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静王府赴宴归来,眼见就是年根,处处杂事忙碌。
家这边的新铺子早就开张,如今也已经稳定下来。
因招牌是御赐的,加上过年,生意极好也忙不过来,另外便是莲生去往北静王府赴宴那一趟,认识了好些个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因是同莲生说了的,回家后都派了小厮来订衣裳,又是一大笔买卖。
幸而也不用冯渊多操心,两位掌柜机灵识做,自将店内事务弄得妥妥当当,两个掌柜的虽则是经营老手,但这般的繁盛之景却从未见过。
闲暇谈论起来只笑,说道:假如这般,我们年后恐怕又要开新铺子了。
而蒋玉菡也早到了应天府,派人带了书信回来报平安,说是已经安稳妥当,让哥哥嫂嫂勿念,之类。
冯渊便也回了书信回去,叫他好生保重,万事以平安为上。
莲生寻常便在家中看看书,同甄夫人做做刺绣,过了段清闲平淡日子。
忽然一日,柳湘莲亲自上门,送了喜贴来,说是定了成亲日子,请冯渊过府吃喜酒。
两口子又准备了重礼,是日冯渊打扮一新便去赴宴,见柳府装扮一新,小厮们也很有精神,冯渊就知道先前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没有白费,又或者是因为要娶妻房的人了,所以才变得不同。
总之柳湘莲在家宅仆从上面,也算是下了功夫,将来开门过日子,想必只会更好。
且不说冯渊看的高兴。
那边柳湘莲听闻冯渊来到,亲自出迎,两人亲亲热热握了手,柳湘莲一身新郎官儿装扮,意气洋洋之态,眉目更见精神。
冯渊小厮将礼给了,两个人叙了会儿话,因柳湘莲是新郎官,又是主事人,新婚日府内事忙,都来找他。
片刻,冯渊便叫他应酬其他宾客去了。
当日柳湘莲如愿迎了尤三姐,诸位宾客观了礼,拜了天地先祖,送新人入洞房,又热闹欢喜了一阵,才纷纷散去。
冯渊回了家,跟莲生说了当日情形,莲生也替柳湘莲同尤三姐欢喜,心想总算不是那先前一死一遁,叫人伤怀的结局,也算是难得的因缘。
不料过了几日,柳湘莲竟携了尤三姐来冯府拜会,丫鬟自接了尤三姐入内去见莲生。
柳湘莲便同冯渊在厅上说话,两人说了片刻,冯渊说道:贤弟好个春风得意之象。
柳湘莲说道:说来怕叫哥哥见笑,我是自成了亲才知道,原来我跟三姐是先前见过的。
冯渊问道:这话怎么说?柳湘莲说道:我眼拙也记不得,是成亲后三姐对我所说的……这事也要从五年前说起,昔日我兴起扮作小生做戏,被她一眼看中,因此上便记了我五年,暗地里只说非我不嫁。
说着,嘴角微微一笑。
冯渊微惊,说道:竟有这等事?弟媳真是个痴情之人。
柳湘莲点头说道:此事我都不记得……她竟一直不曾忘怀,只说等着我,一日等不到就等一日,一生等不到,就剪了头发去做姑子。
她是个爽利痛快的脾气,看着没什么,实则刚烈。
我也越敬她这骨气爱她的性格。
——试想当日,倘若我因那些闲言碎语而错过了三姐,让她孤苦终生,我也白失去这个人,却不是掉了一桩大好姻缘?如今想想,幸亏是听了哥哥的话,亲眼见了见才好的。
说着就叹。
冯渊安抚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日后只好好地同弟媳妇过日子便是。
柳湘莲说道:只听哥哥的话。
冯渊便问道:既然已经得了妻室,不知以后想要如何?柳湘莲说道:我生性疏懒,本是想要四处走动,如今有了三姐,自要安稳下来,昔日荒废了的田园之类,也要重整。
冯渊笑道:说起来成亲那日,我见了贤弟府中小厮们,精神许多。
柳湘莲也笑,说道:亏得哥哥那一番话,我将他们训斥了一顿,又将个忤逆不听的打了一顿,他们才知晓我不是说笑,一个个尽心起来,不敢偷懒。
冯渊说道:贤弟用了心,愚兄便也觉安慰。
柳湘莲说道:如今倒也罢了,三姐的性格比我更强一些,家里有她管束,小厮们无不听从的。
比我说话更管用。
两人便大笑。
且说莲生正在里面翻书,听到外面传信来,说是柳湘莲夫妇前来,莲生心头一动,想道:素闻尤三姐是个绝色的人物,性格又厉害,也不知到底怎样,没想到竟然有缘法再见一见。
正在想,外面已经有人说道:柳奶奶来了。
莲生急忙起身,却正见到丫鬟带着尤三姐进了门来,两人四目相对,尤三姐便抢先行了个礼,嘴里说道:见过嫂子。
她的年纪比莲生更大几岁,却只因为冯渊的缘故,亦要尊莲生为嫂。
莲生微微打量,见果然是个绝妙佳人,生的也干净,便说道:弟妹快别这样多礼,折杀我了。
尤三姐起身来,两个落了座儿,三姐望着莲生,眼中也略透出惊奇神色,便说道:自我成亲以来,二爷就说要来拜会哥哥嫂子,还说冯嫂子是个极难得的,叫我也跟着嫂子学些风范。
我只笑他无状,如今见了,才知道他只说的是实话。
