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
郭谦断然地说。
信不信由你,反正不关我的事。
你不是为珍宝而来的?知道了前因,就不难猜测后果,珍宝的去处,就可以循线追查了。
有了来龙,还怕找不到去脉。
你有把握?还没有,但正在找。
你我已有了利害冲突,你为何要告诉我你的猜测?呵呵!在下正在查证另一件事,揭开另一谜团。
知道了去脉的人愈多,找到的成份便相对地增加,珍宝落谁手,目下还是未定之天。
今天,贤父女是最先获悉在下宣布猜测的人,信不信由你。
寻觅珍宝的人太多,郭兄,贤父女的处境相当险恶。
这就是兄弟前来求助的原因所在。
郭谦诚恳地说。
哈哈!你想得真妙。
他大笑起来:你说得不错,你我已有了利害冲突,一个人成功,便是另一个人的失败。
在情势上,我是不利地一方,你代表皇家,具有无上权威,我已经把花了五百两银子,侦查得来的结果无条件奉送,你还不满意?兄弟知道不能作过份的要求。
郭谦的神色极其不自然:不过,希望老弟权衡利害。
内行厂已经接手这件事,珍宝必须追回,老弟如果介入此事,实属不智。
珍宝的清册目下已由内行厂归档,行厂的档头已分别至天下各地潜伏侦查,任何人手中持有该批珍宝,毫无疑间地将惹来杀身之祸,何苦呢?珍宝可以改头换面,珍藏数百年愈老愈值钱,要查持有人谈何容易?并不比在大海捞针更容易。
呵呵!冰兄是来提警告的?兄弟不敢,只请老弟提供线索小在下已经告诉你了。
老弟提供的只是初步的线索,就算老弟的推断完全正确,目下距出事期日已过了一年,追查……在下可以无条件提供线索。
其一,逃亡的人中,谁有内奸之嫌,在蜀王府的档案中,不难找出蛛丝马迹。
其二,天下间的用毒高手中,谁擅长用定时剧毒。
而且计时十分正确的行家,可由他的为人、性格、嗜好中,查出涉嫌的人来。
其三,此事需具有强大的实力,人手众多,消息灵通,江湖道上谁具有了这些条件?这个……珍宝的买主为数有限,个人收藏必须有极雄厚的财力,这也是侦查的主要方向。
还有珍宝体积不大,天涯海角任何地方皆可藏匿。
去查吧!郭兄。
按常情论,珍宝可能已远在万里外,老弟仍在此地追根究源……知道根源,才能知道如何追查呀。
周游认真地说:不然天下茫茫,要从何查起呢?老弟这两天,似乎已放弃侦查了。
不错,在下正在查陶大娘母女的下落。
虽然在下对陶大娘母女并没有什么承诺,但她们被绑架失踪,在下难免放心不下,至少也应该查个水落石出。
郭兄,咱们把话说在前面,以免日后有所误会。
老弟的意思是……坦白告诉你,我对珍宝毫无兴趣,但万一日后落到我手中,我不会转交给你的。
就算龙庭震怒,因你查不到珍宝而砍你的头,我也不会怜悯你而把珍宝交出来。
周游神色郑重,意思明朗确切:前来觅宝的人极多,年初连黑白两道的领袖也亲自出马勘查,目前仍是群雄毕集?各显神通。
在下却是实力最弱的人,郭兄在我身上打主意,似乎不合情埋,能否将理由见告?这个……你明明知道在下不会帮助你,你也不可能提供大笔金银给我收买消息……老弟,你错了。
郭谦含笑接口:老弟所获的初期资料极为可靠,判断正确有根有据,所花费的五百两银子兄弟负责偿付。
至于下一步追查的费用,兄弟立即可以提供一千两银子由老弟全权支配,尔后只要老弟开口,兄弟如数付给不间情由,唯一的条件是请将所得消息见告,人力的调遣老弟也有全权。
郭兄的意思,仍是要在下放弃这批珍宝了?不然,只要见到珍宝,兄弟的责任已了。
至于老弟是否肯放手,兄弟无权相阻,那不是兄弟的责任。
这倒是别开生面的作法.兄弟为朋友助拳,也只是查出珍宝的下落,如何追回,另有专人负责。
是不是京师八奇负责?周游直率地问:他们热衷权势,结交官绅,与厂、卫的世家子弟往来密切,甚至攀龙附凤称兄道弟。
