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一笑,没有多话,转身朝流霞走去,道:起来罢,今日难为你。
流霞爬起来,摇头道:是二夫人欺人太甚,明明是祖屋,被她讲成二房的。
林依听到这里,心道,杨氏今日举动,不是为争家产,就是为争一口气,至于免费把屋她住,不过是顺带。
既是这样,有她甚么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于是向杨氏告了个罪,转身回房,栓了门,取出怀里交子和欠条,算起帐来。
所欠户长三贯五百文,并未约定期限,无须着急,倒是李三家的那亩地,得赶紧买下来,免得饥荒过去,就该涨价了。
上回她与丁牙侩约的是先付定金一贯钱,签好地契,这一贯钱就算作中人费;田地总价二十贯,一年内付清,分期次数不限,这个分期付款,乃是与卖家的约定,但林依谎称她姑姑不便露面,便只将钱交与丁牙侩,由他转交李三。
林依算了算,手里的五贯多钱,甚至可以暂时不动,以作本钱,做点别的小生意。
她喜滋滋地藏好交子和欠条,突然想起,房租和饭食钱还没付呢,若是杨方之争方氏获胜,那就得每月拿出一贯多钱去,照这样,一切计划全得泡汤。
她从喜笑颜开想到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倚坐在床边,望着木门发呆。
天色渐晚,杨婶在外敲门,唤道:三娘子,去吃晚饭撒。
林依回神叹气,拉开门道:二夫人不自在哩,我不去触霉头。
杨婶压低了声儿,道:瞧出来了,板了半天的脸,还把任婶训了一通,也不知为何。
任婶吃瘪,林依还是高兴的,笑道:我去厨下吃。
杨婶摆手道:是大夫人叫我来唤你的,你怎可不去?林依叹道:我还在二夫人手下讨生活呢,岂敢顺了大夫人,得罪二夫人?杨婶却道:理那许多作甚?守孝要守足二十七个月,大夫人一时半会还走不了,你就先傍她这尊佛,捡两年便宜再说。
林依琢磨一时,感叹道:果然当局者迷,还是你想得通透,反正二夫人不论我怎样讨好,都入不了她的眼,不如跟着大夫人谋些实惠。
杨婶把她朝饭厅那边推,笑道:就是这个理。
林依进得饭厅,当面一张八仙桌,杨氏坐在上首,方氏与田氏打横,她上前行过礼,到下首落座。
方氏愣了愣,问道:你怎地来了?杨氏轻描淡写答道:我叫她来的。
方氏忍了气,又道:大嫂,她不过一个租客,同主人家一桌吃饭作甚么?杨氏驳道:她是租客,又不是下人,为何不能与咱们一起吃饭,又不是不给饭食钱。
方氏饭食钱还未收到手,哪肯让林依在桌上举筷子,冲她道:你端去房里吃。
杨氏不慌不忙道:端去房里吃也使得,只是这饭食钱,是不是得减几个?方氏只差加钱,哪里肯减,只好让林依留下把饭吃完。
她憋了一肚子的气,根本吃不下,略动了动筷子就离桌回房,叫任婶去请张梁。
张梁正在吃饭,不肯就来,半个时辰后肚子填饱,才晃进卧房。
方氏见他这般拖拉,急道:咱们的房屋,就要被大房夺去了,亏你还吃得下。
张梁挑了把交椅坐下,又叫任婶搬了张凳子与他搁腿,惋惜道:房里没个妾,连捶腿的人都无。
方氏气道:我在与你讲正事。
张梁不耐烦道:妇道人家,无事就爱瞎想,大哥都说了,家产一分不要,谁来与你争夺?方氏急道:大哥哄你的哩,大嫂今日才逼我把粮仓分一间与她,好送给林三娘住。
张梁不晓得杨氏心思,探起了身子,奇道:好端端的,大嫂卫护林三娘作甚么?方氏见他心思终于转了些过来,暗喜,也寻了把椅子坐下,端了茶来吃,道:管她是为甚么,反正房屋都是咱们二房的,大嫂做不了主,这事儿你得与大哥说道说道。
张梁将方氏瞧了几眼,忽地想起她的秉性,急问:你不会已跟大嫂吵过了罢?方氏端了茶盏遮住半边脸,含混道:也不算吵,争了几句而已。
张梁闻言气极,提起腿下的凳子,直直丢过去,方氏正低着头吃茶,不曾留意,待到听见声响,已来不及躲开,那凳子边边将她额角狠擦了一下儿,撞得她眼冒金星,昏头昏脑。
任婶听见动静,跑了进来,见方氏额上好大一个包,唬了一跳,连忙上前去瞧,称要去寻游医。
张梁好歹是个读书人,不愿让别个晓得他打娘子,便道:请完游医,顺路把她送回娘家去。
方氏忙拉住任婶,道:幸亏是圆凳子,没得角,并不怎么疼,你且先下去,莫要声张。
张梁胸中之气未消,恼道:蠢货,就不该把你接回来。
方氏额上疼痛,倒吸了几口气,气道:我护着家里也有错?张梁又骂了几声蠢货,问道:咱们的两个儿子,将来是种田,还是做官?方氏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儿子,答道:州学每年的束修可不少,花了那么些钱,自然是想他们奔个好前程的。
张梁恨得牙根痒,气道:既然晓得儿子们将来是要做官的,那你去得罪大嫂作甚么?咱们亲戚里,就只有我大哥与你大哥是个官,瞧你大哥那副德性,将来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再不把我大哥拢着些,怎生是好?他将道理讲明,方氏顿悟,若两个儿子有出息,做了官,少不得要靠人提携,靠人照拂,她明白朝中有人好做官,却还是嘴硬,道:你怎么就晓得我大哥指望不上,他可是正做着官的人,你大哥还在丁忧,两年后在哪里还指不定呢。
张梁恨不得再提个凳子丢过去,骂道:瞧瞧你方家是如何待八娘的,他们苛待我闺女,难道会厚待我儿子?再说他自家也有儿子,岂会将我儿子放在前头。
这话不假,外甥哪有儿子亲,张栋虽也有儿子,却是个病秧子,少不得要将心血花在亲侄儿身上。
方氏再寻不出话来反驳,垂着头坐了一时,道:我头疼得紧,先去歇歇。
张梁好似没听见,拽了她的胳膊拖到门口,指着外头道:去与大嫂陪个不是,她不领情,你不许回来。
方氏做惯了当家主母,猛然要她去低头,有些难为情,踌躇着不肯挪步。
张梁朝她后背心猛推一把,催道:还不赶紧去,若是大嫂已歇下,你就自回娘家去罢。
说完顿足捶胸,懊恼道:不该将八娘嫁去方家,害我如今休不得你,你这样的媳妇,又败家,又得罪人,真不晓得留着有甚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