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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2025-04-03 08:13:06

三山园主人呼风唤雨凌有光,是镇江的武林名流,在地方上颇有地位。

但一早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明火执仗公然杀人,园中没留有多少宾客,宾客,都出动搜寻张秋山去了。

主人所豢养的打手护院,也有一半被派遣外出,留下的一半人,被入侵的人杀得落花流水。

主人呼风唤雨跑得快,总算留住了老命,但房舍被打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不能再住了。

呼风晚雨不敢报官,而官府也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武林恩怨千头万绪,绵绵不绝,当事人都把自己看成英雄,宁可自己了断解决,决不报官。

即使官府主动追查,当事人也多方隐瞒拒绝合作。

所以官府方面,只要没有苦主,也就张只眼闭只眼懒得追究。

三山园不报官,邻里却不敢不报。

但官方派来了几个人,不但不至三山园查勘,反而警告邻里保正,严禁他们再谈论这件强盗打劫的怪案。

狡兔有三窟,呼风唤雨当然也有三窟,另一窟在金山,距江天寺(金山寺)不远,位于玉带桥附近,是一座富园林之胜的大院,出门便可以看到玉带桥左的来鹤楼(操江楼)。

要往金山,需乘船前往。

凌家有自备的快船,往来十分方便。

客厅里,宾主双方的首脑人物济济一堂。

主人呼风唤雨凌有光年仅半百上下,不像武林豪霸,倒像脸圆圆的富家翁,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在江湖道上,可以呼风唤雨的武林大豪。

宾客有好几个,主客当然是身份、地位,名望更高的长春居士南门存信,与长春公子南门永裕父子。

江南一枝春也在座,这位江湖名女人的地位并不低。

那位扮成老太婆的女人,这时除去了风帽,现出本来面目,易容术并没撤除头发仍有细白粉装饰的灰色,脸上的皱纹可以乱真,只有一双眼睛无法装,仍然显得明亮年轻。

董姑娘。

呼风唤雨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语气也充满不悦:你为何不早些出手,是不是心中害怕?或者另有打算?害死了四个人,你得负责。

凌爷,你说这种话就有欠公允了。

老女人董姑娘有点惶恐,但也有点倔强:我的断肠毒散属慢性毒药,要我出手与武功比我高明百倍的人叫阵,恐怕等不到我出手的机会,老命已经先丢了。

你有的是用毒人才,百毒真君和毒郎君,就比我断肠花董爱姑强十倍,要我……有光兄,不要责备董姑娘了。

长春居士打圆场:那小辈的确艺致化境,连我的天风绝剑三杀着,也无用武之地,反而几乎栽在他的剑下。

董姑娘如果上去,恐怕接不下他一剑半剑呢。

董姑娘能在最后关头施放断肠毒散,而且成功了,真得谢谢她呢!并不能证实她成功了。

呼风唤雨仍然感到不满。

有光兄,兄弟的人,确已发现那小辈与姓葛的小泼妇,是被人抬走的。

一位留了灰八字胡的人说:兄弟的人在京口码头,被两个不明来历的人盯牢了,才失去他们的方向,目下正在追寻线索中。

董姑娘的断肠毒散,致命期有多久?长春居士向断肠花问。

正常的人,需十二个时辰。

如果内腑强健而又有辟毒灵药救治,可能延迟六个时辰。

断肠花用肯定的语气说:必将内腑腐烂而死。

有解药……除了我断肠花的独门解药,连早年天下四大毒王也无药可解。

断肠花傲然地说:百毒真君是这一代的用毒魁首,他也得同意我的话;他只能以毒攻毒的药,延迟六个时辰,无药可解。

那小辈死定了?一定。

那就好了,总算除去了心腹大患。

长春居士宽心地说:咱们不必为这件事费心了。

有光兄,这里的事有劳你啦!明天兄弟就动身过江。

有线索?呼风唤雨突然以传音入密之术问。

没有。

长春居土也用传音入密之术回答:该死!好像是栽了。

人够吗?够了。

长春居士重新用大家都能听得到的嗓音说:本来我打算经扬州北上,到推安拜会小有天主人盘桓一段时日,再赶回天风谷过年的。

既然扬州出了事故,兄弟便只好打道回府了。

永裕。

孩儿在。

长春公子欠身答。

既然扬州的公人要捉你,罪名虽没落实,毕竟不便,尤其扬州方面,为父没有朋友在公门当差,万一行文追究,那就麻烦了,你还是早日束装返家,过年后再出去闯荡吧!孩儿在此地还有些琐事待理。

