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日高阳照在洛阳城东门的古道上,林淇策着骏马,旁边伴着黑衣倩装的王梅芝,蹄声得得,古道上扬起轻尘。
当蹄影把城墙摔在后面,丢得远远的时候,面前已现出一抹青山,林木苍翠,山并不高,却十分别致玲珑,山下有一泓流泉,清澈照人。
行人稀落,柳荫下有一翁垂钓,神情怡然。
林淇见了那老翁的闲散兴致,不禁微叹道:人生最难是清闲,两年前我还是整日诗酒流连,花月消磨,这两年踏入江湖后,终日碌碌,再想过这样日子,却不知是几时能够了。
王梅芝微微一笑道:世事之体会端在一心,忙中未必无闲,闲里也未必不忙,这老翁一竿在手,临泉自得,看起来似乎是很清闲,假若他今天的晚餐就等着鱼儿去换米,那心中的焦急恐怕比天上的日头还热呢!林淇微微一笑道:给姑娘这一说,世界上的事未免太乏味了些!王梅芝笑笑道:本来嘛!世事无常态,无常情,白云千幻,变来变去还是云,因此说它在变也可,说它不变也未尝不可,单看你从那个角度去看它,林兄方才说到奔波江湖为苦,但是换一副心情,想到挟技扬正义,弹剑削不平,又何尝不是一种兴趣呢?林淇被她激得豪气奋发,朗声道:壮哉!姑娘这一夕话端的可以谱入长铗吟,弹作江湖行!王梅芝淡淡一笑,双双策骑驰骋过那垂钓老翁之畔,恰好见到钓丝一动,想必是鱼儿吞了饵,将浮标都拉进了水里,震得竿端上的铜铃丁丁地响。
而那老翁仍是椅树昼眠,如同未觉。
林淇倒是一片好心,连忙出声招呼那老者道:老丈,你的鱼儿上钩了!老者好似耳患重听,林淇一连叫了几声,老者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也不看他们,只是鼓起扁嘴,朝泉中吐了一口痰,骂道:你们这两个小王八,老夫等了你们半天,到现在才来!林淇一看周围并没有人,这老者分明是骂他们,心中倒不禁一怔!暗想自己等与这老者无怨无仇,看见他的鱼儿上了钩,生怕鱼儿逃了,好心将他唤醒,却换来这一顿臭骂,这老者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心中微怒,脸上还未作表示,却见老翁将竿子往上一提,一线双钩各挂着一只巴掌大的小乌龟,心中又是一怔!不知他是在骂人还是骂乌龟?老者将钓丝慢慢收进,那两只乌龟口中被鱼钩挂住了,痛苦非凡,四肢不住地伸缩挣扎,老者又开口骂道:这一对小王八,死到临头还在耀武扬威,张牙舞爪!林淇一听更生气了,心想:这不是明明在骂人吗?可是王梅芝在马上一扯他的衣服,轻声道:林兄,不要轻动,人家也许是在骂乌龟呢!声音虽低,却被老者听见了,轻轻一笑道:对了!老夫正在骂这两头乌龟,二位不要误会!林淇心中一动,觉得那老者的耳目很灵敏,绝非普通渔翁,那他这一番指桑骂槐,分明是暗骂自己等两人,可是人家又特别声明,看他那么大的岁数,实在不愿意多惹事生非,只有勉强地忍住了。
这时那老者又开口骂道:两个不要命的小王八,老夫本着好生之德,饶你们一命,还不夹着尾巴快滚!林淇实在忍不住了,这次也骂得太明显了,因为那老者已将钩丝收尽,将两头乌龟都捉在手中,那句话当然是骂他俩了,正想下马理论,谁知老者把手一扬,将两头乌龟又丢进泉水里。
而且他背后仿佛长了眼睛,晓得林淇的动作似的,立刻又笑着道:客官不要生气,老夫还是在对乌龟说话。
林淇的一只脚已经跨了下来,听见他的话后,气得把脚又跨了回去。
倒是王梅芝脸色微动,忽而爆出一句道:人说人话,龟说龟话!林淇闻言微愕!那老者已双眉一扬问道:女娃娃,你在说谁?王梅芝微微一笑道:老丈不必多心,我说的是一头自说自话的老乌龟!说着用手一指,在溪畔的树荫下果然有一头苍背老龟,爬在一块突出的石子上,尖嘴一张一合地吐气。
林淇暗中好笑,而且心中对于王梅芝的即景触机的心智颇为钦佩,他早已看出这老者存心在找麻烦,惹事生端,只是不知道他的居心何在?老者被王梅芝以牙还牙地回敬了两句,立刻暴怒起来,厉声叫道:无知女娃,老夫因为不愿意与你们小辈一般见识,同时也不相信神交故友的传人,会是那种心凶手残之徒,所以虽然听见平涛的诉说,还是不甚全信,刚才故意相试,发现你们竟是真的那般狂傲之辈……林淇听到他口中提到平涛二字,遂知这老者一定是听了那平姓少年的话,前来找自己兴师问罪,这件事原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他因那老人口中所说神交故友四个字,听得心中一动,乃用手势止住王梅芝继续刻薄,改以平和的口气问道:老丈所说可是指前夜在雁塔寺之事?老者哼了一声道: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过我倒不是为那件事找你,虽然你曾留下字迹自吹自擂,我却不相信你有那么大的本事!林淇对他的话又是愕然了!因为他作梦也想不到留下的字迹会被人窜改,不过老者最后的一句话倒是颇令他安慰,乃笑笑道:在下所留字并非推卸责任,只为表明心迹而已,倘若老丈相信在下的话,便应该与在下协力同心,共除魔女……老者眼睛一翻道:小子你乱说些甚么魔女!雁塔四佛是老夫知友,平松林更是老夫的磕头兄弟,对他们的能耐知之甚详,因此即使你在那儿留下字,说他们是死在你们二人手下,老夫怎么也不相信!林淇一怔道:甚么!在下留字说得很明白,杀人者乃……老者不等他说完,立刻冷笑打断他的话头道:乃淮左林淇,淮阴王梅芝是不是!凭你们这两块料能杀死五大高手?真是叫人要笑掉大牙……林淇怒声道:胡说!我几时那样说过!