里苦笑,她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防不住。
王掌柜,这怎么说?她看向王华彬问道。
听她如此问,王华彬神色一变,带着几分惊慌看向她。
事情好像跟他们设想的不一样。
前一段保和堂再也顶不住压力质疑,几个年轻人便纷纷提出要抬出刘公之名,他一时犹豫,就任年轻人行事,将一半紫金丹摆在大堂,宣扬出去。
一时间,形势果然好转,但没想到还没笑两天,就有人告到了药行商业协会里,而且来了好些知名大药师,做出了鉴定。
这紫金丹只是有些神似刘公之技,但绝非真品。
这一下可惹了**烦,建康药行商业协会足以借此将他们驱逐出建康,并且必将累及整个保和堂的声誉。
三叔,这有什么上愁的,请顾娘子出来一说不就好了,这的确是她做的药,她断不会不承认的。
大家纷纷说道,对于此事不以为意。
可是这些药大家说不是刘公制药……王华彬迟疑。
那就不管咱们的事了,让顾娘子跟他们论证去。
大家说道。
想到顾娘子卖药时曾说的那些话,王华彬很是犹豫,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京城老爷子,但由于路途,回信一时还没收到,药行商业协会带着众人上门来了,他不得已只得去请顾十八娘来。
顾十八娘既然是刘公之徒,自然能证明自己,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想必顾娘子并不介意,王华彬心里这样想着。
但此时看来,似乎好像不对。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顾十八娘已经看向那些人,问道:敢问你们买这紫金丹多少钱?五十两一瓶我还好,只花了三十两王华彬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两耳嗡嗡响,模模糊糊听的顾十八娘问那么,王掌柜,你能告诉大家我多少钱将这些紫金丹卖与你的?王华彬只觉得嗓子干涩,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好,你不说,那我来说。
顾十八娘冷冷一笑,将那时的话一字一句大声说出来。
只听得满场人色变。
保和堂更为哗然。
姓顾的,你骗人你要不是刘公之徒,我们怎么可能要你做药?几个年轻人跳出来红这眼喊道。
这话是事实,大家的视线又都回到顾十八娘身上。
是谁说我是刘公之徒?顾十八娘微微抬着下颌,看着他们道。
站在人后的信朝阳一直含笑看着场中,并没有跟着大家议论纷纷。
少爷……有人按不住好奇低语道,这顾娘子是要做什么?信朝阳一笑,微微抬手遮挡一下,低声道:困兽之斗。
那人不明白,信朝阳不再多说,目光投向场中那瘦弱小姑娘身上,她的双眼闪闪发光,娇俏的面容上流露出强大的精神意志力。
兽在困中,已无脱身之计,唯有咬住站的最近的人,就是死也不要那害她入困局的人好过。
从来都是你说,你们说顾十八娘目光环视一遍,看着场中的人。
我有说过吗?一人抢,从者众,是你们辨别不清,如何来怪我?王掌柜,你让我做紫金丹时,我是怎么问你的?王华彬动了动嘴唇,终是无声。
我问你,要药效,还是要名声,你说要药效……敢问董老爷,我做的的紫金丹,药效如何?可是次品?董老爷闻言一笑,摇摇头,又点点头,转身与身旁几个老者低语几句,才转过身来。
上品。
他说道。
那么我第一并没高价卖药,第二没有卖次品假药,第三我没说是刘公秘制,那么,敢问今日请我来是要证明保和堂行欺诈行径么?顾十八娘含笑说道。
王华彬蹬蹬后退几步,脸色灰白。
保和堂众人顿时哗然。
你你几个年轻人冲出来指着她怒目相向。
我如何?顾十八娘毫不退步,我可有半句说错?你说你师傅姓刘其中一个年轻人涨红了脸喊道。
这个年轻人就是第一次卖了煨葛根的那个,但顾十八娘并不记得他,闻言一笑,没错,我师傅的确姓刘。
不待那年轻人再说话,看向大家朗声道,不知道在座的有没有姓刘的,或者家里有姓刘的药师?大家一愣之后,很快明白她的意思,顿时哄笑起来。
有有人喊道。
我家也有更多的人喊道。
怎么,除了刘公,天下的药师就不得姓刘了没?顾十八娘看向那年轻人浅笑道。
年轻人面色涨红,双目冒火,恨不得伸手掐死眼前的人。
你……狡诈狡辩他咬牙说道。
生意生意,你情我愿,愿打愿挨,何来狡辩之说?顾十八娘淡淡道。
你是何人派来,要害我保和堂?年轻人嘶声喝道。
没有人要害你们,是你们自己害自己。
顾十八娘神色有些黯然。
保和堂是无法翻身了,而自己呢,这一次也没什么好结果,今日纵然言语逃脱欺诈之责,但日后这药行也不会有她立足之地了。
保和堂的生路断了,而自己的生路也断了,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的,她抬起头,看向王华彬,嘴边一丝苦笑。
王华彬垂着头,精神已然涣散。
此时坐在上位的几个老人对视一眼,交换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顾娘子,保和堂固然有错,你也难逃欺诈之责。
黄会长咳了一声,抬手制止住大厅里的乱哄哄,开口说道,你明知保和堂误会你的身份,却并不说明,不是欺诈还是什么?我说过了,卖的是药效,不是师傅的名头。
顾十八娘淡淡道。
董老爷在上嗤的笑了,顾娘子,如果没有打着刘公的名头,谁会看你的药效?顾十八娘面色苍白,却依旧抬着下颌,并没有说话。
我。
人群里有人朗声说道。
此言出人意料,大家不由寻声看去,见白衣青年温雅而笑。
我信药效,正如顾娘子所说,制药制药,看的是药效,而不是制药人是谁,信朝阳站起身来,徐徐说道,顾娘子日后出药,我大有生必定全收。
顾十八娘没有去看他,而是保持姿势站着不动,她不敢转头低头,只怕眼泪会掉下来。
她的走绳终于结束了,以狼狈的姿态跌落,面对观众的嬉笑嘲讽,她要保持落地时的最后一分骄傲。
顾娘子,我有些话要问问你,请这边说话。
董老爷突然起身,向一旁而去。
顾十八娘迟疑一下,黄会长冲她点头,淡淡道:董老爷有些药材的事要问你,你且去听听。
说完又加了句,顾娘子……资质可嘉,此次的事,是有些可惜了。
顾十八娘心里不由一跳,带着几分难掩的欣喜看向黄会长,他的意思,这次的事还有转机。
无可否认,作为建康药行会长,如果他想要扶自己一下,那绝对不是什么难事,而自己也终将能渡过这次难关,至于保和堂,自从他们不顾约定将紫金丹高调出售时,就已经自寻死路了。
她从来就不是悲悯的菩萨。
顾十八娘再不迟疑,低头说了声是,举步过去,和董老爷站在大厅一脚的长桌前,桌子上摆满了药材,外人看来,他们的确是在进行药材的交谈。
顾娘子,只怕这药行界容不得你了。
董老爷开门见山说道,一面捏起一块煨葛根。
顾十八娘咬了咬下唇,低声道:还请董老爷指点。
对她如此识趣,董老爷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煨葛根转来转去。
把书给我,我保你建康城依旧做大药师。
他忽的说道,看向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浑身一震,惊愕的看向他。
董老爷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她敛神说道。
你要知道,自古药师都是师傅手把手带出来的,当然也有书籍相传,但单靠看书,是学不来真正的手艺,董老爷面上浮现慈祥的笑,带着几分洞然,顾娘子做药似是而非,水平不等,想必是自学成才吧?顾十八娘抿嘴不语,心中如惊涛骇浪。
……刘公留下一本书,此书曾经现世,但很快又消失,我想,顾娘子是否机缘巧合得到这本书呢?董老爷徐徐说道,口中是问话,语调却已经笃信。
顾十八娘苦笑一下,吐了口气,道:我不知道董老爷在说什么……董老爷神色不动,哦?这么说顾娘子听不明白?他淡淡一笑,看来顾娘子不是我药行界中人啊,无缘啊。
他这是威胁,顾十八娘当然知道,其实交出那本书,对她自己真的没什么坏处,自此一事后,就算她手里拿着那本书,对她来说,也是没有用了。
交出去,换来个董老爷的徒弟的名分,这药行界也足够她遨游了。
顾娘子资质可嘉,如此泯灭,实在是可惜。
董老爷再一次说道,见顾十八娘沉默不言,便停了下,又道,保和堂行事荒唐,无视我药师出药即不认药的规矩,将小娘子推出来面对质疑,我药师们必不再与其相交,而他虚夸**,这建康药行也不毁容他,保和堂在建康经营多年,丢弃实在是可惜,不知道小娘子有没有兴趣接手?顾十八娘抬眼看他,神色变幻莫测,显然是被这又一个条件惊住了。
真是大手笔如今的保和堂可完全抵三个顺和堂,给她?全部给她?只要这一个条件,就足以让她衣食无忧,做不做药师都无所谓了这一切,只要这本书,交出这本书就能换到而衣食无忧,不也正是她想要用这本书来得到的吗?顾十八娘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董老爷嘴边笑意更浓,转过身,轻松随意的翻看桌子上的药材。
