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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强龙出世

2025-04-03 08:13:11

六月盛暑,济南府至东昌府的宽阔官道中,尘埃滚滚,炎热如焚。

离开济南府不足百里,再也看不见山岭了。

虽则有些地方也称山,但只是些土丘土阜,名之为山,委实令人感到啼笑皆非.平壤千里,一望无涯,已属于黄淮平原地带,除了田亩村落便是荒原与树林。

近午时分,一辆来自济南府的大车,由四匹健马拖动,鸾铃声清脆急促,车行似箭,掀起了滚滚黄尘,向东昌府疾驰。

前面的小村就是望鲁店,也叫鲁连村。

据传说,这是鲁仲达的居所。

望鲁店只有六七十户人家,官道贯村而过,村四周建了寨墙,四角有碉搂。

东西寨门外建大木栅,闹贼时闭上寨门,往来的车马行旅,皆须绕镇南通过。

车距栅门里余即开始减速,缓缓入村,在唯一的小食店前停往了。

大掌鞭老李插上鞭,扭头向后面车厢里的客人大叫:客官们,这是望鲁店,是这条路上待客最有礼貌的村庄之一。

当然如果你们想勾引本地花不溜丢的大闺女,那就不同了。

下车喝口水,歇歇凉,休息一刻时辰,待小可饮马毕,一口气保证赶完这二十里路,恰好进城办事。

听口气,开玩笑的成份甚大。

说完,一跃下车。

向迎上的一名伙计打招呼,叫:喝!老王两三天没见面,你又长了腰啦!哈哈!老王给了他一拳,笑道:狗嘴里长不出像牙来。

老李,少挨骂啦!大热天,够辛苦的,你小子不赶快歇会儿,还忙着磨什么牙?掌鞭老李哈哈大笑,拉开了车门。

这种大型长程客车可载了不少客人,一天可赶一百六十里,速度甚快。

车上鱼贯下来了十四名乘客,大家一面谈笑,一面掸掉身上的尘埃。

进入小食店前的凉棚,那儿有刚从水井里打上来的洗脸水,木茶桶里面盛的是凉茶。

最后下来的是一位年轻人,高大、雄壮、气宇轩昂,古铜色的脸庞闪耀着健康的神采。

大眼神光闪耀,剑眉入鬓,是属于目朗鬓丰精神奕奕,生气勃勃的年轻人。

紧抿着的嘴,稍为凸出的坚强下颔,皆表现出这是一位具有个性的小伙子。

他提了一个包裹,腰悬长剑。

刚踏下地面,掌鞭老李便含笑欠身道:柏爷,这座城就是望鲁店,地头到啦,没忘了什么东西吧?年轻人从百宝囊中取出五两的一锭银子,递入掌鞭老李的手中,点头一笑道:谢谢你,三哥。

人倒是顶随和,一锭赏银令老李眼珠子发亮,一声三哥今老李浑身自在。

这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以买上几斗米。

掌鞭老李不住欠身道谢,伸手帮着柏爷去提行囊。

三哥你忙你的,在下会自己照顾。

青年人和蔼地说。

他将包裹往棚柱下一放,取水盆舀水先净头面,取下头巾塞入包裹内,然后举目四项,打量着村中的形势,口中喃喃自语:这座寨子怎么冷冷清清的。

唔!似乎有点不对劲。

这寨子确是冷冷清清,也许是毒太阳讨厌,大路两旁的民宅皆大门半掩,不时可看到小巷中有三两个成年人匆匆而过,只可看到三五个村童,无精打采地在树底下向寨门外张望,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三五头懒洋洋的家犬,爬伏在屋檐下伸长舌头喘气,一些鸡鸭在小巷中觅食;这是唯一有精神的动物。

小食店食客稀少,三两个店伙爬伏在桌上打瞌睡,并不因为车来了而打起精神招呼生意。

十四位乘客也因为即将到达县城,不想在此地进食。

他喝了一碗茶,走向爬伏在桌上打瞌睡的一名店伙旁,伸一个指轻叩桌面,淡淡一笑道:借光借光,醒醒。

店伙猛地醒来,惺松睡眼未张,但亮着嗓子叫:来了,来了,来……所有的旅客,皆禁不住笑起来。

年轻人不笑,说:失礼失利,打扰了。

好说好说,客官有何吩咐?请教,双槐树张家如何走法?店伙往西一指,说:往西,那株大柳树右面向右岔入小巷,沿巷走至第二条巷口向左转,再向右转便可以看到院外的两株大槐树,朱漆大门那就是张家。

哦!多谢指引。

张大爷目前不在家,客官去找他……在下找的是张家右邻的鲁二爷。

哦!鲁神医鲁二爷,他昨天才从县城里回来。

在下来得真巧。

蓦地,村口有人奔入,亮着大嗓门叫:来了,来了,骑马的来了。

店伙一惊,转身向店内跑,向内叫:来了,真的来了。

树下的几个村童,急急向村口跑,精神抖擞,不再无精打采。

门声吱呀,有不少民宅开了门,老少男女站在门外向村口眺望。

平坦笔直的官道,可以看到五里外的人和马。

三匹健马绝尘而来,接近至半里外,已可听到清晰的蹄声。

年轻人的向远处瞥了一眼,再扫过走出店外三名店伙的脸部,暗忖:怪!这些人为何脸带恐惧之色?他准备走,解下佩剑往包裹紧口一插,挑起了包裹,徐徐向外举步。

对街的一座大宅院中,涌出十余名男女,站在门外的槐树下,向寨门外注视。

中间那人穿的是青长袍,一看便知是大宅的主人,年约半百,生了一张朴实平凡的面孔,是个庄稼汉出身,千辛万苦熬出头来的人。

蹄声如雷,三匹健马冲入寨门,并未缓下依然狂驰,这是极为犯忌的事。

村民们看清了骑士们的相貌,纷纷向屋内躲。

三骑士并辔急驰,中间那人脸色带青,三角脸,吊客眉,脸目阴沉,留了两撇鼠须,身材干瘦,腰悬一把佩剑。

左首那人正相反,粗眉大眼,健壮如牛,狮子大鼻招风耳,虬须根根见肉,佩了一根沉重的霸王鞭,坐在马上像一个怒目金刚。

右首的骑士中等身材,马脸、尖嘴、薄唇、大门牙可不小,乍看去像是在龇牙咧嘴,一看就知不是善类。

对街大宅的人往门内退,神色仓惶。

青年人不走了,与所有的乘客注目而观。

三骑士突然勒住了坐骑,蹄声倏止,三人的目光先扫向小食店前的乘客,瞥了马车一眼。

右首的骑士一带坐骑,冲向对街的大宅。

宅外向里退的人大惊,急向内涌。

鲁老九,你,站住!骑士大叫,坐骑在行将踹入人丛之前勒住了,骑术好俊,也太狂了点。

吓倒了四五个人,跌入门内乱成一团,主人鲁老九不得不回身,冷然地盯着鞍上神气万分的骑士,怒形于色,但却不敢发话。

骑士嘿嘿笑,阴森森地说:鲁九,你是祠堂九执事之一,快去召集你们八个人,到八爷家中来见见济南府来的客人,知道没有?鲁老九退了一步,不予置答。

你聋了不成?骑士怒声问,声如雷震。

鲁老九吓了一跳,硬着头皮说:老八也至执事之一,如果谈族务,可到祠堂里商量。

你敢拒绝?这是族……族规……三角脸骑士冷笑一声,叫道:鲁芳兄,要不要在下教训这老狗才一顿?鲁芳策马后退,笑道:好,郝爷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好了。

