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厢情愿的计划,如能成功必定是天命。
穿街越巷,一阵窜走。
金牡丹像觅食的鼠,她利用房屋的暗影飘忽起落,逐渐接近朝阳门达北的一段城根。
京城的城墙,平均的高度是三丈五尺五寸,不计堆碟的高度,任何人往下跳,很可能不断脚也断手,更可能摔断腰。
绕入一条小街,远远地出现高高的城墙,向内的女墙上空,出现五个人头。
那是巡城的卫军,也可能是该段城头的警卫。
她脚下一慢,闪在一处屋角定神察看。
怎么这佯巧?她自言自语:禁卫军通常只负责巡查皇城,今晚怎么跑到京城来了?有人通风报信告密,说有人要偷越城关。
背上的周凌云用幸灾乐祸的口吻说:我敢和你打赌,一定有人知道你今晚的偷人养汉妙计。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金牡丹冒火了,偷人养汉四个字说得又毒又缺德,焉能不冒火:我的计划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且我算定你不会和我一起走,你已经被俞柔柔那头狐狸精迷住了,哼!别扯上俞柔柔。
周凌云大声说。
小声些好不好?金牡丹低喝。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躲藏在查封了的罗候府快活吗?那是当然。
金牡丹得意地说:我已经从梨园大院人妖千面玉郎的爪牙日中,查出你们几个人虽然毙了人妖的死党,你们也有不少人受伤。
你的人包括狐狸精俞柔柔,全躲在西山某一处地方养伤。
你自以为艺高人胆大,昨天就化装易容溜进城打听消息,恰好落在我的眼线监视下,所以只有我才知道你……你一点也不像一个精明的女杀手,冒冒失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周凌云嘲弄他说:你只知道你的打算和行动,自以为是。
你留心听,后面有人跟上来了,像捕鼠的猫,最少也有三个人。
金牡丹伏下倾听片刻,向来路搜视。
小街没有街灯,黑沉沉家家闭户,没有任何人行走。
除了飒飒风声,别无其他声响。
你是听见鬼走路了。
金牡丹笑笑说:你又不是神仙,怎知道有三个鬼?不相信我的人,一定会倒媚的。
你该知道你跟随我逃命期间,我的估计判断从没出过错。
晤!好像前面右首的第一条小巷口,有人要出来了,快找地方躲藏。
你少疑神疑鬼好不好?金牡丹向前面凝神细察,可以分辨前面十余步确有一处巷口,看不见人影,听不到脚步声息:我是不信世间有鬼的人……鬼来了!小巷口,突然出现三个灰黑色的人影。
身后,宽约三丈的街中心,三个脚下悄然无声的人影,正一步步向这儿徐徐接近。
金牡丹心中大骇,难以相信背上的周凌云料事如神,那是不可能的事,却真实地发生了。
她蹲伏在屋角的暗影中,但来人如果走近,便难逃对方的耳目。
不可怕。
金牡丹居然反而安慰背上的人:六个人,我对付得了。
我怎能不怕?周凌云附耳说:抓住你砍头,我同样要丢脑袋。
放我下来,解我的经穴禁制……你别想。
金牡丹咬牙说:要死,一起死;反正我欠你一条命的债,我把命还你,生死同命,我认了,不管你是否喜欢。
你这种还命债的方法,委实令人哭笑不得,这是那一门子的还债法?你简直胡搞……闭嘴!金牡丹掐了他一把。
前后两面的人对进,同时发现了对方,人影疾闪,六个人分别隐身在街两旁。