大厅另一边的人见了,只会认为这董老爷正在教导顾十八娘,并不知道他们进行的如此惊人的谈话。
似乎沉默了很久,顾十八娘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她轻轻吐了口气,董老爷转过身看她,一副胸有成竹。
惹大家误会,的确是我的错,我已是带错之人,怎么敢接受保和堂?岂不是让天下人嗤笑,多谢董老爷美意,顾十八娘淡淡说道,竟不给董老爷再说话的机会,告辞了。
转身就走,董老爷的笑僵在脸上,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竟然拒绝了?顾娘子,董老爷失去了先前的泰然,不由紧走几步想要拦住顾十八娘,还请三思,你要那本书已经是没用了,你这又是何必就在此时,听的大厅外有人重重的咳嗽一声,还似乎吐了口痰。
站在门口的人皱眉,刚要呵斥那个下人没规矩,就见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形迈了进来。
好热闹啊,听说黄老2你在这里召开什么审判大会?好像还跟我老刘有关?一个干涩的声音笑呵呵传入大家内耳。
正走到当中的顾十八娘闻声一愣,旋即觉得嗓子火辣,一股酸气直冲鼻头,她的眼圈顿时红了。
第一百章无心黄会长在家行二,这个在场的人多数都知道,但黄老2这个名字,却是从来没有人唤过,就连听也没听过这样的称呼。
所有人想都没想过,还会有人这样来称呼黄会长。
如今在建康城药行界说一不二跺一跺脚就能让药行街抖一抖的黄会长,却并没有如同被人指着鼻子骂娘一般恼羞成怒,反而露出十分怪异的神色,像笑又像哭。
跟在顾十八娘身后的董老爷脚步猛的停下了,眼角一跳,不可置信的看向正迈进大厅的人。
那卖药的老头依旧邋遢的打扮,手里还拖着麻袋,脸上带着些许得意的笑,似乎刚从哪里发了财回来。
看着他走近自己,顾十八娘的眼泪再忍不住掉下来,她忙伸手擦拭。
没出息老头瞪了她一眼,说着话看向已经站起来的黄会长,拱刘老黄会长大步冲了过来,神情激动,抓着老头的肩头,左看右看,恨不得翻到来到过去的看。
你这个老家伙你这个老家伙我这个老家伙还没死,大家很失望?老头眨着小绿豆眼咧着嘴说道。
大厅里的方才还热腾腾的气氛凝结下来,所有的视线都放在那老头身上,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更有咕咚咽口水的声音偶尔传来。
这个看上去有些猥亵的老头,是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低声询问身边的人。
是刘公是刘公王洪彬突然大喊出声,因为过于狂喜,竟然带着哭意。
伴着他这一声,原本一副颓败之气的保和堂诸人顿时都抬起头。
三叔,你说什么?大家还有些不可置信。
王洪彬已经推开众人,跌跌撞撞的跑到那老头面前。
刘公……他激动的浑身发抖,迎头就拜。
保和堂有救了,不对,保和堂没事了,上天开眼了……哦,你是哪个?刘公眯着小眼看向他。
晚辈保和堂……王洪彬恭敬答道。
哦……刘公拉长声调,眯起眼看着他,哎,听说你们卖我秘制的紫金丹,不知道销量如何?他的声音随意,还带着几分好奇,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不待王洪彬回答,他转头,对着身边已经围满的人挤眉弄眼笑道,老儿我十几年不出药了,不知道还留着几分脸面,这药该不会没人买了吧?您老人家说笑了……四周的人忙陪笑道,争先恐后的表达自己的敬意,只求能落在刘公的眼里。
卖的很好,很好,一上午就抢光了……王洪彬忙忙答道。
哦……刘公再一次拉长声调,看向他,笑眯眯的问道,这样啊,那你今日请这丫头过来做什么?可是还要她做些?王洪彬心里一咯噔,满腹的喜悦烟消云散,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老头如同菊花绽放的笑脸,打个寒战。
我今日……我今日……他只觉得嗓子干涩,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丫头啊,咱们做事可都是有规矩的,货钱交付即清,你可不能看人家药卖得好,就觉得自己要价亏了,又来跟人家事后要钱……咱们做药师的,一旦收钱药离手,那些药可就不是自己的,就地卖就地价,高了低了好了坏了,可都跟咱们无关……刘老看着顾十八娘,一幅教训徒弟的模样,但听在众人耳里,却是别有滋味。
王洪彬的汗滴滴答答的下来了,这哪里是在教顾十八娘,分明是在教训自己。
他们保和堂不该有胆卖药无胆受质疑,反而将火头引到顾十八娘身上,这是犯了药师的大忌。
你说是不是啊,黄老2?刘公不再理会他,话头一转,看向黄会长。
黄会长哪里敢说不字,面对这老头一口一个黄老2,丝毫没有觉得不适,点头连连,那是,这个规矩小娘子还能不懂?您老也太过虑了,小娘子可不是那样不着调的人……那就好,我还真怕她做不着调的事刘公点点头,看了眼顾十八娘,听见没,黄老2可是长辈,夸赞你呢,也不知道道谢……不敢不敢。
黄会长哈哈笑道。
顾十八娘迈上前一步。
你可不能叫黄老2,该有的规矩还得有……刘公想起什么嘱咐道。
是,黄会长谬赞,小女子不敢当。
顾十八娘低头施礼。
黄会长哪里敢让她真拜,忙伸手扶起,笑哈哈的又夸赞几番。
此时大厅里的气氛已经变得很热烈,那些坐在董老爷身旁的好些上年纪的药师都挤了过来,颤巍巍的冲刘公伸手。
刘公,您老人家康泰依旧,实乃幸事。
有些激动的不能自己,掉下眼泪。
你们都在啊,这么多年没见,你们可都变了样了,我都快认不得了……刘公看向他们,一一握手,很是感慨道,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过一旁的董老爷,……一眨眼都十几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这些晚生后辈都不认得……董老爷听了,眉头跳了跳,硬着头皮上前施礼,刘老爷……可不敢当刘公忙抬手制止他,咱一个匠人,哪里敢用老爷二字?岂不是笑杀人?董老爷面色如同打翻了染料铺,红红白白半句话不敢说。
哦,对了,今天什么事,这么大阵仗?老儿我要不是急着找这丫头,还真不敢进来,黄老2,没耽误你大事吧?刘公笑呵呵的问道,一脸担忧。
黄会长哭笑不得,干脆冲刘公躬身施礼。
刘老,我错了,您大人大量。
他郑重道。
见他如此,刘公干笑几声,似乎有些无趣,你这老家伙,就是没意思,算了算了,他摆摆手。
您老人家是太有意思了……黄会长苦笑一下,你说你既然在,干吗不早点出来,也就没这么多事了,这不是诚心看我们闹笑话嘛。
是啊是啊,我们不知道顾娘子是您老……许多人忙忙跟着说道,脸上带着诚惶诚恐的笑。
刘公哼了声,瞪眼看向他们,不知道?哼我刘不才的药就已经天下人都会做了不成?此言一出,面前的众人脸色都有些讪讪。
是我做的不好……顾十八娘在一旁低声道,大家质疑也是应该的。
这的确是事实,当然不是说顾娘子做的不好,而是不是所有的药都跟刘公的手法一样,但此时此刻再没人敢说出这句话,只得闷头接受刘公的骂,见顾十八娘自己说了出来,大家心里都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个小娘子没有那些药师们的古怪脾气。
知道你笨,不用这么急着说刘公瞪了她一眼,愤愤道,你做了紫金丹,长本事了,拿来我看看。
此时那几个拿着紫金丹的人早已经没了先前的激愤,反而激动的如同捡到宝,笑的嘴都合不上,只在那里呵呵傻笑,还是被人推了两把反应过来,忙捧着盘子冲过来。
刘公,刘公,顾娘子做的紫金丹在这里。
他们点头哈腰的笑着道。
刘公伸手拿过瓷瓶,倒出来随意一看,哼了声,瞪眼看向顾十八娘。
瞧你做的,怎么这么差劲?顾十八娘低头说了声是。
不差,不差,是上品。
黄会长忙笑呵呵的打圆场。
刘公没有理会他,抬哎呀,这些都是上品……待反应过来,所有人顿时满面可惜。
不就是些紫金丹,待老儿我做了赔你们。
刘公大手一摆,制止一片哀惜声。
这话一出,那买了紫金丹的几人顿时惊喜欢呼出声。
这下赚大发了那个,黄老2,你们还有事没?没事我有事,先带着丫头走了。
刘公拍拍手,扯过自己的麻袋,问道。
没事没事。
黄会长哈哈笑道,刘老,既然来了,待我设宴,为您老洗尘接风……行了行了,我哪有那闲时间听你们扯淡……刘公摆摆手,背着手,托着麻袋踢打踢打的往外走。
顾十八娘冲黄会长等人施礼。
顾娘子客气了。
大家忙伸手搀扶。
顾十八娘这才转身往外走,路过王洪彬,被他唤住。
顾娘子……他的脸色灰白,声音涩哑,要说什么却也只到此无语。