三角脸骑士举手一挥,金刚般的骑士郝爷一声怪叫,缰绳一抖,双腿一夹,健马向大门冲去了。

鲁老九大骇,惶急地奔入大门,大门迅速地掩上了。

郝爷的坐骑向侧冲出,然后贴着墙沿横冲,在经过大门的刹那间,拔鞭向大门抽击,嘭一声大震,门板开裂,门闩折断,破门倏然而张。

哈哈哈……郝爷在狂笑声中,策骑驰回原位,勒住缰绳仍在狂笑,笑完说:纸糊的门,不过瘾。

鲁芳兄,要不要打进去?哈哈!不用了,已够令这老不死丧胆啦!鲁芳怪笑着说。

三角脸骑士用马鞭向那些脸色愤怒的乘客一指,向鲁芳问:这些人的神色很不友好,是些什么人?鲁芳扫了众人一眼,说:不是本村的人,都是过路的乘客。

他们为何还不走?大概在歇息……叫他们快滚!在下不喜欢他们的脸色。

是,在下叫他们赶快滚蛋。

掌鞭老三正在套车,一名乘客眉头一皱,向同伴道:怪事,这些人怎能如此横行霸道?鲁芳恰好策马欺近,听得字字入耳,怒吼道:呔!你小子说什么?你管不着。

乘客火气甚大地说。

鲁芳大怒,猛地抽来,啪一声把乘客打得哎一声狂叫,连退三步仍然站稳。

反了!你们这里还有王法么?另一名乘客大叫。

鲁芳嘿嘿一笑,阴森森地说:王八蛋!你竖起驴耳听了。

王法,一文制钱一斤,在府城才可以买得到,这里没有。

祸从口出,你这王八再多嘴,太爷不敲掉你满口大牙就不姓鲁。

你有种,到东昌府具状去告我鲁芳太爷。

再多说半个字,你将会后悔一辈子。

乘客打了一个冷战,禁若寒蝉。

另一乘客一掳衣袖,便待发话。

年轻人赶忙伸手一搭乘客的肩膀,笑道:大叔,上车吧,早些赶到县城,岂不平安大吉?乘客吁出一口气,苦笑一声。

鲁芳已看在眼中,挑衅地叫:那位不长眼的死囚,怒目掳袖是不是想打架。

乘客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在下不敢。

谅你也不敢。

安坐雕鞍的三角脸骑士,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鲁芳兄,先抽他一鞭聊示薄惩。

鲁芳策马冲到,乘客纷纷走避。

想出头的乘客走不脱,叭一声挨了一鞭。

哎唷!乘客狂叫,跌入年轻人的怀中。

年轻人大眼中冷电乍现,随即迅速地消逝。

鲁芳冲回街心,大喝道:都给我上车,快滚!赶车的,你不赶快些,抽你一顿皮鞭子。

掌鞭老李招子雪亮,车、船、店、脚、衙,都是些精灵古怪无所不晓的人,一看风色不对,便会见风转舵,一面套车一面陪笑道:小的在赶,在赶。

马上走,马上走。

不久,客人们纷纷上车,叭叭叭三声鞭响,马车向西飞驰。

年轻人目送马车去远,方举步而行。

你,站住!鲁芳大喝。

他恭然止步,笑问:爷台是叫我么?你瞎了眼,不叫你还叫谁?请问爷台有何见教?他不动声色地问。

你为何不上车滚蛋?在下到此地访友。

访友?哼!找谁?找神医鲁二爷。

鲁芳狠狠地打量着他,哼了一声说:望鲁店不许外人进入,你给我滚!爷台……住口!腿是不是你的?爷台笑话了。

你的腿如果是你的,赶快挪腿滚出去。

在下远道而来……从何处来,你给我滚回何处去。

年轻人似乎修养到家,淡淡一笑道:好吧,在下走就是。

马上滚。

是,在下这就走。

他向东走,三角脸骑士却节外生枝地喝道:站往!等一等。

他应声站住,沉静地问:爷台有何吩咐?挑包裹的是剑么?是的,一把好玩的秃剑。

你是练武朋友?不,这把剑是镇邪的用物,在下从不与人生气红脸,练武何用?拿来我看。

他举步上前,将剑递上道:在下花了三两银子买的,已经好几年了。

三角脸骑士拔出鞘,不住摇头。

这是一把狭锋剑,尖锋并不锐,也没开锋,没有血槽,涂了香油倒还光亮,毫不起眼,用来杀鸡恐怕也不管用,唯一有异是,剑身镂刻了两个篆字:辟邪。

剑鞘也不起眼,套了褐色的乌梢蛇皮。

云头上的剑穗也是黑色的,与常人所用的大红大绿剑穗完全不同。

三角脸骑士将剑与鞘往地下一丢,冷笑道:用来做打狗棍,也嫌不管用。

他拾起淡淡一笑,用巾擦掉剑身因有油而沾上的尘土,收剑归鞘笑道:剑虽不好,蛮好玩的。

爷台还有事吩咐么?好手不打笑脸人,骑士没有发作的借口。

鲁芳因刚才他故意阻止那位乘客出头,心中早已不快,立即往火上加油,冷笑道:郝爷,这小子身材似乎并不比你差,你相信他是个不会武的人么?金刚般巨大的郝爷狂笑道:他的高度与在下相等,但没有在下粗壮。

粗壮则有力,他?哼!算了吧,空架子一个,赶牛嘛,倒还不错。

不见得,谁敢保证他不是九执事中的一个,将这人请来对付家叔的?对付家叔,也就是对付沈大人,对付沈大人当然等于是对付两位的,对不对?对呀!郝爷怪叫。

那么,郝爷何不证明给他看,让他知道郝爷是山东第一条好汉。

三角脸骑士桀桀一笑,道:鲁芳兄,要逗这小子玩玩,吩咐一声就成啦!何必拐弯抹角寻咱们的开心?哈哈!贤弟,下去,把那小子凑一顿。

郝爷一声怪叫,挂上缰飞身下马,疾冲而上,砰一声就是一拳,捣上这年轻人的左颊上了。

年轻人哎一声大叫,连退了五六步。

郝爷一声长笑,如影附形般跟到,铁拳出如骤雨,拳风虎虎扑面生寒,一连七八拳打得这年轻人的胸腹开花,把年轻人打得连退十余步。

最后砰一声闷响,一记重拳重重地捣在年轻人的小腹上。

包裹与剑皆丢散在地,年轻人摔倒在墙角下,昏厥了。

哈哈哈……郝爷拍手狂笑,跃上马背说:鲁芳,你看到没有?假使在下拳上多加一分劲,一拳便可把这小子打死。

好,了得,郝爷不愧称山东道上的第一条好汉。

哈哈!好说好说,别忘了在下的大哥,是北五省的风云人物。

郝爷指着三角脸骑士说,语气中相当客气。

一省的第一条好汉,自然不如五省的风云人物高明,只赞得三角脸大哥浑身舒泰,乐不可支。

走吧,杀鸡儆猴,谅这些村夫不敢不怕咱们了。

三角脸骑士欣然地说,三人一带缰绳,健马驰至街西,折入一座广场去了。

两名好心的店伙抢出救人,一个叫:快!快将人送到鲁二爷家中,看还有没有救,鲁芳这畜生,老天爷不叫他下十八层地狱,真是瞎了天眼。

他是来找鲁二爷的人,正好把他抬去急救,快!另一名店伙说。

来了两位村民,四个人七手八脚,拾了包裹和长剑,抬手抬脚将年轻人抬走。

张大爷不是本村人,望鲁店是一姓村。

张大爷的闺女嫁在鲁家,给女婿建了这么一座大宅院,张大爷本人不时到婿家居住,所以村人干脆就叫这座大宅为张家。

门口有两株老槐树,因此提起双槐树张家,附近无人不晓。

张大爷的右邻,是东昌府的名医鲁二爷鲁泽仁的宅院。

鲁二爷在府城悬壶济世,号称万家生佛,声誉极隆,施医施药活人无数。

而他自己却两袖清风,一儿一女在膝下,这是他唯一聊可告慰的事。

鲁神医年仅半百,目下他不在府城行医,仅在家中替登门求诊的村人把把脉,开开单方,因为他在府城得罪了前任的知府大人,被砸破了招牌,几乎惹上了牢狱之灾。

民不与官斗,斗必灾情惨重,他只好乖乖回家啃者馒头,一月来,望鲁店已被愁云惨雾所笼罩,人人旦夕数惊,担心大祸将至,因此村人们嘈嘈嚷嚷将人抬上门,鲁神医吓了一大跳。

人被安置在厢房中,店伙七七八八将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鲁神医一面检查伤者,一面倾听店伙唠叨。