郭兄,你对西山孤客诸葛这个人的看法,是否与京都四煞星抱同一态度?老弟之意……在京师逗留期间,在下见识过京都四煞星的处事手段,他们的作为,代表了京师江湖同道待人处事的看法与作法。
老弟,京都四煞星只是京师的痞棍流氓而已,老弟岂不是一竹竿打尽一船人?郭谦坦然地说。
那么,西山孤客为人如何?周游锲而不舍追问。
你是说诸葛信?郭谦含笑问:当然,诸葛老兄卓立不群,不同流俗,在京师一切以名利为先的环境中,他的称孤难免被人讥为自鸣清高。
兄弟对他老兄并无成见,总之,兄弟虽然庸庸碌碌,但仍然是尊敬他的。
那就好,在下总算知道郭兄的处世态度了。
周游开始结束话题,脸上有无所谓的世故笑意:在下不能接受任何酬劳,至于消息的提供,在下当尽力而为,但不提任何保证。
白云苍狗,变幻无常,谁也不敢保证他可以活到珍宝露面的一天。
两位还有什么事吗?老弟很忙,兄弟不便久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多保持连络。
郭谦知趣地离座告辞:兄弟也在兴元投宿,就住在后进第七至第九号房,告辞了。
郭霞自进房以迄告辞,始终未发了一吉,仅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桌上的茶杯,似乎对乃父与周游的谈话毫无兴趣。
她那一双明亮动人的凤目,有时不经意地掠过了侃侃而谈的周游的脸面,脸上却毫无表情。
但周游心中明白,她那双动人的眸子里,隐藏着许多不可测的秘密,如一种令他恍若沉入另一死寂世界,万象俱灭虚无沉沦的奇异内涵。
临别,冰霞向他默默地微笑,矜持地行礼,默默地转身随乃父走了。
送走了郭谦父女,周游掩上门,背顶在门上,陷入沉思境界。
久久,脸上涌起笑容,回到桌旁,取过另一只未使用过的茶杯,一面斟茶一面说:出来吧!听够了何妨说说你的意见。
这杯茶是留给你的。
内间的门帘没有动的迹象,却传出一声轻响。
想爬窗走吗?何必呢,如果我存心不让你走,大可不必请你出来。
又是一声轻响,大概是小窗重新闭上了。
然后门随一掀,书生打扮的乔江东缓步而出,脸上的羞笑极为动人。
哦!没料到会是你。
周游笑笑说:过来坐,我保证不会对你毛手毛脚。
咳!你敢?乔江东连脖子都红了。
你还是换回女装比较好些,大男人这种女儿态,委实令人不敢恭维。
喂!我叫你乔姑娘呢,抑或叫小春?你怎么叫那是你的事。
乔江东走近桌旁:哦!你怎么知道内间里有人?小窗缝安装了一些小玩意,窗户如果移动半寸,便可以发出只有我才知道的警告。
你是来客放符牌在桌上时进来的。
你以为是谁?乔江东坐下问。
猜想是胆大包天无所畏惧的高手,很可能是黑福神的党羽,却料错了。
青天白日,你竟敢穿着儒杉爬窗侵入内间,真是斯文扫地,你不怕店伙误会你是跳粉墙的偷香客?店伙怕得要死,除非你出声叫唤,没有敢在这座院子逗留的店伙。
咦!你不间我昨晚所发生的事?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入黑不久,我追逐一个黑衣人出城,追过江对岸的沙沟集奔波了一夜,回城还不到半个时辰呢,到底……哦!你该回明珠园看看。
他轻描淡写地说。
乔江东吃了一惊,脸色一变。
你是不是叫乔纯纯?明珠园有变,你大概不知道,放心不下吗?他继续说:回去吧!还来得及。
乔纯纯心中一急,狂风似的冲出房外去了。
这丫头似乎忘了自己是女人。
他摇摇头自语。
客店是传播谣言的最好处所,他有意将消息传出,护送队中毒而非被瘟疫袭击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早,他挟了一根手杖,穿一袭青袍,走上了至襄城的大道,像一位游春的雅客。
过了十里亭,还有五里地便可到达中梁山下。
中梁山已陷入了云雾中。