顾十八娘并没有转头看他,脚步微微一顿。
最初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书又做出了什么药,是他,是保和堂如同识宝人,拂去了她身上的尘埃,露出灿烂光华,那一段,如果不是有这意外,让她得到了自信以及金钱,要不然面对初回族中那一连串打击,她必是无还手之力,只怕已经重新跌回命运的既定轨迹中。
虽然说没有保和堂,一定还会有其他的药行发现她,但命运既然选择了保和堂,那就是保和堂,她虽然口上没说,但心里的确对保和堂很感激,甚至觉得他们如亲人般亲切,所以才会特意给他们制药。
只是亲人又如何?在危难时也能各自飞,在抉择时也能势利,能互相扶持,也能对立决裂,何况他们本也不是亲人,不过是供求合作的生意双方。
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们其实都本无害对方之意,一切不过是人生不得已而已。
但自从保和堂不顾她再三申明,将她推出来之时,他们依然决裂。
顾娘子,你明明就是刘公之徒,为什么就是不承认?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为什么不惜跟我们撕破脸……保和堂的那个年轻人冲过来,握着拳头愤愤道。
晋一闭嘴王洪彬厉声喝断他。
为什么?顾十八娘转过脸,看向他,你们为什么,我就为什么。
说罢,转身款步而去,留下保和堂众人神色颓然。
黄会长根本顾不得管这里的人,大家呼拉拉的全跟着刘公的脚步涌了出去,嘴里乱乱的喊着您老慢走您老走好……信朝阳走在最后,面上神情愉悦。
少爷,少爷,这次咱们赌对了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脸色通红,显然还没从见到刘公出现的激动中恢复过来。
信朝阳点点头,嘴边大的笑意更浓,是,这次真是……赚的出乎意料。
他说着话,看了眼门匾上保和堂三字。
我原本只要保和堂就够了,没想到,随手对顾娘子多礼一下,倒意外捡漏……他笑道,礼多人不怪,古人诚不欺我也。
年轻人挠挠头,不太明白这跟古人有什么事。
少爷少爷,你说顾娘子干吗就是不说自己是刘公的徒弟?他也很不解,觉得这顾娘子是故弄玄虚。
信朝阳摇摇头,笑道:你没看出来?看出来什么?他不解道。
信朝阳伸手敲了他一下,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呢,这顾娘子,其实不是刘公的徒弟。
啊?年轻人根本不信,那刘公他方才……刘公他方才可有半句说顾娘子是自己徒弟?信朝阳笑问道,我想,他们是机缘巧合相识,顾娘子是受刘公指点,但并没有拜师……哦这样啊,年轻人恍然,怪不得她就是不承认呢。
信朝阳一笑,扫视了眼聚集在门口,看着一个方向神情激动的众人,只怕知道这一点人不再少数,不过,那又如何,刘公没有徒弟,这顾娘子是他指点的,也足以当他徒弟这个身份了,更何况,顾娘子是官宦之后,断不会弃士族为匠工,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了,毕竟,刘公还在,有没有徒弟又有何干。
少爷想的真透彻。
年轻人一脸佩服的说道。
信朝阳一笑,翻身上马,视线越过众人,看着那顾娘子的马车远去。
单看今日大厅跟保和堂利落翻脸的行径,这小娘子倒有些意思。
谁说女儿家柔顺似水,心善如佛,耳软记恩不记仇?够狠他含笑自言自语,调转马头而去。
空落落的大厅里,保和堂的众人垂头而立,更有定力弱的人小声抽泣。
三叔,那顾娘子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为什么她就为什么?几个年轻人咬牙愤愤道,她肯定是跟建康这些药行串通好了,故意害我们……闭嘴王洪彬喝道,看了眼面前的年轻人,幽幽长叹一口气,是我们一步错在先……年轻人不服气还要说什么,就听外边有人喊老爷,京城老太爷的信到了。
抖开薄薄的一张信纸,看着上面的字句。
……万事以顾娘子之言为重,不可相违,她如此说,必是有不得已不能明言之事,万勿鲁莽相逼,逼其无退路必将是反害尔等无退路……同行挤兑乃生意常事,无须过虑,人进我退,竹有韧方能立百尺……王洪彬一声长叹,颓然坐下,手中信纸飘然而落。
第一百零一章春来事情伴着刘公的出现结束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似乎那一天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但整个建康的药行的气氛却异常的兴奋起来,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大周。
消失十年的刘公重现人间,这的确是大事件。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了一个月,残冬退去,初春伴着一场细雨缓步而来,整个建康城笼罩在一片清新之中。
对不住,今天没有顾娘子的药。
大堂里灵宝面含微笑,重复这这句话,货架上空空荡荡。
又没了?七八个人一脸懊恼,明日还得早来…大家散去了,灵宝拿着一块药售完的牌子走到门外踮着脚要挂起来。
一双手伸过来,替她挂上。
灵宝回头,暗青的身影已经迈步进堂内。
少爷,你怎么来了?灵宝笑嘻嘻的跟了进去,伸手接过顾海解下的披风,上面已经被蒙蒙雨气打湿,忙抖开去晾。
跟几个同门踏雨,正好路过。
顾海一笑,他扫视一眼室内,见冷冷清清,不过面上却是笑意未减,彭大叔出外诊了?灵宝给他捧上茶,点头。
自从刘公回来后,顾十八娘更加忙碌起来,几乎是日夜不停的在炮制药材,知道炮制师傅的规矩,外人未经允许,不能进后堂,所以顾海只在前堂坐着,和灵宝说话。
蹄哒蹄哒马蹄声伴着马车咯吱响在门外停下,一阵清脆的环佩声,一个葱绿的身影冲了进来,后面一个小丫头举着伞追上,大堂里有股淡淡的香气散开。
咦?怎么这么冷清,人呢?人都哪里去了?娇嗔的少女声响起。
灵宝和顾海停止说话,看向来人。
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子,并且很意外,还是个眼熟的,顾海微微皱了皱眉,他端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起身。
这位小姐,是抓药还是问诊…灵宝忙迎了过去,含笑招呼。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那女孩子瞪了一眼。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请个小丫头来店里?年轻女子皱眉道,目光落到一旁的顾海身上,一愣之后,双眸闪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她歪着头蹙着柳叶眉,看上去格外娇媚。
药售完,大夫没在,小姐请明日再来。
顾海放下茶杯淡淡道。
你什么人啊?年轻女子嘟起嘴,一眼扫过柜台,果然见空荡荡的,不由惊讶。
这这她几步过去确认,柳眉不由倒竖,吴掌柜呢?这是怎么回事?灵宝一脸疑惑,小姐,我们这里并没有姓吴的掌柜,您是不是走错了?年轻女子呸了一声,转过头瞪灵宝,我走错?我自己家的药铺我能走错?你家?顾海淡淡道,撩眼看过来,敢问小姐贵姓?年轻女子被他这一眼看的一愣,眼前这个少年身材修长,气质洒脱、谦和,不过这眼神怎么…哦,我想起来了她恍然,走近几步,打量顾海,你不就是那个登徒子……说罢杏眼瞪圆,这登徒子来自己家药铺做什么?莫非是特意来打探自己行踪的?这个念头闪过,她的脸不由红了。
你来我们家店铺做什么?你你是什么人?她气势略微弱了些,问道。
顾海一笑,看着这女子。
小姐是姓沈?他慢慢吐出这个字,只觉得牙关森冷,这样一个飞扬跋扈的女子,就是沈家的女儿,内宅女儿尚且养的如此,可见沈家都是些什么人,那一世的妹妹处境可想而知。
你你这登徒子…沈小姐顿时脸色更红了,不知怎的心怦怦跳。
出去顾海神色一凝,低声喝道。
沈小姐以及那丫头都愣了下。
你说什么?小丫头回过神,立刻叉腰喝道,你知道这是谁?你怎么说话呢?你滚去才是这是我们家…你家?顾海一笑,伸手往外一指,出去看看,看清楚再说。
他的神情不冷不热,看样子不像是说笑,沈小姐虽然性子跋扈些,但也不是没脑子,脑中一转,已经隐隐猜到可能有变故了。
内宅小姐对于家里的事不知晓,尤其这些产业变动,她隐隐记得曾经听母亲说过,有几个铺子生意不好,留着也只是浪费米钱,不如卖了去…不会这么巧吧,她今日与人相邀游玩,许给人一盒醒酒丸,所以特意过来拿一下……小姐…小丫头扯扯她衣角。
沈小姐咬唇看了那少年一眼,转身出去了,也不撑伞,用手搭着往上一瞧。
