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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计探紫沙洲

2025-04-03 08:12:55

太平府与池州府,皆属南京管辖。

两府的交界处一段江面,极为辽阔,一望无涯,其中有不少新生的沙洲,江流夹洲而过,所以这一带江面也称夹江。

有些沙洲是没有固定位置的,每年洪水期一过,洲的面目一变,有些变大了,有些则消失无踪。

洲上满生着野草和芦苇,是水禽的理想栖息地,春夏白鸳飞翔,凫雁成群,晚秋雁南飞,洲上方告寂静。

太平府最南一县是繁昌,池州府最北一县是铜陵。

两县交界的江心,有一座面积辽阔的紫沙洲。

紫沙洲的下游,有峰山嘴、黑沙洲、白马洲、鸡心洲、青沙洲、杨家套、焦家湾……一连串的沙洲,把江水分割为两三股,江面最宽处,竟有二三十里一望无涯,冬季里但见连天蓑草,江北岸,是芦州府的无为州地境,也瞩于南京管辖。

清明时节雨纷纷,江南一带烟雨蒙蒙。

江水在上涨,水色浑浊,各处沙洲的面积不断缩小,水势滔滔。

距汛期还有一段对日,因此水势还不算猛烈。

江上船只往来不绝,渔舟星罗棋布。

紫沙洲的南面水道,形成一处巨大的河湾。

江南岸有一座小镇,叫做中梅村,是一座小得可怜的江衅村落,也是地广人稀三不管地带,有一条小径经过村南,东北至繁昌三十余里,西南至铜陵八十里以上。

西南十六七里有一座小镇,镇名黄浒,黄浒桥可是铜陵县唯一著名的大桥,而且地当往来要冲,市面相当繁华。

已牌左右,紫沙洲的上游漂来一间小渔舟。

渔舟从丁家洲漂出,直往下荡,在烟雨蒙蒙中不住打旋,在汹涌的波浪中摇摆,险象横生,似乎船上没有人。

漂呀漂的,漂近了紫沙洲。

紫沙洲上一片绿,芦苇比人还高。

这是一座已经定了位的沙洲,泥沙略带紫红,年深日久,洲上曾经有人居住,开垦出不少肥田。

可是洲上的居民却愈来愈少,田地开始荒废,开始生长树木,逐渐成为渔夫们的歇息处,不时有三五艘渔舟在洲旁停泊。

自从兵乱后,逃至洲上避兵的人逐渐重返故园。

兵乱时,响马流贼的船曾多次经过紫沙洲,但不曾登陆,江两岸逃至洲上避贼的人提心吊胆,总算平安无事。

乱后,有些人日在洲上生根,不走了。

可是,近半年来,紫沙洲一直在闹妖魔鬼怪,闹得鸡犬不宁,先是牲口平白失踪,接着是人口无缘无故失踪或暴毙,胆小的人开始迁地为良,不走的人,从此与亲友们断绝信息。

有妖,有鬼,黑夜闹妖,白昼见鬼,百姓小民迷信鬼神,岂能不怕?渐渐地谣言愈传愈广,绘声绘色添油加酱,可怕的传闻不胫而走,紫沙洲便成为妖魔鬼怪的地域,连行船的水夫也在船经江面时,烧上一柱香求菩萨保佑,有些胆大包天,不怕鬼神的人,曾经携械往探,大白天,竟然有去无回,洲上草高及顶,芦苇高有两丈余,而且杂树从生,连狗都钻不进去,丢失儿个人,找都无从找起。

紫沙洲成了与世隔绝的鬼域,据说,狐仙和五行神白昼现形,过往的船夫们,经常可看到洲上的异象。

所谓异象,少不了是些鬼火、妖影、魅形……人云亦云,骇人听闻,愈传愈广。

从上游漂来的小渔舟,直向紫沙洲的上游滩岸漂去。

中梅村的村民,谁也不敢驾船去救,只能替船上的人祷告,求老天爷保佑船上的人平安,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船顺风顺流,漂入一处洲的凹入部,终于搁浅在滩上了,滩并不峻陡,两丈以上便是水线。

