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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京师活神仙

2025-04-03 08:12:55

各地的衙门,规格与形式大同小异,但大堂几乎全然一样,容或有些少差异,只是大小不同而已,太平府的府衙改建后不久,设备相当齐全。

大堂,是问案的所在;二堂,是办事的处所;三堂也是问案的地方,但只用来开秘密庭讯之用,重大的以及有伤风化的刑案,皆在三堂讯问,通常是禁止旁听的。

这天晚间,三堂灯火辉煌,但不是开堂讯案,而是知府大人接见来自京师的大员。

说是大员,其实并不大。

但官的品位大小,因时地身份而异;知府大人是正四品官,但比起从京师来的厂卫小武官,仍然低了一级。

京师来了十余人,为首的三个服式不同,隶属各异。

一个是锦衣卫千户、一个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副指挥、一个是不知隶属何处穿云骑尉制服的正六品官。

三个人皆穿了自己的官服,佩了军刀(锦衣卫千户佩绣春刀)。

三人中,那位云骑尉最年轻,只有廿一二岁,英俊潇洒,不像是武官,人才一表,显得洵洵温文,风度翩翩。

副指挥官位最小,只有七品与县太爷相等,年约廿七八,身材魁伟,像貌威严,一双虎目冷电四射,似可透人肺腑。

五城兵马指挥司负责首都的治安,人材济济,比起锦衣卫那些功臣世勋之弟,论真材实学委实高明多多,可是,他们却没有锦衣卫神气。

白天在碧螺村捕拿人犯的三个为首之人都在场,穿紫花刃袍的人佩了绣春刀,自然是锦衣卫的人,官位比那位千户小得多,坐在一旁神色十分懊丧。

至于那位佩雁翎刀的人,与那位杨巡检连座位都没有,分立在知府大人身后,神色冷然。

千户大人从怀中掏出一卷图像,在案上摊开,左放右收,徐徐阅览,云骑尉神态悠闲,目光落在图像上。

千户大人突然停下,向杨巡检颔首道:杨巡检,你过来看看,你所说的李玉其人,像不像这个要犯?杨巡检欠身说声遵命,疾趋案前行礼而后走近。

手卷这一段画了一个人像,一旁注记着身材、相貌、特征、年岁等等。

杨巡检端详片刻,沉吟着说:很像这个人,但卑职不敢肯定是他。

不许给我敷衍。

千户大人沉下脸说。

杨巡检打一冷战,欠身道:卑职不敢,只因像上的人似乎要矮一些。

脸庞也宽些,同时,脸色是黑褐,口音是淮安,而李玉……我只要知道两人的神韵是否相同。

这个……云骑尉淡淡一笑,接口道:薛大人,不能怪他,他不曾见过要犯本人,自然无法比较,不得不慎重其事。

千户大人神色一变,变得笑容可掬,说:岳大人的话有道理。

其实要犯在春正期间仍在京师候机行刺,想来不会这么快就在此地出现……这种人神出鬼没,飘忽不定,赶起路来,一夜之间,便可远出三四百里外,在此地出现并非不可能。

那……岳大人之意……下官认为,不管是与不是,这人交给下官好了。

那……岳大人只是受都督促请,留意此贼而已;缉拿捕杀的事,本官责无旁贷,岂敢偏劳岳大人?薛大人满脸好笑,在使用激将法。

等查出要犯的底细时,下官自会知会薛大人。

、不!不!岳大人如果遇上,请径自擒捕好了。

岳大人如需臂助,本官一定全力支持。

好,明天下官到杨五爷府上拜会,希望获得一些线索。

佩雁翎刀的人欠身馅笑道:小的深感荣幸,明日当洁樽以待,扫径恭迎大人的虎驾。

岳大人对逃官沈仲贤的事。

不知有何高见?薛千户问.岳大人谈淡一笑,说:下官对此一无所知,不敢置言。

但……他既然牵涉到李玉……岳大人摇摇头,说:李玉的行踪极为明显,有守城兵勇与店主作证,可知他与沈仲贤一无牵连,如果勉强将他们牵连在一起,非但一无好处,而且反会引入迷途。