老者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小子,你既有冒认杀人的雄心,怎么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柳无非有你这种弟子可真够光荣的!林淇起初被他的话激怒了,但是听他提及师父箫圣柳无非,再回味一下神交故友四字,立刻知道这老者是谁了,因之他马上惊呼道:老丈一定是‘鼓神’雷天尊前辈!老者神色一掀道:柳无非向你提起过我的名字?林淇身不由主地一摸怀中金箫兴奋地道:家师同样将前辈当作神交知友,只憾未能一会而已!雷天尊也遗憾地叹道:听说他的手残了一只,不能再吹箫了,只可惜老夫的天鼓绝响,除了云逸那女道士,再也找不到一个音响上的敌手了!林淇忽地在腰下取出金箫,举在手中一扬道:家师虽已无法再弄箫管,可是他老人家的箫曲并未就此作广陵散,在下承家师不弃愚顽,已将全部箫曲传授……雷天尊微微一愕!最后才以不齿的声调道:柳无非在箫曲上浸淫数十年,才博得那一点声名,你小子才学了几年箫!林淇轻轻笑道:在下学艺年数虽短,却不敢妄自菲薄,勉强可以说是懂得其中三昧,为完成家师未了心愿,敬请与前辈天鼓一会!雷天尊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别做梦了,老夫的天鼓一发,山河俱动,你以为可以随便奏鸣的?林淇淡淡地问道:前辈要怎么样才肯奏鼓呢?雷天尊傲然地笑道:除非是碰上云逸,或是柳无非的那一只断手重生!林淇听见他这番狂语后,脸色平静地道:前辈如此说,今日大概是无缘恭聆雅奏了,因为在下自知箫上造诣,去家师太远,自然不敢强求与前辈相较,现在前辈若是不嫌弃,在下将所习箫曲吹奏一两阙,请前辈指正一番如何?雷天尊摸着长须笑道:这倒可以!林淇含笑下马,迳自走道溪泉旁边的一块圆石上,举箫近口,抬眼仰视长空,对着炎炎烈日,他那眼珠一动都不动,反而放出异常的神光。
雷天尊本来还是倚在树干上,一副毫不经心的模样,好似将林淇的吹奏根本不当一回事,等到见到他这副模样,才微微一动道:小子,你居然能到浑然忘我的境界,可见你还真有两下子!林淇不理他,嘴唇微动,于是在那短短的箫管中抛出一缕箫音,呜呜咽咽,当他嘴唇转到第三次时,雷天尊从树上一跳而起,好像被人用针暗刺了一下似的,神情大变地叫道:停!停!小子,你这是从哪学来的曲调?林淇这才将箫放了下来,轻轻地道:此乃家师秘传迷幻法曲之前奏,此曲变化颇烦,家师特别关照只有见到前辈与‘笛仙’云逸时才准吹奏!雷天尊长叹一声道:柳无非‘箫圣’之名倒非浪得虚名,你小子也值得老夫天鼓一挝!林淇轻笑道:多谢前辈!这时王梅芝忽地扁嘴一笑道:前倨而后恭,老丈真会装腔作势!雷天尊脸色微红,先对山上发出一声长啸,好似在通知山上的人替他将鼓送下来,然后才正言对王梅芝道:女娃娃,你懂得甚么,鼓在乐器中是最不入谱之器,然而也是最具有权威的一种乐器,五音变节,莫不依它作为领导依据,所以老夫轻易不肯动手,等一下老夫在擂击之际,你最好避远一点!王梅芝将眼一瞪道:为甚么?难道我就听不得吗?雷天尊冷笑不语,林淇却微微一笑道:王姑娘,你最好还是听雷前辈的话,因为雷前辈有‘鼓王’之誉,天鼓一挝,定然不同凡响,而且鼓声单调,不似我的箫音变化繁多,可以随吹奏者的心意而择定听聆的对象,你在附近的话,恐怕受不了那种震动!雷天尊脸色红红地怒哼道:小子,你别卖狂,老夫承认鼓声无法控制,不能使它专对你一人发生威力,可是等你听过之后,马上就可以知道它是否单调!林淇微笑道:在下不过就事论事而已,并无轻视前辈之意!雷天尊怒哼一声,王梅芝却从林淇暗示的眼色中,看见事态的严重,乖乖地牵着两匹马,走到远远的地方,耐心地等着。
片刻之后,山上下来一人,背负着一面巨鼓,鼓腰粗如圆桌,他的双胁下一边夹着鼓架,一边夹着两枝粗如人臂的鼓槌,因为鼓身盖住了脸,看不出他的样子。
不过他的身法颇快,看来武功颇有根底,直到他们身前,放下巨鼓后,林淇才认出他正是前夜所见雁塔寺中唯一生还的平姓少年,现在已经知道他叫平涛了。
平涛的眼中满是仇恨的怒火,狠狠的瞪视林淇一眼,才对雷天尊激动地道:雷伯伯,您答应替小侄报仇了!雷天尊一面抖开鼓架,选择安放的地点,一面摇头道:不,从前我是不相信他有那么大的能力,现在倒是有此可能相信了,可是我仍是无法相信他会如此滥杀无度,因为我从他吹箫的造诣上判断出他的火候很深,有那种火候的人绝不会有那种心性!平涛急着叫道:证据确凿,而且小侄亲眼目睹他的暴行……林淇也沉声怒喝道:胡说!那几个人身死之时,你还在昏迷不醒的状态中!平涛咬着牙怒叫道:不错!可是他们都死在金孔软鞭之下,那边是你从天心大师的手中夺过去,这你可赖不掉吧,而且还有你留下的血字为据!林淇又一次听到血字为据,心知其中必然另有蹊跷,可是雷天尊已不耐烦地叫道:平涛,少啰唆,你的目的是叫我使用天鼓,我已经答应了,不管是不是替你报仇,你都该满足了,还不给我滚回山上去!平涛略一迟疑,才呐呐地道:雁塔四佛的师叔‘虚寂上人’也到了,他老人家想手刃这恶徒,您……雷天尊将眼一瞪,叫道:滚!我不见那老和尚,当年一盘棋的气我还没生够呢!他要报仇的话,也得等我完了这一场再说!平涛带着一腔仇恨,转身向山上奔去,雷天尊已将鼓架妥,握起鼓槌,用那两个小西瓜般的槌头互相摩擦着道:小子,你即使能逃过我的天鼓七挝,也得小心点,虚寂那老和尚可不好惹,我相信你不会杀人,可是你这次的麻烦惹得不小,洛阳城中的几个武林高手全被你引了出来,这些人虽然不涉身江湖,可是他们的武功修为都相当高……林淇感激地一笑道:谢谢前辈!在下此次被牵入杀劫,完全是受人陷害,可是那人的布局十分周密,在下要想洗脱此嫌恐怕颇为不易,只得凭心行事了。
