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黑影在屋顶略为察看四周,一个黑影先跳下天井。
周堂主仍有一口气在,快来帮助救他。
跳下天井的黑影大声求助:伤势相当沉重,双肩都毁了,背部也不妙……受伤的周堂主气息奄奄,双肩骨被抓折裂,琵琶骨也断裂了,拖得太久,伤势已开始恶化,肺部开始充血,气息若断若续,上气接不了下气。
小贱人向我们的人下毒手了。
京华秀士跳脚怒叫:她是从空中下搏,伤害周堂主的。
周堂主的背弩发射了。
替周堂主撕衣裹伤的人,解下弩筒放在一旁。
哎呀!京华秀士惊呼。
两旁背手而立的两个爪牙,身材特别高大壮实,相貌狰狞,神情冷静甚至漠然,对受重伤的周堂主毫不关心,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副门主怎么啦?最雄壮高大的人冷然问。
小贱人没死。
京华秀士大声说。
你不是说她尸体僵了吗?周堂主的摄魂箭,毒性并不剧烈,如不射中要害,人在一个对时以内神智渐丧,之后如无他的独门解药,人便永远成为活行尸。
周堂主如果想活擒,箭不射要害,毒沾血归心,中箭人便逐渐失去活动能力。
周堂主的摄魂箭……击中小贱人了,所以我看到她在草中爬动。
我去找,门主本来就是派咱们来,带回她的尸体,与寻找受伤的人。
我知道在何处,我去。
京华秀士兴奋地跃登屋顶。
谁也没留意前边的屋顶,爬伏着一个人冷眼旁观。
无双玉郎神智已濒临涣散边缘,对外界的反应渐渐麻木,她之所以不住叫唤罗远,完全是遗存的那一点点灵智所驱动,反射性的本能希求发出的心声。
不管发生了何种灾难,她唯一的念头是与罗远在一起。
强烈牵挂发自内心的呼唤,在某些人身上,会突然激发远古年代人类失去的一种本能,发出神奇的召唤能力,即使不能发出声音,也会引起对方的共鸣。
声音的传播距离有限,但这种本能神奇能力,感应是无远勿界的。
其实她口中并没发出声音,而是用心灵在呼唤,罗远所听到如虚如幻,若假若真的声音,其实是心神所感觉到的,而不是由听觉所接受。
京华秀士片刻便回来了,将扛在肩上的无双玉郎丢下。
她果然没死,成为白痴而已。
京华秀士喜极欲狂,急急抢过周堂主的百宝囊:先救她,以免拖久了变成白痴,有她在,咱们京都方面不会有问题了,天助我也,真是奇迹。
天不会助你,是周堂主的摄魂箭助你的。
高大巨人给他泼冷水:问题是这段期间,你能不能降服她。
她恨你入骨,你想降服她……哼将,你练的是童子功,一辈子白活了,从没亲近过女人,所以也不懂女人,更不知道享受女人。
京华秀士将一颗丹丸塞入无双玉郎的咽喉,用行家的口吻得意地讽刺被称为哼将的爪牙:即使是陌生的女人,只要你能把她弄上床,享受了她,占有了她,她就是你的了,会乖顺地任你摆布,所以……真的吗?哼将问话的口吻充满不屑。
当然是真的。
好吧,就算是真的好了,反正你是诱惑女人的专家,你的话当然具有权威性啦!咱们骑着小驴看唱本,走着瞧。
咦!你的话意……她的四位随从,先后已赶赴京都。
那又怎样?如果她老爹怒火冲天,带了燕山七杰赶来,你再和她老爹以子婿之礼相见,结果……结果你知道的,她老爹在京都就不许你上他董家侯府。
让我去担心吧!你……伊唷……伊唷唷……鹰鸣发自前进的屋顶,声震半座城。
夜间鹰鸣具有震撼人心的无穷威力。
九幽门的人在京都活动,尽做些伤天害理构害无辜的勾当,通常夜间出动,敲诈勒索与厂卫表里为奸,对黑夜有强烈的爱好与亲和感。
但八极雄鹰的夜间鹰鸣,却让这些喜夜的族类心惊胆跳,黑夜不再可爱。
这种鹰鸣,让这些黑夜幽灵心胆俱寒。
京华秀士惊得跳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拔剑。
这天杀的死鹰还在这里。
他破口大骂:一定要毙了他永除后患,他是本门最大的威胁。
口气激忿豪壮,其实色厉内荏,从不敢住屋上跳的表现看来,他的斗志根本提升不起两三成。
两位爪牙身材特别高大雄壮,身材如金刚神将,是九幽门的保护神哼哈二将,这次南下,专门负责对付武道门的两大门神。