长春公子说:爹先走一步,孩儿把琐事料理后,再随后赶上。

也好。

长春居士顿首同意:别再闯事了,知道吗?千万不要在有光兄这里再替他添麻烦。

这期间,你得帮有光兄查出捣毁三山园的凶手来。

众人转变话题,郑重地商讨入侵三山园凶手的来龙去脉。

除了长春公子概略知道章春姑娘的些少底细外,对那群用刀出神入化的剽悍的大汉毫无所知。

呼风唤雨是镇江的地头龙,竟然也得不到丝毫风声。

镇江的城狐社鼠,在此事发生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些人,显然是最近两天才到达的外地高手。

这批极端神秘可怕人物,怎么可能替一个默默无闻的章春姑娘效命?可把呼风唤雨一群赫赫有名的老江湖弄糊涂了。

虎踞门外荷香池旁的陈家,镇江的仁义大爷神爪冷镖陈洪的陈家大院,成了一座空屋,连看门的门子也没留下,人都失了踪,不知去向。

似乎陈家像一艘将沉的船,船上的老鼠也跑了个精光大吉。

这件事,是三山园受到神秘人物致命袭击之后发生的。

可见陈家与三山园之间,互通声气消息十分灵通,不等那群神秘人物到来,便一哄而散逃灾避祸去了。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

某一族类的人,就有办法找得到同类藏匿或聚集的地方。

比方说:盗贼鼠窜,一定知道在何处可以找到销赃人;赌鬼,必定知道何处有赌坊,嫖客,一定知道风化区在何处。

府城郊区的治安,由丹徒县负责。

丹徒县的县丞吕大人兼管防务,治安责任重大,手下的捕头孔元庆,绰号叫四海功曹,这人十分精明干练。

驻京口驿的治安首长严主簿严大人,手下的河捕头是飞鱼陶奎,也有人叫他做掏到底,更是精明干练,与四海功曹配合得水陆合一,合作无间宵小敛迹。

本地或外来的蛇鬼,大事不犯小事不断无伤大雅,真要犯了大事,决难逃过他两人的掌心。

午后不久,两人各带了两名捕快,光临焦山西北的碧桃湾夏家。

焦山与金山遥遥相对,相距约十里左右,镇江三山以焦山为最大,必须用船往来。

碧桃湾与山东北的青玉坞,是靠水吃水的好汉们,往来的连络站,避码头的避风巷。

那些有案的好汉们,通常用船夜间往来,以逃避治安人员的耳目。

碧桃湾夏家,名义上是焦山的渔父,叫夏明,是个没没无闻的渔户,骨子里,他却是海船私盐的引水人,在同道中,他叫虎鲨夏光。

堂屋里,虎鲨复光与他的儿子夏平,儿媳孙氏,毕恭毕敬地接待六位公爷,神情相当尴尬。

夏光。

四海功曹重重地放下茶杯,语气可就不怎么客气了:你再说一句陈洪不在,我和掏到底这就打道回府,咱们以后再说。

孔头,何必呢?虎鲨夏光苦着脸,抓耳挠腮:一早他带人到青玉坞去了,是走路去的,事先没说何时返回,小的该怎么说?好,他既然曾经在这里,那就是故意避不见面了。

你告诉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躲得了十天八天,躲不了一辈子。

这个……我知道他正在召集英雄好汉,准备配合呼风唤雨凌大爷,全力对付那些外地的神秘人物,那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等于是直接打破我和陶头的饭碗。