金牡丹并不因此而宽心,将周凌云的连鞘刀插在背上,等于是她与周凌云挟住了这把刀。
再将自己的剑插在腰带内,绣了金牡丹图案的百宝囊挪至趁手处,像一头伺伏的豹,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日!从小巷口出来的人,突然从隐身处发出沉喝声,声虽小,但震耳而锐。
晨!从街后跟来的人也沉声回答。
是盘问口令,一听便知是有组织的组合;看装扮,却又不像是巡城的禁卫军。
有发现吗?从小巷出来的人重行现身询问。
伏桩传出的信号,确定有可疑的人从这一带过来了。
从街后跟来的人也离开藏身处:你们如果没有发现,最好分开来仔细搜一搜这附近。
是何来路?不知道,搜出来再说。
也许还留在后面,咱们往回搜。
六个灰影循原路悄然逐段搜寻,逐渐远去。
从小巷出来的三个人,也小心翼翼向后转,消失在街对面的另一条小巷内。
手冒汗吗?周凌云的口气仍有嘲弄味:手如果冒汗,就会失去准头,暗器的威力大打折扣,你不可能一举击杀前后六个人。
好冷,是不是?这些贱狗是东厂的番子,我还不屑宰呢!以免打草惊蛇。
金牡丹开始长身而起,探索徐进:东厂的人最卑贱恶毒。
论真才买学,则以内行厂的人最高明,希望不要碰上内行厂的高手,其他的人不足畏。
百变金刚的人呢?我知道他们的玄武白虎两小组相当可怕神龙九小组最可怕的是朱雀和苍龙。
金牡丹说:他们在九江与安庆府活动,替宁府打通与扼守进出的大门。
如果派来京都,很可能制造翻天覆地的剧变,但江彬与钱宁派有眼线在宁府卧底,决不许这两个小组北来撒野,预留退步。
这两个奸贼聪明得很,真让宁府入主,换了皇帝,对他们又有何好处?目下他两人权倾朝野,权势如日中天,新皇帝还能再给他们添加权势吗?那他们为何要与宁府打交道?也是预留退步呀!你真笨。
假使宁府真的入主紫禁城,他们事先不暗中交通协助,结果如何?宁府不杀光抄绝江钱两家,才是怪事呢!就算宁府真的入主,他两家同样下场悲惨。
这叫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尽,走狗烹。
第一个皇帝杀绝了所有的开国功臣,宁王岂会例外?这是他朱家的传统劣根性,与生俱来,世世代代都不可能改变的,只有他朱家子孙被斩尽杀绝,这种劣根性才会断灭。
朱核杀绝了方孝儒的十族,所以迄今为止,就没有读书人反抗朱家皇朝,反抗的传统本性已被断灭了。
你少给我发牢骚,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金牡丹又掐了他一把:我要从屋上走,疾趋城根出城。
上面有人……话未完,金牡丹已飞跃而起。
这次,金牡丹对周凌云的警告,不敢掉以轻心,轻而易举跃登屋顶,虽则背上有一个沉重的人。
头部刚升上屋檐,便看到上面的屋脊人影急动,三个灰影刚越过屋脊,正向下掠。
什么人……一个灰影看到有人上升,立即喝问。
要命无常!金牡丹娇叱,跃登瓦面,双手已先出,射出致命的暗器。
天色黑暗,哪能看得见暗器的形影?即使是白天,狭路相逢,相距仅丈余,看到暗器也无法问避,想。
运功护体,也是来不及了。
嗯……啊……三个灰影分别发出怪声与叫嚎,摔倒骨碌碌向下滚。
你该射咽喉。
背上的周凌云嘲笑她:一个超等的女杀手,居然让对方发出叫声,你是愈来愈差劲了,这碗杀手饭吃不成啦!都是你累人,知道吗?你重得像头牛,影响了我的手劲。
金牡丹飞檐越脊向城根狂奔,感到背上的重荷实在累人,所以借机发牢骚。
那就放我下来……休想。