水线以上,全是密密麻麻风雨难透的芦苇,近水线处长满了水草。

细雨霏霏,船搁在滩上不住摇晃,船舱内躺着一个渔夫,衣襟分张,露出如坟如丘的壮实胸膛,浑身水淋淋,他却躺在舱内不言不动,像是昏厥了。

舱壁挂了一块船籍牌,这是官府规定的悬挂物,不论官船民船,不挂者一律查办,牌上写的是:池州府东流县吉阳镇。

船主周昌,祖籍太平府洪春坊。

渔区限界西起建浊县西界,东迄铜陵大通河口。

每月初六至初九,限至巡检司应役。

船上有凌乱的渔具,手网、拦江钓、鱼叉、网兜……活舱内,有十余尾四五斤重的大鲤鱼、鲵鱼和七八斤重的鲶鱼……拦江钓的钓绳有一半挂在水中,有一根钓绳还钓住一条死了的鲤鱼。

看渔夫倒卧的姿态,必定是从舱外倒入舱内的,头侧有血迹,裂了一道伤口。

午牌过去了,未牌也过去了,船上一无动静,仍然保持着原状。

右端十余丈的芦苇丛中,有一双怪眼紧紧地注视着漂来的小渔船,自已至申四个时辰中,这双眼神始终监视着小船的动静。

但从眼光看来,眼的主人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夜色降临,暮色四起。

芦苇发出了响声,滩岸出现了四个黑影。

两个黑影的手中,握着一枝发出暗绿色火光的短棒,显然是照明之物,但光芒仅可及两丈左右,照得附近一片暗绿,显得阴森可怖,远远看去,像煞了飘浮着的鬼火。

四个黑影皆穿了蓑衣,戴尖顶高耸的雨笠,内戴暗绿色头戴,只露出五官,身材本就高大,戴上了高顶的奇形而笠,显得更为高大可怖。

鬼火一闪,四个怪影鱼贯跃登搁了浅的渔舟。

先检查一遍,如无可疑事物,将船弄到外面去转身。

一个黑影说。

一名持鬼火棒的人探棒入舱道:有一个死人,这条船必定遭到意外了。

四个人搜了一遍,一无所获,没有其他的活人,也没有尸体。

这种小型渔船,活动水域约两百余里,至少该有四个人,内舱有睡具,后艄有炊具,怎么只有一个人?最后一名黑影从内舱钻向外舱,一面说:老五,我把船弄到江心扳开活门放水。

船上没有可疑事物,咱们先回去禀报。

经过渔夫身旁,他无意中触到渔夫的大腿,突然惊叫道:咦?这家伙尸体尚温,怪事。

前面一名黑影闻声转身,伸手按住渔夫的左胸心坎,叫道:心还在跳,不是尸体。

带回去救醒他问问。

算了,何必多此一举?救醒他不如就此掀下水去,反正他非死不可,救了再杀,岂不麻烦?先前发话的人说。

三哥,你负得起丢弃活口的重责?只要你们不说,谁会知道?这家伙一天没动静,谁也不会想到他设死。

我带走,免得吃不消,为了一个人而赔上脑袋,我可不干。

走!三个黑影带了渔夫及船牌跃登洲岸。

一个黑影将船撑出,到了急流处,扳断活舱的樯板,然后带走两条鲤鱼。

泅水登岸。

船顺水漂流,徐徐下沉。

这位渔夫像貌英俊,只是脸上因风霜而呈古铜色,但反而更衬托出他的男性魅力。

浑身精壮结实,雄壮如狮,身上每一条筋肉皆表现出蓬勃的活力,年纪轻,显得精力充沛,能经得起风霜的。

他在昏迷中徐徐苏醒,首先,他感到眼前强光刺目。

接着!有脚步声人耳。

他挺身而起,吃了一惊。

我……我的船!他叫,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伸脚下床。

他处身在一间相当雅致的房中,有五盏一面发光的明灯安置在一旁,光线全向他集中,令他看不见灯后的景物。

一床、一柜、一几、一凳,床上有锦衾绣枕,但没有帐,被和褥都是精制品,他上身精赤,下身不知何时换了一条月白色灯笼裤。

头侧的伤口上了药,是一张膏药。

床下摆了一双快靴,他略一迟疑,最后穿上了,刚将靴穿好,五盏强光突然一亮,全室大放光明。

接着,五个青衣大汉出现,将灯放在壁座上。

一名虬须大汉恶狠狠地冲上,怒吼如雷:该死的东西,要你的命!吼声中,冲上就是一掌拍到。

他尖声大叫,双手急封,可是心慌意乱,封不住,啪一声响,右胸挨了一掌。

哎……他狂叫,砰一声跌在床上,余势未尽,倒翻至床内壁下。

虬须大汉如影附形抢进,一把抓住他向外拖,砰一声摔倒在床下,再一把抓住他的右臂向上提,一掌劈向他的颈根。

他手忙脚乱,左手慌乱地在大汉的脸部打了两拳头。

大汉承受了两拳头,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然后狞笑着落掌,噗一声劈在他的右肩上。