莲生便笑着摇头,说道:柳叔叔竟说这些,真是叫我无地自容。
尤三姐就说道:嫂子别这么说……其实,今儿我特意也跟着来了,是因为我心头自有主意。
我是想着要多谢嫂子的。
莲生疑惑,说道:为何这么说呢,我也没有做些什么。
尤三姐说道:我也不知道嫂子明白不明白,然而我是个痛快性子,便有什么说什么……先前我在宁了府里头的事,一言难尽。
当初宝二爷向他提亲的时候,回来只说他推搪说没带定物,要思量思量。
我就觉得不妥。
莲生只看着她。
三姐望着莲生,说道:后来……却不知为何,在府内又见了他,我惊得忘了言语,嫂子不知……我当初心底有他,是因为五年前,也是在戏台上。
莲生啊了一声,这些事她却不知道。
只看着尤三姐。
尤三姐点点头,说道:当时他客串一个小生,着实精彩,我便留了心,一直忘不了,这些年来,心头只想着……倘若一生能嫁了个这样儿的人,那真真死也不枉了。
不料……这会子宝二爷向他提了亲,他没应,我那心就凉了半截,只以为自己以后便会长久青灯古佛,再不可得的。
不料当日在院子里见了他,一眼认出是他,我便立时惊了。
尤三姐微微一笑,可当时他在台上也愣了许久……三姐说着,略略唏嘘,仿佛回想当时那一幕。
莲生听着,只觉得如听戏文一样,很是神往,见状便问道:而后呢?尤三姐此刻已经有了泪,便掏出帕子慢慢地擦,说道:我们两个,就这样一眼……什么话儿也没说,我就也哭了出来,他只呆站在台上看,底下人叫也不理会……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还以为他是无意中来到的,全不懂我的心,咬咬牙就离了。
——后来他们出了府,我心想自己再难回头的,只一颗心如槁木死灰,准备择了日就去削发为尼。
莲生情不自禁,急急说道:怎么生出这样的短见来呢。
尤三姐点点头,说道:我是发过誓的,倘若嫁了他,一生的愿就足了。
倘若错过了他,我宁可就做姑子去,只是一个痛快。
莲生看着她决然神色,伸手按着胸口,说道:幸亏我是知道你们两个好了,不然的话,倒要给你吓死了。
尤三姐这才一笑,说道:好嫂子……那时候我也是这样的,被吓得颠三倒四的,不料却得了信,说是他同意了,且送了定礼过来,我听了这个,真真喜出望外。
莲生看她笑面如花,便也笑着说道:嗯,这也合该是你们的姻缘。
命中有时终须有。
尤三姐说了,便看着莲生,说道:嫂子,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之所以要谢嫂子,是有缘故的。
莲生问道:如何了?尤三姐说道:我虽则嫁了二爷……但当初他迟疑那一段,我就知道必有缘故,果然这几日我旁敲侧击的打探问了,他倒痛快,就同我说了冯哥哥教他自己去看我的法儿。
莲生听说起冯渊,就说道:唉……我们家这位爷,是个无法无天的,这幸亏是好的……倘有个差错,可怎生了得。
尤三姐伸手,轻轻地握了莲生的手,说道:嫂子,我倒要多谢冯大哥的这一番说话。
另外,二爷也是个心快的人,他见我疑问,就也竹筒倒豆子,索性把先前的事一并说了,怎样怎样猜忌我,怎样迟疑,怎样遇到了冯大哥,冯大哥怎样说嫂子的话点醒他……莲生脸微红,说道:其实这没什么的,一时无意中所说……尤三姐说道:虽则嫂子说没什么,但对我跟二爷,却如同有再造之恩。
三姐便谢莲生,莲生只挑开,说叫他们日后好好过日子便罢。
两个人便在里头说着些家常的话。
三姐是个性烈刚强的人,有什么说什么,莲生性子有些儿弱,本不是很喜欢这样个性的人,因着他们往往容易走极端,喜欢则极喜欢,不喜则容易翻脸……就如同一柄锋利的宝剑,会保护,可也会伤人。
莲生自己是个淡泊的性子,因此对这种人总有些又敬又怕的……不过三姐在莲生跟前,却只是温声细语,态度可亲的很。
莲生并无觉得不妥异样,两人说到中午,便留了三姐两口子吃饭。
柳湘莲同三姐也没有推辞。
当下莲生同三姐跟甄夫人在内一起,厨房摆弄了合适菜色上来,娘儿三个一起吃,冯渊便同柳湘莲在外吃酒。
一直到了下午,柳湘莲同三姐两个告辞了。
莲生送三姐出门,两人的手才松开,尤三姐又说了些请莲生改日去的话,才依依惜别,上了轿子,一径出去了。
剩下莲生就同冯渊两个说柳湘莲同三姐之事。
诸多感叹。
却不知为何,莲生总觉得心里面怪不舒服的,仿佛是有事情梗着,细细思量,却又不知何事。
到了傍晚,刚刚掌灯的功夫,冯渊便同莲生两个要吃饭,丫鬟刚摆布好碗筷,忽然之间外面有个小厮跑进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跪地就说道:爷,外面不好了,铺子里掌柜的叫您快去看看!出了大事了!正未说完,却又见一大堆人冲了进来,如虎狼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