金牡丹焦躁地叫。
四面八方,远远地传来呼哨声,不远处的屋顶,也有人影快速地掠走。
死者的叫嚷声,引来附近巡夜的人。
城墙上人影已从五个增加至十个了。
城根附近五十步内,禁止建屋,因此空旷难以隐身,平时杂草矮树丛生,冬季狐犬难隐。
跳下最后一栋民房的屋顶,金牡丹倒抽了一口凉气。
真是不妙,这段城墙上面,原来是一处炮位,安装了一门大将军炮。
这是上次白衣军首次攻抵京师之后,大将军炮开始登城时留下的,以后不再撒下,由邻近的炮楼驻军把守与使用,炮位经常有三至五名官兵守卫。
左方三十余步左右,是登城的马道,他就是从斜坡形的马道拖上城的,骑兵巡城通常由马道上下。
得从马道冲上去。
金牡丹咬牙说:背着你,我跃不上三丈五尺高的城墙。
四丈,你没把女墙计算在内。
周凌云说:你不可能恰好从垛口穿入。
放我下来,解我的经穴……休想!笨女人,从马道向上冲,行吗?你瞧,守军正蜂涌而至,每个人都是长的枪矛斩马刀,你受得了!城墙上,兵士们乱哄哄地,人数可观。
金牡丹一咬牙,贴地往回窜,钻入一条防火巷。
小心身后!周凌云急叫。
一声暴叱,金牡丹左手向后一扔,右手剑已在手,猛虎回头反扑,剑上风雷乍起,无畏地放手抢攻。
剑虹楔人狂涌而至的刀剑丛中,共有五个人街尾猛扑,暗器仅击倒了一个人,另四个三剑一刀凶猛地向她集中。
铮铮两声暴震,两支剑被金牡丹崩开,人与剑豪勇地切入,反手挥剑,她手下绝情。
但另一把刀,已从她后面攻到,要砍断她的左腿。
大概已看出她背上有人,砍背上的人并无必要。
她已无暇兼顾,无法收招封架,攻后背下盘的刀,也来不及闪避,只有冒险地向前冲去。
她手中剑狂野地贯入一个人的右肋,一带之下,锋尖划开另一人的咽喉。
她向前冲出丈外,感到双脚无恙,甚至不曾感到刀气近身。
已无暇思索,大喝一声,把最后一个使剑的灰影砍掉了半个脑袋,剑使刀招,她已用了全力。
快跑!后面有人追来了。
背上的周凌云低叫。
_地撒腿便跑,一瞥之下,她看到身后不远处,人影快速地奔来。
五个交手的人,全部倒下了。
那位使刀的人也许失足跌倒的,反正不是被她击中却自己躺下了。
天老爷保佑,这一带全是低矮的民房,巷道甚多,窄小而黑暗,人在里面窜走,几乎难辨形影。
钻狗洞,千万不可上屋。
周凌云贴在她耳后指示机宜:记住方向,有机会就折向北。
北面东直门附近藏身的地方多,有不少盲人瞎马似的往南追,摸错了方向,那就死定了。
金牡丹怎敢不听他的?体力快要耗尽,想上屋也力不从心。
屋上固然可以任情飞奔,但容易让人发现,一不小心失足,那就灾情惨重。
不久,唿哨声渐远,也看不到人影了。
金牡丹完全失去主见,听他人的指示,在黑暗的巷道中盘折急走,她脚下渐呈不支,喘息声愈来愈急促,浑身热流荡漾。
你快点行不行?折入右面的小巷,对,加快些。
背上的周凌云惬意地下令指挥,似乎这一带的街巷相当熟悉。
他在西山有产业,算是大半个京师人,对城内的街道当然熟悉,所以在全城的高手搜寻的危境中,大白天他仍然敢在城内匿伏,甚至不断在各处活动。
我……我快要断气了,你……你还催个不停啊?金牡丹娇喘吁吁地说:天杀的!他们怎么好像全出动了?似乎真知道我今晚的行动呢!不催你能摆脱他们吗?你是自作自受,笨女人。
周凌云得意地说:被女人背着逃命,很惬意但又很危险。
其实,你真的很笨……闭嘴!你怎么老说我笨?金牡丹恼了。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你……你不该一心一意想逃出城,这叫做欲速则不达。