啊……他亟叫,右边身子向下塌。

大汉左手一松,他站不住屈身挫倒,狂叫道:饶!饶……命其他四名大汉哈哈狂笑,袖手旁观。

虬须大汉也哈哈大笑,丢下他举手一挥,五人出房而去,顺手带上房门。

哎……哟……他虚脱地叫唤,揉着肩膀和胸膛,吃力地爬起,浑身脱力地倒在床上呻吟。

五名大汉进了邻室。

邻室中,有三男两女,正在全神注视着囚室的动静,那儿设有几个特巧的小孔,可以看到囚室的动静。

三个男人中,有两个是像貌凶猛的中年人。

一个是身材瘦弱的花甲老人。

两个女人很出众,橡是两团可溶化男人的烈火。

穿榴红衫裙的女人,看年纪已是卅一二,正是徐娘风韵。

粉脸桃腮,有一双流光四转的灵活眼睛,五官秀美,可惜颧骨嫌高了一点点。

耸胸、蜂腰、丰臀,三围分明,任何男人见了也会砰然心动。

好粉面带广大,口角含春,显得风情万种,成熟女人的风韵极为动人。

穿紫色衫裙的女人,年纪要小几岁,出落得曲线玲珑,但脸蛋并不出色,比起穿榴红衫裙的女人,姿色要差一分半分。

好在地年轻,少妇的风韵弥补了先天的不足,而且身材似乎要略胜一筹。

五个大汉入室行礼,虬须大汉禀道:这人拳上的力道有限,也许是出拳太近,不足五十斤力,已算是孔武有力了。

手慢脚缓,不是练武之人。

红衣女人轻点螓首,笑道:他有一副练武人的骨格,这是一块玉,稍加琢磨,不难成器。

花甲老人讶然问:杨夫人,你要收客这个来历下明的人?怎说来历不明?纪伯未免多虑了。

杨夫人泰然地答,眉梢眼角荡漾着春情。

纪伯不住摇头,说:这样好了,明天派人到吉阳镇去查他的底,不然老朽不放心。

好,纪伯可以进行调查。

今晚让他好好养息,以后请二妹去盘问好的底细。

二妹是紫衣少妇,她含笑问:大姐,是文来呢,抑或是武来?不许赫唬他。

杨夫人媚笑着说。

邻室的囚房中,周昌已倦极沉沉睡去。

一位相貌凶猛的中年人怪眼中冷电四射,用粗豪的声音说:弟妹、愚兄反对收容附近的人尤其是来到本洲的人。

二哥,为什么?杨夫人含笑问。

其一,咱们在此地暂时避风头,必须让附近的人不敢接近本洲,保持神秘便可随心所欲。

假使收容附近的人,谁还敬畏我们?其二,谁知道这人到本洲来是何居心?说不定是官府派来探虚实的鹰犬?谁又敢担不是其他仇家派来卧底的人?二哥的意见,我会考虑的。

咱们羽翼未成,又无法与寰、宠两位兄长取得联系,怎可大意?弟妹务请三思而行,咱们不能再被官府盯上了。

宠,是指刘六,在响马贼流窜期间,称排行而不称名,易于知道身份。

刘七名寰,两人是不是亲兄弟,外人无从得悉。

但两人确是文安人,对外称亲兄弟,与杨虎、齐彦名同时投军任巡捕,在霸州专捕境内大盗,被太监刘瑾所迫,便挺而走险。