告诉他,别让我碰上。

还有,乾清帮镇江分帮已封坛移舵,叫你们的人少去沾他们,免得为双方带来更大的麻烦灾祸。

小的一定转告陈爷。

虎鲨松了一口气:孔头,俗语说,胳臂往里弯,投错吧?对不错。

两位不去查那些外地人,反而盯着凌爷陈爷说长道短,怎么说呢?问题出在你们身上。

我们?你们先替外地人寻仇报复,不是吗?这……长春公子那些人,是不是外地人?嗯?这个……你给我听清了,你这条死鲨鱼。

四海功曹厉声说:你们先杀人放火,总不能不让人点灯揍人。

那些神秘刀客,不瞒你说,我也不知他们的来路。

而我奉到的指示,是三山园与陈家大院,有人聚众图谋不轨。

老天爷!你知道事态是如何严重吗?什么?聚众图谋不轨?虎鲨大吃一惊。

不错,聚众图谋不轨。

哼!杀人放火算不了什么,图谋不轨可是抄家灭族的天大祸事。

卅余年前江南奏销案,杀掉江南上万个富豪仕绅。

明史案,死二百十人。

江南忠义案,死千余人。

还有什么江南科场案、哭庙案等等,一死就是上千上百,咱们江南似乎成了叛逆的发源地,你们想死,也不用背上这种罪名。

这……这从何说起?这……城防守军并防守行两衙门,已经得到风声,已派员知会府县,说是江北扬州作逆潜来镇江图谋不轨,勒令府县全力侦缉。

好了,我不能说得太多,你们如果胆敢再出动众多好汉生事,让满城的官兵出动,谁也包庇不了你们,你们好好去想吧!送走了六位公爷,虎鲨父子流了一身冷汗。

不能聚众,就只好化整为零啦!虽则化整为零实力单薄,对付不了一等一的高手,但总比出动大批人手,而不幸被官兵痛剿来得划算些。

在金山凌家,与焦山夏家聚会的人,当夜更化整为零,组成小队追查那些神秘刀客,不敢大规模出动,打击力量有限得很。

任何人胆敢藐视官方的压力,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尤其是大清皇朝正厉精图治,镇压雷厉风行时期,有那些拥有实力的豪强土霸,都不敢明目张胆横行不法,随时都可能被一些以抑豪强、惩土霸为已任的清官廉吏,抓住某些罪状辫子送上法场。

民心似铁,官法如炉,镇江的豪霸和江湖仁义大爷,他们不是铁也不是钢,岂敢冒大不韪进官法的炉?一场可能大规模寻仇报复的血腥行动,因而化为零星的、暗中进行的小规模搏杀。