雷天尊将鼓槌一碰,火光激射,轩眉叫道:那我不管,反正我今天跟你只是箫鼓之争,并不夹杂其他用意!林淇洒脱地笑道:在下亦是此意,深谢前辈赐诲!雷天尊鼓槌一落,鼓上发出一声震天巨响,大地震摇,连溪水都被泼溅到岸上来了,林淇神色不变,眉头微皱道:前辈鼓声威力太强,此地正当路边,万一有行人过来似乎不大方便!雷天尊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放心吧!平涛早就打过招呼,今天这条路上就只有你们两个行人!林淇这才明白今日何以路上行人特别稀落,原来早经人家安排好了,看来今天这条路还不太好走,然而他此时只能把一切都丢开,专心一志来应付目前的局面。
雷天尊又是一声大笑道:老夫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想以这面震天神鼓会会‘箫圣’、‘笛仙’,云逸那道姑太难找,柳无非断了臂,却有了你这个传人;总算还没叫老夫太失望,开始吧!咚!咚!咚!鼓声连击,一下重于一下,现在不仅是天摇地动,甚至于那清澈的溪泉中也翻起了排空浊浪,林淇听得心头大震,深知这鼓声比当年扬州断桥之前李芳菲的七弦琴要难对付得多了,连忙凝聚真气,撮口就箫,发出抑扬的箫音,按照迷幻法曲的谱调用心吹奏起来。
鼓声重浊粗且壮,箫声幽咽清而绵,照理这两种声音是不会互相影响的,可是由这两个绝顶高手互奏之下,却又不能以常情而论之了。
当鼓声带着汹涌的杀气,想将大地毁于雷霆一击时,箫音却似一阵和顺的春风,也像是一只温柔的手,在温煦的吹拂触摸下,愤怒的大地停止了她的咆哮与颤动。
汹涌的浊浪带着泥沙,像妖魔一般地要向岸上扑压下来时,突然又像遇到了甚么阻碍,再次回到那狭窄的河床,变为平静的流水。
溪旁的几株大树起了疯狂的抖动,树叶碎枝纷落,树皮一片片地飞出去,像是在它的内心里有一股力量要朝外爆发。
可是它立刻又恢复了平静,带着破残的身子作宁息后的喘息。
总之,这周围的一切,都在顷刻之间更替着动与静的最大极限。
当鼓声擂得如夏夜暴风雨中的急雷时,箫声却像秋夜柔和皎洁的月光,雷使一切疯狂,月光使一切平静……直到最后,鼓声和箫声都到达了最高的状态。
像是重重铁环包住了一枚点燃的爆竹,这一股奔放的力量正在找一处最弱的地方宣泄出去,然而铁环围得太紧了,一圈圈地纵横交织,组成一个铁球,球心是空的,空球心中的巨力在等待作一次惊天动地的爆破。
假若它爆了出来,那就是林淇输了,否则就是雷天尊输了。
动与静争持的结果总会有一方失败的,可是哪一方是失败者呢?主动的雷天尊表现出最沉着的静态,他的人站在鼓前仿佛已成了化石,只有两只手上的鼓槌在飞速的起落,奏出如雷的鼓声。
被动的林淇却相反地表现了动态,他汗流浃背,双手握箫,十个手指在箫孔上飞速地按落或放开,嘴唇凑在吹孔上,由于不断吹奏的结果,唇皮上开始裂破血红的小缝,身形也似蝴蝶般地绕着巨鼓直转。
交持将近半个时辰,对远处伫候的王梅芝说来,简直是比几百年还要长,同时也真正地领略到音响的威力。
她离开他们已经有一里之遥了,原来当然不会有这么远,在鼓声一起时,她就承受不了那震人的波动,脚下自然地后退,一直到现在的这个位置,仍禁不住心神剧烈跳动,若不是箫音的揉合,她还会退得更远。
她牵着的两匹骏马却已受不了这猛烈地摧残,卧倒在地上,张开大口直吐气,拚命地咬着嚼铁,以致于把口腔都磨破了。
在王梅芝的眼中出现了一片奇景,那是空中的云气受到激动,化为雨水滴下,雨水降到那两人头上时,又被一股潜力托住洒不进去,就在周围凝成一个钟形的圆罩,将雷天尊与林淇罩在中间。
水是透明的,在琉璃似的水幕中,她可以看清两人的动作。
水也能折射光线,将天上的炎阳幻为七彩的虹幕,替钟形的水帘外层添了一层灿丽辉煌的光幕。
鼓声更急促了,箫声也更柔弱了,她不禁在心中呼出了强烈的希望:林兄……支持下去,你可不能败给那老头子……以亲疏而分,她自然是站在林淇一边的。
可是在另一边山上就不同了,平涛站在一个老年灰袍的僧人之后,脸上满是焦灼与激动之色,口中连连地叫道:雷伯伯,用点劲啊,把这恶徒震得粉碎,震成飞灰,连一点渣子都不存留……老僧默然倾听,神态庄严得也如同是一尊佛像,对平涛的叫声如同未闻,良久之后,他才微微动容道:这年轻人真是个天生奇才,以他那么年轻的岁数,却能将佛门中的幻迷景象溶入到箫声中发出而不着行迹,且能与雷老大支持到这么久而不露败象,难得!难得!平涛听他的口气竟是在对林淇赞许,不禁大急道:老禅师,您别忘了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凶徒,雁塔寺中五条人命……老僧轻喟道:老衲知道,真想不透那样的一个奇才会做出这种事,也许是你们把他逼急了!平涛大急道:老禅师,您怎么说这种话呢,您没有看见他做的那些坏事!老僧神色微动道:你是说他对那姓梅的女子吗?唉!你们又不认识这女子,就信了她的一面之辞,只因为她长得美,要知道红颜白骨,俱是魔道之源,天心他们也是的,那么大岁数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平涛大感意外,又急又愤地叫道:老禅师,您见到梅姑娘后,也会忍不住想帮助她的,只可惜她被那恶徒……老僧双目一瞪道:老衲一生中最不相信女人!平涛正想说话,忽地神色一动,失声叫道:咦!梅姑娘在哪儿,她是怎么来的?半山的山道上一个娉婷袅袅的白衣倩影,正以姗姗的步子向着山下的战圈走去,而那儿的密锣紧鼓也进入到最高潮。