后来在平县的匪首张茂家中藏匿,结交太监张忠、马永成、谷大用,居然混入皇宫,甚至在豹房走动,与正德皇帝斗猛兽,玩踢球。

他们几个人的武艺,比那些喇嘛僧、法师、勇士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刘瑾的余党御使宁皋,派名捕头李主簿伪装弹琵琶的伶人,混入张茂的宅院,里应外合,淬然袭击,张茂重伤,刘六刘七也醉中被擒,押解到京师。

太监张忠和马永成落井下石,索贿白银二万两,刘瑾的家奴梁洪,也索贿一万。

刘六兄弟与杨虎哪有这许多银子买命?不得已只好出城劫掠筹金。

在京师附近劫掠,自然困难重重,官府一追二迫,迫得杨虎火起,火焚官署,劫牢反狱救走张茂,再次沦为盗贼。

他们并不想一辈子做贼做寇,因此在涿州州官召请他们复职时,他们毅然应召,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御使蒋瑶更替他们在朝中说话。

可是,宁皋并不肯放过他们,抄他们的家,将他们的家族一网打尽。

这一来,他们又只好亡命,开始招兵买马自保,公然攻击官署,打家劫舍。

刘瑾伏诛,御使宁皋也跟着垮台,朝廷下诏许他们自首。

刘六便请乃姐出面办理自首事宜,自己带了三十四名勇士改邪归正,再次替朝廷卖命。

但是,朝廷的其他官吏,对他们并不完全信任。

以兵部来说,奏请许他们自首的出于兵部。

但下密令严加监视,觅机调散他们的,也是兵部。

这一来,他们看出朝廷对他们并无安置的诚意,不得不溜之大吉,往投横行京师的大盗白英,窜往山东,攻破安肃县死牢,救出老伙伴齐彦名,号召穷民造反,登高一呼,十天内聚众近万。

这是正德六年春正月的事。

从此,他们把大明江山南北五省,捣的稀烂。

直至正德七年八月,齐彦名与刘七率舟渡江阴,走通州,皇天不佑,八月天起飓风,船队正没,退保狼山。

大军云集,京营、边军、神机营……数万兵马合围,围攻他们五百勇士(其实飓风覆舟时已死掉一半),齐彦名被神机营的火枪火炮击毙,刘七也中箭投水自杀,方结束了这一段公案。

刘六与其子刘仲淮,死于闰五月,地点是在湖广,据说是黄州上游,于湖广大军遭遇,风折帆樯,把他父子俩击毙落水的。

刘七则死于八月,中箭跳水自杀。

兄弟俩是否如官兵所说的死状呢?恐怕有出入,两人弓马无双,飞檐走壁万夫莫敌,水性高明,说他们全死在水中,未免令人有点难以置信。

杨寡妇是杨虎的妻子,杨虎死于正德五年十一月,位于毫州白龙王庙小黄河,他率领九名悍贼渡河,竟想冲垮一千三百名官车的阵势,十骑悍贼挟马渡河,官兵出船截击,双方河心遭遇,十贼夺船冲阵,被官兵发石弩将船击沉,杨虎不幸中古落水失踪,官兵发表的战报是己将他击毙了。