哼,这不还是顺和堂……她愤愤道,咦?怎么…?话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是一阵清脆的环佩声,细碎的脚步上车而去,马儿哧哧几声,门外恢复了安静。
灵宝跑到门边看了看,才转会身来,见顾海在那里端坐依旧,只是神色凝重。
少爷,她好奇问道,那个是沈家的小姐?顾海回过神,还没答话,就听内里顾十八娘道:谁?二人转头,见顾十八娘走出来,手里举着一个小簸箩。
灵宝忙几步过去接过。
哥哥怎么来了?顾十八娘笑道。
顾海伸手擦去她额头上一点灶灰,含笑道:怎么?你的药铺哥哥来不得?顾十八娘抿嘴笑了,哥哥就会说笑。
刘公他老人家在不?我去拜见下。
顾海问道,一面整整衣衫。
没有,他又出去了,隔个三五天才回来。
顾十八娘答道,一面看灵宝摆药,想起什么问道,你们方才说谁?沈家的小姐?灵宝才要说话,顾海已经先答了。
我们说的是正是谁家的小姐…顾海笑道,手在身后冲柜台的灵宝摇了摇。
灵宝虽然心内讶异,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闲着没事,说人家小姐做什么?顾十八娘带着几分戏谑看顾海,抿嘴点头,哦,这些日子,咱们家来了好些夫人太太,说的好像也都是人家的小姐哦…顾海一笑,没有答话。
自从乡试过后,头名解元顾海成了建康城的热门话题,与此同时,家里说亲的人也多了起来。
顾海今年十六岁了,这年纪也是该成亲了,以往他们家冷冷清清无人问询,很让曹氏头疼,而如今一下子访客盈门,也让她头疼,听着那些夫人们提到的小姐,都觉得好,不知道该挑哪个。
问了顾海,顾海只说待大考过后再说。
少爷要说亲了?灵宝笑眯眯的问道,那是不是过年就能吃上少爷的喜酒了?顾十八娘抿嘴笑,顾海咳了一声,说声我先走了,拿过披风大步走了。
少爷害羞了。
灵宝哈哈笑。
顾十八娘瞧了她的头一下,灵宝今年多大了?快要十三岁了…灵宝顺口答道,话一出口,察觉到什么,顿时脸红了,娇羞的一跺脚,小姐,欺负人顾十八娘笑了,这有什么欺负人的,说起来,灵元也不小了…,灵宝,你说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好?灵宝圆脸绯红,只当没听见,顾十八娘在一旁坐下,似乎真的在思索什么。
小姐灵宝迟疑一下,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小姐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顾十八娘回过神,笑了笑,摇了摇头。
神色中有些怅然,虽然重生,但她的灵魂却已是一个弃妇,成亲……她带着几分嘲讽一笑,没有说话,她哪里有那闲心。
小姐是官宦人家,将来一定找个高门大户的姑爷…穿红袍做大官……灵宝带着几分崇敬笑道。
也不一定。
顾十八娘随口笑道。
她如今不是豆蔻的少女,对于成亲嫁人的大事带着神圣的羞涩,谈起来跟说天气如何没两样。
那肯定也是门当户对的…灵宝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
总之,不会是哥哥那样的人……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顾十八娘并没有察觉,她的手抚着下颌,望着门外蒙蒙雨丝凝神思索。
保和堂已经撤出建康了,正如她所料,吞下保和堂这块大肉的是大有生,信朝阳以及其父正式来拜访了自己,当然顾十八娘明白他们其实拜访的是自己背后的刘公。
信朝阳这个人……室内一片静谧,只闻外边悉悉的雨声。
大有生想要一批紫金丹,自己爽快的答应了,这算是对信朝阳那一日木秀于林的回报。
她顾十八娘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偿。
灵元呢?顾十八娘回过神,看向灵宝,见她手拄着头在柜台前面带怅然,这丫头自从跟了她以后,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样少女伤春的神情还真没见过。
怎么了?顾十八娘忍不住笑道,想什么呢?灵宝回过神,看到一旁端坐的少女,穿着鹅黄圆领袍,乌黑高挽不攒朱钗,娇俏浅笑,明艳不可直视。
没什么。
她忙低下头答道。
灵元可回来过了?顾十八娘问道。
还没有。
灵宝答道,一面走到门边往外看,蒙蒙雨丝中隐隐人影车马穿梭,并不见哥哥的身影,应该快回来了吧?宝柱大哥他们一起去的,那些药材能一起拉回来。
此时两匹大马拉着的马车正冒雨而行,灵元披着蓑衣坐在车上,身旁是三个粗壮的大汉,其中一个正扬鞭催马。
你家小姐真阔气,给你这么多钱买药材,还给咱们兄弟辛苦费…一个大汉揽着灵元的肩头笑道,你小子真是走运,遇上这么好的主家。
灵元神色不动,似乎没听到他说话。
这算什么,人家家里还出了个解元公呢,将来一定是高官厚禄……另一个啧啧道,灵元,将来人家肯定要雇不少使唤人,你可记得咱们兄弟……对哦,将来跟着状元公,就是赶马车也够脸面的…大家越说越高兴,似乎已经腆肚挺胸的站在状元公的豪华马车前后,接受路人艳羡的注视了。
这天不错,待会送药回去了,咱们去赌一把…这一段我手气正好,上一次十两银子已经变成百两了,我估摸着再玩几把,就能买下了小院子讨房媳妇…大汉们兴奋的交谈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灵元,你去不去?有人招呼一直坐着不言不语的灵元,推了推他,你小子一天到晚的守在店里做什么?也出来玩玩嘛…灵元依旧不动。
哎,你家小姐长得可真俊,有句话怎么说的?什么美人能当饭吃……哎呀…那大汉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就从车上跌落下去,溅起一片泥水,车上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小子活该顾娘子是灵元的救命恩人,你当是黑头巷子里你那相好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那大汉一身泥水,揉着腿跟上来,踉跄的爬上车,嘴里唉幺唉幺连声。
我这是夸顾娘子呢……可没半点别的心思……他忙忙的辩解,对着灵元赔笑,…灵元,你这下手可太狠了……灵元哼了声,看了他一眼。
这还狠?人家可是千金小姐,什么叫千金小姐你知道不?可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挂在嘴边上的……赶车的大汉笑道,你忘了前些年有个闲汉多看了人家一个千金小姐几眼,被人打瞎了眼…踹你一脚算是轻了…是,是,我错了…我再不敢乱说了…那大汉笑道。
笑语喧闹中,灵元的神色越来越暗淡,他摘下斗笠,仰头向天,雨丝扑面而来。
一行人到了顺和堂,灵宝熬了姜汤一一给他们递上。
谢谢灵宝妹子大汉们笑哈哈的道谢。
小姐回去了?灵元没有见到后院熟悉的人影,忍不住问道。
灵宝点点头,夫人让人来请小姐回去的。
她说着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事?什么事也不是你操心的。
灵元看了她一眼道。
那哥哥有些心也该收收才是。
灵宝转过头看着他低声道。
灵元一愣,抿紧了嘴唇,放下碗转身就走。
哥哥,你去哪?灵宝忙追问。
三个大汉们已经笑哈哈的走出去了,正商量先去吃酒还是先去赌一把,灵元迟疑一刻,跟上他们。
早点回来。
灵宝追到门口,看着他们走入雨雾中。
顾十八娘被曹氏叫回去,以为有什么大事,却看到曹氏递来的两张佛帖。
这是什么?她拿起来打开看。
这是了然大师送来的听经课的帖子…曹氏小心翼翼看着她,说道,娘想让你陪我一起去…顾十八娘看着帖子上的寥寥数语,神色沉沉。
你要是忙,不去也行,我自己去就可以…曹氏又忙忙的说道。
娘,我去。
顾十八娘抬起头打断她,笑了笑……。
第一百零二章听佛三月三的兴隆寺因为了然大师说法而又热闹起来,不过这种热闹只是小范围的热闹,能听到了然大师法课的人没有多少。
顾十八娘扶着曹氏上马车时,引来街上人家的探头探脑。
你们这一大早去哪里?有几个相熟的妇人走过来问。
是去兴隆寺。
曹氏含笑答道。
这话引得大家惊讶,这个时候去兴隆寺?去听了然大师讲经?有人试探问,心里对于答案很不确定。
曹氏点点头,说了声是。
一辆马车从后缓缓而来,车旁跟着骑马的顾渔,淡青披风随着走动飘飘,露出内里穿的雪白长袍。
他居高临下看过来,见那少女玄色玫瑰衣衫,梳着简单的倭堕髻,安静的站在母亲身旁,听妇人们说话。
似是察觉到注视,她抬头看过来,微微一笑,旋即低头浅浅施礼。
顾渔神色不变,微微颔首还礼,移开视线。