乌云正已甚快地速度向东天伸展,前缘已接近了旭日,如果乌云不断的汹涌,掩盖了东方的天宇,那么这场大雨是无法避免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剑眉深锁喃喃自语:再不先找地方避雨,恐怕真变成落汤鸡了。
他记得上面不远有一座村庄。
上次带了锄锹到中梁山,曾经在该处逗留片刻,让张白衣与鹰爪李浩能从容办事,那儿避雨可说最为理想,村口有一座可蔽风雨的大树将军庙。
前面出现一座暗沉沉的松林,山风渐紧,松涛声阵阵,山雨欲来,声势颇为惊人.大道穿林而过,他脚下一紧。
这些五年松高仅丈余,枝浓叶茂,树下野草杂树高与齐肩,与松枝纠合在一起,因此林中视界有限。
林右突然传出松枝拨动声,一听就知不是山风造成的波动。
他警觉地停步,静候变化。
枝叶簌簌,墨绿色的身影从树丛内钻出。
哦!你在找什么?郭姑娘。
他含笑问。
是穿一身绿劲装,绿帕包头,剑系在背后,手提一只盛物小提篮的郭霞姑娘。
十七八岁发育成熟的大姑娘,穿劲装必定极为惹火,曲线玲珑,幸而她的长剑系带的带结,掩住了那最令人想入非非的紧要地方,减少了抢眼的部位。
原来是周爷。
郭霞的粉顿涌起甜甜的明媚微笑,与昨天的矜持完全不同:找线索呀!我希望能找出护送队出事的现场。
经过一年的风霜雨雪侵袭,还能找到什么呢?他说:而且,你也找错了地方。
怎么找错地方了?郭姑娘盈盈走近:这里是离城后第一处的隐秘所在,不是最理想的动手好地方吗?用毒的人计算甚精,事先也必定勘察过附近的形势,前面不远有一座村庄,毒发期决不会在这附近。
他用手向北一指:掩埋死者的地方,有一处在中梁山乱葬冈,很可能是最远的一处。
那么!毒发期先后的时辰,不会超过一刻半刻,该在乱葬同前后半里左右,下毒人已选定乱葬冈作为死者安息之所,相当高明。
哦!我是白费气力了。
姑娘,大雨快来了,回城去吧!你呢?四处走走。
他信口答。
也是找线索?最近三两天,周爷一直就在山区一带奔波,可曾找出一些线索?昨天晚上,各处客店有几位前来看风色的人,已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前往追查用毒的名家,周爷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不错!暂时还不打算离开。
那么,周爷猜想珍宝可能仍藏在汉中附近了?我可没有这么说。
周游否认着。
由于周爷不离开,所以大部份前来觅宝的江湖人,也逗留不走。
郭霞解释着。
他们会失望的,我只是查访陶大娘母女的下落、郭霞放下提篮,回避他的目光,顿上涌起一抹红霞,突然另起话题间:周爷,陶姑娘是不是很……很美?他一怔,接着呵呵笑,说:陶小姑娘今年十三岁,就算她是个美人胎子吧,十三岁美在何处?郭姑娘,你应该见过她。
我?这……杨东主坚称是两个女人与一位糟老头,把她们母女掳走的。
你探过明珠园。
郭霞注视着他说。
不错!明珠园的人,不会掳走她们,但脱不了嫌疑,我正在留心。
明珠园那些神秘女人,昨天一早就平空失踪了。
哦!令尊曾派人监视明珠园?没有,她们是如何搬走的,谁也不知道。
一阵山风吹来,松涛声震人心弦。
天宇中已乌云四合,风雨将至。
快走吧!大雨要来了。
他急急地说。
周爷也回城?不!我到前面村子里躲雨。
一起走吧。
郭姑娘拾起小篮领先急走。
他瞥了小提篮一眼,可惜小提篮有精致的盖,看不见里面盛了什么物品。
接近松林深处,他突然伸手拉住郭姑娘的左腕,一声沉喝,斜飞两丈余,直射入林左,在枝叶摇摇中,隐身入茂密的松林内。
暗器从右前方的松林内射出的,相距约三丈左右,正是暗器最具威力的有效距离。
暗器有多种,有两枚几乎射中郭姑娘的右肋,贴衣擦过,生死间不容发。
没有人现身,发射暗器的人缩回树丛内,声息全无。
双方僵住了,谁也不愿冒险抢出。