当然,我们必须深入调查,全力搜集证据,多放眼线寻踪觅迹,相信在知府大人的协助下,不难找出他们的藏匿处所。

舟车劳顿,如无要事,下官告辞。

薜千户也随着离座,向杨巡检说:杨巡检,沈犯不可能远走高飞,今晚你连夜派出人手,明晨以前,各处要道的眼线必须就位。

任何可疑人物,皆需彻底盘查以防漏网。

请知府大人迅拟就海捕公文,发送各县缉拿李玉。

岳大人接口道:李玉恐怕还在附近,他离店时未带行囊,必定在府城有事待办,为免打草惊蛇起见,眼线切记不可贪功妄自出手捕拿。

这是一个危险人物,派出的人必须武艺高强,即使有机可乘,也不易妄动,至要至要。

说完,行礼告退。

当涂客栈埋伏了不少人,等候李玉返回客栈取行囊。

同知府大人得到密令,连夜调集散处各地的巡捕和兵勇,随时候命出动,不分昼夜听候差遣。

府城安静如恒,但暗地里风云变色,外弛内张。

城门入夜即闭,夜市刚张。

巡捕兵在城中每一角落巡逻,却忽略了城外的事。

南津门外的南洲津旁,建有一座听江亭,距城只有两里地。

这座亭建自宋代,由州守洪遵建造,是本城的城郊名胜。

附近聚居了三四十户人家,称为南津厢。

本朝最小的治理单位,城内称坊,城郊称厢,其他村镇称里。

该地称厢,一听鲁知是城郊。

南津厢没有夜市,入夜时分罕见闲人,这一带全是农户,近听江亭一带则有十来家小店,照例夜间不营业。

这是座无名的城厢村落,白天有准备入城的客商歇脚。

三月杪,天上浮云片片,洒下微弱的星光,大地黑沉沉,夜风微带寒意,还需要穿夹衣。

一个浑身黑的夜行人,越城而出直奔南津厢。

同一期间,西面也有一条黑影悄然接近。

听江亭的西端,有一座土瓦屋,屋主人是一对年届就木的老夫妇,无子无女,守着数亩菜园仗以为生。

由于人少屋大,因此在半年前收容了一个年近半百的江湖人。

这位江湖人疯疯癫癫,但谈吐不俗,语含玄机,好喝两杯老酒,相貌清瘦有点仙风道骨的气概。

只是身上穿得褴褛,疯起来大唱大闹语不可辨,经常逗得附近的顽童向他投石子吐口水。

他姓柴,名字连自己也记不起来了,因此附近的人皆叫他为柴疯子别看这位柴疯子疯疯癫癫,不疯时,在听江亭旁摆了一个卜摊,看相兼测字附带择日卜吉,满口的内行话,令那些村夫俗子听得伏伏贴贴。

他的卦和看相测字,居然甚有苗头,相当灵验。

久而久之,柴疯子在太平城竟然成了名人,活神仙的绰号不胫而走。

但叫他为活神仙的人不多,大多叫他为柴疯子。

他也因此而收入不坏,所赚的钱尽足糊口而有余,可是,他经常闹穷,钱都送进了亭旁的卖酒小村店一听江馆。

从城内出来的人,接近至半里地,犬吠声便零落地传出。

人是逃不过犬的耳目的,这是各地村落防贼的唯一法宝。

黑影相当机警,他徐进徐停,便不至引起凶猛的群犬叫吠声。

不久,终于接近了听江亭,悄然踱向柴疯子居住的宅院。

两头猛犬突从小巷中咆哮着冲出,张牙舞爪向前猛扑。

黑影手一扬,抛出一块异物。

冲来的猛犬突然转头,夹尾巴逃走。

笃笃笃!他伸手轻扣小门环。

已经是二更尽三更初,村民早已入睡,虽听到犬吠声,但村在路旁,谁也懒得理会。

全村黑沉沉,看不到一丝灯光。

屋内没有声息,黑影再次叩门。

久久,屋内有了灯光,有个苍老的口音问:谁呀!三更半夜敲门,是哪儿失火了不成?我,来自碧落黄泉,乾坤混沌,前途茫茫,特来请示迷津。

黑影低声答。

屋内听不到一丝声息,久久方传出先前问话的苍老嗓音:你来自碧落黄泉?生于天地之间。

黑影低声回答。

何以取信?黑影握住门环,叩环作答,先是三响,依次是一三一,共叩八响。

木门吱呀呀拉开一半,灯光外泄,黑影一闪而入,信手掩上大门。

听堂陈设古旧,农具杂物四处堆放,显得杂乱无章。

一个梳道髻、衣着褴褛、鱼眼薄唇、留着鼠须的人,左手擎着松明,右手挺着一把锋利的钢刺,锋尖抵在客人的左胸下心坎要害,冷冷他说:阁下,你犯了三项错误。

来客赫然是云骑尉岳大人,但换了一身黑劲装,外罩黑披凤,不带刀,带剑挂百宝囊,神色从容,淡淡一笑道:错误在所难免,人世间,谁又能毫无错误呢?其一,碧落黄泉的切口,须在清明节后使用,表示从那时起,工作即转入地下,目前仍使用碧落红尘。