京口驿码头的最南端,里外的河滨泊了一艘客货船。

以漕河的航行船只来说,这种船已经算是中型大船了,可载人也可载货,一般大商号都备有这种自用的船只,小批人货不需船行租船。

船有完备的舱房,双桅。

天黑了,却不按规定升起桅灯,全船黑沉沉,看不见人影。

船前后用巨缆系牢在岸棒上,右舷向外侧,似乎像是上航的船只。

长长的跳板向上搭在河堤上,河提成排的老柳,树枝在寒风中摇曳,不时可听到阵阵风涛声。

河水向北流,水枯期水冷澈骨,不可能有人在水中活动。

天黑水暗,有人也看不见。

可是,船上的人就知道水中有人。

舱内隐约传出金钟声,外人当然不知道钟声的含义。

一声暴响,一排舱窗内,弹出十余根九合金丝制的三四丈长怪索,每隔一尺,分出两根两尺长的横绳,绳端各有三只四尖倒挠的两寸钩。

船全长九丈五尺,宽两丈四。

这是说,九丈左右船的外侧水面,宽四丈的水上水下,全在绳钩的控制下,稍大的鱼也可能被钩住。

绳钩像是拦江串钓,更像天网向下罩。

一阵水响,浪花飞溅,廿余个黑衣人分列在船板上,吆喝着收绳。

共钩住两个穿水靠的人,绝望地用分水刀拼命砍钩索,被拉近船边,刀丢掉了,手也被钩牢,鲜血淋漓,挣扎乏力。

要活的!前舱面传出沉喝声。

片刻,全船沉寂。

俘虏已弄进舱,绳钩也整理妥当,放回舱窗特设的弹桶内,皆可重新弹出,擒捉水上水下的人。

片刻,河堤外半里的坡地有了动静。

廿名灰衣人分为四组,蛇行鹭伏接近了河堤,居高下望,怪船黑沉沉鬼影俱无。

一声呼哨,四组人现身登上河堤。

一声锣响,舱门舱窗纷纷拉开,伸开廿余支火把,立即火焰熊熊,光亮如同白昼。

又一声金鸣,河堤后面,廿名灰衣人身后,出现八组刀阵,每组四把刀,卅二把狭锋单刀映着火光,发出刺目的闪烁光芒,卅二具长盾像是铜墙铁壁。

咱们下去拼了!有人大声下令,要向下面的怪船硬冲。

船舷板上,分列着廿名箭手,廿张弓徐拉,引弓待发,狼牙闪闪生光,谁敢冲?前舱面站着三名穿狐袄的人,背着手神态悠闲,似乎在观赏夜景,而不是指挥一场惨烈的搏杀。

已经有口供了,还要人干什么?那位身材稍高的人大声说。

对,不要活口了。

另一人说。

也许,这里面有重要的人物呢!为首的人不同意灭口:全杀掉了,咱们如何交代?首脑们是不会来的。

身材稍高的人说。

不一定,问问看并不费事嘛。

也好。

喂!你们里面有呼风唤雨或者神爪冷镖吗?为首的高声问。

廿名黑衣人皆以黑巾蒙面,不可能认出身分。

你们到底是何来路?为首的黑衣人沉声问:亮名号,也许咱们可以交朋友。

交朋友?你们是什么混帐东西?可恶!居然敢说这种话,哼!你们是张秋山的朋友吗?不要白费口舌。

现在,我给你们活命的机会,愿意招出长春居士父子藏匿处的,丢下兵刃向下走,上船。

这是唯一的活命机会,不要轻易放过了。

谁是第一个上船的人?一声锐啸,廿名黑衣人向下一挫,飞掠而退。

再快也快不过近距离的劲矢,锐啸刚起,箭已先一刹那离弦,弓弦狂鸣声中,箭雨贴河堤射到。

一阵惨号,廿名黑衣人倒了三分之一以上。

后面,卅二把钢刀四把为一组,步伐整齐向前合围,左手的长盾障住身前要害,暗器休想射进这种铁叶盾,刀剑砍在盾上毫无用处。

十名丧了胆的,只想逃命的乌合之众,怎逃得过这场大劫,盾将人两面一夹,刀贴盾缘刺出,来一个死一个,好惨。

片刻,附近除了血腥之外,看不见人影。

天地暗沉沉,一切重归寂静。

金山玉带桥附近的那座大院里自从长春居士带了自己的人走了之后,该派出活动的人,已先后陆续乘船走了。

呼风唤雨也带了人离开,连他那些心腹,也不知道他到何处去了。

长春公子没走,返回客院安顿。

江南一枝春已是长春公子公开的情妇,所以也公然与他同房住宿。

客房生了烤火的暖炉,冷意全消。

仆人为他俩彻上一壶好茶,知趣地退走。

汉奸已除。

天香,你怎么还愁眉不展?长春公于关切地问,站在江南一枝春的椅旁,双手情意绵绵地轻抚她的发髻、脸庞。

没能活捉他取口供,我好恨。

她心事重重地说:三汊河告密出卖事件,决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成事的,而且他不可能是主事人,必定另有精明的首脑策划。

只杀掉他一个人,我不甘心。

天香,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不能怪我们无能,活捉他这种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永裕,我怎敢怪你们?她抢着说,激情地捧住长春公子的手亲吻:我完全估错了他的武功造诣,想起来就感到毛骨悚然。

哦!永裕,你没把我的身分告诉你爹吧?你真傻,我怎能说?长春公子坐在扶手上挽住她的肩:老实说,包括家父在内,咱们这些江湖群豪,为名为利可以将生死置于度外,敢杀敢拼目无余子,一言不合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争强斗胜生死等闲,但如果要他们参加你们天地会搞什么反清复明,说什么民族大义,他们一定会掩耳而走,如遇瘟疫。