周凌云的口气轻松得很:只顾逃,完全没有应变的打算,像被追急了的老鼠,只知道往洞口逃。
胡说八道。
是吗?其实,迄今为止,他们根本不知道要追搜的人是谁。
你拼命想往城外逃,他们当然知道该怎么追。
你看,我告诉你该怎么走,就轻易地把他们摆脱了。
假使你再往城根走,再想出城远走高飞,保证一头钻进他们的网罗里。
不信你试试看?最好不要试,笨女人,我可不想和你这笨女人一起去见阎王。
好,我找地方躲。
金牡丹突然醒悟。
好现象,你不笨嘛!你给我闭嘴!闭嘴?你认识街道吗?呸!我生长在京都,会不知道京都的街道?咦!你金牡丹生长在京都?这……你还不闭嘴?闭就闭吧!看你的啦!打打杀杀,你追我逃,其实为期并不长。
金牡丹不该操之过急,天没黑就找到周凌云的匿伏处,背了周凌云想出城,只不过是初更天,也就是夜禁刚开始。
所有的人精神正旺,防范百了刀再在城中闹事,人人出动期间,因此一被发现,所有的人都出动搜捕可疑的人。
难怪她认为厂卫与神龙的人,全出动了。
她终于醒悟了,那些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的底细,更不可能知道她把周凌云背在自己背上。
她说她生长在京都,可知对京都相当熟悉,找隐秘的地方藏身,可说轻而易举。
这是一间隐密的内间,有一位老婆婆照料。
房内生起了取暖的火盆,床上也塞了一只火笼暖棉被。
周凌云被塞在温暖的被窝内,暖脚的火笼有点烫,在他这种可在冰雪里睡觉的风尘铁汉来说,真有点不习惯。
点起了两枝火烛,老婆婆里里外外忙,伺候金牡丹在后面的浴室内沐浴,替周凌云安顿与准备茶水。
老婆婆,这是什么地方?他躺在床上,向正在整理火盆旁正发出蒸气呼啸水壶的老太婆问。
陈家。
老太婆要死不活地答。
老婆婆,你姓陈?姓许。
那这里的主人是……不在。
只有你一个人?老身照料得了一二十间空房舍。
老婆婆不是陈家的主人?老身姓许。
那就奇怪了。
老身只能算是半个主人,沾了点亲而已。
人都迁走了,暂时不会回来,所以目下老身暂算是主人。
你与吴姑娘沾了亲故?闭上你的尊口!老太婆明白他在套口风,不客气地叱喝。
后房门拉开,换穿了一身男装暖袍,被散一头亮丽长发的金牡丹,手上提了换下的劲装狐短袄。
想套口风吗?金牡丹嫣然娇笑:许婆婆是老江湖,你如果恼了她,保证你日子难过。
随即将衣物递给老太婆:劳驾替我烤一烤,汗湿了不能穿啦!老身替你洗一洗再烤,姑娘家哪能穿汗湿了就火烤的衣衫?你就不怕脏啊?可是,来不及,万一有人搜到这里来……放心啦!谁不知道这一带全是蠢蠢笨笨的穷户?平时连鼠窃也不来这附近巡走,不会有人来搜的。
丫头,要不要替你准备些面食?不必了,婆婆。
金牡丹含笑拒绝:我总有点不放心,百变金刚的人全都是搜踪的专家。
老身会小心应付的,这里绝对安全。
老太婆指指右壁的妆台:有充足的时间应变,不要怕。
希望如此。
丫头,不要疑神疑鬼,好吗?许婆婆笑笑,出房带上门走了。
周凌云大感狐疑,看许婆婆的谈吐举止,与金牡丹透着亲热,显然是老相识,金牡丹在京都有朋友,可能是指这位不起眼的老太婆。
这老太婆到底是何来路?金牡丹小心地重新检查门窗,在火盆加炭,并掩盖一半灰控制燃炭速度,加满水壶保温。
一拉妆台右移半转,墙下出现一座徐徐自启的暗门,里面黑沉沉,是逃生的水壶暗道。
她将周凌云的老羊皮祆裹住刀,塞在床脚,将自己的剑和百宝囊塞在枕畔。
看了她细心准备的举动,周凌云感到好笑。