郭姑娘伏在树下的草丛中,她的左面是周游,两人的目光,透过草隙向路对面的树丛搜索。
她脸上变了颜色,眼中杀机四涌,说:好恶毒的家伙。
可曾看清是什么人吗?不曾看清,有三个人。
周游说:要不是我发现草梢摇动有异,他们便会成功的。
我们去赶他出来。
那是自杀式的愚蠢举动,谁知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藏身在何处?风雨即将光临,耳目不灵,不是白送死吗?暗器的劲道可怕,这些人中无一庸手。
那……依你之见……等一等再说,他们不会就此罢手的。
奇怪,他们没有狙击暗杀你的理由,你曾经告诉别人你来此地侦查吗?他们狙击任何在此地侦查的人。
周游说:暗器把你我两人全计算在内了。
至于原因何在,也许我猜到一些征候了。
什么征候?我所放出的消息,已击中有关人士的要害,证明下毒的事不是胡猜虚构,他们已迫不及待下手灭口了。
你是说,这些人与下毒劫宝的人有关?很可能。
他开始移动:你吸引他们的注意,我设法把他们逼出来。
给我二十数时刻,小心了。
他像一条蛇,无声无息地滑走了。
郭姑娘心中默数着数,突然向侧方一窜,草梢摇摇中,她接近了林缘。
按理,对面的人该已注意到她了。
移动了两次方位,二十数的时刻告罄。
周游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低声说:快走,他们的大援到了。
她大吃一惊,真不敢相信周游竟然在她全神戒备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不容她多想,立即跟在周游身后,悄然后撤。
穿林入伏急走,不辨东南西北。
身后,哨声此起彼落,果然有大批高手跟踪追索。
唿哨声渐近,可知对方的人正无所畏惧地分道穷追。
,风声渐紧,暴雨终于光临。
郭姑娘浑身湿透了,心中焦急,跟在他身后大声说.周爷,逃不是了局,难道不可以和他们拚吗?风狂雨急,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视力与听觉皆大打折扣。
周游在前面领路,正越过一处小山脚的树林,说:这不是时候,但快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追散啦!在这一带分开追搜,风雨掩去痕迹,想不分散势不可能。
我不希望在这种恶劣天候下,受到大批高手围攻,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我们好像未能摆脱他们的追踪。
所以我猜出他们无一庸手,而且志在必得,让他们消耗部份锐气,对我们有利。
该加快了,来,我助你一臂之力。
郭姑娘紧走几步,伸出右手。
周游挽住她的手膀,脚下速度增加。
大雨倾盆,山林中的雨势是相当惊人的。
我们到了何处?郭姑娘喘息着问,她已经有点不支,这一阵奔跑在一个姑娘来说,是相当吃力的。
她觉得周游已用了全力,这种长距离越野的雨中奔跑,决不是普通的人所能支持得住的,周游的喘息加剧便是最好的说明。
谁知道呢?周游说:已经逃了七八里该无疑问,目前身在何处,只有等天晴了才知道。
你对附近侦察多日,不是很熟吗?可惜绝大多数所在,我都没有到过。
幸而是夏天,不然真令人受不了。
但在狂风暴雨中奔了七八里,也真够他们受的,体内的温度因大量损毫体力,先是热气蒸腾,然后是逐渐冷却。
这样逃命真够辛苦和狼狈的。
郭姑娘说。
他们比我们更苦。
周游语气平静,毫无愤怒:谁能支持得住,谁便是胜利者。
我希望看看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你可以如愿以偿的。
你是说……因为我正打算解开这个疑团,以便日后有所提防。
地势上升,林更茂草更深。