看到这辆马车,大家都知道是三奶奶来了,忙纷纷让开施礼问好。
车帘被小丫鬟打开,内里素淡的三奶奶点头还礼,目光落在曹氏身上。
老四家的,一起走吧。
她浅笑说道。
曹氏忙点头称是,让三奶奶的马车先行,随后才上车跟随而去。
看着两辆一前一后的马车,站在原地的妇人们一脸惊羡。
了然大师竟然会给她下帖子?大家喃喃自语,都觉得如同做梦,要知道了然大师的课全建康也就不到百人而已,怎么算也轮不到曹氏母女。
也许是她们用钱买来的…一个妇人说道,…你们听说了没,十八娘,是一个大药师的徒弟,卖的药可值钱了,都得抢……人人都捧着金子求她的药……他们家现在可有钱了……什么大药师的徒弟,另一个不屑道,别说她的父亲曾经做过县令,如今海哥儿考中了解元,她可是千金小姐,怎么会去做那等下三滥的手艺?是啊。
有人附和道,是说她开的药铺里是那位大药师做炮制师傅而已,所以特别发财,听说赚的钱都是金子,一箱子一箱子的抬回来呢…大家说着难掩羡慕,那得多少钱啊……这一家人,可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大家齐声感叹,目光投向街道,已经看不到那两辆马车的影子。
兴隆寺外停了一条车龙,在仆妇的搀扶下各自下了马车,三奶奶黄世英倒罢了,顾渔、曹氏和顾十八娘立刻吸引来众多视线。
回复羔羊の獠牙位粉丝楼了然大师的经课每年也都是固定的人群,偶尔加入一个新人,必定吸引大家注意,能来这里听课,非富即贵,当然那些不富也不贵的也有,是了然大师口中的有缘人。
伴着曹氏和黄世英并排而行,大家纷纷猜测这位是富还是贵,或者是有缘人。
传说了然大师能知过去未来,他口中的有缘人当然不仅仅是有缘而已,必有非凡造化,只不过尚且不为人知,越是这种有缘人,越被人注视,更有权贵用心记下私下进行拉拢。
雪中送炭永远胜过锦上添花,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只不过世俗肉眼,身在其中往往参不透。
曹氏本来在黄世英后,但被她相邀,二人才并排而行,一面走一面低声交谈,仆妇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这样一来,顾渔和顾十八娘就走在一起。
顾十八娘微微低着头,看着前几步随着走动而晃动的青色披风,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
似乎有点做贼心虚,她想着顾渔考了第二,离那一世命运中案首只有一步之遥,这一切也许跟自己重生有关系。
可是这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顾海没有重生,这一切都是他勤奋学习得来的,不是偷也不是抢。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段话,大意是命由天定半点不由人,但这世上却有某些人有着强大的心志,是志而不是智,能够扭转命运,也就是应了那句柳暗花明之言。
哥哥就是这样的人吧?他以自己的勤奋扭转了资质鲁钝的命运,也许那一世如果不是父亲早亡,哥哥也可能学有所成…这一世,我要做的只是改变亲人枉死的命运,就是要用强大的意志扭转不由人的命运,其余的一切人一切事变也好不变也好,都不足以为意。
这样想着,心中释然,她抬起头一笑,正对上顾渔回头看过来。
恭喜…她笑意更浓,只是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叔叔?哥哥?族里因为黄世英越辈分过继而头疼不已,最终统一喊渔少爷。
顾渔嘴角一弯,勾起一丝笑,同喜。
顾十八娘看着他,透过这少年亲善朗朗的面容,没有忽略他深藏在眼底那一丝厌恨。
她心里感叹一下,如果不是自己二十多岁的灵魂,根本不会发现,想他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就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如此,真是不错。
只是她始终不明白,这恨意到底因何而来,难道只是因为和顾乐山的纠纷?她可看不出,顾渔对顾乐山有什么感情。
了然大师只邀请你来?没有邀请你哥哥?顾渔突然问道。
顾十八娘凝神应答,含笑点头,是。
整个顾家只邀请了你们家,他放缓脚步,停在顾十八娘身前,侧头缓缓说道,你说,这是为什么?顾十八娘一愣,旋即带着几分不解,看着他道:只有我们家?怎么会,三奶奶和渔少爷你……顾渔抿嘴一笑,打断她,头微微侧过来几分,低声道:也许大师想要指点些什么。
他的眼神,深邃明亮,森然看过来,顾十八娘不由一个激灵,这就如同那一日正要迈入厢房往水中下毒,身后猛然响起一阵佛号,灵魂能被透视的感觉。
他说着话什么意思?顾十八娘脑中飞速转动,老和尚下帖子,写明了请自己和母亲,如果没写自己,应该不会允许陪伴,那样的话,任何一个收到邀请的夫人,想要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了,那样了然大师的讲经还有什么稀罕…黄世英来了,是因为与了然大师旧交,顾渔也来,是看在黄世英的面子上?面子?要是看面子的话,老和尚只怕眼睛累瞎……那就是说,他也单独获得邀请……为什么?为什么?因为学问好?那顾海是案首呢…一个猜测在心底蔓延而来,顾十八娘的呼吸不由急促一刻。
都说老和尚知过去未来,那一日的话,也句句透露看穿她的来历,那么顾渔是……也看穿了?怎么可能?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瞬间混乱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妇人。
不过,看穿又如何?天王老子她也不会害怕,还怕他一般少年。
指点什么?她抬起头,看着他含笑道,渔少爷学问好,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呢。
顾渔一笑,眉梢一扬,十八娘能文能武,才是学问好呢。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多谢渔少爷谬赞。
说罢意味深长的一笑,不过是混口饭吃,求条生路罢了,比不上渔少爷你锦绣前程。
托你吉言。
顾渔也意味深长的一笑。
二人边走边谈,脸上都挂着浅笑,少年少女明媚如同*光,与身旁大多数上年纪的妇人男子相比,煞是赏心悦目。
这是谁家的孩子?是小夫妻俩?你想哪里呢,明明是女儿家的装扮……金童yu女般的……慢步而行的妇人们纷纷低声交谈询问,目光中都有些好奇,年轻孩子们都忌讳素气,更很少有人来听佛经,更何况这场合必定是受了邀请的,这是谁家的孩子们?是建康的新贵还是有缘人?黄世英和曹氏回头见了交谈而行的二人,也都是一笑。
渔儿他性子清冷,很少与人来往,海哥儿和十八娘沉稳和善,与他们相交对渔儿是幸事。
黄世英含笑说道。
哪里哪里,三奶奶谬赞了,曹氏忙谦虚道,回头看,见女儿正掩嘴抬头笑,整张脸都亮起来,心里忍不住轻叹,海哥儿和十八娘也没个人玩,如此都好。
哦对了,八月就该会试了,云梦书院的李建周先生是当今大儒,考前能得到他指点,必定获益匪浅,我托了几个旧识的关系,准备让渔儿去京城,让海哥儿也去吧,他们也好做个伴。
临近佛殿,黄世英想到什么,突然说道。
曹氏一愣,旋即惊喜溢于言表。
她虽然是个妇人,但也知道大儒李建周的名字,朝中很多臣工都曾拜在他的门下,能得到他的指点,不管考中与否,将来说出去也是一大声誉。
多谢三奶奶…曹氏大喜道谢。
也先别谢,你也知道,那些大儒们都有些古怪脾气,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被引荐,这就看他们的机遇了,不过我想京城之地,又是大比之年,学子云集,就算没有见到李先生,拜在其他名师门下,也是获益匪浅的…黄世英含笑说道。
曹氏连连点头称是。
走在后方的顾十八娘看到曹氏喜气洋洋,不由很是奇怪。
顾渔也看到了,眉头却是一皱,想到什么。
下个月我要进京。
他微笑说道,略提白袍,迈上台阶,动作悠然洒脱。
哦?不是八月才考试吗?顾十八娘问道。
母亲与我寻个名师。
顾渔答道,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恭喜渔少爷此去必定高中顾十八娘诚恳说道。
顾渔扫了她一眼,哦?难道你不希望你哥哥高中?顾十八娘脸上的笑意散开,方要说什么,忽的面色大变,脚步猛的停下来。
一旁走过来几个妇人,其中一个脸色白净,年纪约莫三十多岁,几根金簪子挽着高鬓,披着镶金边的深褐色披风,双手交叉在身前,露出凤仙花染着的长长指甲,神情高贵威严,煞是引人注目。