你是不是每天都这样紧张兮兮,防范意外的?日子未免过得太苦了。
周凌云怪笑着说:笨女人,你为什么要选择杀手生涯?这是我们男人的事。
解了我的穴道,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不必疑神疑鬼了。
休想。
金牡丹一指头点在他的额头上,咬着下唇得意地笑:少打歪主意,离开京都百里以上才解穴。
我的制经穴手法非常特殊,即使制了三五天,也决不会损伤经脉或元气。
你一定试过自解穴道,嘻嘻!不必枉费心机,这种独门秘法,连武当的祖师张大仙也无能为力。
该死的!我算是栽在你手中了。
周凌云懊丧地说:你真的打算把我带到江南去?那是当然。
金牡丹吹熄了烛,室中映射着炭火暗红色的朦胧光芒:走得愈远愈好。
我觉得,我突然不喜欢京都,不喜欢京都所发生的血腥故事。
好现象,姑娘。
金牡丹在床口坐下,热切地注视着他,双手无意识地抚弄披散下垂的长长秀发。
我的二姑妈在南京落籍,是十年前迁籍的,每年我都会和她小聚一段时日,二姑妈一家好喜欢我。
金牡丹的晶亮明眸中,漾着一种光彩,语音柔柔地好悦耳:她一定肯替你我主持婚礼……什么?婚礼?周凌云几乎要跳起来: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梦话?金牡丹满脸红霞,羞笑着白了他一眼,那娇羞的神情动人极了,一点也不像一个心狠手辣,含笑杀人的女杀手,完全表现出一个怀春少女的风情。
周……周兄……金牡丹回避他的目光,语气有点窘急:你……你认为一个女人,感恩图报以身相许,是不是很好笑?笨女人,一点也不好笑,那是荒谬绝伦的最坏想法。
难道一头猪救了你,你也要嫁给猪?周凌云嗓门大得像吼叫:你这是从哪儿来的馊念头?好在你不是猪。
金牡丹羞笑,笑得相当得意:我有困难,但我不怕,我不是一个思将仇报的人,我要以行动来实现我的希望。
你有什么困难。
所有的人都反对我和你在一起。
盆牡丹不笑了,脸上有一抹幽怨与无奈,掀起被子取走暖脚的火笼: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
什么所有的人?周凌云大感惊讶。
别管啦!好烦人,我真的不明白他们的想法和作法。
金牡丹踢掉脚上的套鞋,毫不仅促地掀被钻入暖洋洋的被窝:想起了就令人生气,你替他们做了许多他们完成不了的事,而他们……你到底说谁?安仁候?周凌云有点醒悟。
安仁候是个好人,但其他……真气人。
金牡丹往他身畔挤,赌气不再说话。
在黛园突围期间,金牡丹一直就躲在他怀中入睡,身在危境生死难卜,两人几乎忘了男女之别,自自然然像是一双风雨中的可怜小猫,饥寒交迫哪能想到其他?而现在,可就不一样了,没有饥,也没有寒,也没有凶险,却有暖和的房间,温暖的床铺。
周凌云仅挨了半刻,便受不了啦!身上起异样的变化,他毕竟是一个正常的大男人啊!少女兰汤浴罢,自然散发出诱人的体香,取代了历险期间的腐草烂泥与汗垢味,温暖娇柔的胴体,取代了冷僵颤抖身驱。
异样的情调,异样的感觉,想克制谈何容易?你怎么不说话?金牡丹突然抬起红艳艳的脸庞,眼中绽放着动人的光彩。
说什么呢?他感到有点喉间发堵:要说,你一定不喜欢听。
说……说你喜欢我……金牡丹重新将脸贴在他怀中,呼吸有了变化。
我本来就有点喜欢你……我好高兴。
金牡丹喜悦地说:我们到江南,远走高飞,找处山明水秀,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从此不再理会世间事。