杨虎确是死了,不然杨头领的妻子,便不致于称为寡妇。

在官府的告示中,称杨虎的未亡人为杨寡妇。

但在贼党中,她仍然被尊称为杨夫人,她娘家姓吕,小名芍。

杨虎死后,她追随刘七,奋战利律、高苑、德平、邓州、光山,攻击湖广大江两岸,在武昌阳逦团风镇,一口气杀掉湖广巡抚都御使马炳然全家六十口,脸不改色。

响马贼喜穿白,贼兵过处,但见漫山遍野一片白。

她杨夫人却喜穿红,进军时方在外面穿一件白披风,红白映掩。

极为抢目。

这位杨夫人确是了不起,一枝六沉枪,一把可绝壁穿洞的宝剑,马上步下勇冠三军,冲锋陷阵马前无三合之将,下马肉搏剑如狂龙闹海当者披靡,横行三丈直上十寻,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她也有缺点,一是好杀,二是见不得英俊雄壮的男人。

她与杨虎名是夫妇,其实各行其是,有名无实。

杨虎天性残忍,好勇斗狠,对女色毫无兴趣,唯一的乐趣是找官兵厮杀为乐。

夫妇俩各有贼众,各走各路,极少碰头相聚,谁也不过问对方的私生活。

她的贼众人数最多时,超过一千之数,而在她身畔的亲军,经常保持一百人左右。

这一百名亲军全是身高六尺以上,脸貌英俊身材雄伟的勇士,每人带两匹马,冲杀时锐不可当,勇士们皆愿替她效死。

刘七兵败狼山,她也失了踪,官兵清理战场,没找到她的尸体。

死在水中的贼人虽多,却不见她的踪影,因此通缉的告示也有她一份。

她到了紫沙洲潜伏,暗中派人打听旧日党羽的消息,也积极进行联络旧日伙伴的大计,准备东山再起,她知道官府正千方百计缉捕她治罪,所以不敢丝毫大意。

第三天一早,三名村夫打扮的人,踏入了吉阳镇。

吉阳镇,在东流县北州里,背枕大江,没有巡检司维护地方治安,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江畔小镇,约有两百余户人家。

三人相貌不出众,而且有点呆头呆脑,踏着慢腾腾的脚步,走向镇北近江一面的小巷,在一座低矮的茅屋前止步,向左邻右舍打量片刻,然后上前叩门。

连叩四次,屋内无人回答。

左邻半掩着的本门内,伸出一须白发苍苍的脑袋,眯着老眼问:你们找谁?那间屋子的主人出外打渔去了。

小可找周昌,是不是他的家?一名村夫问。

是的、他打鱼去了,已有三天没口家啦!他家中……他夫妻两人都在船上,同船的还有吴家俩兄弟。

平时他们要十天半月才来一次,很少在家。

一名村夫含笑走近作揖行礼,憨笑着说:老人家,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向他打听一点事,请问,他是不是太平府人?来了多久了?他是太平府洪春坊人,来了快一年啦!原先是逃难来的,在本村落户成了家,算得上是本村很出色的打鱼郎哪!哦!承教了。

你们找他……要不要留下话?不,不了,我们过几天再来好了。

大叹笑吟吟地答,转身便走。

三个村夫发现巷口有两个穿皂衣的人站在那儿,不住向他们指手划脚,不敢再向别处打听,向巷尾走了。

两个皂衣人略一迟疑,最后跟踪便追。

三名村夫绕出村南,一个村夫向同伴低声说:定是巡捡司的丁勇,咱们扔脱他,绕西面至江边上船,以免引起纠纷。

不再打听了?另一名村夫问。

不必了,邻居的话自然可靠,走!两名皂衣人跟到村口,不再跟踪,停留片刻,急急往回走,径奔先前与村夫打交道的老人住宅。

拉门进入,笑声传出。

这间茅屋内部空荡艺,蛛网尘封,显然久已无人在内居住。

一张三脚凳上,坐着白发老人,双手端着酒葫芦,将酒往嘴里灌,见两人进入掩上大门,放下酒葫芦笑问:怎样,走了么?一名皂衣人笑道:真怪,那三个家伙来路不明,鬼头鬼脑,大概看走了眼,把咱们看成公人了!老人伸手在头上一抹,取下一头白发,用手在脸上一阵搓揉,掉下不少泥灰,现出本来面目,原来是一个中年人、头上的假发和脸上的泥灰都弄掉了,笑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