其二,下一句你仍用天地之间;红尘与黄泉是不同的,如用黄泉,就该用九幽二字,全句该上玄黄九幽之间。

其三……其三,在下该叩门九响,次序该是三、二、三、一。

清明以后,该叩五下,一、二、一、一、二,不错吧?岳大人泰然地说。

主人脸色一变,沉声问:那么,阁下是存心相试而来的?请示海底。

此非待客之道,收了你的藏锋刺。

岳大人收敛了笑容说。

你……我说,收起你的藏锋剌,听到没有?岳大人沉下脸说,温文的神色立即转变得十分阴冷萧杀之气外露,不怒而威。

在下不允许再犯错误,你如果……你早已错得不可收拾了,还能再犯错误么?柴疯子,你被捕了。

岳大人手脚好快,声落左手出,身形一扭,左手便扣住了钢刺的锋尖后五寸,顺手带向身后右手的食中二指,已点在柴疯子的左期门穴上,快逾如电光石火。

柴疯子吃了一惊,审视着点在左期门穴上的两个手指。

你阁下如果认为在下不会点穴术,何不试加反抗?岳大人冷冷他说。

柴疯子心中确是有点不信,这两根指头皮不粗肉不厚,细皮白肉像是女人的王手,要说可以点穴,鬼才相信。

要想学点穴术,难倒是不难,指尖一点之力有百斤以上的劲道,集百斤力于指尖极细的面积,制穴轻而易举。

可是,要练到这种地步,谈何容易?手指头没经过千锤百炼,谈也不谈。

他刚想退移反击,心念甫动,便感到左期门穴有一道奇异的压力潜劲压迫着穴道,气血开始浮动,无可抗拒。

他心中大骇,好汉不吃眼前亏,冷笑道:柴某认栽。

阁下,有何见教?岳大人收回手指,也放了抓住的藏锋刺,走向左壁坐下,泰然地说:在下来得鲁莽,但不得不来,特请柴兄协助。

尊驾是……在下岳琳,来自京师。

柴疯子脸色一变,惶然问:京师良乡有一位江湖前辈金翅大鹏岳云鹏,那是……那是家父。

柴疯子冷笑一声,不屑地说: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阁下之意……想当年,令尊在声沟桥避兵,在危急中救了兵部尚书何鉴,独力护送何鉴突破千军包围,逃回大营,因此官兵能及时陈兵南海、芦构桥、羊房角三处,及时阻遏刘三的兵马。

刘三终于功亏一篑,未能攻入京师,大明江山之所以能气数未尽,名义上是何鉴的功劳,但未始不是令尊的所赐。

可是,令尊仅成为何府的一位教师爷、看门犬。

而你兄弟两人!……令兄是不是叫岳珩?不错。

他混了个从五品飞骑尉,你呢?区区六品云骑尉。

柴疯子仰天狂笑,声如枭啼,笑完说:好光彩!哈哈1光宗耀祖,祖德流芳,良乡的岳武师时来运转……岳琳淡淡一笑,接口道:至少,良乡岳家不是乱臣贼子。

你,龙凤盟的江南总领,专做黑道买卖,与响马贼同是一丘之貉,并不见得比我光彩。

至少,龙凤盟的人皆以黑道侠士自居,十大戒律遵守不渝,扶弱济贫,杀贪官惩恶霸,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人人是英雄好汉,个个是侠义男女。

比起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太监弄臣的走狗咱们光彩得多。

平心而论,太子太保何鉴为人如何?柴疯子久久不语,只叹出一口长气。

岳琳淡淡一笑,往下说:五省贼乱两年余,生民涂炭在何公力争之下,各地量免田税,多方瞻仰,惩贪残官吏,停止工役,还民故业,贷以牛种,复其家三年,请告诉我,他是不是贪官污吏弄臣,说呀!这……柴疯子不愿表示意见。