老僧脸色一动道:不好!雷老大使出煞手了,这是天鼓末挝,为至杀的灭绝神音,那女子岂非是上去送死!那白色的倩影好似受不了震心鼓音,扑倒在山道上,但还是痛苦得匐匍前进,平涛急叫道:老禅师,她去做甚么呢?您想法救救她吧!老僧摇头道:不行!雷老大正在紧要关头上,我不能再引起他的误会,多年前为了一局棋,他对我的气还没消呢!平涛忍不住拔身向山下冲去,还没有赶到那女郎身边,就为发出雷鸣的鼓声震倒了,而且停住势了,骨碌碌地向下滚。
老僧长叹一声,才由腰下摘下一枚小金铃,伸出又黑又长的指甲,在金铃上轻叩了几下,立刻发出一串悦耳的叮叮声。
鼓声乍歇,紧接着箫声也停了。
第二十八章 郎心如铁 血雨腥风人间世 妾意似水 惊涛骇浪江湖行叮叮的轻铃声还在不住地响着,祥和的铃音仿佛是含着绝大的魔力,将鼓中的煞气、箫声的柔媚,渐渐地驱散到无影无踪。
雷天尊止手不击,长叹一声道:多事的老和尚,使我功亏一篑,否则那天鼓末挝之下,定然要你这小子裂箫折管,呕血而亡……林淇将箫慢慢地放下,伸舌一舐嘴,只感到一阵碱腥,血色将舌尖染得鲜红,可是他依然倔强地道:前辈想得太如意了,我的箫曲还有七小节没有吹奏,真到大家都竟其全奏,也许前辈会碎鼓折槌,永绝此调呢!雷天尊大是震怒,提起鼓槌叫道:小子,你还敢嘴硬,老夫倒不信邪,咱们再试下去!林淇恬然不惧,再度引箫近口,二人相持片刻,却久久不发一声,原来那铃声的余波犹荡漾在他们心田,将他们的心情整个地破坏了。
雷天尊颓然地放下鼓槌,怒骂道:该杀的老和尚,看来我们的箫鼓之争今天是无法有结果了!林淇吁了一口气道:异日异地,只要前辈有兴,晚辈随时都可奉陪!正说之间,梅华那荏弱的身影已映入他们的眼帘,二人立刻发生不同的反应,雷天尊讶然一声轻噫,林淇则怒喝道:妖女,你又来了,这次又弄甚么鬼?梅华仍是那种凄凄可怜的神态,哀叫道:你做做好事吧!为了我一个人害死了好几条命,我不能让你再为我杀人了,所以我自动投到你面前,任由你处置,只是我求你别再杀人了……林淇大声叫道:胡说!那些人明明是你杀死的……梅华一头撞向他的胸前,哭叫道:我把命都给你了,随便你怎么诬赖我吧!林淇忍无可忍,一掌劈向她的脑际,梅华全然不躲,只是扬脸望着他,明眸中含着一汪泪水,秀脸上孕着无限哀愁。
面对着这一张脸,这一副神情,林淇实在无法下手,而且他也知道,这一掌即使劈下去也无法伤得了她,因此反削为推,在她的肩上送了一掌。
梅华此时变成了弱不禁风,被那一掌推倒在地,坐起身子,掩脸嘤嘤痛器,韾音惨不忍闻。
林淇气得连连顿足,在她身旁大叫道:你到底想闹些甚么鬼?梅华哭着抬起脸道:我只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别再折磨我了……林淇愤不可遏,一脚踢向她的心口,梅华痛叫一声,身子凌空飞起,却被一个人接住了。
林淇一看那人又是平涛,不禁长叹一声!知道今天这场误会又无法解开了。
雷天尊瞪目怒道:混账小子!先前我还不信你是个杀人凶手,现在看你这等行迳,却不由我不信了。
小子,你拔剑吧!老夫除了擂鼓以外,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取你性命!林淇见他将双槌一摆,作出一个进击的姿势,知道他这一对鼓槌还可以兼作武器使用,然而林淇一点也没有抵抗的意思,只是轻轻一叹道:前辈,我们还是异日在音响上一决高低吧!雷天尊怒道:放屁!像你这种恶徒,万不能容你活到明天!林淇双手一摊,黯然地道:假若我一死能使你们明白真相的话,我真愿意放弃这条命,只怕你们杀不死我,白陪上一条性命,而那笔血账仍是挂在我头上!雷天尊怒声叫道:臭小子!你乱嚼些甚么嘴,还不快快拔剑受死!林淇淡然地望他一眼,仍是一无表示,雷天尊怒发如狂,正想欺身进击,山道上传来一声响亮的佛号。
阿弥陀佛!雷施主请稍等一下,容老衲说几句话。
声音在平淡中隐隐含着庄严,雷天尊身形略顿,虚寂上人已飘然而至,挡在雷天尊与林淇之间。
雷天尊怒声相向道:老和尚,你怎么那么爱管闲事,方才一场比斗被你搅散了,现在你又要来捣蛋,雁塔寺死掉几个和尚都是你的师侄……虚寂上人肃然合十道:老衲知道,然而老衲粗解相人术,林施主虽然少年气盛一点,然而正气于眉宇,英华内敛,的确不像个残忍的凶徒!平涛放下手中的梅华,急忙道:老禅师,那我父亲与四位大师是怎么死的?虚寂上人轻轻一叹道:老衲就是想问问清楚!林淇听这老和尚说话的口气好像颇有来历,连忙趋前一礼道:老法师明察秋毫……语尚未毕,梅华突地挤了过来道:老师父别问他了,您只要说说看,我是否像个杀人的凶手?虚寂上人审视片刻摇头道:姑娘纯如冬雷,洁拟秋霜,自然不会是的……梅华掩脸痛哭道:是啊!我连一只蚂蚁都不忍伤害,怎么会杀人呢?可是这贼子口口声声说我是个魔女,诬赖我杀人……这时王梅芝也回来了,站在旁边没作声,林淇听完虚寂上人的判断后,大失所望地叹了一口气,她却忍不住了,冷笑一声道:老和尚,先前听你的说话好像还有点眼光,谁知你也是个有眼无珠的老糊涂虫,捧着恶魔当菩萨……虚寂上人双眉一竖,微现怒色,沉声道:王姑娘,老衲虽是方外人,看在年岁分上,你说话也该客气点!王梅芝哼哼一笑道:我很想对你客气点,但是怕你等一下糊里糊涂地死了,还找不到一个告阴状的凶主!你再看明白一点,这个魔女真像她外貌那么纯洁吗?虚寂上人神色微动,目光再度进逼到梅华脸上,炯炯有神,梅华一脸凄苦,然而眸子里已有些微的不安。