哼哈二将也是神将,有些庙堂将他们塑成守山门的门神。
神将对神将,九幽门有并吞武道门的充分准备。
另有十杀星,则负责对付武道门的十大将。
把最精锐的人派出来保护副门主,但副门主仍然胆气不够,口中叫打叫杀,行动却胆怯不前。
哼哈二将身材高大魁梧,体重惊人,上屋格斗必定吃大亏,随时皆可能踩破屋顶掉下去,因此两人左右一分,没有上屋的打算。
八极雄鹰,咱们来玩玩,下来。
我,哼将黑铁塔费天成,我等你,要砍你十七八刀。
哼将拨出雁翎刀,大嗓门像破锣,向出现在前进屋瓦面的人影招手:把你剁成肉酱,不是我的事,我只负责砍倒你,简单明了。
鹰来了!罗远高叫,身形冲霄而起。
从屋顶降落天井,仅有丈余高。
他有点卖弄,也存心计算下面两个巨人。
狂鹰展翼飞腾而起,半空中怒鹰翻云连续三记前空翻,苍鹰敛翅再变饥鹰搏兔,人缩成一圈狂野地急射而下,下搏的速度增加一倍,罡风乍起。
凌空下搏的技击术,在武功的范围内没有地位,因为在交手中,出现可以下搏情势的机会,可说微乎其微,只有在埋伏偷袭时也许可以派上用场。
因此,练这种技巧并无必要,而且使用时极为危险,对方一记举火燎天或万笏朝天,就可以把扑下的人在空中击毙或毁了手脚。
哼将果然上当,怒不可遏大吼一声,火杂杂向下搏的人影一刀上劈。
哈将也一声怪叫,扭身就是一刀。
哼将忘了他的飞石,刀劈出飞石已自天而降,叭一声擦右耳轮而过,落在右肩反弹而起,打击力极为猛裂,右耳轮被擦掉一半,肩上受力人向下挫,劈出的刀因之下挫,失去准头。
哈将的胸口也挨了一石,马步一乱退了两步。
人影随石下降,一脚端在哼将的胸口,借一端之力,上体斜仆,抱住了哈将的双脚,猛烈地滚翻。
真像老鹰抓住了一条巨蛇,在地上翻滚扑击。
哼将发出砰然大震,仰面摔倒在丈外。
京华秀士与另一同伴大骇,但不能不抢救同伴,两支剑略一迟疑,最后挥剑扑上拼命。
哼哈二将居然禁受得起打击,翻滚而起,怒吼如雷。
人影天矫冲霄而起,登上瓦面发出一声鹰鸣,再次飞升,一闪不见。
快追!我扭伤了脚。
哈将跳起来厉叫,却站立不牢重新摔倒,双脚是完好的,可能扭了筋难以用劲,那能上屋追赶?哼将满脸是血,也来不及追。
京华秀士是惊弓之鸟,没有胆气追。
小贱人被带走了。
他大叫。
他不敢追罗远,注意力放在无双玉郎身上,地面除了周堂主静静地躺倒像死尸,无双玉郎已经失踪。
快走!那混蛋恐怕会折回来的,凭他大胆下搏的胆气看来,他铁定会放下小贱人回来对付我们。
同伴提出警告危言悚听,急于溜走的意图极为明显。
敢跳落窄小的空间天井,赤手空拳力搏四名超等高手,凭这份识胆勇气,就具有令人胆落的气势威力。
背了重伤的周堂主,四人匆匆溜之大吉。
九幽门再次大举出动,彻底按查八极雄鹰与无双玉郎下落。
一连串恶梦纠缠着她。
在梦中迫害她的人,有方门主,有京华秀士,一些已经背叛她老爹的父执辈人物;甚至有摄魂天魔。
罗远……罗……远……她在梦中大声大叫。
恍惚中,有人轻拍她的脸颊,轻抚她的五官,耳畔听到令她心弦撼动的声音。
我在你身边,不要怕,只是恶梦而已,梦已经醒了。
睡吧!你不会再做恶梦了,我就在你身边陪伴着你,没有人伤害得了你,好好睡吧!罗远的声音,对她具有安抚作用,朦胧中她感觉出罗远的存在,也就在朦胧中沉沉梦入华胥;当然这梦不再是令她恐惧的恶梦。
一觉醒来,感到阳光刺目,神智一清,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这是一间朴素简单的卧房,唯一的小窗透人耀目的阳光。
床上也简单,木枕、草席、薄衾、布帐。
枕畔,有她的剑、百宝囊、荷包。
床口的春凳上,有一叠朴素整齐的衣裤、新的腰巾。
她不能跳起来,身上的小流浪汉衣着已不在身上了。
依稀,她记起罗远是在她身边的。
但房中空空,罗远呢?这是什么地方?她一点也没感到惊惶,罗远是她的保护神,不管发生了任何事,她都乐于接受。
正想掀帐起来穿衣,房门传来叩击声,不等她招呼,房门开处,进来一位青衣布裙中年妇人,一手提了洗漱用的水桶,一手提了一只食篮。