我兄弟两人,并非籍太子太保保荐而攀龙附凤,而是凭本身的武艺在京师告紧时,投身戎伍获得的功名。

家父之不愿出仕皇家,用意在避免倚功邀赏之嫌。

阁下,骂人请有分寸,指桑骂槐借题发挥不算英雄。

柴疯子低下头,久久方说:好吧,咱们不用多费唇舌,说出阁下的来意。

他有意逃避那些不愉快的话题。

首先,柴兄必须明白,在下既然知道贵盟的底细,自然必有所恃,希望阁下衷诚合作。

当然。

柴疯子不假思索地答。

在下已打听出艾文慈已从京师逃至江南,希望获得他的消息。

柴疯子脸色一冷,哼了一声说:阁下,你奉谁之命捉他?这个……你别管。

江彬?钱宁?谷大用?你……你这走狗!岳琳也脸色一沉,冷笑道:阁下,岳某耐性有限。

柴疯子仰天狂笑,笑完说:你杀了我这江南总领,良乡岳家将以血来偿还。

柴某如果怕死便不会加入龙凤盟,以武犯禁。

阁下,咱们生死相搏,还不知鹿死谁手。

要命,给你无妨;要问艾文慈的下落,别说柴某不知,即使知道,也决不会透露半个字。

你很强硬。

不是强硬,而是道义。

阁下,良乡岳家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北地名武师的名头,得来不易,太子太保何公一代贤臣,与江彬奸贼势不两立,早些年几乎死在刘瑾之手,落了个两袖清风家徒四壁,几乎饿死。

目下他又与朝廷的群奸作对,高风亮节举世同钦,而你,是他一手提携的人,居然转而替那些奸贼卖命。

呸!你还有脸和我说话?阁下,我再说一遍,我要艾文慈的消息。

岳琳不动感情地说,脸不改色。

你知道艾文慈是什么人?从贼的莠民,叛变的逃卒。

哈哈哈哈……你又知道他多少?柴某不知,只知他是奸贼们出一千两银子格杀不论的人,这就够了。

你应该知道。

说与不说,我等你一句话。

头可断,血可流,不说就不说。

柴疯子斩钉截铁地说。

岳琳冷笑一声,离座而起,阴沉沉地迫进,虎目中冷电四射。

柴疯子徐举藏锋刺,冷笑道:这次在下不会再犯错误了,你最好拔剑。

岳琳一声冷笑,左手一引,揉身扑上。

柴疯子一声低叱,闪身招出青龙入海抢攻下盘,刺攻下阴。

岂知岳琳突以奇快无比的手法撒剑反击,身形一晃,剑虹耀目生花,龙吟乍起,挣一声架开刺,猛地一绞,喝声撤手!柴疯子并未撒手丢剑,但已荡出偏门。

岳琳的剑尖,点在柴疯子的七坎穴上,冷笑道:你又犯了错误,在下岂肯用徒手搏你的兵刃?你是龙凤盟的江南眼线总领,岳某岂敢小看于你?江南总领,名衔好听,其实,只是个传递消息的小人物而已,自然没有良乡岳家的人高明,但可以告诉你的是,龙凤盟的每一个人,都是有骨气重道意的好汉。

柴疯子傲然地说。

岳琳一腿踢掉他的藏锋刺,冷笑道:阁下,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说不说!柴疯子冷冷一笑,豪迈他说:要杀就杀,你绝对榨不出柴某一句口供来。

你少废话,再要是喋喋不休,休怪我柴疯子骂你祖宗十八代,揭翻你岳家的臭底子。

岳琳勃然大怒,左手疾扬,啪啪两声暴响,把柴疯子打得踉跄急退两步,口中血出。

柴疯子正想脱身,但毫无机会,岳琳已收了剑,如影附形跟进,铁拳疾飞,砰砰噗噗一阵暴响,狂风暴雨似的在柴疯子的胸腹开花。

最后一拳击中小腹,柴疯子嗯了一声,摇摇晃晃地挫倒,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手脚全软了。