顾十八娘只觉得心跳加速,婆婆,婆婆…她好久没见到这样意气风发的婆婆了,自从小叔沈安栋意外被马贼击杀后,婆婆就如同被抽去了主心骨,整日神情恍惚,最后痰迷心窍卧床不起,不到四十岁就故去了,临死前还特意为了她让沈安林发誓不休弃,虽然最终并没有阻止这个结果,但婆婆对她的心意却是……素白衣袍在她眼前一晃,顾渔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顾十八娘心里一凛,忙收敛心神低下头。
沈三夫人不说不笑,目不斜视,款步从他们身前而过,顾十八娘低着头,看着那暗红裙角从眼前飞扬而去。
进去了。
顾渔在前说了句,自己先走了。
顾十八娘这才迈步,觉得双腿有些发软,仆妇们自然不能进内,顾渔和顾十八娘将披风解下,各自交付仆妇手里,便迈步进了佛殿。
佛殿里分左右男女各自安坐,顾十八娘坐在曹氏和黄世英身后,离开顾渔,不用担心他的审视,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便有些心神恍惚。
佛殿中了然大师还没来,大家也都在位子上低声交谈。
顾十八娘抬起头,视线投向右手边,在几个妇人的身形后,一身暗红缎面褙子的沈三夫人挺背端坐,因为多人阻挡,只看到她半边脸,头上的金簪随着她偶尔跟身旁人说话而颤巍巍晃动,发出一道夺目的光彩。
十八娘?曹氏低声的询问在耳边传来。
顾十八娘收回神,看到母亲担忧的眼神。
你怎么了?她低声问道,蹙起眉头,神情忐忑不安,可是…可是哪里不舒服?女儿是重生的,这件事在她心里如同巨石,女儿身上发生这样违背常理匪夷所思的事,会不会在神佛眼里就如同妖魔?她之所以常带女儿一同进香礼佛,就是为了不让神佛降罪,但如果女儿在神佛眼里依旧是妖魔,那会不会…要是不舒服,咱们出去吧。
曹氏只觉得心惊肉跳,她伸手拉住顾十八娘的手,就要起身。
顾十八娘自然知道母亲的心思,她不由一笑,反手按住母亲,摇了摇头。
我没事。
她认真说道。
一声佛号响起,大殿里立刻安静下来,了然大师缓步而进,片刻之后响亮的诵读声响起,回荡在大殿里,顾十八娘先是心不在焉,渐渐的只觉得心神清明,竟不知不觉的凝神细听,一时因为沈三夫人在身侧的焦躁不安慢慢散去。
……佛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人世间所有的一切,既没有绝对的开始,也没有绝对的完结,没有绝对的丑恶,也就没有绝对的纯美无瑕,更没有表面看去令人欣喜的繁花盛开和令人心灰意冷的草木凋零……顾十八娘觉得了然大师的视线扫过自己,她不由笑了笑。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她低声呢喃,可是佛可知道那每一夜深,只要一闭上眼就看到亲人死去家破人亡的滋味…十八娘?曹氏轻轻推了推她。
顾十八娘回过神,才发现经课已经结束了,了然大师正在被几个信徒围着说话,人群正慢慢散去。
走吧。
她忙站起身来。
去跟大师说几句话吧。
黄世英唤住她们,含笑说道。
曹氏略一迟疑,看向顾十八娘。
收到请帖不管怎么说,也该表示下谢意,顾十八娘略一沉吟,对曹氏点点头。
我在外边等你们。
她说道。
黄世英点点头,看着一边正走过来的顾渔,渔儿,你和十八娘在外略等一刻。
顾渔应声是,站住了脚,看着黄世英携曹氏款款而去。
顾十八娘略一停顿,待顾渔迈步而行,才在后跟上,其间忍不住回头扫视,却并没看到沈三夫人的身影。
因为心不在焉,竟没发现顾渔停下脚,举步而行的顾十八娘撞在他胳膊上,忙道歉。
佛法玄妙,听得竟失魂落魄?顾渔似笑非笑道。
顾十八娘笑了笑,轻轻揉了下鼻头,听得云里雾里才是。
看着仆妇从一边过来了,顾十八娘忙借口走开,还没走两步,就见一个人站在身前。
顾娘子。
他沉声说道,居高临下的看向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这是今生他们第一次正面相见。
沈安林微微一怔,要说的话略一停。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冷漠、寒冷,这样一双眼出现在一张清秀少女的面上,显得格外的诡异。
一愣神间,顾十八娘垂下眼帘。
沈少爷,有何指教?她淡淡说道。
见她开口唤出自己的称呼,沈安林觉得原本要问的那句话也就没必要问了,她显然已经承认自己就是顺和堂的新主人,并且这个新主人对旧主人家有一定的了解。
沈安林自嘲一笑,突然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恭祝顾娘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他带着一丝笑道。
顾十八娘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森森。
沈安林的笑不由凝结在嘴边,这眼神冰冷如剑,毫不迟疑的刺向他的心口,如果眼神有形,沈安林毫不怀疑自己此时已经身处险境。
他不由后退一步。
那是当然,我必定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顾十八娘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说罢迈步擦身而去。
沈安林尚处在震惊中,震惊不是那姑娘高傲的话,而是自己方才竟然因一个眼神而退步,而且是一个少女的眼神。
第一百零三章 踏春不过,按道理应该是自己这个被人盘了铺子的旧主人满眼恼恨才对吧。
沈安林不由转过头,看着那已经由仆妇服侍披上披风的少女,自始至终她没有再往这里多看一眼。
顾十八娘,出身建康五里庄顾氏,据说是锦州大药师刘不才徒弟。
士族千金,匠人之徒,年纪芳华。
真是很有意思的人,沈安林转头再看了眼,最奇怪的这姑娘显然对他有些…敌意?举目间见顾十八娘已经跟在两个妇人一个少年身后而去。
他原地略站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大步走开。
一道目光至此也从他远去的身上收回来。
那姑娘是何来历?沈三夫人嘴边浮现一丝笑道,迈步而走,在她身后一个圆脸妇人忙跟随。
能让了然大师亲下帖子邀请,看来不是一般人家。
她缓缓说道。
她好像是跟顾家三奶奶一起的,应该是顾家的人吧?身后的妇人忙说道。
顾家有这般姑娘?沈三夫人有些意外,她脚步放慢,皱着眉头思索,一面吩咐那妇人,去查查。
说着又是一笑,倒不知道顾家竟藏着一个这样的姑娘,瞧这样子,也该说人家了…是。
妇人应声,并没敢接话。
经课散的早,顾十八娘在顺和堂外下了车,见里面站了很多人,皆是披麻戴孝,煞是热闹。
怎么了?她抬脚进步,问一旁正满脸担忧的灵宝。
该不会病人来闹事吧?灵宝正踮脚往里看,听见问话才发现顾十八娘来了。
小姐。
她带着几分紧张的抓着她的胳膊,彭大叔要医治一个死人…顾十八娘微微蹙眉,旋即一笑。
既然说能医治,那就还没死,怎么能说是死人?她拍了拍灵宝的手道。
真的呢。
灵宝忙解释。
原来彭一针出外诊回来,路过一家,见正抬着一个老妇进门,家里都开始穿孝,方从医馆回来说没救了,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有些跃跃欲试,他能说会道,攒动那家孝子们将老妇又抬了回来。
这要是治不活,可怎么办?灵宝担忧的说道。
生死由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喽。
顾十八娘答道。
灵宝转过头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顾十八娘笑道。
自己这个小姐真的只有十四岁吗?她的身上时时刻刻流出一种平静之气,似乎就算泰山崩海水枯于眼前也不可能令她动容。
小姐听佛法参悟了。
灵宝嘻嘻笑道。
小姑娘的心思怎么瞒得过她?顾十八娘一笑不语。
这边忽的响起一声闷咳。
好了彭一针的声音响起,伴着这声音,更剧烈的咳嗽连声而起,众人骚动起来,再看那原本穿了寿衣的老妇咳的都要坐起来了。
神医啊神医啊。
回过神的孝子们纷纷下跪道谢。
彭一针一手扶着老妇,一面让他们起身,又冲灵宝喊拿紫金丹来…灵宝一脸为难,看着彭一针苦笑道:大叔,咱们哪里有药啊…顺和堂的药都是现炮制,不等摆上货架就被抢光了。
彭一针也想到了,拍着头一笑,这样,你们快去买药来…孝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终于一个大胆的说道:大夫,听说你们这里的药极好,不如就给我们做些…他的话音未落,其他人就低声阻止。
听说这里的药要用金子买…咱们哪有那钱…站在人后的顾十八娘一笑,好,稍等一时,我去做来。