她脸一红,将薄衾裹住身躯缩在床上。
醒来了?中年妇人将食篮放在小桌上,将水倒入脸盆架的洗脸盆:你可以叫我吕大婶。
罗小哥昨晚请我来照顾你,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死……你成了一个臭小子,帮你梳洗才发现你是一位姑娘。
罗……罗远哥他……她期期艾艾,终于顺溜地叫出罗远哥三个字。
小姑娘,你记住,在这里,他不叫罗远,叫罗大山,他像山一样雄壮。
哦……这里是……这里是东关外北街,罗小哥与这一带的药肆堂号都有往来,他可以在任何一家居住。
他……他呢?天没亮他就走了,到南关打听消息。
哎呀!我……他要你好好歇息,别的事不要管,一切等他回来商量。
食物在桌上,洗漱后自己用膳。
有事在门外叫一声,我在后面还有家事料理!大婶,谢谢你啦!不用客气。
吕大婶含笑出门带上门。
她欣喜欲狂,真是罗远救了她,不是做梦,上苍向她伸出仁慈的手。
衣裙是素娟缝制的,南阳的绢和丝布颇有名气,还是贡品呢!裙外还加了一件腰裙,表示是成年的闺女。
她第一次穿这种小家碧玉的衣着,感觉上颇为新奇。
她想起罗远,罗远穿的就是平民装,粗犷、豪迈、平易近人,她那种公子玉郎的穿着打扮,实在不宜与罗远走在一起。
同时,她联想到曾经和罗远在一起的苏若男。
我决不比她差。
她对着妆台上的小小铜镜自言自语,镜中略显模糊的面孔红润健康,她本来就是京都的美玉郎,恢复女装更为美丽出色。
一阵好等,等得心焦。
罗远到南门外打听消息,会不会出意外?九幽门实力仍在,她并不怕那些人群起而攻,只担心罗远一时大意,一头撞进九幽门的罗网里。
近午时分,罗远终于回来了。
她听到脚步声,听到罗远与吕大婶的语音,狂喜地拉开房门,毫无顾忌地投入罗远怀中。
罗远哥,罗远……哥……她快乐地在罗远耳畔痴迷地低唤,整个人吊在罗远身上。
吕大婶拍拍她的背心,含笑离去。
你这丫头真不知死活。
罗远拉住她安置在小桌上坐下:我以为你该已赶到南京了,却在这里受苦受难,知道厉害了吧?人家要等你嘛!她开心地笑:我打发随从到凤阳报信,料想你会在他们附近出没,所以跟来了,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等到你了,老天爷派你来救苦救难,你来得正是时候,不然我……我我……皇天才不会派我救苦救难。
我悄悄地抵达南阳,不分昼夜马不停蹄打听消息,查出不少线索,整理出一些头绪。
昨晚我经过你被他们擒住的地方,一时心血来潮,停下来留心观察,发现两个人在那家住宅的后门,鬼鬼祟祟泄放迷香,我根本不知道你化装为小流浪汉。
我制住那两个人,拖至野地还来不及问口供,巷对面屋顶便发生恶斗。
我赶到替苏若男解围……苏若男来了?我曾经和她打过交道,幸好她没认出我是谁。
她是武道门的人。
罗远叹了一口气。
而且地位颇高。
我不喜欢她,我不要她做你的随从侍女……你胡说些什么?我知道她与宇内三狐的事,她们……那是逗她们玩的,也有意戏弄惩戒,事情已经过去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那我就放心了。
她羞红着脸,突然投入罗远怀中。
好了好了,人小鬼大。
罗远拧了她的红馥馥脸蛋一把:他们把你当成必欲得之才甘心的目标,不能再在外面走动,这几天你不要露面,我办妥几件事之后,再送你去凤阳。
你要办的事是……我在南阳有不少朋友,得替他们解决一些困难。
九幽门武道门都不是好东西,不能让他们在这里兴风作浪,危害我那些朋友的安全。
也许我力所不逮,但我在尽力。
天杀的,九幽门怎么突然冒出许多高手?连见了我便心惊胆落的京华秀士,也禁受得起我全力一击,似乎每个人都功臻化境,我反而成了心中懔懔的二流人物了。
冠章,恐怕你也不是那几个人的敌手,你如果仍想和他们死缠不休,太危险了。
远哥,你上当了。
她愈叫愈亲昵,而且羞赧的神情也愈来愈弱渐趋自然。