你说不说?岳琳厉声问。

哈哈……哈……柴疯子以凄厉的狂笑作为答复。

岳琳劈胸一把将他抓起,凶狠他说:再这么打肿脸充胖子,岳某要打出你的五脏六腑来。

哈哈哈哈!这就是朝廷六品官的枉法无耻举动,你凭什么罪名向我迫供?呸!你简直是无耻1柴疯子咬牙切齿地厉叫。

岳琳恼羞成怒,左手食中两指搭向柴疯子的双目。

正危急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银铃似的低叱:住手!够了,阁下。

岳琳一惊,火速转身,仍然提着柴疯子,并利用柴疯子的身躯挡住身前要害。

灯光下,他吃了一惊。

大门不知何时已被人打开,老木门居然未发出声音。

幽香隐隐,门内站着两个千娇百媚的少女。

前一位女郎身材丰盈,乌黑发亮的青丝梳了三丫髻,未系包帕,簪了三个珠花环和一根宝石钗,鹅蛋脸白里透红,晶莹腻滑吹弹得破,眉目如画神色冷肃。

绿缎子春衫,外披垂柳苏小坎肩,翠绿裙下小弓鞋隐约可辨,小蛮腰系着一把长剑,外罩绣云雷图案长披凤,但仍可看出她那美妙动人身材,成熟少女的风韵令男人心跳。

后一位少女穿得朴素些,也是一身绿,带了剑,但从头上的双丫髻上,可以分辨出她的侍女身份。

那年头,这两个女郎穿绸着缎,戴珠花环簪宝石钗,那是犯法干禁的,若被捉入官里,可有罪受了。

两位姑娘可是龙凤盟的人?什么是龙凤盟?女郎间。

小姐,他是问一个在大河南北与长江上下游活动的秘密帮会。

侍女欠身道:哦1这人把我们看成龙凤盟的人了?小姐含笑问,笑得好甜,颊上绽起一双极秀逸而恰到好处的笑涡儿。

是的,小姐。

侍女含笑答,也笑得俏甜无比。

岳琳似乎心中一宽,冷冷地说:姑娘如不是龙凤盟的人,请不要管闲事。

小姐神色一冷,不悦地说:天下事天下人管,你阁下黑夜行凶,本姑娘既然撞见不平之事岂能不管?阁下,放了他。

放他?你……放了他,你已经听清楚了。

如果在下不放呢?岳琳忍住怒火问。

阁下会放的。

正相反、在下从不听人指使,即使你是年轻美貌的女郎,也不能令在下放人。

小姐柳眉一扬,不悦他说:你的口气带有轻薄。

小绿,掌他两记嘴。

小绿应诺一声,莲步倏移,绿影一闪即至,翠袖徐挥。

小姐的口气太狂,岳琳怎受得了?可是,他心中却暗暗震骇,能说狂话的人,此时此地,决非等闲人物。

他深怀戒心,猛地将柴疯子向小绿一推,扭身出脚便扫。

女人的身躯不容陌生男人接触,小绿不得不避,但又避之不及,她没料到对方会用俘虏挡灾。

百忙中,她轻舒玉手接住了柴疯子的右肘。

向前跃起避开下盘的一腿,带着柴疯子同向岳琳飞扑而上,似乎他左手带着的不是一个沉重的男人,而是重不过三分的羽毛。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岳琳心中一震,暗叫不妙,一个侍女已有如此高明的造诣,主人还了得?他将柴疯子向前推,力道已够沉重,而这位侍女却浑如无物似的将人接住,只用一手托住柴疯子的右肘,依然疾进无阻跃起避招,这份臂力已够骇人听闻,拼起来岂能讨得了好?一个侍女已令他感到悚然,动起手来加上一个更高明的小姐,可能凶多吉少。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心中有数,不再逗留,身形暴跳,捷如电光石火,退人内间去了。

小绿晚了一步,扭头放下柴疯子,向小姐苦笑道:小姐,这恶贼溜得好快,我追他不上。

小姐噗喳一笑,以袖掩口道:不是他快,而是你不敢往内室追。

走吧,还要赶路呢!柴疯子神魂入定,整衣抱拳行礼道:姑娘临危援手,区区铭感五衷,容图后报,可否请姑娘留下芳名?小姐不受礼,让在一旁,笑道:尊驾定然是听江亭的柴疯子,今晚不疯嘛1她在有意避免回答。

柴疯子脸上一红,尴尬他说:人总该找一件行业掩蔽身份,区区其实不疯。

区区冒昧,恳请姑娘赐示芳名。

我们不与秘密帮会的人打交道。

小绿接口说。

小姐说声走!但见绿影一闪,两人便出了厅门,柴门自行掩上了,房中余香袅袅。

只剩下柴疯子在发呆,喃喃地说:近来江湖上谣传闯出了几位少年男女,她……她难道是……是凝雪飞霜、隐红逸绿的逸绿不成?这儿我不能再混了,明天得离开……话未完,他一口吹灭了壁间的松明,挥掌扇熄神案上的长明灯,身形疾升,藏身在屋梁上。

疯子柴兄,开门!门外突然响起低沉的叫声。

他心中一怔,随即飘身而下,藏在门后低声问:谁?称我为柴兄的人……小弟李玉。

他急急拉开门,讶然叫:老天!你一到府城便闹事,城中缇骑云集,你怎么还不远走高飞?快进来。

李玉闪身入内,顺手关门上闩,说:不必掌灯,几句话就走。

一别经年,你几句话就走?不像话!这点风险,兄弟还担得起。

小弟有事,不克久留,山长永远,来日方长,尔后再行打扰和你拼上百碗酒尚未为晚。

你……刚才有两位姑娘向北走,大概要越城而走,是不是……我不认识,刚才她们救了我一命。

咦!你……刚才来了一位狗官云骑尉岳琳……岳琳?他不是金翅大鹏的次子么?他……,他找我要消息。

这狗官可恶,居然找我强要艾丈慈的下落。

我怎知艾文慈是谁?从未见过嘛!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兄弟再没出息,也不至于出卖奸臣贪吏所要追缉的人。