半刻,老眼中涌起阵阵疑云,离座送客,含笑地叫:好了好了,人不要紧,你们可以回去了。

不要打扰病人的安静。

他算是长辈,话有份量,村民一一告辞走了。

鲁神医的长子已经是二十三四岁的人,至今尚未娶亲,倒是个聪明绝顶的青年人,克绍箕裘获得了乃父的医道真传。

父子俩关上门,回到厢房,不由一怔。

昏厥了的年轻人已经端端正正的站在房中,满脸笑容,拜倒在地笑道:鲁伯伯,还认得小侄柏青山么?这位定是兆祥大哥了。

鲁神医吃了一惊,脱口叫道:哎呀!你……你是青山哥儿。

老天,三年不见,你……哗!真像一头猛狮,二十岁的人,这身骨骼真是了不起。

父是英雄儿是好汉,难怪被那些歹徒如此折磨你,你却没事人儿似的。

咦!为何要装昏?说完,伸手搀扶。

鲁伯伯,那些匹夫不值得计较,装装死不就算了?鲁神医长叹了一声道:当年令尊途经东昌,折节下交看得起我这穷郎中,一见如故,兄弟相称结为知交,愚伯深以为荣。

令尊是风尘侠隐,草野奇人,身怀绝技却涵养到家,修养的工夫已至炉火纯青之境,没有人知道他是个不坏金刚。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修至这种境界了,真是难得,难得。

贤侄,令尊目下可好?托你老人家的福,家父已举家迁至小蓬莱,目下身体康泰,家母也朗健如昔,小侄专诚前来致候,并带来了一些岛上所出的海产,略表心意。

还未叩请伯母大人金安,伯母在家么?别忙,兆祥,进去请你娘与小华出堂。

兆祥一直在打量这位不速之客,应喏一声,转身便走。

在转身的刹那间,突然伸腿绊住了青山的一条腿,猛地一踹一钩。

哎唷唷!兆祥哥,小弟不敢,鸡足不堪当尊腿。

青山笑着叫。

他的腿只这么轻轻一提,便脱出了兆祥的盘钩。

兆祥吃了一惊,讶然叫:咦!青山弟,你的骨头怎么是软的?鲁神医哈哈大笑,道:傻孩子,他如果运起劲,恐怕比金刚还要硬呢。

快走,别献丑了,你那几手只学来治伤的庄家把式,留着啦!兆祥猛揉脑袋,一面走一面嘀咕:怪事,见鬼,碰上一个软骨的人,又该如何治法?怪事,怪事。

主人令妻女出堂见客,那是极为隆重的礼节。

不久,青山在鲁神医的引领下,在客厅拜见鲁伯母,少不了依礼相见,客气一番。

当年青山随乃父柏明伦途经东昌府,因救助一位患病的陌生人而与鲁神医相识,彼此意气相投,半月相处顿成莫逆。

那时,恰好神医的长子兆祥随母入城探视,因而相识,因此不算陌生柏明伦父子有事在身,不克久留,未能亲至望鲁店鲁家盆桓,所以不知鲁家座落何方。

柏明伦祖居沂州府,返家不久便东迁入海,落藉登州府小蓬莱,从此不再进入中原,一别三年,至今方遣子前来问好。

鲁神医的妻子甘氏,是荏平县的望族,先祖上曾出了一位十二岁拜相的甘罗,甘家在荏平县枝荣叶茂,人才辈出。

甘氏出身望族门第,风度之佳自不待言,虽是村妇打扮,荆钗布裙明洁朴素,隐含雍容华贵端肃和蔼的风仪。

她亲切地接待这位远道的佳客,接受青山以子侄辈拜见的大礼。

青山为人平和敦厚,个性爽朗,有燕赵男儿的豪放,难得的是举止安详温文有礼,当年就曾经博得这位鲁伯母的赞誉和好感,这次拜见自然不敢有失札仪。

拜罢就坐,他的目光立被旁边的一位少女所引。

小华,快见过青山哥哥。

鲁伯母慈祥地向少女说。

少女侧身而立,羞态可掬,脸红红地敛衽行礼,柔声说:小妹若华,青山哥你好。

青山回了一揖,讶然道:小妹好。

三年前小兄在府城时,不曾见过面,想不到小妹已经这么大了。

三年前,若华只有十二三岁,在他的心目中,必定是个流鼻涕爱哭的小丫头哩!而现在,却是个十五六岁,亭亭玉立步上金色年代的姑娘了。

北地娇娃一般来说,身材修长发育较迟,十五六岁的闺女。

仍像是一条竹竿,但如果以衣饰相衬得宜,便另有一股清新可喜的动人风韵流露在外。

这位若华小姑娘梳了三丫髻,瓜子脸,眉目如画,给人的印像是文静中充满了活泼气息;衣裙整洁朴素娴雅,而且清丽照人,清新脱俗。

但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中,可看到隐藏在内的慧黠,可不是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懂事愚昧村姑。

一旁的兆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还不是一样,当年你还不是一个大孩子?记得当年和我角力的事么?你只有这么小不点高。

兆祥比了比肋下,笑了,又道:呵呵!当然我也记得,一照面便被你放平手脚朝天的笑话。

青山也掩口笑,道:难怪大哥一见面,就来上一记陈年火腿做见面礼。

鲁神医拈须大笑,说:孩子,你这位大哥天天说练武,但一进武馆便愁眉苦脸,呆不了半盏茶时分,打不了两拳踢不了三腿,不是头疼就是肚疼,都是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毛病,师傅们只好让他溜之大吉,居然想和你较量,岂不可笑?青山微笑着搓动他那双大手,说:本来嘛,练武志在强身,能练练总是好的,但千万不可用来争强斗胜。

小侄在随家父旅游京师时,确也太野了些。

时至今日,方能管束自己。

要不是家父严加告诫,真不知要闯下多大的乱子呢。

所以你一到本村,便被人打得抬来急救,要是我有你那么好的武艺,哼!兆祥愤愤地说。

鲁伯母大吃一惊,急问道:青山,刚才他们送来救治的人就是你?是的,伯母。

他笑答。

哎呀!青山哥,你……姑娘花容失色地叫。

没什么,我还挨得起。

他毫无其事地答,转向鲁神医道:看厅堂的格局,伯父好像已不在府城行医了呢。

鲁神医叹口气,说:一言难尽,目下只在家中替附近的父老们略尽心力而已。

伯父,你老人家正是春秋鼎盛之年,为何不多行义举?良相良医,方是济世的最佳途径。

小侄奉家父之命,带来了济南府祥泰钱庄的一千五百两银票,敬送伯父作为开设济堂施药局的专款。

家父在九月初,可能亲自前来拜望。

据家父说,如果伯父这儿造福桑梓的义举遭忌而无法拓展时,希望伯父能迁至登州,家父准备在那儿设施药局,请伯父主持局务。

当然,如果伯父这儿可以发展,家父即将五千两银子留交伯父成此心愿,共襄义举。

鲁神医目放豪光,惊喜地问:贤侄,令尊哪来的这许多银子?两年前,家父到沙门岛访友,在旧戌垒废城下,掘藏金大定年间巨盗东海王的宝藏,价值巨万。

这些财宝都是不义之财,用来济世岂不是一大功德?伯父如果有意,家父愿……贤侄,等我几天,愚伯即随贤侄迁至登州。

鲁神医兴奋地说。

这……贤侄,有困难么?伯父为何不造福桑梓,而……愚伯在桑梓已不能立足,府城的药局已经被封……什么?贤侄,一言难尽。

目下,连望鲁店故园恐怕也无法安居了。

是那些匹夫恶霸的事么?是的,说来真也令人发指。

府城有一位曾出任河南归往知府的退职大人沈鸿图,他看上了望鲁店附近的田地,去年就安排他的内侄粱一海,入赘本村的族人鲁大为为婿,逐渐摸清了本村的一切,月前便现出本来面日,要求本村南十里方圆的田地,让给梁一海作为牧场。