沉重的空气像是冻结了一阵子,虚寂上人以空洞的声音道:梅姑娘是纯洁无垢的!王梅芝怒哼一声道:算了吧!老和尚,你的相人术还是去骗骗那些村夫愚妇;林大哥,咱们走吧!希望这几个家伙聪明一点,不要动拦阻的念头!雷天尊大喝一声道:你们敢走!林淇对他看了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他知道得很清楚,再缠下去迟早总不免一斗,无论胜负,这几人绝对逃不了梅华的毒手。
唯一的方法是就此抽身,尽量避免争斗,说不定还能留下这几个人的生命,因此对雷天尊的呼声只当听不见,从王梅芝的手中牵过马匹,正想上马,雷天尊大为激怒,暴喝一声道:小子,把命留下再走!手中鼓槌飞出,又疾又猛,扑奔林淇后心,林淇感到劲风迫体,估量着力道太强,无法硬接,只得将身子一伏,低头避过。
鼓槌扑地一响,将他座马的头击得粉碎,不但溅了林淇一身鲜血,而且骏马垂死前的挣扎狂跳,险些也将林淇摔了一跤。
王梅芝的身子也受到了血迹所染,女孩子比较好洁,首先按捺不住,怒声道:老匹夫!林大弟好心想留你一命,然而你自己一心找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雷天尊悖然大怒道:臭丫头!雁塔寺中血字题名你也有一份,今天你也别想走了!王梅芝将手中马匹缰绳放开,回身挺立怒道:来吧!本姑娘瞧你用甚么方法将我们留下!雷天尊一摆手中单槌叫道:只要你能在老夫槌下走满十招,老夫拱手送你上路!王梅芝长剑出鞘,朝林淇打了个招呼道:林大哥,事情挤到头上,想躲也躲不了,还是硬着头皮认了吧!林淇轻叹一声!王梅芝一挽剑花,抢先攻上,剑尖迳刺雷天尊前心,势如毒蛇吐信,雷天尊冷哼一声,鼓槌轻摆,落向剑叶之上。
当然微响中,王梅芝只觉得这老头儿的腕劲奇强,长剑几乎脱手,连忙抽剑回身,雷天尊的鼓槌已反敲回来,落向她的肩头。
王梅芝一看这次的势子更急,明知挡不住,也只有咬牙硬架,竭尽全力,挥剑朝上一撩,又是一阵大响,长剑呛然中断。
雷天尊哈哈大笑道:臭丫头,别说十招了,看来你连三招都挡不过!叫声中鼓槌再摆,横腰扫下,王梅芝双足猛拔,身躯纵起,手挥半截断剑去削他的头,这一招是在死中求活,用招奇险,雷天尊的鼓槌贴着她的脚下掠过,撤手不及,逼得将脖子一缩,剑光照眼,忽的一声,他头上的长髻连着一片头皮被削了下来,急!怒!痛!三下夹攻,不禁双目厉瞪,大声喝叫:臭丫头!老夫与你势不两立!鼓槌再度脱手,笔直对准王梅芝射去,王梅芝身形刚刚站稳,槌影挟着劲风已到,离身两三尺即感劲气迫人,不禁慌了手脚,连躲闪都忘了。
槌势只差半尺寸许,斜里掠过一道灰影,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槌柄接住,王梅芝惊魂始定,发现那出手之人竟是虚寂上人,不禁愕然!雷天尊也是一愕!,嗔目大呼道:老秃子,你是甚么意思?虚寂上人将鼓槌丢回给他,然后摇首道:雷施主请少息怒气,老衲并非多事,只是事情略有不明之处……雷天尊大叫道:放屁!这一男一女两个小贼心狠手辣……虚寂上人轻轻地道:施主不要急,这位姑娘身手虽是不凡,然而从她与施主交手的情形看来,断然无法将平老施主及老衲的四个师侄杀死,因此老衲认为事情犹有探索之必要!雷天尊不禁一愕!平涛却急了,连忙过来道:老禅师,那我父亲与四位大师是怎么死的?林淇一指梅华道:我说过是她杀死的,你们不肯相信有甚么法子!梅华含泪悲声道:老禅师,您相信我会杀人吗?虚寂上人神色庄严地道:老衲目前不作任何预测,可是老衲自有判断之法!林淇急忙问道:老法师有甚么方法?虚寂上人再摸出那个金铃,举在手中道:老衲手里所持度厄金铃乃佛门至宝,铃声三响,任何人都无法掩藏自己的内心之事,目前雁塔寺生还之人一共有四个,真相未明之前,谁都脱不开嫌疑,因此老衲要请你们四位在老衲的铃声之下接受一次测验!平涛问道:我也要试试?虚寂上人肃然点头道:自然要了,除非你是真正凶手,心虚不敢接受考验!平涛怫然道:这是甚么话,我第一个接受试测!雷天尊哼一声道:老和尚,你那铃声真有那么大的神通吗?虚寂上人庄严地道:雷施主何妨等老衲试验过后,观其结果!雷天尊赌气不开口,林淇迫不及待地道:老法师,我们是单独测试?还是一起受试?虚寂上人道:老衲限于功力,每次只能测试两人,不知是哪二位先行受试?四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道:我先来!虚寂上人笑笑道:四位似乎都急于表白自己,然而老衲功力有限,只能试验两位,依老衲之见,还是梅姑娘与平施主先行受试吧!林淇想了一下道:平兄不必受试了,目前嫌疑最大的是我,然而真凶却是那妖女,以我之见,还是我与那妖女受试之后,结果自明!平涛正要表示反对,虚寂上人笑道:这样也好,请施主与梅姑娘留在此地,其余各位暂时退到十丈之外,背向此地,铃响三度之后,各位自然知道结果!王梅芝含有深意地瞟他一眼道:只怕那结果会大出你们意料之外!林淇急于使真相大白,连忙催促她道:王姑娘,你快退到十丈之外去吧!王梅芝果然领先走出去,雷天尊则带着一脸不相信的神色跟着退走,当三个人都到达地头,背向站好之后,后面已经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
这铃音跟刚才又有点不同,它使得人的心灵趋向于平静,铃声二响,每个人的心头都涌起无限往事,历历在目,而且胸中也涌起一种欲望,一种急于将往事吐露出来的欲望。
王梅芝不禁暗暗钦佩,心想:这老和尚果然有点门道,这一来那妖女可能无法掩藏她的行迹了……等着,等着。