他被我骂得恼羞成怒,要剜我的眼睛。

正在紧要关头,那两位姑娘……他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了。

怪!岳武师也算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侠义英雄,他的儿子怎会替那些奸贼卖命?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功名富贵可令人丧尽天良,鲜廉寡耻,所谓利令智昏,半点不假。

兄弟,谈谈你的事,一年不见,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还不是做走方郎中?今后打算……李玉将白天的事说了。

最后说:我得离开,今后或许会改名。

柴兄,你在此地鬼混也不是了局,岳琳那小子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要不,咱们俩人连袂走江湖。

你的江湖门槛精,交游广阔,走在一起,有你照顾……小家伙,你在灌迷汤了。

你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柴痴子笑骂。

至少,小弟可不拿你疯子当外人,咱们是患难之交,说实话,小弟尊敬你。

好了,别在嘴上抹蜜糖啦!有事你就说好了。

小弟打听出紫沙洲上,住了一些神秘人物,希望你能供给小弟一些消息,到那儿去打打秋风。

什么?你要去紫沙洲敲竹杠?兄弟,不要去。

不要去?听愚兄的忠告,那儿去不得。

为何去不得?那儿可能是一处贼窝,也可能是隐世奇人的隐修处所,白天走上去看不到人,夜间鬼影幢幢。

有些不知死活的人前往探幽,个个都一去不返平白地失踪,你……你是说,那儿确是有人?当然有人在做怪,咱们是不信妖魅鬼怪的。

你到过紫沙洲,劳驾,请替小弟画一张该地的地势图。

大江的沙洲经常在变,怎能画出……就把你以前所见到的形势画出便可。

谢谢。

好,我给你画。

从两人的对话中,可知双方皆未摸清对方的底细,交朋友贵在情投意合,如果存心摸清对方的底细,便不够意思了,那便成为勾心斗角啦!人活在世间,谁没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真要认真发掘朋友秘密的人,这个人绝不可靠。

不久,李玉悄然走了。

他怀中揣了一张紫沙洲的地图,鬼魅似的扑奔南津门。

城门入夜即闭,除了钦命大臣前来巡视,任何人也休想在夜间叫开城门。

城门钥匙按规矩交由同知大人监督保管,虽知府大人下令索取亦不可得。

在京师,虽天子下诏也无法取得城门钥匙。

总之,夜间城门一闭,天亮开城之前,城内外的交通是完全断绝的,只有偷越,如被查获罪名是杀头。

他弄来了一块本板,渡过了四丈余宽的城缘,浮水直抵对岸,然后用壁虎功爬上了三丈六尺高的城墙,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客栈附近。

他已从柴疯子口中,得悉官兵正潜伏在当治客栈等他,他仍然敢到附近察看形势,艺高人胆大,花了半个时辰工夫,被他摸清了附近埋伏情形。

他们在此地守株待免,兵力集中此地,正好便宜我行事。

他喃喃自语。

洪春坊在城东,这一带是龙蛇混杂的地方,位于东街之北。

杨五爷的住宅,就在陶学士祠的后面,是一座占地甚广,楼舍十余栋的大宅。

一个黑影像幽灵似的,从北面大宅接近。

城中三更以后,按理已经没有人在外游荡。

可是,今晚不同往昔,街上经常可以看到匆匆而过的行人。

在重要的街道皆设有栅门,三更后关栅,不许人通行,即使更夫也不许越境。

但今晚栅门半开,公然允许行人通过。

总之,今晚一切反常。

杨五爷的宅院中,大门没掩上,四名大汉在外面警戒,接待那些来去匆匆的人。

从北面接近的李王,早已看出今晚不寻常,猜想必是杨五爷与侄儿杨巡检,连夜分派徒子徒孙走狗帮闲打手,缉拿他和逃官沈仲贤。

他伏在一条小巷口,心说:我得捉一个人来问问宅内的情形,以免浪费工夫寻找。

真巧,从南面来了三个人,行色匆匆,鱼贯而行,他等对方通过巷口,立即衔尾后跟,天色太黑,而他的脚下又轻如灵猫,三个行人毫无戒心,竟然不知身后被人盯上,仍然匆匆急走。