伯父,贵村不会派人上告么?此至济南布政司衙门并不远。

贤侄,那梁一海是济南一霸的门人……是绰号叫神力天王的李文耀么?不知道姓甚名谁,反正是济南的恶霸。

梁一海又是沈鸿图的内侄,与官府皆有交情。

恰好敝族人鲁大为又不是个好东西,年轻时就是个偷鸡摸狗的货色,与女婿梁一海狼狈为奸。

鲁大为的侄子鲁芳,十年前调戏堂嫂,被族中父老在祠堂公议驱逐出村的不肖畜生。

有这些人从中兴风作浪,天下哪得太平?哦!原来如此。

上告,衙门不受理;私斗,半月来三次斗殴,本村死了六名子侄,重伤十九名。

梁一海多天前放出风声,说要从济南府请来一些杀人放火的英雄好汉,杀光本村的人。

你想想看,这里还能久住么?真想不到,此地居然有这种无法无天的人。

鲁大为准备了十余份田契,公然放置在祠堂中,收购的田亩每顷白银十两,要田主盖手摸画押出售让渡。

还有三天期限,届期将以武力迫让了。

牧场设立之后,他们的牛马羊群满山遍野放,村北的田地还能种吗?除了奉送给他们之外,别无他途。

不出半年,鲁望店恐怕不会有鲁家的子弟了;当然鲁大为叔侄不会离开。

我想,他们不至于真的那么毒辣吧?他们的人尚未到来安居,这里已经不成样子了,等他们的主子带了党羽们住进村中,更是不堪设想。

贤侄入村以来,可曾看见外面有妇女走动么?这倒是不曾见过。

鲁大为家中来了几个自称牧工的人,进出村子见了女人就动手动脚,再过几天他们来的人多了,不侵入宅中才怪。

青山沉吟不语,久久方说:伯父,这样好了,何不立即拾掇,一两天之内便可离开……立即拾掇离开?是的,到登州去吧,此地虽好,已非可恋之家。

这个……小侄本来是外出游历,遨游天下看看各地风光以增长见识,准备三年两载方返小蓬莱。

既然此地发生变故,小侄且护送伯父一家迁至登州好了。

只是,此地……伯父是担心族中父老兄弟日后的出处么?这件事我确是放心不下。

姑娘长叹一声,似是心中不忍。

兆祥大眼一翻,说:青山弟,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

大哥的意思是……和他们拼了,我可以找一二十个拼命的弟兄一同出面。

哥哥,你怎么啦?姑娘焦急地叫,不赞成乃兄逞血气之勇。

青山坚决地摇头,说:君子犯义,小人犯刑;这些人无法无天,是不折不扣的小人亡命。

大哥以身家性命和他们相斗,犯不着的,这绝不是解决之道。

但他们已经官匪勾结,绝了我们的生路,我宁可一拼。

大哥,千万不可鲁莽。

青山弟,你认为有解决之道?我到京师走走。

去击钟鸣鼓么?不,些须小事惊动龙庭,可能弄巧反拙。

兆祥摇摇头,苦笑道:青山弟,即使你到京师有门路,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哪。

我想,只要你们能忍耐几天,我会在京师找到朋友,他们将受到国法的制裁,我深信一个小小退职知府,在京师算不了什么的。

鲁神医呵呵笑,接口道:贤侄说得对,这件事必须忍耐。

我在府城找到不少士绅,希望他们帮帮忙,结果是一无所成,他们也是一句话,逆来顺受忍耐。

忍就忍吧,且放过一旁,至少目前他们还不敢迫得太紧。

撇开这些恼人的不平事,贤侄,我们来话话家常。

贤侄这次出外游历,但不知打算到哪些地方?小侄打算先到江南,然后入川走汉中,西入河西走廊。

看看塞外风光。

再东返沿边墙北行从山西经京师返家。

打算玩多久?我想,三年也就够了。

不错,贤侄壮志凌云,可喜可贺。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人生一大快事。

贤侄目下学业如何?小侄不想入学,书涉猎虽广,不求甚解。

好教伯父失望。

贤侄既不想求取功名,不求甚解无可厚非。

真要治学,不求解便失于偏颇了。

贤侄今年该已及冠了。

是的,目前已行冠礼。

哦!恭喜。

成家了么?青山俊面一红,笑道:还早呢,家父认为游历之后,尚未为晚。

而且,小侄练的是童子功须满十六年方能成家。

还要十六年?贤侄,你……不是这个意思,这是指从练功起算的十六年。

小侄四岁筑基,今年八月中秋,恰满十六年了。

原来如此。

小侄年初与家父驾舟寻觅海上三神山遗迹,在一座荒岛上,碰上了来自龙须岛的东海神蛟洪淇,在数十名海贼的进迫下,不得不挺身起而自卫。

小侄被一名海贼用一种毒雾喷中,当时并未感到不适。

可是至今仍不时感到昏眩,可能是遗毒在体内作怪。

家父要小侄乘此次游历之便,先至伯父处请伯父详加诊断,再至江南寻找灰衣使者吕定远求治。

灰衣使者号称毒王,熟知天下奇毒,可是行踪如谜,不易寻觅。

青山神色泰然地说,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鲁神医没有他那么轻松,脸色一变,极为关切地说:贤侄,你何不早说。

走,到书房去,好好把症状告诉我。

不急……不行,随我来。

青山只好向鲁伯母告辞,与兆祥伴同鲁神医进入书房。

鲁伯母与爱女亲自下厨,治酒替佳客接风。

当酒席备妥时分,书房中鲁神医仍在细心检查青山的全身经脉。

鲁神医一直没表示意见,推说查不出病由,只嘱青山放心,并无可疑之征候。

但青山的看法却不同,他已从鲁神医脸上严肃神色中,看到了些端倪。

筵席上,鲁神医一直心神不安,显出有点心不在焉,笑容也显得十分勉强。

兆祥的脸上,也显出焦虑不安的神情。

青山心中疑云大起,却又不好追问,以为是父子俩因为即将失去故园而忧心忡忡,因此也就不太介意。

当夜,佳客安顿在西院。

乡居人家早睡早起,通常掌灯后不久便行安寝。

今晚主客双方皆无倦容,谈天说地直至二更尽三更初,方各道晚安各自就寝。

青山熄灯静坐房中,思潮起伏,心情甚乱。

不住思索望鲁店村民的未来厄运,内心中天人交战,难以委决是否挺身出面与这些恶徒周旋。

他年轻,富正义感。

但他也是个孝子,亲命不可违,父亲一再告诫他不可多管闲事,如非必要,不可显出武林人身分。

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天下间不平事多如牛毛,管不胜管。

平民百姓不是执法人,管上了便是违法,以武犯禁,出了人命害人害己,万一不能明察一时意气用事,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委决不下,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他悄然下床,将剑紧系在背上,掖好衣袂,悄然推窗一跃而出,像一个无形质的幽灵声息全无。

我要去看看,到底他们横行到何种程度。

他心中暗叫。

跃登瓦面,他发觉书房中灯光明亮,不由一怔,心说:鲁伯父在书房有何要事?怪!好奇心油然而生,他向书房掠去。

上弦月已落下西方的地平面,夜深了,万籁无声,不时传来三两声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书房中,鲁神医父子俩面对孤灯愁容满面。

兆祥不住搓手,心情沉重地说:爹,还是将实情告诉他,也让他心中早作准备。

鲁神医不住摇头,苦笑道:笨东西!你怎样去告诉他?告诉他只能活一年或半载?你告诉他这是脑消之症?谁受得了这种沉重的打击?爹,那……那我们怎办?我们什么也不要说,先到登州小蓬菜,与他父亲商量。