大家的视线被吸引过来,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少女的背影进入内堂去了。
顾十八娘的紫金丹并没有多收他们钱,就按统一市场价格,忐忑不安的病人一家这才放了心,脱下孝衣寿衣,欢天喜地的走了。
彭一针站在门口颇为感慨,随时都能用顾娘子的药,就是在平常的方子也能当神医了。
这话就不对了,顾十八娘笑道,你本就是神医,有没有我的药都一样。
来到建康后,虽然行医的路比意向中的要顺畅的多,但要说名头却是平平,但这个小娘子却非常笃定自己就是神医,彭一针有些哭笑不得。
对哦,你能把死人救活,可不就是神医啊。
灵宝插话,一脸崇拜的道。
哪里是死人,不过是痰迷心窍惊悸而已,只能怪他们遇上个庸医没看出来,其实任意换一家,就一样能救…彭一针笑道。
彭大叔真谦虚。
灵宝笑道。
正说着话,刘公背着手踢打踢打进来了,大家忙恭敬施礼。
刘公摆摆手自己进去了,顾十八娘忙跟去。
将这些药炮制了。
他将手里的麻袋扔过来,顾十八娘应声是,不敢多问忙接过,这是考察这几日的学习成果也是教授指点。
一连几天都在反复的炮制中渡过,等刘公终于不再将木棍打在她手上,宣告药材切制法的教学告一段落。
老伯顾十八娘这时才忙将这一段看书中的疑问拿出来问他。
刘公耐心答了,又亲自将那些不解处示范。
你要吃透书,才能忘了书,做我们这一行的,关键还是动手…他说这话,转头咳嗽几声。
老伯?顾十八娘看他脸色比往日更差几分,不由担心的问道,可是身子不舒服?没事咒我做什么刘公不耐烦的瞪眼道,一面站起身来,这是被你气的真是笨死了,一天能学明白的你要用三天顾十八娘有些讪讪的笑了笑,也许这是他不让自己叫师父的缘故?只是心里又觉得不是这样…这个曾经的卖假药老头摇身一变成制药大师,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她也曾猜测这老头跟刘公有些关系,但绝没想到就是本尊。
那一日从保和堂出来,她有满腹的疑问,但刘公却淡淡的摆手,什么都不说,甚至在她试探着叫一声师父时,也拉下脸不允许。
我可没说过收你当徒弟…他哼了声说道。
你说过…顾十八娘小心的提醒他。
你没答应,过去不算。
刘公瞪眼道。
想到他一见到自己就一副受骗的样子,顾十八娘便不敢再提,没人想收自己这样一个徒弟,她自嘲一笑,是个女人家又不是绝顶聪明的。
可是,他如此帮自己,自己该如何回报?他似是举手之劳,对她来说,恩重如山。
揉了揉酸酸的脖子一出门,就听见灵宝的雀跃声传来。
哥哥,你给我买的?大堂里灵宝正举着一个鲜艳的蝴蝶风筝笑颜如花,灵元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一个美人造型的风筝。
春风穿过门窗进来,带来春天的气息。
……这些天我总看到天上飞这个灵宝便笑便说。
正是放风筝得时候,我从城外过,见热闹的很彭一针也笑道,一面指着灵元手里的风筝,这个不便宜吧?对哦,哥哥,很贵吧?灵宝想起来了,忙转头问灵元。
他们兄妹在这里做工,顾十八娘给了优厚的薪俸,钱都在灵宝手里,按照灵宝的安排,他们需要买房子,然后还要给哥哥娶亲,这需要很大一笔钱。
虽然顾十八娘很乐意替他们出这笔钱,但灵宝和灵元觉得,不能再麻烦小姐,所以二人过的很节省。
你哪来的钱?灵宝狐疑问道。
不值几个钱。
灵元避而不答,转头看到顾十八娘站在门口,忙低头称呼一声小姐。
灵宝便丢开了疑问,举着风筝给她看。
很好看。
顾十八娘笑道,她的视线投向门外。
三月了,每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女儿们都会去放风筝踏春,那一世她自然也会去,只不过做姑娘时是伺候这顾乐山家的小姐们,当沈家媳妇时,是伺候着沈家的小姐们…她从来没有自己放过风筝,只在被使唤的晕头转向的空隙,抬头看一眼天上飞的五颜六色的风筝,如同女儿般花样的年华,只是从来没有在她生命里开放过。
灵宝,和你哥哥去放风筝吧,给你们一日假。
她看着灵宝*光明媚的笑脸,说道。
真的?灵宝毕竟是少女心性,顿时高兴的笑起来。
这有什么假的。
顾十八娘含笑道。
灵宝高兴的举着风筝转个圈。
这个是送小姐的。
一直静默不言不语的灵元突然说道,将手里的美人风筝递过来。
我也有?顾十八娘有些意外,看着他问道。
灵元点点头。
那多谢了。
顾十八娘笑道,伸手接过来,端详一番,笑意在脸上散开,真好看……小姐,我们一起去吧?灵宝忙说道,眼里有些恻然。
小姐说起来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孩子而已,整日劳心劳力。
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风筝。
顾十八娘看着手里的风筝颇有些感慨。
门外响起哈的一声。
是谁抢了我这个做哥哥的荣耀?顾海的笑声在外响起,他迈步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燕子风筝。
少爷。
灵宝高兴的接过去,看着他手里的风筝直笑。
那妹妹是要哪个?顾海带着几分促狭笑道,晃了晃手里的风筝。
灵元忽的在一旁有些局促不安。
少爷说笑了…他低沉声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顾十八娘打断了。
顾十八娘从顾海手里拿过燕子风筝,将两只手的风筝都晃了晃,笑道:谁说只能要一个风筝?难道有人会嫌多吗?真心的爱护惦记,怎么会嫌多。
咱们去吧?灵宝再忍不住雀跃,提议道,少爷也来了,捡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吧。
会耽误哥哥读书吗?顾十八娘看向顾海。
顾海摇摇头,*光正好,我也正要出去走走。
那走吧。
顾十八娘笑着宣布。
城外金川河边垂柳遍布,嫩草微黄,地势平阔,正是放风筝得好地方。
顾十八娘四人赶到的时候,偌大的河边车马簇簇,骑马的少年公子,带着轻纱帷帽的小姐**,三五成群,说笑交谈赏玩。
天上已经飘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风筝无数。
是顾解元外围的少年公子中有认得顾海的,立刻便纷纷过来打招呼。
这样一个原本默默无名,突然鱼跃而起的少年学子很引人注目,就凭这解元身份,在接下来的考试中至少已经铁定不会落榜。
这样的人,认识想要进一步交好,不认识自然要想结交,于是一阵乱乱后,踏青游变成了学子游。
顾十八娘冲顾海打个手势,示意她们先去游玩,顾海点点头做了个我稍后就来的神情,便分开了。
小姐,咱们去那边,灵宝如同出笼的小鸟,举着风筝欢快而行。
想要寻出一块放风筝得空地,还真不容易,他们一直走到河的另一边,才寻到一处。
小姐,你会不会?灵宝的风筝已经飞上天,她来回走动,牵动手里的线,一面看一旁席地而坐的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摇摇头,身边各自放着两只风筝。
很容易的,你来试试。
灵宝笑着劝她。
看着四周欢笑的少女,再看天上自由翱翔的风筝,顾十八娘有些心动。
她终于站起来,灵元便忙帮她拿着风筝,细细的给她讲,然后学着灵宝的样子慢慢的跑动起来。
灵元在另一边松开风筝,风筝飘飘忽忽的飞了起来,顾十八娘才露笑脸,那风筝就打着旋的下坠,她不由慌得连声喊灵元。
灵元疾步走到她身旁,伸手帮她扯住线,带着她快跑几步。
飞了,飞了。
顾十八娘看着忽悠悠又起来的美人风筝,不由大笑。
她出自内心的大笑,让整张脸都亮起来,灵元也不由浮现一丝笑,站在她的身侧,伸手和她一起扯着线。
风吹着发丝飘扬,拂过灵元的下颌,鼻头。
一阵麻痒,他不由忙扭头打个喷嚏。
顾十八娘扭头看他,笑声更亮。
我松手了。
灵元面色微红,说道。
看着逐渐上升的风筝,顾十八娘忙连声阻止,万一掉下来多可惜。
怎么会?灵元笑了,但没有再松手,而是和顾十八娘的手换个位置,好让她逐渐试着操作。
不远处的灵宝看着笑意畅然得二人,又是想笑又是想叹气。
而这时另一边散坐着的五六个正斗草玩笑的少女,其中赫然有顾汐儿,她笑着抬起头,忽的看到顾十八娘,便猛地站起来。
顾十八娘她的牙齿咬的咯吱响。
听到她的话,坐着的少女们都站了起来。
顾十八娘?其中一个年约十五六岁,披着一件亮红披风的秀美*女眉头一皱,看向顾汐儿,汐儿,就是她挑动信家那狗少当街羞辱与你?第一百零四章扬眉堂姐,就是她。
顾汐儿说道,想起那日的羞辱,眼圈发红。
那一日后她整整在家闷了一个月没有出门,因为这件事,那曾经的闺中密友们也都疏远了自己。
哼我这个堂妹倒是娇贵的很,如果不是汐儿妹妹你说,我这个做堂姐的只怕还不认得她。
红披风少女冷哼一声,站起来抬脚向顾十八娘这边而去。