每人二十两银子在此地守三天,这桩买卖真是一本万利。

走,咱们回城找乐子去,足够咱们逍遥十天半月。

今天还未完呢,这么快就走?姓周的老弟已经交代过,只要有人来问,便算大功告成,为何不能走?好,走就走。

三哥,说真的,那位周老弟到底是何来路?花钱在城里雇咱们来应付……?兄弟,江湖上的事千奇百怪,千万不可多问。

姓周的花钱请咱们来,又不是要咱们做伤天害理的事,谁管他是何来路?走吧!回城还有三十来里呢!三个人掩上门,匆匆走了。

周昌被虬须大汉打了之后,埋头大睡。

第二天,他装腔作势,故意哼哼哈哈叫痛。

头痛、肚子痛、伤痛,还有腰酸背痛,躺在床上不下来,可怜兮兮不胜痛苦。

他不住向送饭菜的人哀求放他走,好话说尽。

说他不知为何冒犯了他们,说自己的船上还有妻子朋友要照顾,总之,请好汉们放他走,他愿意嗑头陪罪。

没有人理他,送来的饭菜竟然相当精美,不像是囚粮,而且还有半壶酒驱风寒。

午间,有一位自称是郎中的人谷他把脉,说他受了风寒,好在身体强壮受得了。

说他的头上碰伤小意思,换一次膏药便可落痂。

腰酸背痛不要紧,等会儿送来两杯药酒,喝下去保管百病皆除。

药酒送来了,他感激地一口喝干,脸无难色。

晚上的晚餐十分丰盛,他不再哀求放他走,狼吞虎咽地将饭菜一扫而光,然后躺下安心大睡证明他的体力恢复得十分迅速,是个熬得住苦,经得起考验的人。

邻室中,监视的人昼夜不断。

第三天,仍然是美酒佳肴,除了郎中向他说明病情之外,其他的人对他的哀求和诉苦充耳不闻、不和他说话。

夜来了,他知道,成败关头已到。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赌命,可不能输,他必须赢,只消有丝毫差池,押上赌注便收不回来了。