这个……能早些告诉他,让他能好好享受这有限的岁月,岂不显得仁慈些?你在讲傻话,除了他爹爹,谁也无权决定,谁也负不起这件事的责任。

目下……目下我们要做的事,是赶快准备动身,以便阻止他独自出外游历。

青山回到房中,颓然坐下,只感到冷汗流透过全身,浑身是水。

大热天,他只感到冷得不住发寒颤。

头,沉重得似乎压碎了颈骨。

眼,一片朦胧。

耳,似乎有人在向他呼唤:一年半载!一年半载!一年半载……脑门嗡一声响,他颓然坐倒在床上。

静,死一般的静。

耳中,那声音仍在呼唤:一年半载!一年半载……久久,久久。

三更正的更鼓声入耳。

他感到背部发麻,有物顶得他感到十分不适。

伸手一摸,原来是系在背上的剑,剑鞘顶住脊骨,难怪感到不适。

这把剑像一道强烈的闪光,像一声春雷般震撼着他。

他一跃而起,自语道:爹要我历练江湖三次,第一二两次只许看,不许过问江湖是非。

第三次历练,该是十年后的事。

三十而立,思路成熟,条理分明,明辨是非,信心勇气毅力皆经得起考验,方许行道江湖,行侠仗义。

现在,我在世时日无多,何不利用此短暂的有生之年,完成此生的心愿?充溢全身的冷流开始消退,灵台逐渐清明,肌肉不再颤抖,大汗渐收,脸色开始红润,呼吸恢复平和,他脸上涌起微笑,徐徐推开窗户,夜风送来了凉意,神智一清。

他吁出一口长气,仰望苍穹微笑道:人生几何?能预知死期,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柏青山哪!你不能虚度此生,赍志以殁,好好利用此宝贵余生,尽一份人的本份。

他穿窗而出,一闪即逝。

次日,洗漱罢出厅,爽朗地向鲁神医请安毕,笑道:伯父,不久将有人前来兴问罪之师,请心中早作准备。

咦!什么人前来兴问罪之师?鲁神医讶然问。

就是那些人。

哦!为什么?有人前往通风报信,说你老人家收容了小侄。

哎呀!这……一切不劳伯父多费唇舌,来人提出任何条件,伯父皆可顺从地答应。

这……小侄自有妙计,等着瞧啦!咦!你……小侄要看看他们凶横到何种程度。

哦!你……你能对付他们么?能。

他微笑着说,语气平和,但很肯定而自信。

姑娘奉上一杯香茗,花容失色地叫:青山哥,你……你要……若华妹,这些人不会比东海神蛟的数十名江洋大盗利害。

小兄既然卷入这场是非之中,如果不挺身而出,后果可怕。

望鲁店数百生灵流离失所,府上即使能获苟全,相信伯父也难以安心的。

唔!脚步声急迫,恶贼们来了,贤妹退!他放回茶杯,说声谢谢,从容举步出门,手提辟邪剑挑着包裹,像是要告辞出门。

踏出大门,他回身拱手,高声道:鲁先生请留步,小可告辞,不劳远送,打扰了。

鲁神医父子站在门内,手足无措,脸色大变,惶恐地向门外注视。

八名青衣大汉在他的身后止步,虎视眈眈。

两邻十余家住户,有不少人推开一条门缝向外张望。

他转身向外走,向众大汉善意地一笑。

八名凶神恶煞似的大汉一字排开,叉腰而立拦住去路。

借光。

他拱手叫,请众人让路。

进去。

为首的大汉鼓着大牛眼叫。

进去?在下已向主人告辞……叫你进去就进去,少废话。

好吧,进去就进去。

他无可奈何地往里走。

大汉们涌入厅,鲁神医父子不安地躲在一旁。

老东西,昨天是你收容他么?为首的大汉向鲁神医厉声问。

青山淡然一笑,抢着说:在下昨天本来是专程前来请神医前往敝处治病的,不幸被人打伤了,好心的人将在下抬来施救,在下不敢逗留,可以走动便告辞离村,与神医无关。

为首的大汉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本来在下奉命前来拆掉这所鸟屋,限令你老不死的全家立即离村。

鲁神医大惊,哀求道:爷台明鉴……住口!在下平生唯一尊敬的人便是郎中。

因此,在下擅行决定网开一面,给你一天工夫,在日落前带了全家大小离村,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这……老朽遵命,准于日落前离村就是。

离不离那是你的事,反正你一家大小的死活与我无关。

青山微笑点头,说:爷台一念之慈,天必佑之。

你少废话!大汉怒叫。

是,在下多言了。

你跟我走。

在下跟你走?你耳背了么?咱们的长上要在祠堂前见见你。

在下遵命。

□□□□□□祠堂前,大大小小站了不少人。

朝霞满天,又是万里无云的大好天气。

祠堂的两廊下,歪歪倒倒站站坐坐共有十八名大汉。

广场四周,也散落地站着十余大汉。

每个人都带了单刀,匕首等等兵刃。

宽大的祠门大开,摆了一张八仙桌,四张条凳,分坐着九名不三不四的人,其中有昨天的三位仁兄。

中间坐了一位年约半百,鹰目勾鼻穿了长袍的人。

一旁坐着两个尖嘴凸腮相貌猥琐的村夫,一个年约花甲,另一人约有三十上下。

桌上,摆了十余份卖田契,一盒印泥,一把钢刀,一堆碎银。

六名大汉看守着阶下的十余名村民,有两人手提皮鞭。

有三名村民浑身血污,躺在地上呻吟,其声凄厉。

廊柱下,吊着三名村民,号叫之声震耳。

八大汉将青山带到,踏入了广场。

上首的鹰目中年人取过一张契单,冷森森地叫:带下一名。

尖嘴凸腮的中年村夫向人丛中招手叫:二房四婶,出来。

两名大汉从人丛中拖拖拉拉,拖出一个大叫大闹的老村妇,向桌前一推。

鹰目中年人桀桀而笑,拈着一锭碎银晃了晃,说:四婶,你有六顷二分地,价银是六十二两银子,你如果自愿捺上手模,喏!这锭银子有十两,是赏给你的,要不要?你们这些天杀的,砍头的,没良心的盗贼,杀了我我也不卖我的田地。

四婶哭泣着大声咒骂。

你不自愿卖,这十两银子就不给你了。

没有人要你的臭银子,你这雷打火烧的……拉下去,吊起来。

鹰目中年人怒叫。

两名大汉冲上,抓小鸡似的将老太婆拖至廊柱下上绑,哭声震耳。

鹰目中年人倏然站起,向战抖着的一群村民厉声叫:我再说一声,谁自愿在卖契上捺手印的,有重赏。

你们如果再顽强,太爷哪怕将你们的手砍下来捺也在所不惜。

下一个不捺的人,砍手!说完,不耐地取过另份契单。

三房二哥,上来。

中年村夫亮声叫。

村民中大踏步走出一个年约花甲的人,向上叫:鲁大为,你这畜生不如的王八蛋!中年村夫桀桀笑,怪腔怪调地说:我说二哥,骂人对你没好处的,你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捺了也罢。

老村夫伸出手,厉叫道:要手,砍去也罢。

一定要我捺手印,可不行。

拉下去,砍了。

鹰目中年人大怒地拍案叫。

两名大汉刚抢出,带着青山到阶下的大汉抱拳向上叫:在下已将那小子带来了,请师爷发落。

鹰目中年人点点头,喝道:带上来,准备绳索,听吩咐把他倒吊起来抽三百皮鞭。

是,遵命。

一名大汉将青山向前一推,另一名大汉夺去了剑和包裹。

快跪下拜见敝长上杨师爷。

大汉叱喝。

青山不下拜,向四周扫了一眼,堆下笑向上道:在下姓柏,名青山,杨师爷不知有何见教?杨师爷冷哼一声,喝道:先割下他的耳朵再说。

青山赶忙摇手,叫道:且慢且慢!这里既不是法堂,也不是刑场,在下也未犯法,何以要受割耳之刑?杨师爷,你是什么师爷?你知道在下是什么人?反了!杨师爷拍案怒吼,站起厉声道:本师爷是府城沈府的师爷,这里就是刑堂。