那第三声铃声却一直迟迟不鸣,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雷天尊忍不住了,蓦地回身急叫道:老和尚,你在闹些甚么鬼?语音才落,他不禁怔住了!原来那场地上只剩下了虚寂上人一个孤独的身影,林淇与梅华都已不知去向?他连忙赶过去问道:老和尚,人呢?虚寂上人闭目盘膝默坐,不动也不理。
雷天尊急了,上去一推他的身子叫道:老和尚,你怎么了……虚寂上人的身子应身而倒,背上插着一支金箫,入体半尺。
不用问,那是林淇的东西。
王梅芝大叫一声,飞身上前,拔出金箫,然后像一支急箭似的向山上窜去,雷天尊追在后面大叫道:狗贼人!我早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东西……然而王梅芝的身法太快了,几个起落后,已经将他撇得远远的,转过峰角,即已消失不见。
平涛追上来时,雷天尊正在跳脚大骂,平涛苦着脸道:雷老伯,现在您相信我的话了……雷天尊咬牙切齿地道:这一双狗男女,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们给找出来,从现在起,我要通知江湖上所有的人,大家联起手来共除这一对恶徒……在一个偏僻的树林里,林淇在昏蒙中醒过来了,只见梅华笑吟吟地站在身前,连忙怒声叫道:妖女,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梅华笑而不答,林淇举起手来,很想给她一掌,然而他发现自己竟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不禁大急道:妖女,你又对我弄了些甚么鬼……梅华轻轻一笑道:我只点了你的软瘫穴,你放心好了,最多两个时辰后你就会恢复原状的!林淇心中急得要命,因为他在第二遍铃声之后,忽然看见梅华脸色一动,站起身子来,不觉暗地一喜,心道:这下子你可得现原形了……一念未已,梅华忽地像风似的卷了过来,接着脑后一麻,知觉全失,因此对以后的事完全不知道。
梅华还在这里,其他的人呢?是不是又遭了她的毒手?梅华却似完全了解他的心意,轻轻一笑道:你别着急,除了那个老和尚,我一个也没动!林淇失声道:甚么?你把老和尚杀死了?梅华点头道:不错!这老和尚活着太讨厌了,逼得我杀死他,这是我第一次为了必需杀人而杀人,也是我第一次在不想杀人时杀人,因此我很难过……林淇冷哼一声道:你杀人还感到难过?梅华苦笑一下道:说起来你也许不相信,我在杀死老和尚的时候,心中的确很难过,不像以前杀人时,心中充满了快乐……林淇大声怒叫道:杀人能令你快乐?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妖怪……梅华茫然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一心只想把鲜红的血涂在手上,愈多愈感到满足,事后想起来,我也知道不对,可是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住自己……林淇长叹一声!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她在疯病发作的时候,理性整个丧失,的确无法控制……梅华却幽幽地问道:你有甚么方法可以叫我不杀人吗?林淇摇摇头道:没有!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应该留在世界上,唯一的方法是死!梅华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惨声问道:除了死之外,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比如说,我从今以后不再杀人了呢?林淇一怔道:你能不杀人吗?梅华点头道:也许能!当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想杀人……林淇大声叱道:胡说,在雁塔寺中,你当着我们的面连杀五人!梅华道:那是因为他们要杀死你,我心里一急,毛病就发了!林淇冷笑一声道:你别狡辩了!那些人是你引来与我作对的,结果你杀死了她们,把事情赖到我头上……梅华急了道:是真的,我自己有这个感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那种杀人的冲动一点也提不起来,只要你对我好一点,我相信以后一定不会再杀人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甚么原故……你肯让我跟你在一起吗?林淇正色摇头道:不行,纵然你现在开始不杀人,也无法洗去你手上的血腥,杀人者死,一百多条生命的代价,你一死尚不够偿付!梅华凄然垂泪道:你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林淇怒声道:你没有要求机会的权利,我放下身上许多重要的事,千里迢迢追踪你,就是为了要杀你,怎么会容忍妖女留在我身边!梅华脸色一变,眼中凶光又露,一掌劈了过来,可是掌力接触在林淇身上,却柔软得全无劲道,接着幽幽一叹道:你这样绝情,总有后悔的一天,今后我假如再杀人的话,那责任该由你来负担,你等着看吧……说完她的身形有如一头飞鸟般地掠空而逝。
第二十九章 群雄毕至 侠人拟共发义师 异事迭出 寸纸忽又转奇峰临潼的一家大酒楼中。