周――凌云哥,你一定会种田,你种庄稼,我处理家务,我们养一大堆儿女,我们……喂!不害羞,你在做梦吗?是的,就算是做梦吧!人有权做梦的,是吗?金牡丹闭着眼睛,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喃喃低语:那些皇家的血腥杀伐狗屁事,与我们何干?我失去的东西太多了,我少女的黄金岁月,就是这样失去的。
现在,我不能再失去什么了,凌云哥,我……他感到金牡丹贴偎在他脸颊上的粉颊凉凉地,是泪水。
怀中的娇躯不住颤抖,抱住他的双手压力增加,抖颤的语音也令他感染了激情与怨艾。
吴……华容……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压在他胸怀上的微颤娇躯:你的话很……很奇怪,我几乎难以听懂,难以……我……我不要你懂,我只要你喜……喜欢我……金牡丹完全忽略了他的手会动的事实,激情地亲吻他的脸颊:凌云哥,我……房中荡漾着温暖的气流,床上是生机蓬勃的春天。
不知是哪一处角落,突然传出一声似金非金所发的声响,寂静的房内听得十分清晰。
金牡丹虽陷入激情中,正沉醉在周凌云的拥胞与热吻中,周凌云那双强劲的手,正探索着她,爱抚她。
她在激情中颤抖,浑忘身外的一切,罗带轻分,将成为不设妨之城,突然被响声所惊起。
她像是被雷电击中,反射性地挺身掀被而起!慌乱地掩上散开了春光外泄的衣襟,手忙脚乱系腰带,一把抓起剑和百空囊,滑下床匆匆穿靴。
什么事?周凌云急问。
有警,噤声。
她急急地说,扳开窗台,用被包起周凌云塞入暗门中:你先藏在里面,请定下心等候,事急我会躲进来。
暗门合上了,周凌云却长身而起。
金牡丹临危不乱,居然在匆忙中,把他的刀也卷在被内。
我不能一走了之。
他喃喃自语。
金牡丹不知道暗门内的事,当然不知道周凌云能自己站起来。
激情中她忘了周凌云的手脚,手脚应该是不能移动的。
在那种不知人间何世的情景下,忘了一切是必然的事。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男女在一起,会有些什么变故发生。
她已被前所未有的激情所震撼,迷失了自己。
在前面的侧院灶间里,四名膘悍的中年人,把许婆婆堵在灶口旁。
许婆婆在替金牡丹烤衣服,老眼朦胧,盯着四个不速之客发呆,神情蠢蠢地。
你……你们……许婆婆有气无力呆呆地问。
老太婆,你这间院子怎么没有其他的人?一名佩剑的中年人沉声问。
人都迁走了,好几年啦!许婆婆总算稳定下来了,仿佛觉得来的不是妖怪,没有什么好怕的:诸位老爷是……是怎么进来的?还有其他的人吗?没……没有了,老身是照料这里的仆妇,每年工钱三十多两银子。
我们要搜你这座院。
中年人冷冷地说:你说没有其他的人,最好别让我们搜到人。
你们是……不要问我们是什么人。
呆在这里不许外出走动,知道吗?老身……四人不再理会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婆,退出灶间,在外面扣上厨门走了。
这狗东西是飞天神熊孙旭,要糟了。
老太婆悚然地自语,立即将快要烤干的女性衣物收妥。
砰一声大震,房门被蹋坍了。
这里面有人。
站在房外的飞天神熊大声说。
晤!是有人。
另一人说:炭火半掩,水壶仍在冒气,床上被乱帐未放下,人应该还在房中。
好像是闺房,妆台有妇女使用物。