上什么当?那些高手并不真的高,主要人物包括十杀星、哼哈二将,甚至方门主,手臂有双层的护臂套,脚下有护蹬,身上有锁子软甲,长度下及膝上四寸,可兼战裙用,这哪算身手超绝功臻化境的高手?哦!原来如此。
罗远恍然,拍拍自己的脑袋:我真笨,怎么没想到穿甲的原因?难怪我的飞石无功,飞石打击的面积太大,只有少数震力,力都被甲分散了,该用尖锐的利器,才能对付锁子甲。
可以向五官下手,他们头上没有盔保护。
苏若男的双锋针如果从我手中发出,我可以保证一定可以贯穿锁子甲。
锁子甲是用无数小铁环串连而成的,串联处必定有空隙,禁受得起刀砍斧劈,但却挡不住细小尖锐的暗器。
重锤击中力道也会平均分散,受力面广,压力分散,人却不会受伤。
远哥,我不要你使用这种女人的暗器。
她扭着小腰肢央求:你是雄鹰……我的飞石可以击中头部,只是不易击中而已。
哼!我知道怎样对付他们了,计划得随之改变。
你有什么计划?远哥。
她追问。
不关你的事。
远哥……天机不可泄露。
远哥。
她的腔调怪怪的。
我不要你参予。
远哥。
你有完没有?作怪。
远哥。
你能向九幽门的人下毒手吗?所以……敢打赌吗?她做鬼脸:我昨晚就毁了他们一个人,我有权报复。
远哥,你休想把我囚禁在这里,我一定要和你并肩携手……冠章,你听我说……我不再是无双玉郎,已换穿女装。
无双玉郎叫董冠章,我做闺女则叫董春燕,很俗是不是?飞燕迎春,不俗呀!当然没有你雄鹰飞得高,可惜女人不能取绰号为鹰,真扫兴。
远哥,把计划告诉我,求你啦?这……人家在求你嘛!你不希望我独自在外走动,去找他们拼命吧?你这是敲诈勒索。
那是武道门的行当!总之……说啦说啦,远哥。
好吧好吧,知道他们穿软甲的弱点,我就知道如何对付他们了,没有再示弱的必要,我要让他们惊喜惊喜,让他们知道南阳地方虽小,不是他们可以任所欲为撤野行凶的地方。
我的计划是……计划很简单,光明正大来硬的。
天下各地每一座城市,每一座村镇,甚至每一条街巷,都有所谓豪霸、土皇帝、地棍头头、太爷小爷等特权人物。
在南阳的豪霸中,白花蛇可说是最令人害伯的一个,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地方人士把他看成真的阴毒凶残大白花蛇。
他之所以坏得如此彻底,原因是他掌握了了府城内外,一些最具有破坏力的城狐社鼠,控制了中九流下九流各等破坏善良风俗的大小组合。
那一种行业的栈号商店所赚的钱,该给他多少常例钱他一清二楚;某个人得了多少好处,该让他分多少杯羹,他不用算也知道数量,比官府征收税赋徭役更精确。
他对外来势力的渗透、入侵、活动,非常的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断然加以制裁、肃清。
如果外来的势力是真正的过江强龙,假使自己对付不了,就利用交通官府的另一种力量,由官府出面弹压、法办。
多年来,他接受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挑战。
皆能化险为夷,地位不但不曾动摇,反而日益巩固。
这次,他受到严酷的考验。
谁嫁祸给他?他无法查出确证。
光临南阳的两条强龙,强得让他这种一方之豪承受不了。
九幽门有意亮出京都特权人物的身份,南阳的知府大人帮不了他的忙。
他那些保镖打手。
禁不起九幽门一个三流人物一击。
他是很聪明的,不然哪有今天的成就?存亡续绝之秋,必须站在最强的一方;上了贼船,唯一的选择是加入做贼。
他不得不与九幽门并肩站,联手对付嫁祸给他的武道门;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别无选择。
两门都是外来的过江强龙,他必须站在最强的一方。
所以,他的爪牙非常活跃地供给九幽门所需的消息,成了九幽门的得力同盟。
他做梦也没料到,平空窜出第三势力,向他的权势挑战,事出突然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