小畜生,你又是什么人?好大的狗胆。

青山的俊脸上,笑容突然消失了,虎目生光,不怒而威,沉声道:你这无法无天的狗腿子,太爷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汉……话未完,杨师爷连拍桌子,发出一连串暴怒的吼叫:拿下他,割他的舌头,剜他的眼睛,剖他的心,五马分他的尸……人影疾闪,砰一声大震,案桌崩裂,狂叫震天。

杨师爷跪倒在地,双耳已掉在地上,发结被青山揪住,右手被扭转向上提,双膝弯被踏住,杀猪般狂叫,双手急乱地猛搿青山抓住发结往上拉的手。

众人大骇,全被这神奇的变化吓傻了。

金刚郝武吃了一惊,昨天被打昏了的小子,怎么变得如此骁勇可怕的?一声怒吼,踢掉长凳怒冲冲地冲来伸手便抓。

青山一脚将杨师爷踢得滚落阶下,一手拨开金刚伸来的手,快,快逾电光石火,拳影急速闪动,砰啪砰啪一连串暴响,金刚连挨八记重拳,最后飞跌阶下,完全没有封架的任何机会。

青山纵下阶,一把劈胸抓起半昏迷的金刚郝武,扬拳笑道:你还欠我十二拳,别装死。

嘭一声闷响,铁拳捣在金刚的小腹上。

嗯!金刚含糊地叫,飞跌丈外,嘭一声仰面便倒,手脚一伸,略一抽动便人事不省了。

金刚的大哥,也就是那位满脸病容的干瘦三角脸骑士,一声怒啸,拔剑飞扑而上,剑出笑指天南,身剑合一凶狠地刺到,居然火候精纯,充分发挥了快、狠、准三字要诀,而且剑上隐发龙吟,可知内力御剑的功力相当深厚了。

青山身形一晃,闪电似的斜飘两丈。

再一晃便到了提着他的包裹,骇然发呆的大汉身侧,一把夺回辟邪剑,重新掠回阶下,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只看到人影奇快绝伦地闪来闪去而已。

三角脸骑士一招落空,刚看清去向追出,青山已回到阶下,追了个空。

人群大乱,村民们纷纷走避,一哄而散。

三十余名大汉火速聚集,惊讶地注视着场中的变化。

青山拔剑出鞘,将剑鞘插在腰带上,扬剑叫:老兄,这边来。

三角脸骑士疯狂地冲到,大喝一声,展开了猛烈的冲刺,连攻十二剑之多。

铮铮铮铮……剑鸣震耳,火星飞溅,剑气迸发风雷隐隐。

青山屹立原地,信手挥剑化招,辟邪剑上下翻飞,剑虹吞吐挥舞,轻灵迅捷地瓦解了十二剑狂攻,双脚未离原地分毫,最后一剑势尽,唰一声响,人影疾分,有人被迫后退。

三角脸骑士胸衣斜裂了一条五寸长的裂缝,没有血沁出,只裂衣而未伤肌肤,脸色更为青灰可怖,双目涌现恐惧的光芒,飞退丈余,呼吸一阵紧。

青山屹立如岳峙渊亭,若无其事地轻拂着辟邪剑,微笑道:阁下贵姓?你并未在剑上下过苦功。

玩命的人不下苦功,而将精力用在欺压良善与酒色财气上,太危险了,阁下。

你是哪条线上的?三角脸骑士色厉内荏地问。

天上来的,地下长的。

你知道在下的来历么?请教。

在下济南郭智,绰号病豹。

济南神力天王李文耀,是在下的知交好友。

朋友,识相些,咱们攀份交情,好朋友彼此照顾,光棍不挡财路,怎样?呵呵!在下并无意见……老弟,一句话……但昨天在下被打昏的事……小过节,小意思,兄弟有眼不识泰山,过两天兄弟摆五十桌酒席,当天下英雄之面,向你公开陪礼。

呵呵!条件倒是够优厚的。

敝友神力天王李兄名震天下,老弟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包在兄弟身上。

好是好,可是,有同伴不答应,奈何?老弟还有朋友一同前来?谁不肯?青山扬扬辟邪剑,笑道:我这位同伴名叫辟邪,见不得凶残恶毒的邪魔外道,他不肯。

病豹三角眼一翻,怒声道:朋友,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你看清了双方的实力么?青山用剑点划,说:一、二、三、四……共是三十三个人,实力悬殊。

俗语说:人多人强,蚁多咬死象。

又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

你知道就好,在下相信你是个明白人。

病豹如释重负地说。

在下也有一个条件,阁下如果不答应,那就……在下必定答应,朋友的条件是……你砍下自己的右臂,其他的人割右耳。

这条件也极为优厚,希望你阁下也是个明白人。

白说了一大堆废话,病豹怎能答应?举剑大吼道:哥儿们上,分了他的尸。

三十余名大汉呐喊一声,四面合围。

病豹不敢抢先,夹在人丛中向前推进。

这些大汉只是些乌合之众,不曾受过列阵围攻的训练,只知逞强上前拼命;有些却又是出手在后,逃走在前的聪明人,不可能同时攻招,必定有快有慢,彼此之间艺业又相差太远,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无法施展。

青山一眼便看出这些人不足虑,一声长笑,先进,后退,突又侧飘大挪移,最后从右后方突围。

笑声震耳,剑鸣随扬,辟邪剑所经处,波开浪裂。

但见虹影疾射,从人丛中锲入,只一冲错间,人已脱围,重新从侧方攻入,快逾闪电火。

哎呀呀……号叫声震耳,鲜血四溅。

人影倏止,青山站在西南角外围,徐徐向左移,轻拂手中剑,冷冷地说:我给你们一次机会。

除了病豹、杨师爷、鲁大为叔侄之外,不想送命的可以丢掉兵刃,在祠堂门跪下向内磕四个头,便可以走了。

在下从一数至十,还没走的人,就得留下一条膀子。

他一面说,一面向人丛中移动。

地下,有四条右臂,四把刀,和一堆堆一点点血迹。

四位丢掉右臂的人,握住创口踉跄向外逃。

青山所经处,人群纷纷走避,恐怖万状地向外散。

一!他亮声叫。

病豹大吼一声,挺剑疾冲而上,拼命了,招出飞星逐月。

铮一声响,剑已被震偏,唰一声剑啸,剑芒一闪。

一只右耳飞出丈外,病豹侧冲八尺,哎一声惊叫。

二!青山亮声叫。

两名大汉撒腿便跑,像是漏网之鱼。

人影急射而至,在三丈外追上了。

两大汉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右臂已经分家,再逃出丈外,方发觉痛楚,狂叫一声,惊倒在地。

三!病豹,你不能走。

是青山的叫声。

病豹刚想逃命,转过身,立觉身侧微风凛然,剑已出现在眼前,是辟邪剑。

四!明知被留下也是凶多吉少,病豹只好拼命,一剑猛挥,要架开伸来的辟邪剑。

铮!架住了剑,但辟邪剑像是生了根,架不出偏门,嘎一声错剑的刺耳声传出,不太锐利的辟邪剑尖,已毫无阻碍地刺入病豹的右肩井,喝声震耳:五!首先是四名大汉丢下剑,抢至祠堂门口,急急跪下,急急叩了四个头,急急溜之大吉,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六!哎唷……病豹丢剑狂叫,挫倒在地,右肩井血如泉涌,穴道已毁,想逃走已没有力道了。