飞天神熊踏入房中,炯炯鹰目已将房中的景物看清。
朦胧的炭火,对一个武林高手来说,已经够亮了。
这家伙在西山,是一个领队人。
今晚在四个人中,他似乎是地位最低的一个,凡事领先,像个马前卒,而不是发令人。
第三个人借入,蓦地大喝一声,大袖一挥,凤霞骤发,似乎整座房间被猛烈的气旋所撼动。
哎呀!先入房的飞天神熊和另一位中年人,被狂猛的袖风震得向墙壁撞去,砰然声中房屋摇摇,几乎反弹震倒。
从上面横梁射下的三放暗器,被罡风刮飞,撞击着墙,铿锵有声。
挺剑下扑的金牡丹,像一只飞舞的彩蝶,发结松散,秀发飞扬所穿的男人暖袍飞扬猎猎有声,连人带剑斜飘而降。
大胆!用袖攻击的人沉叱,左于食中指虚空疾点,劲气破空的厉啸刺耳,指劲竟然远及丈七八,委实骇人听闻。
一般所谓绝学秘传的指功,能发于体外。
伤人于八尺内,已经是超尘技俗的高手了,举日江湖,有这种修为的高手已如凤毛麟角。
能伤人于丈外,几乎屈指可数。
而这人竟然能伤人于丈七八,得未曾有,已修至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超凡境界了。
呃……身形仍未落地的金牡丹惊叫,提气凝劲想向下沉落,突然沉劲全消,身形再飘三尺。
她砰然摔落丢剑,手脚发僵,完全失去挣扎的活动能力,躺在火盆旁动弹不得。
霹啪啪……鼓掌声发自床尾。
好精纯的龙尾帚神奇袖功。
床尾的人一面鼓掌一面喝采,随即不慌不忙穿靴系带:射星指已有九成火候,再下苦功,你老兄一定可以把天上的天狼星射下来,好,真是好!四人这才发现床尾有人,一个飞天神熊做梦也会惊跳起来的人。
百了刀!飞天神熊果然惊跳起来。
你老兄记性不错。
周凌云笑吟吟地说,将金牡丹抓起,在右胁肋连掏三把,往身后一推:飞尾帚射星指,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神通三绝曹大刚,淮南第一高手独行盗,没错吧!金牡丹略一伸展手脚,大喜过望,随即红云上颊,狠狠地白了周凌云的背影一眼,表情丰富复杂。
四个人在塌了的房门方向一字排开,等于是堵死了唯一的路。
四个人的眼神都怪怪地,似乎被周凌云那种泰然自若,蛮不在乎的脱大神情所慑,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的意图。
也许,是为了保持成名高手的风度,不屑抢先动手乱打乱杀;或者已认定对方已是落井之虎,进槛的豹,没有急急动手的必要。
你就是百了刀?神通三绝的语气,似乎有点不相信面对的人,就是可怕的百了刀。
不错,百了刀周凌云,那就是我。
周凌云将腰带上的刀挪至趁手处,语气饱含邪味:上次飞天神熊碰上我拍卖女人,没出价就溜了,扫兴之至,我觉得很没面子,真不够朋友。
诸位,有何见教?咱们追查假借你百了刀的名号,屠杀咱们许多弟兄的一群狗东西。
神通三绝语气转厉:当然也找你,你知道为什么。
不错,我知道,双方仇恨愈结愈深,结果只有一个。
现在,你们找到我了,必须有结果。
即使你们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你们的,早些了断,睡起觉来也安稳些。
你恐怕得进棺材去睡觉了。
神通三绝狞笑着,独自上前三步,接近至丈二左右:我还以为你百了刀有三头六臂呢!原来是这么一块料。
你知道龙尾帚神功?听说过,但我这一辈了走遍大半壁江山,就不曾见过龙是什么鬼样子,只知神话上的龙有条鱼尾巴。