假使凌前辈这些人知道你是天地会的人,很可能你就没有命了。

哎呀!这……他们怕惹火烧身呀!只好采釜底抽薪手段,秘密除掉你,既可以免除贵会的纠缠,又可免去官府的追究,这是唯一可行的两全其美手段。

永裕,你呢?你……你应该知道我是敬重贵会的人,当然也有自私的念头。

自私的念头?她的声调僵硬不安。

我喜欢你呀!傻姑娘。

长春公子在她颊上亲了一吻,笑容柔柔地:所以也喜欢你的工作。

天香,我得申明。

你申明什么?我只能暗中帮助你。

长春公子郑重地说:而且只限于帮助你个人,与贵会无关,我不可能参予你们的工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明白,我不会要求你做本会的工作。

那就好,我只为你做我能办到的事。

这是你我之间的感情问题,不涉及其他的事。

你和此地的负责人联络上没有?联络上了。

他们对你有什么指示?要不要我暗中照顾你?江宁方面,负责人即将到来,主持追查三汊河事件的真象,目下我奉到的指示是待命。

永裕,千万不要暗中跟着我照顾,那会引起误会的,那时……我恐怕……恐怕得离开你了。

永裕,我……我不要离开你,不要……她激情地抱住长春公子,含泪狂吻真情流露,她已经死心踏地爱上这位英俊热情的情郎。

对自己的工作虽然热爱依旧,但此时此地,那些为复国而出生人死的血腥景象,已经逐渐模糊。

她不是铁石铸刻的人,她需要属于自己的感情生活。

长春公子,就是她感情生活的中心。

这个男人,对她的奋斗目标有帮助,对她的信念只有鼓励而无责难与阻碍。

而且,爱她,这就是她爱得死心踏地的原因。

城南七八里的回龙山,凋林遍布的小山谷内,有三间精舍依岸而筑,是一处人迹罕至的隐居好地方。

春秋佳日,有不少红男绿女来游八公岸洞,但都不经过这座小山谷,平时仅有沿小溪采礁的礁夫出入而已。

精舍卧室,笼罩在愁云惨雾中。

两张床,左面床躺着痛得冷汗直冒的张秋山,右面床上是葛小姑娘,她已被可怕的腹痛击跨了,陷入半昏迷境界,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痛楚来得十分激烈,但有间歇性,约每半个时辰光临一次,来势汹汹延续一刻时辰左右,症状与绞肠痧十分相像。

痛得脸色发青,绵绵不绝的剧痛,真可令铁打的人崩溃。

张秋山能忍受痛楚,因此苦头也吃足了。

两位体面的仆妇,帮着照料热水和火盆的炭火。

侍女小桃照料着葛佩如。

章春亲自照料张秋山。

她们冒险替两人用热敷减除痛苦,用热水布巾敷肚腹以解除内脏收缩,松弛肌肉。

不论冷敷或热敷,应付不明原因的腹痛都相当冒风险,假使不对症或使用不当,反而使病情加剧。

但她们已无所决择,只求解除目下的痛苦。

热敷总算管用,稍能缓解一些剧痛。

约一个时辰一周期,发作起来势如雷霆万钧,可把章春姑娘几个人吓坏了累坏了。

这是第四次发作,这是说,中毒迄今,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以上了。

章春姑娘含着泪忙碌,看到张秋山咬紧牙关忍受痛楚,发青的脸庞不断冒冷汗,她恨得几乎咬碎了银牙。

我发誓。

她哭泣着说:我一定要把长春庄化为血海屠场,我要……不要说……说这种话,小春。

张秋山脸上居然挤下丝苦笑:这就是江湖浪人的经历和人生,牵涉到利害生死,就必须冷酷无情,一旦生死相见,就得尽一切手段杀死对方保全自己,生死各安天命,怨不了谁。

假使绵绵无尽的寻仇报复,这辈子永远活在仇恨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是我的长春居士父子的事,与长春庄其他的人无关。