孤身入虎穴,如果凭武力解决,他输定了。

不要说其他的人,一个杨寡妇也足以置他于死地,他只听说过杨寡妇是如何可怕,如何杀人不眨眼,刀枪不入,秉性残忍,如果不用智取,决无胜算之望。

可是,迄今为止,他还没见过这位杀人女魔,风流寡妇。

吉阳镇的消息该已传来,不知那凡位仁兄是否出了纰漏?他想。

首先,他得作应变的打算。

当然,未到绝望关头,决不作绝望的打算。

他必须沉着冷静,善加利用自己的机智,把握任何有利形势,作最恶劣的打算,控制每一机会,决不能有任何差错。

囚房门倏开,一名警卫站在门外叫:出来,有人要见你。

大爷,小的……不许说话,走!他打一冷战,胆怯地向外走,在两名大汉的挟持下,沿一条黑暗的甬道疾走。

不久,眼前一亮,鼻中嗅入一丝脂粉香。

他心中怦怦跳,心说:看来,那几位仁兄没没使人失望,骗过了这些老江湖。

唔!可能我即将见到大名鼎鼎的女魔头杨寡妇了。

这是一间尚算华丽的绣房,墙壁全是上好木料所建,上了桃色的彩漆,很难看出是茅屋中的精舍。

紫沙洲不产石头砖瓦,所有的房屋皆是木造,运木料至洲毫无困难。

他在囚房已留心到房屋的建筑形式,已看出这一带的房舍外表看来简陋,其实相当坚牢,木墙厚实,可能还有复壁,门窗甚少,很难破壁而出。

从囚房到目前的绣房,只经过一条甬道,可知房屋的面积并不广,住不下多少人。

绣房中异香扑鼻,妆台前坐着一个浑身火红的女人,只看到曲线玲珑的背影。

四名俏丽的带剑侍女分立在床前,一个个如花似玉,可是,俏丽的女人带了剑,总令人感到不是滋味,心中发毛。

红衣女人并未转过身来,从妆台上的铜镜中,留意着入房的人一举一动。

银灯照耀,异香扑鼻,红妆在房,风光绮媚。

如果四位侍女不带剑,这情调该多美?两名大汉在房门外欠身行礼,禀道:禀娘娘,人已带到。

叫他进来,你们可以走了。

一名侍女说。

两大汉将周昌向房内一推,掩上了房门。

你们也各自歇息去吧。

红衣女郎说,并未转过身来,周昌只能看到她的侧面,发觉那是一张颇具美感的脸蛋。

灯光下,她显然曾经过细心化装,粉脸桃腮,不易看出年龄。

四侍女请安告退,从另一道门悄然退出。

如果这时行雷霆一击,该是难逢的好机会。

可是,谁也不敢冒险一试,即使一击成功,如何全身而退?室外必定戒备森严,冲不出去的。

据说杨寡妇练了内家气功,刀枪不久,必须气功比她更高明更精纯的人,方可制她的死命,在未摸清底细之前,行险一击未免太过愚蠢。

床前有绣墩,难道要我请你坐么?周昌僵立在门旁,身躯在发抖,脸色不正常,似乎不知如何是好,结结巴巴他说:这这是女人的……的闺……园房,小的不……不能…这是我的闺房,你是不是怕我红娘子杨寡妇?红衣女人神态悠闲他说。

小……小的……女人徐徐站起,慢馒转过身来,笑间:你该认识我,所以才敢大胆混入紫沙洲吧?周昌手脚发抖,避开正题惶然问:姑……姑娘,你……你说这……这里是……是有妖怪出现的紫……紫沙洲?红衣女人走近,奇香扑鼻,臀波乳浪撩人心魄,灯光下脸容显得艳丽如花,一双可钩魂摄魄的媚目,不住地在他浑身上下转,笑容极为动人,问道:你敢说你不是故意装傻?嗯?周昌脸色泛白,恐惧他说:姑娘,小的不……不懂你的话,你……你来此地有何图谋?小……小的不……不知因何到……了这里的。

你不知道?小的在丁……丁家洲收拦江钓,突遇怪风,小的只知失足滑倒,便到了……便被……便到了此地,被五个人打了一顿。

姑娘天恩,请把船还给小的,小的妻子和两位邻居都在船上……你胡说八道。

红衣女人沉下脸叱喝。

小……小的……红衣女人突然伸出春笋似的玉手,一把扣住他的左手一带。

他身不由己,顺带势冲出,砰一声大震,栽倒在丈外的朱栏大床上,跌入香喷喷软绵绵的罗绣衾中。

接着,红衣女人跟到,伸手将他笑吟吟地拉起,笑道:坐好,我来你。

小的……小的……他脸色苍白地叫,被按在床沿坐下。

把你的身世说来听听。

红衣女人在床头的绣墩坐下说。

小的姓周,叫昌,太平府洪春坊人。

去年逃贼,来吉阳镇投奔朋友。

只因为小的本是打鱼的,便和朋友合伙打鱼过活。

去年三月天,朋友好心替小的说了一门亲事,我那位岳父替我买了一条船,总算是熬出头来……你的妻子姓甚么?姓王,是吉阳镇西巷口王家的人。

她目下……她在船上,不知目下怎样了。

船上只有你一个人,漂到紫沙洲……哎呀!我……不会吧?江风虽大,水势并不猛,怎会漂到紫沙洲?船上还有吴家两位大哥,我也不会糊涂得昏了头让船漂流,这……我们的人发现你时,你已昏迷了五个时辰以上了。

船上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妻子和吴家兄弟都不见了。

什么?我的天老爷,我……哎……我记起来了,怪风一起、我丢下钓索叫吴大哥快掌好舵,只感到身了一虚,便不知道以后的事了,他……他们……哼!你装得真像。

老天爷,我……红衣女人将一具自带火石火刀的半尺长的活摺子,丢入他怀中沉下脸问:这是甚么东西?他拾起火摺子左看右看,久久方摇头:不知道,小的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这是江湖人使用的火摺子,构造精巧,价格昂贵,同时,外行人想买也找不到门路。