到了一处坡顶,恰好是一处林空,视线广阔,虽然大雨如注,仍可看到半里内的景物。
周游脚下一慢,最后止步四顾,欣然说:我记得身在何处了,西面山沟对面的山坡,有一座久年失修的宝山神祠,我们跑到宝山来了,再往西便是中梁山。
附近可有村落?我感到很不舒服。
郭姑娘一面说,一面将手搭在额上裆雨,向西面张望。
周游的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她身上,不由使面一红,赶忙转目他顾。
郭霞的绿劲装本来就很贴身,经过大雨一淋,更是曲线毕露,玲珑透凸,真是够瞧的了。
郭霞尚未发现自己的狼狈像,黛眉紧锁不胜忧虑地说:如果在西面,他们的人会不会已经到达神祠了?很可能。
附近即使有村落,也被他们占住歇息了,山上是没有村落的,要找村落只有往回走。
这……这场鬼雨,恐怕一整天也不会歇止。
糟了!我们……我们目前最需要的,是一堆火一篮食物,有酒更妙。
他抹掉了脸上的雨水说。
你在痴人说梦。
教姑娘笑了,白了他一眼,脸上的愁云因而暂时消散,这一笑美得出奇,左颊出现一个深深的醉人酒涡?在紧要关头,我从不装痴说梦话。
周游开始将衣袂在腰上掖紧。
你的意思……我们得冒险了。
再这样往山上逃,我不要紧,你难免会受风寒的侵袭,伤起风来可不是好玩的。
要冒险?这……走,到宝山神祠。
跟在我后面,保持一丈距离,务必留心身后的动静。
他一面说,一面向左下山。
走了十余步,他扭头回顾。
郭姑娘跟在他身后,左手仍紧握着小提篮,不时回顾身后,脸上有紧张的神色流露。
这样走会死在一起的。
他微笑着说。
郭姑娘醒悟,跟得太近了,吁出一口长气说:我真有点害怕。
告诉你实话,我也害怕。
他笑笑说:害怕并不丢人。
人如果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活着不但危害自己,也危害别人,这种人禽兽不如,不如早死以免害人害己。
害怕就是自卫的本能,这种本能可以让你发生力量趋吉避凶,在紧要关头帮助你度过凶险难关,可发出神奇的力量帮助你死中求生,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当然,如果你害怕得手脚发软,又当别论,那不是害怕,而是绝望的崩溃,失去了求生的意识。
那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郭姑娘静静地注视着他,脸上渐渐涌起坚毅的神色。
他突然伸手,轻柔的抹去郭霞从额上流下的一串雨水,最后停在郭霞的颊旁,微笑着说:不要耽心,知道吗?即使有凶险,你我一定可以平安度过的。
走吧!留心身后。
降下山沟,沟水暴涨,哗哗有声,耳力大打折扣。
他突然在沟旁止步,大声说:郭姑娘,占住上方。
风声呼呼,雨声阵阵,溪水奔流哗哗作响,他竟然发现了警兆。
郭霞知道他有所发现,急向上抢。
剑给我!他镇定地说。
郭霞如受催眠,快速地解剑抛过。
溪流宽约两丈,浊流汹涌下泻,奔腾澎湃碎珠溅玉,可知溪水并不怎么深,但因坡度大而水流极为湍急,溪底的崖石形成一阵阵激流,掉下去可就不容易爬起来了。
下游十余步外,出现第一个青衣人。
大雨如注,不易看清面目。
那人并不往上走,站在风雨中像个石人。
那双似有森森冷电的鹰目,并不因额上流下的大量雨水而有所眨动,那股慑人的、冷厉的、威猛的气势,以无形强大压力向他俩汹涌而来草梢一分,左方出现第二个青衣人。
当第三名青衣人出现时,周游有所行动了。
他左手握住的连销长剑向前一伸,右手一翻,搭住了剑靶,大姆指压下了卡簧。
一声剑啸,龙吟隐隐,长剑出鞘。
不可离开我左右。
他沉着地说,将剑鞘抛回给郭姑娘。
他脸上的神色在逐渐改变,变得庄严肃穆,往昔和谐的神情消失无踪,俊目中杀气逐渐炽盛。