庙里雕的龙尾却像蒲扇,所以不知道你的所谓尾帚绝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威力到底有多大?笨男人。
身后的金牡丹学他的口吻叫,因为他曾经一而再把金牡丹叫成笨女人:海中有好几种鱼的尾巴,就与雕龙像的尾巴一模一样。
大概你只见过鲫鱼鲤鱼的尾巴,所以把龙尾巴说成蒲扇,俗哪!一弹一唱,可把神通三绝气得火冒三千丈,这岂不是打情骂俏吗?哪将一个身怀神功奇学的人放在眼下?不气炸了才怪。
你马上就知道龙尾帚的威力有多大。
神通三绝咬牙说:小辈,给你一袖。
风雷骤发,猛烈的气旋像怒潮澎湃。
周凌云拉开马步,双掌徐徐推揉,虎目神光似电,衣袂外张,有如鼓风而动。
他身右三四尺的火盆,炭灰像被狂风所刮,满室飞灰激旋,炭火突然迸发,火焰熊熊。
而站在他身后的金牡丹,甚至连袍袂也丝纹不动仅一头秀发略为飘扬,更增三分女性的风华。
射星指来了!周凌云豪气飞扬地叫,连环拍出三掌。
啪啪啪!三声气爆传出,三指的劲道在掌前爆散,竟然隐有金石声,指劲与掌力皆骇人听闻。
神通三绝脸色泛紫,他的呼吸不稳了,颊肉呈现颤动,一袖三指显然是耗了他不少精力。
我等你的第三绝,破天剑。
周凌云沉声说,飞虎刀出鞘,刀身光华闪烁,隐隐传出虎啸龙吟,刀一伸,似乎电光连闪。
剑怎能破天?夸大得太离谱,连诸天菩萨也破不了天,除非蚩尤再世,再一头撞断天柱。
剑出鞘,光华夺目,映着熊熊炭火,反射出火焰似的夺目光华,雷声隐隐。
七大名剑之一,比彩虹剑更高一品的神物破天剑。
一声沉叱,剑发杀着狠招,射星逸虹,火焰似的光华幻化为火虹,以雷霆万钧的声势,迎面狂攻猛压,彻骨裂肌的剑气势如山崩海啸。
长啸起处,刀光迎着射来的剑影,直线锲入。
铮一声狂震,直线锲入的刀光斜扭,刀背以神乎其神的角度,与剑脊接触。
一了百了……周凌云的暴叱乍雷。
刀光脱离被震偏八寸的剑身,也像是突然隐没了,却从右下方流泻而出,乍隐乍现像是电光一闪,随即传出撕裂金属似的可怕锐鸣。
人影乍现,周凌云回到原处,横刀屹立,有如天神当关,呼吸象是停止了,脸色有点泛苍,双目神光隐而重现。
神通三绝仍保持出手进击的马步,前弓后箭,似乎已打牢了地面。
破天剑斜指。
死一般的静,似乎时光也凝住了。
飞天神熊骇绝的神情,令人望之恻然。
当……被无剑掉落在方砖地上。
我……一……一剑失……失……手……嘎……神通三绝的语音颤抖,完全走了样。
曹兄……一名中年人惊叫。
神通三绝身形一晃,脚一软,向下一裁,仆倒在自己的血泊中,鲜血从腰部沿双脚往下流了一地。
腹部已被斜剖而开,内脏外流,能支撑片刻,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飞天神熊身形乍闪,狂风似的飞出破门外,消失在黑暗的甬道里。
另两位仁兄也不慢,如飞而遁。
不要追!周凌云及时喝止绕身侧追赶的金牡丹:我真力将竭,你对付不了他们!你不要紧吧?金牡丹转身关切地问。
耗了不少真力而已。
周凌云缓缓收刀入鞘,作深长调息:快去看许婆婆,但愿她无恙。
金牡丹心中一急,飞奔出房。
周凌云摇摇头,吐出一声深长的叹息,大踏步出房,顺手拖走了神通三绝的尸体与破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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