傍晚时分,生意显得特别好,而座上的酒客大部分都是宽衣短靠的江湖豪杰,这般人的手头很阔,脾气也特别大,所以跑堂的伙计跑得特别匆忙,脸上也永远挂着卑微的笑容,战战兢兢地伺候着。
酒酣耳熟之际,谈话就展开了。
一个破衣百结的老乞丐高踞上座,猛灌了几口酒后,将杯子拍地一声,重重地放在桌上,然后叹了一口气道:谢老兄,兄弟想来想去,还是不相信林公子会做出这种事!他对座的一个老者手捻长须,脸色沉重地道:我对‘金箫狂魔’一无所知,不过是应雷天尊兄与‘虚寂上人’的邀请,出头主持这件事,事实上我封剑归隐三十年,对江湖上的过节早已不过问了,然而‘虚寂上人’是我的方外好友,死去的虚寂和尚又是我的兄长,使我无法置身事外,这才凭着一张老面子,将各位邀请到这儿来,是非曲直,我不敢置评,好在雷兄与平世兄都在此地,他们是目击的证人,童兄何妨问问他们二位……老丐微一沉吟,才对身旁的一个独臂老人道:柳兄,林公子是你的门下,王梅芝姑娘你也见过了,对于这件事你作何看法?独臂老人正是箫圣柳无非,在淮阴的古屋中等童天月师徒与孙冬由迷药中醒来之后,匆匆赶往太行山追寻林淇与王梅芝,不想扑了一个空,辗转打听俱无结果,然后丐帮掌门人浊世神龙童天月却接到了门下弟子转来的一个口讯。
口讯是临潼归隐已久的武林名宿铁剑无敌谢长风送出来的,铁剑无敌谢长风在江湖上的名头亮如中秋皓月,一柄铁剑纵横武林四十年而未遇对手,行事正直,一言可为天下法。
然而这个口讯却使他们大为震惊。
林淇被冠上一个金箫狂魔的恶名,与王梅芝二人做下了令人发指的杀孽,中间还牵涉到一个名叫梅华的女子!据说是林淇对那女子枉加迫害,杀死了雁塔四佛与洛阳侠隐乎松林,最后更杀死了佛门圣者虚寂大师,掳劫了那个姓梅的女子潜逃无迹,在虚寂上人的背上留下的凶器金箫,又被王梅芝抢走了。
武林中杀人之事屡见不鲜,然而被杀的这几个人都太不寻常,因此使大家对林淇这个人不得不另眼相看,也因此谢长风才邀集天下知名豪侠共商对付之策。
柳无非是林淇的师父,自然无法置身事外,匆匆地赶到临潼,参加了这场集会。
童天月问到他的头上,所有的眼光也都注视在他身上,使他十分为难,考虑半天,才站起来道:林淇的箫曲是我传授,可是他的武功却另有所承,比我还高明百倍……童天月立刻岔口道:这一点兄弟可以证明,林公子在淮阴曾连败十三友中数名凶人,比起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强多了!谢长风一摆手道:正因为他的高强,所以才做得这些事……柳无非脸含忧色地道:林淇的文、武二途俱由我启蒙传授,从小看他的心性为人都十分忠厚,要说他会做出这些事,的确不易使人相信!平涛从另一张桌子走了过,由怀中掏出一张绵纸,平铺开来道:‘金箫狂魔’既是柳先生高足,对他的事迹柳先生应该认得出,这是在雁塔寺中照他所留的血字描下来的,请柳先生过目一下!柳无非看着绵纸,口中低念道:杀人者,淮左林淇,淮阴王梅芝……还没有念完,脸色已经变了,雷天尊冷笑一声道:柳兄高见如何?柳无非呐呐地道:照字迹看,确是小徒手笔……雷天尊冷笑道:令高足不是书法名家,他的字也不会有人临摹,证据确凿,大概不会诬赖他吧!柳兄真收得好徒弟……柳无非脸色如土,愕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大家的眼光都盯在他身上,充满了敌意。
雷天尊一拍桌子道:柳无非,教出这种徒弟,你就该负责任!柳无非神色一变道:雷兄,你我虽是初次见面,却神交已久,想不到你竟是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人!雷天尊脸色也是一变,正想跟他翻脸,谢长风用手一拦道:雷兄的确是太性急了一点,‘箫圣’柳先生侠名早着,那年轻人虽然行止不错,相信绝非柳先生之授意,再说那年轻人的武功并非完全得自柳先生,对于他的行动,柳生生并无责任!雷天尊这才悻悻住口不言,柳无非轻叹一声道:谢大侠秉事公正,兄弟十分钦佩……谢长风用手势阻止他再说下去道:不过柳先生对于这件事,理该表明立场!柳无非沉吟片刻,才痛苦地道:兄弟仍然不信淇儿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此事若确然无误,兄弟一定追随各位,对他绝不容情!谢长风脸现敛色,朗然发话道:柳先生侠义心胸,明昭日月,兄弟深表无限敬意,谨以杯酒聊表心意!说着举起酒壶,满满地替他斟了一杯,柳无非端起杯子,眼中含着泪珠,在极端的沉痛下喝完了那杯苦酒。
四座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对柳无非的敌意都化为尊敬了,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能了解他的心情。
林淇不仅是他的弟子,更是他的希望……谢长风凛然起立,环顾四周道:在下话已说明了,下一步该商量如何去对付那凶徒了……凶徒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柳无非,使他发出一声抑郁的长叹。