我听说过诸位的名号。
他以洪钟似的嗓音说,压下了震耳的风雨声:中原三英,你们走错了路,名震江湖二十春,你们何苦不保晚节?在下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了。
我四海游龙无意与你们结怨,但也不退缩,回去禀告贵主人,请他不要欺人大甚。
三个青衣人开始慢慢迈步逼近,三双鹰目厉光闪烁。
三人的年龄皆在半百左右,正是内家高手登峰造极的年龄,经验与智慧完全成熟了的岁月。
没有人理会他的警告,渐来渐近。
一声剑吟,第一个青衣人撤剑。
第二支剑出鞘,第三支剑亮出。
雨滴打在剑身上,发出一连串隐隐清呜,溅起的雨珠,在剑身外围,形成一层蒙蒙的奇.幻光影。
这已经表示中原三英要三剑联手合击,在这种四野无人的环境中,面对不可测的强敌,武林传统公平决斗的规矩可以暂且置之脑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谁能活,谁就是理直气壮的一方,死了,一切义理都不存在了,因为不可能有目击的证人,更没有正义之士为死者伸冤抱屈。
三支长剑形成半弧,锋尖以周游为中心三面指向一点,强劲的剑气阵阵迸发,挟无穷声势向中心汇集。
三双怪眼冷电四射,眼神极为凌厉。
三张面孔死板板地,嘴紧闭着意味着正在全神运气行功,神意所聚处,慑人心魄的无形杀气澎湃如潮。
心虚的人在这种庞大强劲的压力下,必定心胆俱寒失去抗拒力。
郭姑娘受不了这种杀气的压迫,毛骨悚然的徐徐后退,被对方的气势压迫得心神散乱。
周游的剑徐徐伸出,雨打在他的脸上,雨水浸满了眼眶,令他的视线扭曲变形,但他目不稍瞬,屹立如山。
他觉得自己失策,在这种情势下,不该让对方完成合击剑阵,应该先一步击破对方围攻的阵势。
当然,事先他并未料及,大名鼎鼎的中原三英会联手合击,成名人物不会轻易将声誉作孤注一掷。
你们没有什么好说吗?他沉静地问。
气氛益厉,终于突然爆炸了。
三支长剑在神意所驭的默契下,突然发起空前猛烈的攻击,剑虹乍合,风吼雷呜,从三方长驱直入。
如果避不开聚力的焦点,死路一条。
不能退,退则增加对方的声势和速度,后继而来的攻击将更为沉重,更为猛烈。
他不退反进,扭身躯斜撞而上,一扭一撞之下,巧妙地抢制几微先机,避开了焦点,抓住了右方的几微空隙。
攻其所必救,退避势将永沦九幽。
铮!他的剑震开了最右侧的剑,让对方的三支剑在身左汇聚。
对方剑上的力道,并没有想像中的可怕。
快!宛如电光一闪,他人剑俱进,剑贴着对方的剑侧吐出,身形冲进,剑芒疾闪。
他换了方位,糟了,背向溪流,左右无倚无靠。
最右方那位青衣人,右胁下衣破肉伤,血很快地沁出,渗和着雨水,右肋下一片腥红。
一招伤敌,胜得相当艰苦,他被逼入了死角。
不等他站稳马步,一声沉喝,三剑再次继合。
他脸上出现了冷酷的笑意,一种肉食动物的凶残表情布满眉梢眼角。
他剑上出现了异象。
突然发出一阵似乎来自地狱深处的呻吟,与一阵似可撕裂人心的奇异轻啸,随着挥舞的光华迸发而出,四剑骤合。
剑合的铿锵金呜像联珠炮爆炸,速度之快令人目眩神移,这一击石破天惊。
啊……在剑虹剧烈吞吐中,一条人影斜飞而出,带着一声撕裂人心的惨号,一声水响,坠落滚滚溪流,随水翻滚下泻,拚命想向岸边抢。
两支剑飞起,翻腾着远出三四丈,一支掉落溪中,一支飞落在溪旁的石崖上,发出震耳的清鸣。
另一人摔倒在丈外,浑身发抖吃力地摇摇晃晃爬起,脸色如厉鬼,胸口一片红,不知是水还是血?能站起,当然受伤不太严重,胸口那一剑还不致命。
最后一个青衣人退出丈外,举剑的手不住发抖,鹰目凶光尽敛,脸上有着绝望的神色露出。
左颊旁,开了一条三寸长的血缝,鲜血和着雨水往下流,肩颈被血水染得一片腥红,渐渐染及胸襟。
周游的右臂,也衣裂肌伤,沁出一些血迹,是割裂的小小创伤。