小春,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埋了我,连同仇恨一起埋葬掉。

你……你你……她挪开压住热巾的手,伏在张秋山冰凉的颈肩上:我不要听,我……我知道你不能说这种不祥的话,你不能丢下我,你……秋山,为了我,请你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不可能了,小春。

张秋山僵硬地说:这是一种慢慢腐蚀内脏的奇毒,百转金丹但无能为力。

即使我能用意志支持一些时辰,也回天乏力。

阵痛将消,对面蹋上的葛佩如已经苏醒。

秋山哥,你……你不是可以用……用内功排出体内异物吗?小姑娘颤声说:上次你…傻丫头,内功排除异物,是有限度的。

张秋山的身躯逐渐放松,痛苦的浪潮正快速地消退:外加的毒龙掌毒渗在肌骨,肌骨都是可以控制的。

毒入内腑,内腑谁能控制呢?你不能用意志或力量,阻止你的肠胃蠕动,你不能控制你的肝脏停止净血,你不能……小佩,我很抱歉,我无法向你娘交代。

我……你为什么要说抱歉呢?葛佩如苍白的面庞出现一朵红云,疲倦的明眸涌出奇异的神彩:生也好,死也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这一生就了无遗憾了。

秋山哥,我觉得我很幸福。

什么?幸福?张秋山大感惊讶。

他从小姑娘明眸所焕发的神采里,看到了些什么。

也许,这黄毛丫头对他,不仅是单纯的兄妹感情。

是的,幸福。

小姑娘肯定地说:你不觉得我们同生死共患难的可贵吗?虽然你我相处的时日有限,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是谁说的?此情若是外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啐!你这么一点点大,就涉猎这种无病呻吟的艳词。