看光景,那是从杨宅出来的人。

他猛地伸手一勾,勾住了最后一人的脖子,锁住了咽喉,尽量将人向上提。

他的身材高,被锁住咽喉的人比他矮了半个头,人被锁住向上提,双脚便离了地,绝望地挥舞手脚,却发不出声响。

他无声无息地退入巷中,将人向墙角下放倒。

那人久久方清醒过来,吓傻了。

想叫,咽喉扣住一只巨手,只消用上一分劲,他保险叫不出声音来。

想挣扎,不可能,一条手臂扭至肩上方,手掌被反扭,稍一移动便痛彻心脾,不动为妙。

李玉蹲在俘虏身侧冷然问:阁下,你要死还是要活?要……要活。

俘虏嘎声叫。

要活就说实活。

老兄,刘五是你的什么人?是……是在下的……的……的师父。

你师父有几位徒弟?有……有三十二位,五位是女的。

喝!真多。

你师父今晚是不是大请客?不是,他……他刚从府衙回来不久,辛命协助京师宋的大……大人,捉……捉拿要犯,派我们到……到各处做眼……眼线。

他目下在何处?在……在书房。

喝!你师父还有书房?文武全才,了不起。

家……家师的书房,是……是接见宾客的地方,他……他不认识字。

哦1原来是装幌子点门面的。

老兄,今晚有什么贵客?没……没有。

书房里还有多少人?有……有西街的几位朋友,都……都是武……武馆的师……师父。

谢谢你,老兄,你睡一觉,醒来大概天快亮了。

噗一声响,李玉一掌将这家伙劈昏,将人塞在隐蔽处,出巷而去。

府城大户人家的房合格局大同小异,很好找。

他象一头灵猫,穿房入舍毫无阻碍。

宅中毫无防备,他如人无人之境。

书房中,杨五爷未佩带雁翎刀,杨巡检也穿了便服,未带兵刃。

书案两侧的交椅上,分别坐了四个人。

书房门紧闭,一看便知他们在商讨机密大事。

杨五爷显得神情沮丧,捧着茶杯不住搓揉,向众人苦笑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那贼郎中确是了得。

不是我老五吹牛,一照面便将我击昏的人,敢说天下间没有几个,偏偏这家伙就是那几个之一,活见鬼就碰上了他。

所以咱们千万不可逞英雄贪功动手,必须群策群力群起而攻。

五哥,这样一来,咱们皆集中候命,不分头追究,机会不是要减少了么?一名虬须大汉问。

那也是不得已的事,为了咱们的安全,非如此不可。

好在朋友们肯帮忙,眼线众多,量他也逃不出咱们的监视。

五哥之意,表示并不积极,难道碧螺村被击昏之恨,就此罢了不成?另一名尖嘴缩腮的人在放野火。

杨五爷恨得直咬牙,涨红着脸说:谁说此仇不报?上天入地,我也要想办法擒他归案,不将他碎尸万段,此恨难消。

我准备……纂地,书房的内间门悄然而开,人影乍现,语声入耳惊心:杨五,不用准备,要将在下碎尸万段,何不现在动手?请啦!杨五惊得几乎当场昏倒,十万火急地推椅而起,骇然叫:李郎中,挡住他!挡……,十四个人大乱,纷纷跳起来抓椅子当兵刃。

杨巡检在碧螺村不曾与李玉交过手,并不相信李玉有过人之能。

同时,目下是十四比一,倚仗人多壮胆,因此不知利害,一声虎吼,踢掉坐椅飞扑而上,双手箕张,来一记猛虎扑羊擒人。

李玉双盘手向上崩拆,招变童子拜佛,捷如电光石火,扣住对方的后颈向下击,膝盖一抬,噗一声顶中巡检老爷的下颚,喝声躺!说快真快,两人乍合即分,快速无比的出招拆招,一照面胜负已判。

一连串凶猛快速的打击,打昏了巡检老爷的头,嗯一声闷叫,仰面便倒,嘭一声大震,倒飞出丈外,倒在书案上再向下滑,书案上的文房四宝杂物滚了个一塌糊涂。

接着是一连串可怕的暴乱场面出现,呐喊声震撼着整座大宅。

一名大汉到得最快,双手抡起大环椅,来一记泰山压顶,迎头猛砸。

李玉向侧一闪,不等对方变招横扫,扭身便是一腿,恰好扫在大汉的右肋下。

哎……大汉狂叫一声,脱手丢椅,扭着身子暴退。

啪一声响,丢掉的椅子,误中另一名从侧方冲上的人,椅于四分五裂,被打中的人也倒在地上,头破血流气息奄奄。

书房能有多大?十几个人挤在一块儿,宛如鼠斗于窟,力大者胜,只消手脚一慢,被缠住便大势去矣!李玉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因此出手便是狠着,务求一击即中,必令对方失去抵抗力。