七!祠堂门口可热闹了,大汉们一窝蜂抢到叩头如捣蒜。

第八声尚未落,大汉们都走光了。

鲁大为叔侄已被村民们抓住,正在拳打脚踢。

有些村民狂喜地解下被吊的人,叫骂声震耳。

四面八方全是人,男女老少都出来了。

金刚郝武仍然昏迷不醒,躺在那儿像条死猪。

青山收剑上前,拉住金刚的双手轻轻一抖,有骨折声传出。

身旁有人送上他的包裹,扭头一看,是兆祥。

他淡淡一笑,说:今天我可没杀人。

大哥,你如果不阻止那群暴民,要出人命了,鲁大为叔侄与那位师爷,恐怕连骨头都碎啦!兆祥将包裹挂上肩头,挽了他便走,兴高采烈地说:青山弟,回家。

那几位本族败类,反正是活不成了,别管他们。

全村都在乱,忙着到鲁大为家中抓余党。

两人在村民们欢呼下,排开人丛回家。

青山一面走,一面说:还有两件事善后,这件事方能完全解决。

还有事?不管了,回家拾掇行装,你要送我们到登州,还得要你找船送我们到小蓬莱。

走不得,救人须救彻底。

怎么……第一件事是要在路上等候济南来的神力天王,不能让他出其不意杀入村中。

第二件事是要到府城走走,把那位沈大人的两支耳朵带回来。

哦!青山弟,应该,但……但什么?会不会便宜那狗东西了,主谋罪加一等哩!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了一件两全其美的妙计。

说来听听好不好?天机不可泄漏,保证妙不可言,那位神力天王我认识,他那几手鬼画符我了如指掌,他的报复手段也够狠够毒,我要让他们同归于尽。

我明白了,你是说借刀杀人?对,大哥,不能再问了,再问都被你猜破天机啦!大门口,鲁神医一家子,站在门外喜气扬扬地欢迎他俩归来。

母女俩捧凤凰似的将青山接入,鲁神医父子走在后面,相对凄然一笑,注视着青山的背影摇头,深深叹息。

青山请鲁神医劝走川流不息前来道谢的村民,并转告村民不可声张,必须冷静下来,封锁消息,由族中的九长老出面,严禁谈论祠堂前所发生的任何事,不然将有滔天大祸。

不但要严防恶贼们前来报复,更须防备官府前来勘查。

不管有任何人的听这件事,上至九老下至小娃娃,必须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

重要的歹徒中,逃走了鲁大为的女婿,沈大人的内侄梁一海。

这恶贼并未参与祠堂迫害村民的大会,躲在一旁看风色,一看风声不对,偷偷溜走,弄了一匹坐骑匆匆向府城溜之大吉。

望鲁店东至济南是两日程,西至东昌府城是一日程。

这是说,逃掉的人至两地通风报信,前来报复东来的人最少要三天,西来的也需时两日。

鲁神医父子在外应付村民,鲁伯母在厨下忙碌。

青山在书房歇息,进来了黛眉深锁的若华小姑娘。

她手捧朱漆茶盘,送来了一杯药味甚浓的药茶,娴静地将茶盘放在几上,纤纤素手拈起了茶杯,盈盈走近青山身侧。

她是那么轻盈,那么文静,已像是一位温柔娴静的少女了。

青山哥,请用茶。

她轻柔地说。

青山靠坐在大环椅内,闭目养神正陷入冥想之中,想着昨晚这座书房中所发生的事。

要说他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那是欺人之谈。

但一个勇者,便受得了命运所加的打击,敢于接受命运的挑战。

他虽然心中甚乱,但已无畏地接受下命运所给予他的安排,他要好好利用这短暂的余生,作一番他希望要做的事。

冥想中,鼻中嗅到一丝淡淡的,发自少女身上的特有幽香,轻柔的呼唤声入耳。

他一惊而起,神智一清,离座接过茶杯,笑道:谢谢你,若华妹,什么时候了?辰牌末了,青山哥,何思之深耶。

没什么,养养神而已。

唔!这是什么茶?药味好浓。

是爹交下来的药茶,说是提神养气的药物,要你早晚喝一杯,对身子有好处的。

哦!伯父真是有心人,若华妹,伯父还说了些什么?爹没说什么嘛,只说你正在成长,需要进补些提神养气的药物。

姑娘毫无机心地答。

呵呵!年老人才需要进补,伯父是怎么啦?我也不知道,娘一直就反对爹给你吃药。

他一口喝干药茶,笑道:小兄不善医道,伯父既然如此,不必反对。

若华妹,你是不是心中有事?我……他笑笑,问:伯父是不是给你一些难题?她摇摇头说:不是的,青山哥。

是替我担心?他问。

是的,我怕,那些恶人……他握住她的纤手,笑道:小妹,放心,我应付得了。

至于你们的安全,我已有了妥善的安排。

她大感意外,本能地想收回手,男女授受不亲,她没有青山大方。

可是,却感到一阵奇异的电流迅速地通过全身,完全失去了收回手的力量,秀颊涌起朝霞,芳心一阵急跳,转过螓首无限娇羞地轻唤:青山哥。

他心中一震,赫然感到失礼,赶忙放手,不由俊面通红。

他有一姐一妹两位小弟,练武人对世俗礼教看得比较平淡,姐妹弟兄平时一同练功过招,脱略惯了浑然忘却这些莫名其妙的礼俗。

今天,他对这位小姑娘毫无他念,他完全把姑娘看成自己的小妹妹,一时大意,无意中挽手劝慰。

对不起。

他脸红耳赤地说。

青山哥……她若言又止。

小妹,你坐下。

他转变话题。

姑娘在他身后俏立,低声道:青山哥,你要说些什么?我……我只想,你不要与人………小妹,那是不得已。

老实说,我并不希望伤人,练武人的修养是只许被人打,不能打人。

练武的人手重脚重,挨打禁受得起,打了人人家可吃不消,一不小心便会出人命。

但世间有些事,天理国法人情皆失去效用……青山哥,我的意思是……呵呵,是回家,对不?小妹,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你们在这两天以内,收拾细软准备动身,尽量少带行李,家父会替你们安排。

不管是在登州设药局,或者至小蓬莱居住,任何应用之物皆无虞缺乏,要什么家父都可以张罗。

不过,我希望你们到小蓬莱去居住。

为什么?姑娘用细如蚊蚋轻响的声音问,显然她会错了意。

青山看不到她的脸上神情,她站在后面回避青山的目光。

小蓬莱在沙门岛东北,往来登州十分方便,八十里海程,快舟一个半时辰可到。

沿途有不少风景优美的小岛,自然小蓬莱是其中最美的一座岛。

家父准备造大船,寻找传说中的蓬莱瀛洲、方丈三神山。

小蓬莱附近有大竹、小竹、牵衣等小岛,也都是美丽如画的地方。

那是真正的世外桃源,真正的人间乐土。

他如醉如痴地说,语气中有说不出的依恋,最后,他加上一句:你会爱上那地方的。

他内心中,也感到十分奇怪,在那儿生活了三年,但似乎直至今天,他才真正地向往与喜爱那些地方。

也许是知道了自己在世时日无多,所以对那些地方感到特别的亲切与依恋吧,因为那儿是他的家,那儿有他的亲人。

姑娘似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用梦一般的声音说:青山哥,你说得好美,我想我会爱上那地方的。

他挺身而起,柔声道:小妹,随我来,我有些东西送给你。

他出书房往厢房走,姑娘像头温柔的小猫般紧跟在他身后。

厢房很雅致,外面是栽了不少花卉的小天井,宽敞洁净的回廊是木板铺设的,髹以褐色漆,光亮不染纤尘。

姑娘是不宜进入厢房的,他请姑娘在廊下稍候,喜孜孜从房中取出一只径尺的雕花木匣,放在光洁的地板上,微笑道:小妹,闭上眼睛。

姑娘微笑着顺从地闭上清澈的明眸,片刻,他轻唤:小妹,看看这是什么?若华睁开凤目,发出一声喜悦的叹息,轻拽裙角斜娇躯跪坐在旁,惊喜地叫:天!这……这些是什么东西?褐包的地板上,摆了不少五光十色光华耀目的各种小珊瑚,各种奇形怪状的小贝壳,五彩斑斓的奇形小石。