章春跳起来叫:不害躁。

我不像你,只要有一口气在,我绝不放弃希望,绝不向命运低头。

秋山,支持下去,等我。

小春……张秋山一把没将她拉住:你要……章春昂然出室,在房门转身,泪眼盈盈小视他片刻。

等我,秋山。

她坚定地、郑重在说,转身大踏步走了。

三更无,京口驿码头北端。

穿了黑衣劲装黑马甲的章春一现身,货栈的暗影中,立即踱出一个黑袍人和两个黑衣人,每个人都带有兵刃。

她先向黑袍人行礼,两个黑衣人则向她行礼。

你真要胡闹?她抗议:我做的事我自己负责,你不要管我。

但是你会误了大事……你算了吧!要是没有我闹事,你能办什么成绩来?在扬州,要不是我闹事,你能发掘出那些潜伏的牛鬼蛇神吗?等到那一天出了事,你不掉脑袋瓜才怪。

在这里,同样地……一切情势都在有效控制下,你不要危言纵听好不好?这些人都不成气候…真的呀?一切情势都在控制下,这可是你说的。

那么,凌老狗目下在何处?这……黑袍人口气软了。

神爪冷镖陈老狗呢?我会控制他的,他躲不了多久……长春居士呢?你也能控制他?他是途经此地的,目前没有控制他的必要。

天没黑他就乘船往江宁方向走了,根本不需理会,以免引起无谓的风波。

我如果抓他,名不正言不顺,很可能引起那些混蛋江湖人的反感,那会增加我的困难。

我不和你讲道理,反正你心里明白。

她横蛮地说:我的事你不要干涉,不然可不要怪我任性而为。

好好好。

黑袍人苦笑:小姑奶奶,你厉害,请不要闹得太过火,我责任重大,要是章法大乱,我可不给你客气。

我什么时候给你增加难以控制的麻烦?并不急,早着呢!突然增加了这许多牛鬼蛇神,正好让你提高警觉预作防范,算起来你还得谢我呢。

怎样了?已获得正确口供,那一批外来的人,确是躲到茅山道院去了,至于其中有没有毒郎君、百毒真君、断肠花几个人在内,这里的人不敢断定。

在陈家大院搜出来的人中,有人供出百毒真君的确随神爪冷镖前往茅山道院去了。

一名黑衣人欠身说:至于会不会半途另有要事离开,无法估料。

这里还留有三个活口,他们坚决表示不知道。

第二个黑衣人说:他们是凌老狗的人,倒有几分骨气,不怎么合作。

我一定要这些用毒害人的狗东西正确的藏身所在。

她咬牙切齿说:我要问。

请往这边走。

黑衣他向右方的栈房伸手虚引。

这是一座漕仓,由于年关将届,漕运暂时停止,满仓堆着米袋,空气中米香扑鼻。

仓角堆放工具的小间内,三个大汉被吊在横梁下,双脚勉可及地。

三名蒙面黑衣人担任看守,在黑袍人的挥手示意下,倒退至一旁候命,并取下一盏灯笼高高举起。

章春始娘走近第一名大汉,注视对方。

我要知道毒朗君、百毒真君、断肠花三个男女的确实落脚所在,你,告诉我。

她向大汉阴森森地说:经证实之后,饶你一命。

在下不知道。

大汉顽强地说。

真的不知道呢,抑或是不愿说?随你怎么想。

那表示你不愿交换性命了。

随你怎么说。

这也表示你已经没有用处了。

刀!她向看守伸手。

看守欠身应了一声,拔刀双手奉上。

卟一声响,她猛地一刀砍断大汉的左脚,反手再挥,把大汉的右脚也砍下来了。

啊……大汉发出凄厉的惨号。

刀光连闪,血腥刺鼻,大汉的双手、头一起分家,头和身躯跌落地下。

你,也不知道吗?她的刀指向第二名大汉,语气冷酷阴森。

泰然挥刀,不带丝毫感情,砍杀的方法也够狠够惨,似乎她的血是冷的,美丽的面庞与健美的身体,似乎不带人味。

两名大汉惊得魂飞天外,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位貌美如花的少女,如此冷酷无情地挥刀杀人分尸,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母夜叉,吃人肉吸魂魄的九子鬼母。

我……我我……第二名大汉语不成声,魂飞魄散快要崩溃了。

刀光一闪,慑人心魄。

我知……道……大汉终于能清晰地喊叫了。

在何处?她问,刀锋停在大汉的左腿上。

我只知道断……断肠花董爱姑,在……在她的相好家里快活。

在何处?城内儒林里,三山书院西街第七家……你带我去。

她冷冷地说。

刀光一闪,准确地砍断捆手的吊索,大汉软倒在地,几乎无力站起。

茅山道院的事,劳驾你啦!她转头向黑袍人说:要活的,凡是会用毒的人,都要。

好吧,我这这就亲自走一趟。

茅山道院在城西四五里的宝盖山下,不是指金坛县的茅山宫观。

躲在城里比城外安全,牛鬼蛇神通常避免在城内打打杀杀。

儒林里是住宅区,天一黑就显得冷冷清清。

三山书院的生员学子,绝大多数不是三更灯火五更鸡,肯用功勤读经书的人,大冷的天,早些睡觉比点灯读书写意多了,所以偌大的书院更冷寂无人,即使有鸡鸣狗盗登堂入室,也不会有人发现。