他的近身搏击术极为高明,敢拼敢挨,拳击、掌劈、脚挑……甚至肩撞膝攻,用的全是硬碰硬的狠着,只片刻间,他从内间冲至书房门,便击倒了六个人,他自己挨了几拳,但伤不了他,宅中乱成一团,老少男女,大呼小叫。

洪春坊的住户都被吵醒了,警锣声大呜。

他势如疯虎出柙,堵住了大门,猛地拔出夺自于老人的龙泉剑,指向扑来的两个人,舌绽春雷般大喝道:站住!不要命的不妨上前送死!剑发龙吟,银芒四射。

房中的人苦于没带兵刃,谁敢上?杨五抓住挂在壁间做装饰用的唯一的一把佩剑,站在壁角发抖。

杨五,你的徒子徒孙在客栈中,行凶打了李某一顿,抢走了在下二十五两银子。

我李玉不是善男信女?老兄,你要连本带利偿还,不然休怪在下大开杀戒。

李玉阴森森他说。

你……你敢登门抢……抢劫?杨五脸无人色地叫。

你怎么说都成,大爷只知是前来讨债的。

你……你要……李某已打够了,银子拿来。

给不给?我……我给……杨五心惊胆跳地叫,急忙在怀中掏,掏出了一把银钞和两锭碎银。

他是地方上的名人,身上怎会有一大批金银?你们,身上的金银全给我掏出来。

李玉向众人叫。

主人已经丧胆认栽,客人岂敢出头?众人乖乖地掏出怀中金银摆放在桌上。

李玉不客气,上前将所有的银钞往怀中一塞,然后说:沈青云的事,你们如果替那些狗官们出死力,日后李某将再次光临就教,那时必将有人遭殃,休怪李某言之不预。

各位,谢谢,后会有期。

说完,他退出大门,手一扬,三颗问路石脱手而飞,击灭了三盏明灯,书房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不要妄图来追。

他的语声仍在室中荡漾,但人已不见了。

太平府城大乱,灯笼火把大明,官兵们纷纷出动捉贼,但贼已不知去向。

遍搜全城贼影俱无,直闹至五更初,锦衣千户薛大人率领着一群从京师来的人,其中有岳琳在内,驾临杨家亲自勘察。

客厅中,薛大人大发雷霆,向杨五一群狗党破口大骂:你们简直是一群无用的狗!十六个人,加上屋子里的老少一二十,居然捉不住一个贼,都是些无用蠢物!一个走方郎中,就将太平府闹了个天翻地覆。

如果是汪洋大盗,太平府岂不是完蛋了?杨巡检,你是干甚么的?本城的治安坏到这般程度,你简直不象话,混帐!杨巡检吓了个屁滚尿流,爬伏在地不住磕头认罪。

薛大人直骂至怒火平息,方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杨巡检表面上认罪,心中却暗暗咒骂:王八蛋!你神气什么?白天里二三十个人连捉获了的八个老少妇孺也弄丢了,还有脸向我打官腔骂人?薛大人似乎余兴未尽,转向杨五开火:杨五,你这家伙不成材,虚有其表,一群狗咬不住一条羊,你还有脸在太平府混?沈逃官如果漏了网,我砍下你的脑袋做夜壶。

每个人都挨了骂,只有云骑尉岳琳平安无事。

薛大人骂够了,方打道回府。

杨五爷垂头丧气送客回到书房,立即向爪牙们指示机宜,重点是:有关李玉和逃官的的事,切记不可透露任何消息,即使发现了踪迹,只装作设看见。

杨巡检一头露水,要求乃叔您释。

杨五爷冷冷一笑,说:京师来的狗官们,能在此地耽多久?这些狗官们作威作福惯了,但他岂奈我何?了不起撤你的职,敲我一记竹杠捞些油水了事。

砍我的脑袋?哼!国有国法,他吓我不倒,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抓逃官可不是我杨某人的职责,再说,那天他的属下丢了人犯,要砍脑袋的该是他而不是我。

李玉那家伙如果火了,杀人放火我才真倒霉。

第二天一早,李玉脸上变成了晦气色,买了包裹行囊,大摇大摆出了北门扬长而去。

他的路引换了一张,姓名是:周昌,太平府洪春坊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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