通常一具下乘货,也要十来两银子。

构造并不复杂,一个缠了绒绳的竹筒,上品也有用金银制成的筒身内盛棉花或碎布,浸以香油。

筒口有盛纸媒用的小管,上附火石,另置火刀。

擦动火刀,火星引燃纸媒,迎风一晃或用口吹,纸媒发火便燃烧油筒,可以支持片刻。

这东西极难伺候,怕水怕风,尤其是纸媒,媒头稍一触动,便会短少或缺落,擦破了石刀,也无法引燃,更不用说发火了。

因此,除了老于此道的老江湖,谁也懒得带这种并不灵光而又沉重的玩意。

红衣女人明亮锐利的目光,不断捕捉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

可是,他机警地应付,用茫然困惑的神色小心地保护自己,令对方无懈可击。

这是在你船上找到的东西。

红衣女人冷冷他说。

他猛烈地摇头,急躁地分辩道:小的可以发誓,船上决没有这种东西。

真的?小的天胆也不敢说谎,这东西……会不会是吴家兄弟的东西?决不是,吴家两位大哥家徒四壁,身上从来不带什么零碎东西,他们……你敢担保不是他们的?小的怎么不敢担保?小的十分了解他们。

你真会强辩,说,这是什么东西??红衣女人声色俱厉地问。

天老爷,小的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怎知道呢?我……红衣女人含笑而起,脸色变得好快,取回火摺子笑道:好,不谈这些,谈谈你自己。

小的妻子……你听着,这里是紫沙洲,你已经来了,除了你自己,不许谈及其他的人,他们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哎呀!天……不要叫天,你认了命吧,也可说是命该如此。

目下你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的生命控制在我手中,不管你愿不愿意,事实已无可更改。

这里有你吃有你穿,是一处世外桃源,我要留你在此地,你如果不肯,我叫人拖你出去砍了,丢下江中喂鱼虾。

这……你一表人才,人生得强壮,留在此地,我会把你造成文武双全的英雄,日后安享荣华富贵。

你听清了,这间绣房的房门,便是生死分途的鬼门关。

你要活,就住在房内,要死,你可以推门外出。

房内是天堂,房外是地狱,任你选择。

我等会儿派人来招呼你,让你好好思量。

红衣女人和善他说完,袅袅娜娜地从待女退出的小门走了。

房中,脂粉香熏得人晕陶陶。

他往床上一倒,掩衾闷声叫。

最后,他决定留在天堂里了。

不久,侍女们送来了酒食、衣着及盥洗用具,这一晚,他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直至红日东升方沉沉睡去。

当然啦!一个凡夫俗子,到了这种地步,如果能安心入睡,岂不反常。

邻室中,始终有人从秘孔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直至近午时分,他方被侍女叫醒。

侍女们今天友善极了,嘘寒问暖笑意盈然,张罗洗漱饮食极为殷勤。

膳罢,他向一名侍女央求道:小的想劳驾姑娘一件事,请代向昨晚那位红衣姑娘请示,可不可以让小的到江边走走,找一找我妻子的下落……周爷,不行的,快死了这条心吧,我家小姐不会准许的。

再说,江水暴涨,水流湍急,你怎样找法?你还是安心留下算了。

昨晚那位红衣姑娘是什么人?他试探地问。

那是我家小姐。

她……她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我家姑爷姓杨,已逝世两年,因此小婢仍称她为小姐。

咦!你没到过东流县城?小的从不进城。

城门口就挂着缉拿我家小姐的告示。

什么?姑娘不要开玩笑。

小婢说的是实情,通缉榜文上称我家小姐为杨氏,也称杨寡妇,喜穿红裳。

他脸色大变,骇然间:杨姑娘上了榜?那……她犯了什么罪?日后你便知道了,不要多间,-----xmwjw 输入,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