三更将尽,这一家的内厅仍有灯光外露。

章春姑娘一身黑,跟在她身后的老仆更黑,飘落天井轻如鸿毛,毫无顾忌地一脚踢倒了内厅门,昂然登堂人室,像是回到自己的家。

挑亮案上的灯!再抓起灯沿走道绕至后面的小小穿堂,便听到上房内传出响声。

砰!房门在大震声中向内塌倒。

仆妇身形一闪,便到了房中间。

章春姑娘将长明灯搁在窗台上,刀已在手。

床上,一双赤条条的男女,正在慌乱地穿衣。

仆妇双手左抓右拂,床上与春凳上的裳被衣裙,像被狂风刮飞了,帐毁床裂。

两男女连人影都没看清,仆妇已近身了,五指如钩,光临裸女的胸口。

裸女身手不弱,火速躺倒飞脚急扫。

手爪一沉,有若电光一闪,扣住了裸女的左肋,一声叱喝,裸女手舞足蹈,像是风中的残叶,向章春姑娘脚前摔落,被章春一脚踏住了小腹。

裸男的身手,比裸女差得远,刚从崩毁了栏的床尾滚落,便被仆妇远在八尺外虚按一掌,呃了一声手脚一摊,爬不起来了。

行动极为迅速,声势惊人,登堂入室破门强攻,片刻间便结束了,快速的打击,令两个裸体男女措手不及。

你是谁?章春含笑问,笑容可爱极了,不带丝毫火气,似乎她不是来寻仇的,而是无意中碰上有趣的事,喜悦地询问经过的人。

但她手中的刀,可就不可爱了,锋尖点在裸露饱满高挺的左乳尖上,刚好压下暗红的乳珠。

我……裸女惊得发僵,说话也僵。

你如果说谎,我会把你划成一堆零碎。

章春仍在笑,说的话却充满杀机:首先,我要把你的诱人乳珠割掉……不……不要……裸女惊怖地叫:你……你们是……是……不要问我们是谁。

好像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我说,我说,我姓董……你说话最好让我听懂。

懂什么?董爱……姑……哦!我知道了,你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玩毒女光棍,绰号叫做断肠花,善用断肠毒散,对不对?章春心中一宽,脸上笑容更甜蜜可爱了。

是的,小姑娘,你……你不是女强盗吧?不是,来找这间屋子的主人,汪君达,向他讨一笔旧债。

仆妇将赤条条的裸男拖过来,往裸女身旁一丢。

大概这人就是江君达了。

仆妇木无表情地说。

章春是个十七八岁的名门大闺女,见了一双丑态毕露的赤裸男女,居然连脸都不红一下,仅皱了皱眉头,视若无睹。

天啊!我……我不认识你……你们,怎么会……会欠了你们的债!裸男狂叫,全身像是瘫痪了。

你的绰号叫一枝花,没错吧?章春问。

是……是的……那就找对人了。

可是,我……我不认识你们……有人认识你就是了。

你做过的事,自己心中明白,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你是个采花贼,有苦主请求本姑娘提你的头还债。

不!不……刀光一闪,一枝花人头分家,鲜血狂喷。

哎呀……董爱姑狂叫,吓了个魂不附体。

你一定不是好人。

刀尖又压住了董爱姑的乳珠,力道略增,乳珠下陷。

冤枉!董爱姑尖叫:我……我与他只……只是露……水姻缘,他……他的事我……我从……从不过问,我……去把她的衣裙找来,百宝囊一定在床头枕畔。

章春向仆妇说。

东西都拾来了,百宝囊比传统的型式大一倍。

你的毒听说得厉害,我有点不信。

章春说:反正你是行家,我要在你身上试毒。

裸女一上床,身上所有的物件皆卸除搁放,手臂上的附有喷管臂套,当然得除下来。

仆妇掂起臂套,仔细察看附在上面的精巧喷管。

里面盛的是何种毒药?章春指指臂套喷管。

是……是……我要将喷管塞在你的嘴里,取走你的百宝囊,所以,你最好从实招来,先将解药告诉我,我再给你服下解药,不然,你将死在自己的毒药下,这叫报应。

是……是断肠毒……毒散。

毒发期多久?一个对时。

哪一瓶是解药?仆妇已将百宝囊打开,共取出五只六寸高的瓷制小葫芦,型式全同,无法分辨那一只是解药。

唯不同的是塞口的木塞盖,分五色红蓝紫白黑。

黑盖塞一只。

断肠花急急地说。

仆妇将瓷葫芦嘴放在断肠花的嘴上方。

份量多少?仆妇问,作势拔塞。

一分量就……就够了。

断肠花乖乖吐实。

我倒给你一分,希望你能避免中毒。

张嘴!当然不需用天平秤,仆妇仅抖出一些淡紫色的粉末人口,便盖上塞挪开。

章春则将喷管放下,作势拉控制的索环。

解药不……不足一分……断肠花尖叫求求你们……多……多倒………一些……刀光连闪,百宝囊裂开,衫裙碎裂。

饶我……断肠花发狂般尖叫,以为章春要杀她,吓了个胆裂魂飞。

我要带你走。

章春收刀冷冷地说,已经知道解药,她仍不放心,所以要带人走。

放我………一马,呃……仆妇一掌把断肠花劈昏,抱过床褥将人裹住卷起,扛上肩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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