顾汐儿大喜,有人肯替自己出头,再好不过,她忙追上去。
余下的几位少女你看我我看你。
看来洛儿堂姐要给她脸色看了……一个面色恬静的少女说道。
可是十八娘的哥哥中了解元…另一个迟疑说道,带着几分踌躇。
那又如何?听说这个十八娘做了匠人…又一个开口道,话音里带着满满的不屑。
士农工商,大周朝等级严格,这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咱们都过去吧,毕竟洛儿姐姐是族长的亲孙女…先前那恬静少女说道,神色微微一凝,看那边顾十八娘笑的欢快,显然并没有发现面带不善的顾洛儿和顾汐儿走近的,这个十八娘,行事也的确太过乖张……听到这句话,几位少女都反应过来,忙点头,听说这个顾十八娘敢当众责问族长,敢撂下让族长拭目以待的夸言,听说她出手阔绰,挥金如土…那些行为是这些同龄的少女们想都没敢想过的,对于这样一个行事与她们完全不同的少女,众人心里隐隐的羡慕嫉妒,能看到这样一个人吃瘪,心里突然有抑制不住的兴奋蔓延开。
灵元先看到那走过来的姑娘们,他的神色一凝。
嗯?顾十八娘察觉到他的异样,顺视线看去,见两个少女大步而来,看到走在最前头的那名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红衣少女,双眸微微一眯,顾洛儿。
顾长春长子之长女,琴棋书画诗词样样精通,极得顾家上下宠爱,更何况她的外祖父家乃泉州望族,其父如今正为礼部侍郎,可谓顾家族中地位最高的女孩子,顾汐儿与其相比,就如同丫鬟与小姐。
那一世顾十八娘这样的人自然没机会接触到她,印象里她也就是今年嫁与保定侯三子,离开建康到泉州去了,说起来,这样近距离的站在她面前,还是头一次。
灵元先一步跨出,挡在顾十八娘身前。
顾洛儿年纪虽轻,眼力犀利,一眼看出这个削瘦少年不过是仆从身份。
走开,你这小儿,什么身份,敢站在我面前她收住脚,微微抬头居高临下的看着灵元。
他是我朋友。
顾十八娘伸手轻轻将灵元往一旁拨了拨,声音清冷,毫不客气的迎着顾洛儿的视线看过来。
这丫头果然嚣张无礼顾洛儿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你知道我是谁?她问道。
知道,顾洛儿小姐。
顾十八娘淡淡道。
既然知道我是你堂姐,为何见了我不施礼问好?顾洛儿柳眉微竖,沉声喝道,如此不同礼仪,不知尊卑长幼,你的母亲是怎么教你的?是你母亲不通礼教还是你懵懂未开化?就算你的母亲不知,你的哥哥呢?好歹也是书香门第之后,解元之才,难不成不知道扶母教妹之责?这一番话开门见山毫不客气,简直就摆明了直指她一家人都不知礼仪廉耻。
饶是顾十八娘已经猜测到她来意不善,也被震惊的脸色微白,身形一晃。
站在顾洛儿的顾汐儿心里一阵痛快,还是大堂姐出马,非同一般,身份气势皆压人一等。
顾十八娘从来没见过如此犀利的女孩子,更难得的是她说这段话时神色端庄肃穆,气势威严,如果不是顾十八娘实为二十多岁的灵魂,再加上这一段的历练,只怕要吓的惶惶哭出声了。
不亏是将来嫁入侯府的人,顾十八娘心里念道,那一世她模糊的听顾乐山夫人郭氏隐隐提起,顾洛儿的外祖父本有心让她入宫,无奈皇帝龙体微恙,停止了三年一次的大选。
顾十八娘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顾汐儿,见她神色得意洋洋,心知必定是她在背后挑唆,这等女子,外厉内荏,不明是非,善妒易恨,长舌挑唆,无风起浪。
再加上自己当初顶撞族长顾长春,想必已经被其家人恼恨在心,而自己一家人自从顾宝泉事件后,就基本与族人无来往,这顾洛儿一直没机会见到她,这一次终于遇上,定要趁机发难。
家族之中辈分严明,世道之上,等级森严,这是无可回避的事实,所以当日信朝凌用此话训斥顾汐儿,顾汐儿恼羞成怒却无以辩驳。
没想到今日此番话又落到自己身上,念及如此她忍下一口气。
见过洛儿堂姐。
顾十八娘低头说道。
见她低头无话可说,顾汐儿高兴的几乎要大笑,好啊,顾十八娘,今天也让你尝尝这滋味,看你怎么嚣张,别以为哥哥中了个解元,自己开个药铺,就目中无人。
你可知错?顾洛儿沉声问道。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看过来,纷纷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灵宝早松开了灵元站在顾十八娘身后,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恨不得将面前这位小姐的脸砸碎。
同样是女子,怎么会有人如此高傲咄咄逼人?见她的穿着打扮华贵,气度非凡,这就是身份吗?这就是地位吗?没有身份地位,就只能蝼蚁般任人踩踏作践吗?顾十八娘咬了咬下唇,低头道了声是。
你身为书香门第之后,大家闺秀之躯,就该学习女工琴棋,为母分忧家事,学侍奉理家之道,偏去抛头露面做匠人之技,不知进退,不知避嫌,与那些商贾浪荡子相交,对自己的堂姐逞凶斗狠,你可知错?顾洛儿双手端放身前,看着顾十八娘,继续问道。
顾十八娘抬起头,显然正努力压制着怒气,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长幼有序哼,说的好,我就是没读过书,也知道所谓长辈亲族,该是扶老携幼,而你们呢,你们无视老族长遗命,先是要夺小姐家的房子,又夺走其维持生计的商铺,怎么那时候不说尊卑长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这些金食玉羹养着的小姐,竟然反过头来指责小姐自己谋生?难不成,你们要她饿死才对?灵元跨上一步,指着顾洛儿的鼻尖喝道。
顾汐儿大怒,跳过来伸手打下灵元的手,你什么东西?敢跟我堂姐这样说话顾洛儿倒是神色微变,冷冷看了灵元一眼,你是她什么人?目光再看向顾十八娘,更为凌厉。
你一个闺阁女儿,如何与这等男子相邀游玩?她喝道。
灵元咬紧下唇,他什么都不是,他也没有足以对抗这些尊贵小姐的身份,他跳出来说话,对顾十八娘无半点帮助反而只会让她更添屈辱。
他是我药铺的伙计……顾十八娘深吸几口气,因为压制翻腾的怒意而将手心掐出了血。
伙计,哼,你果然是自甘下溅,去做匠人,你的母亲竟然容你如此行事,真是有辱我顾家门风,不配做我顾门之妇顾洛儿打断顾十八娘,喝道。
当这句不配做我顾门之妇传入顾十八娘耳内,她的脸上猛地血色全无,竟踉跄一步后退。
这句话,这句话,就是母亲为表清白自尽后,那些族里的长辈们曾说的话,他们说母亲不配为顾门之妇,不配进祖坟,不配与父亲合骨……她以为解决了顾宝泉那个混蛋,今世就再也不会听到这句话,没想到……洛儿堂姐,我不过是谋生而已,怎么就是自甘下溅了?难不成只有睁眼饿死……顾十八娘看着她似是自言自语道。
没错,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顾洛儿铮铮说道,微微抬着下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方要再说话,就听顾十八娘一声厉笑。
这笑声响亮,包含着几分满满的怒意,站在四周的小姐们不提防,竟被吓得打个寒战。
好,好,好个自甘下溅,顾十八娘看着她,一扫方才的隐忍退让,双手一抖,跨上前一步,直直看着顾洛儿。
像尔等女子,不过是在家靠父母,出嫁靠丈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食皆是依赖他人而得,靠的恭顺父母之言,靠的是取悦夫家之举……尔等一没挣得功名,二无挣得钱财,所取所得无一不是他人所赐,有何洋洋得意自高自大……我瞧与那烟花巷青楼贱籍卖笑悦人赚的衣食之女倒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一番话毫不停顿的一句接一句的砸过来,原本气势逼人的顾洛儿顿时脸色大变,鲜红的嘴唇发青,待听到她竟将自己与青楼女子并列,双眼一翻,不由身形一晃。
顾汐儿等人完全吓呆了,她们从来没听过有人这等责骂与她们,也没想到这个责骂她们的人竟然是顾十八娘。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尔等沾沾自喜,我来问你们,你们可曾想过,一旦失去父母庇护,失去夫家宠爱,可是惶惶无助?身份?我看那时你们的身份还有何用?能给你们挣来一分钱一寸衣?顾十八娘并未就此而止,她站稳身形,冷冷看着眼前的花容惊变的少女们。
我出门在外,这是在火车上写的,明日如果有时间就写,没时间就不写了,到了一个小高潮,得静下心来写,不敢随意,忘大家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