她伸手想抓,却又迟疑地收回,大眼中泛现异彩。

她还是个孩子,见了这些五光十色的小巧玩物,怎能不喜欢?这是我在岛上拾取的东西,喜欢么?他也斜坐在一旁问。

啊!多美,多逗人喜爱的小东西,但……我不认识这些东西。

有很多我也不认识,这并不减少我喜爱的兴趣。

是的,哦!多迷人哪!这是你的了。

什么?这……我送给你,接受么?她一把便抓起了几个贝壳,另一手狂喜地抓住了一把玲珑小石。

接着,突发觉自己失态,羞赧地急急放手,抬不起头来了。

他温柔地捉过她的手,将一些小贝壳轻轻地放在她的掌心中,微笑道:这是你的东西了,收下吧。

她勇敢地抬起脸来,凤目中闪烁着异样的光采,呼吸一阵紧,粉脸红得像是一朵石榴花,颊旁出现了笑涡,低柔地说:青山哥,谢谢你,我会珍惜它们,谢谢你。

他收回手,微笑道:家父发掘到东海王的宝藏,珍宝无数,但那些东西我不能送给你。

而这些东西,都是我亲手搜集的珍玩,但愿你喜欢它。

我喜欢,我……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我把我知道的东西告诉你,有些东西不但本身美,所牵涉到的神话故事,更是极富诗意极为动人的美丽传奇。

她向他移近,欣然地兴高采烈地说:好啊!青山哥,告诉我,快告诉我……她不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而一位无邪的小女孩,羞赧已经消失,恢复了童真。

青山拈起一个五彩斑斓润泽如玉的贝壳,用温柔的声音说:这叫做丽儿贝,也叫做龙女传书使。

据说,它是东海龙宫三宫主的侍女。

这种小贝活着时,身上全被海苔所裹住,不易找到。

传说中,当年三宫主所招的驸马,因久住龙宫思家心切,宫主不忍夫婿伤心,擅自行法将夫婿送回故乡省亲。

这件事被龙王发觉了,一怒之下,派龙子龙孙虾兵蟹将,把女婿的故乡化为汪洋大海,把女婿变成一个石人,放在昆仑山的山巅,受风雨侵袭的酷刑。

三宫主思夫心切,却又无法劝解父王回心转意,龙宫已被封锁,不许三宫主离开龙宫半步。

终于,侍女丽儿自告奋勇,愿替宫主送信给老好人南极仙翁。

为了避免被虾兵蟹将发现,丽儿便变成这种小贝,用海苔掩起全身,就这样一天只爬行三四尺,凭她的恒心与毅力,以及忠于主人的忠诚,整整花了三百六十年,方爬近陆地。

若华屏息着,突然忘形地握住他的手,迫不及待地问:青山哥,她找到南极仙翁了么?经过了无数风险,她找到南极仙翁了。

她几乎被守山的仙鹤童子吞下肚去。

但找到了仙翁,她自己……哎呀!她……她挽紧了青山,惊惶地叫。

在生死关头,她变回了这种小贝,从此,她永远成了这种小贝,化身消失了。

那……她的书信……书信是传到了,驸马也回复人身,但永远也不能回龙宫了,龙王不许他回宫去与三宫主团聚。

后来呢?驸马思妻心切,在海边徘徊,旦夕复旦夕,一年又一年。

终于他不顾一切,往海里一跳……哎呀!他……他……他死了……我……我不要听。

她浑身颤抖地叫,娇躯偎入他怀中。

以手掩面说:多可怕!那……那龙王太残忍了。

他拍拍她的香肩,轻抚着她的秀发,笑道:这是神话故事,又不是真的。

小妹,你在替古人担忧。

神仙不能没有人情味,这故事太凄迷,可怜,这位丽儿贝她……她……人生不如意事多着呢,哪能十全十美?丽儿变成了小贝,还是龙王法外施仁,让她回来活在海中,已经够仁慈了。

那驸马到底……驸马死后,玉帝怜他一片痴情,把他变成一种坚逾钻石的黑色珊瑚,俗称铁珊。

铁珊本身是活的,可以生长,有生命但不能移动。

此后,宫主与驸马之间的信息,便由丽儿负责传送。

因此,这种小贝从深海至海滩皆可找得到,但数量稀少,极为珍贵。

你如果存心去找,也许一百年也找不到一个。

左侧的丹房长窗后,鲁神医夫妇立窗后,从窗格中注视着两位小儿女相倚的背影,鲁伯母欣然地低声道:老伴,你看他们像不像天生的一对?鲁神医摇摇头,深深地叹息一声,没做声。

怎么,你不愿意?鲁神医不便说,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苦笑道:我愿意,只怕你不愿意呢。

你这是什么话?老实话。

你以为……走吧,以后再说,不要去打扰他们。

是的,不必打扰他们,三年前他们没见过面,长大了生分了!次日一早,青山换了一身材夫装,出村东扬长而去。

入暮时分,他方施然返村。

兆祥在村口相迎,把臂问:青山弟,有何消息?昨天有不少人向东走了,至迟明天便会有消息。

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

不行,在路上碰头,可能我照顾不来。

那……我们准备何时动身?得看神力天王什么时候来。

三更天,两条黑影幽灵似的到了后院,一人向东一向西,在鲁神医的宅院四周绕了一圈,先探道,再留一人在檐角的暗影中把风,一人进入内院,跃下天井,像落叶般轻灵,轻功的火候值得骄傲。

这位夜行人似乎已胸有成竹,对鲁神医的宅院格局了如掌指,不假思索地摸向院门,伸手试力,发觉门闩是上插的双闩,便不再浪费工夫,开始撬开右面的窗门。

外窗格极易弄开,伸手入内拉开插闩便可,棉纸糊的窗纸防不了贼,但内窗便得费些工夫。

刚将特制的小刀插入窗缝,尚未拨动窗闩,手便被另一名黑影扣住了,左肩井穴也被一只大铁钳似的巨爪所扣住,中指紧抵入穴道,浑身力道全失,失去了抵抗力。

正想呼叫瓦面上的党羽接应,耳中已听到在身后制他的人清晰的语音:老兄,你一叫,这辈子只能活到这把岁数了。

黑影怎敢叫?乖乖地任人宰割。

身后的人是青山,一掌将黑影拍昏,脱下对方的夜行衣裤,自己穿上,将人向壁角下一塞,稍候片刻,然后跃登瓦面。

把风的黑影以为是自己的同伴上来了,长身站起低声问:赵兄,怎样了?他一跃而至,笑道:已躺下了,你也躺。

噗一声响,黑影躺下了。

他一把将人抓起,两个指头捏住对方的右耳轮,抖了抖冷笑着问: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说!在下只有两个人……你听清楚了,在下全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向你问口供。

只想知道你是否想死而已。

你如果不吐实,在下逐件卸下你的五官四肢。

一一招来,在下让你活命。

君子一言。

大丈夫千金一诺,在下不和你谈价钱。

那……在下怎能信任你?那就得看你是否有判断真伪的能耐了。

看来,在下已别无抉择了。

正是此意。

在下就来了两个人。

贵姓?青山颇感意外地问。

在下姜禄,绰号叫蓝燕子。

今晨路经齐河南旺寨,遇上神力天王李兄从贵村逃出的人,他说出昨天所发生的事,说贵村来了一个功力奇高的人,目下住在鲁神医的家中。

咱们兄弟俩想见见这位叫柏青山的人较量较量,也希望替李兄尽一番心力,所以今晚前来行事。

神力天王何时可到?不知道,在下兄弟是三天前离开济南的,并不知此地有事。

在下的兄弟呢?哦!你的同伴在下面,带他走。

下次少做这些傻事,听在下的忠告,远离神力天王这种无恶不作的朋友,少逞强,会活得长久些。

在下就是柏青山,记住好了。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