中原三英,名不虚传。
他冷静地说:但凭你们的修为,在这种绝境中,还不可能胜得了区区在下。
走!诸位,后会有期。
被打落溪流的人,已在下流二十余步处爬上岸来,发出一声短啸。
左颊受伤的人又退了三步,用手捂住创口道:一剑之赐,永难或忘,阁下说得不错,后会有期。
中原三英学艺不精,怨不了谁,后到的人,将比咱们三英强上百倍,阁下小心了。
三人向下游退走,步履维艰狼狈已极。
郭姑娘仍在发抖,被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吓得浑身发抖。
周游深深吸入一口气,走近她取过她的剑鞘。
中原三英在武林位高辈尊,盛名并非幸致。
他将剑归鞘:胜来不易。
黑福神的爪牙,比中原三英更高明的不知凡几,咱们的处境险恶无比。
你……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黑福神的爪牙?郭姑娘不胜诧异地间,接回了剑系上。
中原三英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名宿,除了黑福神,没有人能逼迫他们卖命。
哎呀!你……你受了伤……不要紧,彼剑轻划而过,伤了皮肤而已。
能一举击败中原三英,周爷,黑福神即使亲来……姑娘,你不了解黑福神,他那一身神奇的魔功,与嗜杀的本性,不是你我所能对付得了的。
他所收的爪牙,必定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名家,如果他要全力对付我们,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是说……死路。
郭姑娘打一冷战,毛骨悚然。
我得要爹小心。
她悚然地说。
如果你能平安回城,黑福神便不敢动你。
周游郑重地说:令尊如果能避免暗算,他是安全的。
为何?黑福神在江湖称雄道霸,为祸江湖,虽则神出鬼没,但并非无迹可寻,除非他停止活动隐遁,不然决难逃脱高手的追踪。
所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说明官府中具有奇技异能的人很多,为非作歹之徒早晚会受到制栽。
白莲会势力遍天下,多少年来,你知道有多少神通广大的会首被砍下脑袋?目下论人才,内行厂可说高手如云,黑福神如果不是愚蠢,便不至于公然与令尊为敌,等到京师缇骑四出,他黑福神即使不死,也将在江湖除名,一辈子隐姓埋名赍志以殁,他犯不着冒此凶险。
走吧!找地方躲雨,我看你冷得快支持不住了。
宝山神祠位于山坡中段,四周全是密林,神龛已经倒塌,幸好偏殿尚可聊蔽风雨。
两人的百宝囊皆可防水,囊内的物品未受潮,周游首先拆下可燃的木柴,生起火来。
有了火,郭姑娘不再感到寒意。
这时,她才发觉自己那一身曲线玲珑的体态,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游从殿角的梁柱上方,伸手至半塌的承尘内,掏出一只布包,放在火边说:里面有酒,有干肉脯和油饼,可以吃得一干二净,留一份给我。
我到外面四处走走,两刻时辰之内回来。
你可以把衣裤脱下绞干烤一烤,如果害羞,那是你自己引病人体自找苦吃。
放心啦!我是很君子的!他投入狂风暴雨中,留下郭姑娘在火旁发呆。
在雨中奔波一个多时辰,沿途担惊受怕,这时有一堆火能烤干衣裤,有酒有肉充饥,那简直像从地狱升上天堂,还有什么好苟求的。
她先喝了两口酒驱除体内的寒意,大胆地脱下衣裤烘烤。
亵衣裤是不能脱的,只好拧掉水再穿上,就身烘干。
她很放心,周游说两刻时辰内返回,决不会提前。
那是一个真君子,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