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婶最爱与她讲话,句句让人欢喜,她笑着收了碗,道:我晓得你饿了,但大老爷一家才到,晚上有好菜,且先留着肚子。
林依道:晚上人多,我如今是租客,就不上桌子了,麻烦杨婶与我分一份出来,我端去卧房吃罢。
杨婶正要答话,张三郎的媳妇田氏出现在门口,问道:哪位是做饭的杨婶?杨婶见是三少夫人,忙应着上前,道:我是,才刚与你们搬过箱笼的。
田氏笑道:大夫人怕你不晓得规矩,特遣我来讲一声儿,晚上的饭,须得男女分开吃,往后也是如此。
杨婶很有些不高兴,道我晓得大夫人是东京人,规矩大,只是我们乡下人家,房屋少,仅有一间堂屋可供吃饭,再没得多余去处。
她这话极呛人,田氏却好性儿,丝毫没生气,脸上依旧带着笑,道:我瞧偏房还剩一间,女眷在那里吃就好。
这倒不麻烦,杨婶点了点头,道:使得。
田氏见她应下,就将手里的三张单子递过去,道:劳烦你烧饭,这是菜单。
杨婶举着菜单,尴尬道:我可不识字,怕是要误了大夫人的差事,不如三少夫人念给我听听?田氏脸红起来,道:我也不识字哩……不过是些平常菜式,你看着做也成……她虽客气,杨婶却不愿在大房面前服输,转身走到林依面前,把菜单塞到她手里,道:三娘子不是识字的?你来念,我来做。
说完回头冲田氏道:三少夫人且回罢,叫大夫人等吃便得。
田氏离去时,脸上还是红的,林依奇道:这位三少夫人倒是好脾性,一点儿没架子。
杨婶低声笑道:有架子的小娘子,怎会嫁给药罐子,那是穷人家的女儿,来冲喜的哩。
林依没有言语,原来穷人家,只配给张家冲喜,怪不得方氏千方百计不愿娶她了。
杨婶晓得她是想起了自身,忙将话题岔开,催她念菜单。
林依将三张单子大略扫了一眼,只见这三张菜单,各有不同,第一张列的是张栋所喜的菜色,红烧肉、清蒸鱼之类;第二张是杨氏,清炒莴苣,凉拌茭白等素菜;最后一张是张三郎要吃的几样清淡汤水。
她把菜单念完,笑道:都是些平常菜式,还特特写三张单子来,也不怕费墨。
杨婶系了围裙去择菜,笑道:大老爷当官的人,大夫人又讲究,规矩多着哩,记得三少爷还小时,他们回来过一趟,不过住了三、五天,人人都盼着他们早些走。
菜式虽简单,加起来也不少,林依料想杨婶一人忙不过来,便取了把刀,来削莴苣皮。
杨婶确是忙碌,也不推辞,道过谢,搬了只小板凳与她坐了。
林依熟练地削着皮,问道:你不是说大老爷妾室不少的,我怎一个都未瞧见,只有个小丫头跟着。
杨婶笑道:定是大夫人趁着要赶路,都打发掉了,不然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年底才能到家了。
二人一面闲话,一面做饭,倒也轻松,不多时便将八个热盘、三个冷盘并两大碗汤拾掇了出来。
杨婶装好盘,才想起要分作两份,忙另取了一套盘碗出来分了,端着去堂屋,又央林依将另一份送到偏房去。
林依应了,捧着托盘到偏房,杨氏婆媳已在那里坐着了,田氏见她进来,忙起身帮忙,布置碗筷。
林依放下最后一盘菜,转身欲走,杨氏却叫住她,问道:你是林三娘?林依回身站定,答了声:正是。
大夫人有甚么吩咐?杨氏指了指身旁的凳子,微微一笑:你又不是下人,我能有甚么吩咐,且坐下,咱们吃饭。
林依待要推辞,田氏已将自己面前的碗筷推了过来,道:我还没使过,莫嫌弃。
杨氏马上皱了眉,责备道:没得规矩,叫杨婶另取干净的来。
田氏不敢有二话,忙起身去办,林依不晓得她家的规矩,不敢替田氏讲话,只半垂着头,到杨氏身旁坐了。
杨氏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口中问起的,却是方氏:二夫人归宁还未回来?林依点头,简短答道:是。
杨氏夹了筷莴苣吃了,又道:还在孝中,就回娘家,方家人不嫌忌讳?林依暗道,哪有不忌讳的,想是王氏看在那数十箱冰的份上,忍了下来。
她听得杨氏话中有了埋怨的意味,不敢随便接话,只将头更垂深了些。
她不答话,杨氏倒也不以为忤,自顾自夹菜,慢慢吃着。
田氏取了碗筷来,摆到林依面前,林依忙起身谢了,再才重新坐下。
杨氏看了看窗外,问田氏道:咱们的行李,还在地坝上摆着?田氏点了点头,道:问过二老爷了,他也弄不清哪间屋能住人,因此还没搬动。
杨氏转了头,向林依道:你瞧瞧,她不在家,怎么能行,还是叫二老爷赶紧将人接回来。
林依暗自奇怪,这话对她讲有甚么用,若有心要帮方氏,就叫大老爷与二老爷讲去撒。
杨氏亲自替她夹了一筷子茭白,补充道:二夫人不在家,今儿晚上还是得对付过去,这家里你比我们熟,且先帮着布置布置,可好?原来绕来绕去是为了这个,这位大夫人大概还不晓得张家最新的格局,林依笑了笑,道:我倒有心帮忙,却没这个能耐,我如今是租住在张家哩,哪儿能为大夫人安排房屋。
杨氏听说她变作了租客,很是惊讶,忙问详细。
林依隐了许多细节,将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讲述了一遍,听得杨、田二位俱是感叹。
杨氏搁了筷子,拉过她的手道:二老爷两口子都是糊涂的,你住在这里,讨好他们还来不及,怎会去做得罪人的事体。
不论她是真信还是假信,这话都叫人感动,林依任由她握着手,眼角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