突然西座上啪的一声,摔破了一只杯子,接着一个粗哑的喉咙叫道:谁敢找我小兄弟的麻烦?众人骇然惊顾,只见一个奇丑的女子堆着铁塔般的身子,气地叉腰怒立,柳无非连忙喝止道:孙冬,不许放肆!说完又对旁人解释道:各位别见怪,她是我的另一个徒儿孙冬,是个浑人……孙冬怒叫道:我一点也不浑,他们商量着要对付小兄弟,那可不行!柳无非沉痛地道:他杀了人……孙冬大叫道:小兄弟要是杀了人,一定就是那些人该杀!雷天尊怒声对柳无非道:柳兄,令徒可是代表你的意见?柳无非摇摇头,雷天尊又冷笑一声道:柳兄真会收徒弟,也真会教徒弟,门下英才辈出……柳无非满脸通红,孙冬已抢过来怒骂道:你这老家伙最不是东西,打不过我小兄弟,就找了这么多人来作怪,本姑娘第一个就不饶你!说着一拳打过来,雷天尊伸手一格,虽然将拳势挡住,身子却连退了好几步,不禁又气又怒又羞,厉声叫道:柳无非,你不会教训徒弟,我可要代你出手教训了!柳无非只得出声叫道:孙冬,不许无礼,这里都是你的长辈!孙冬大叫道:甚么长辈,为了小兄弟我才叫你师父,现在连你也要跟小兄弟作对,我连你这个师父都不认识了!柳无非还没有回话,孙冬又朝雷天尊扑了过去,举起蒲扇般的巴掌,朝他的肩上拍下去,雷天尊怒喝一声,一手上迎,一手切向她的颈子。
柳无非大叫道:雷兄,不可动手!可是他叫得太迟了,雷天尊上格之手被震得生疼,切在颈子上的那一掌,受了她反击神功的弹力,倒抡回来,叭的一声,反掴了自己一个嘴巴。
孙冬进一步,双手平胸抓住他的衣服,一下子将他举了起来。
鼓王雷天尊在武林之中赫赫盛名,虽然很少在江湖上公开露面,可是知者颇多,他不仅音响上是个绝世高手,武功造诣也是有数的人物。
现在却三招两式,被一个无名后辈折败得如此之惨,倒是大令众人吃惊。
柳无非大叫道:孙冬,你还不快将雷前辈放下来!孙冬将雷天尊砰然一声,刚好掷在桌上,杯盘粉碎,汤水四溅。
雷天尊骨碌翻身下地,厉声大叫道:罢了!罢了!老夫一世盛名想不到会砸在你这个丑鬼手中……举起手掌就朝天灵盖上拍下去,斜里掠过一个老僧,轻轻地在他腕间一触,雷天尊只觉腕上一麻,拍下的手掌一点力道都没有,总算把一条老命留住了。
那老僧正是佛门三圣之一的虚云上人,合十轻声道:阿弥陀佛!雷施主隐迹江湖多年,怎么对那些虚名还看不开,浮生固不足恋,如此一死却大为不值!雷天尊长叹一声,目中落下汩汩泪珠。
谢长风神色微动地对柳无非道:柳先生高足好像都是一些不可多得的旷世奇才。
柳无非脸色一红,呐呐地道:实不相瞒,此女也是林淇由苗疆携来,为旧日十三友中‘凌烟客’之女,虽然投在兄弟门下,她的武功却是得到乃父真传……谢长风为人很忠厚,虽然对柳无非的话未能全信,却不作任何表示,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孙冬在打雷天尊之后,耀武扬威,十分得意,双手叉着腰叫道:谁要再敢去找小兄弟的麻烦就站出来,本姑娘先打发他!四座一片默然,其中当然不乏成名高手,可是见到雷天尊的例子后,对这个又傻又丑的女子实在莫测高深,觉得把一世盛名砸在这儿似乎太不上算了。
孙冬连叫了几声,见没有人接她的腔,不由更为得意了,嘻开厚唇笑道:你们都怕了是不是?那就过来给姑娘磕个头,对本姑娘发誓保证不去找小兄弟,否则我就一个个把你们从窗子里丢出去!她自以为这个主意十分高明,却把在座的豪侠们都激怒了,一个个按座起立,目射怒光,孙冬还以为他们要表示屈服,高兴地叫道:一个个地来,顺着秩序开始磕头!谢长风脸色一沉,对柳无非道:这丫头太无状了,柳先生不反对兄弟出手教训她一下吧!柳无非长叹一声道:谢大侠,此女生性耿直,胸中无物,只是对林淇情感独厚,大侠……谢长风点点头道:兄弟知道,兄弟绝不伤害她就是!说着轻挪身形,闪至孙冬之前,他白发苍颜,一张龙钟老态,可是身法之快速稳健如行云流水,足见他在封剑后的三十年中,功夫不但没搁下,反而更形炉火纯青了,座中群豪见他出头,大家都消弭了怒气,静心坐下观看。
孙冬的人虽笨,对武学的眼光却有独到之处,脸上一惊道:老头子,你跑得好快!谢长风平静地道:老夫特来领教几招!孙冬摇摇头道:算了吧!老头子,你这么大岁数,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看在你白胡子的分上,我也不要你磕头了,只要你说一声不找小兄弟麻烦,我就放过你去!她自以为这已是很大的人情了,殊不知弄巧反拙,谢长风涵养再好也受不了这种侮辱,厉喝一声道:不知死活的丫头!单掌疾印而出,拍向孙冬的肩头,他虽然生气,出手还是留了分寸,这一掌只用了五成劲力,砰的一响,击个正着。
孙冬被打得一咧嘴,痛得叫出声来,脚下连动三、四步。
可是她的反击神功也将谢长风牵得身形微动,掌心隐有火辣辣的感觉。
孙冬怪声大叫道:老家伙,你竟敢打我,本姑娘非拔掉你的胡子不可!叫声中身形欺上去,伸手就抓,谢长风举臂一格,孰料她这一抓奥异无匹,正是孙东海所遗归化秘笈的特殊怪招,林淇留了个抄本,交给柳无非转授孙冬。
孙冬粗中有细,第一次挨了一掌,见这个老头子居然能抗受她的反击神功,知道他一定不好惹,所以一回招就是煞着。
柳无非懂得奥妙,连忙叫道:谢大侠,左闪!不可挡……谢长风一格出去,孙冬的抓势竟是虚招,心知不妙,连忙照着柳无非所说的方法,身形向左硬闪,可是反应略嫌迟了一点。
孙冬的另一只手像魅影似的罩了过来,对准他的长须上抓去,顿时握住了须梢,大声叫道:老家伙,你叫我一声姑奶奶我便放了你……谢长风的皱脸上涌起了怒色,沉声喝道:无知畜生,你在找死!目中精光暴盛,脸上的皱纹突然都平了,将一副瘦长的脸鼓成了圆形,那根根银髯倒卷了过来,像钢针般地向孙冬手上刺去。
同时他被孙冬握住髯梢的那一部分,也突然射出一股劲力,刺着孙冬的掌心。
孙冬痛得像杀猪般地大叫起来,放手跳出老远,掌心掌背上满是鲜血,一面哭一面叫道:老家伙,你是老妖怪,你会妖法……谢长风逼前一步怒道:丑八怪,你再胡说八道老夫就要你好看!孙冬脾气只服林淇一个人,只怕一个侯行夫,对其他人却是愈拗愈强,跳起脚来大骂道:老妖怪,老王八蛋,你就是用妖法杀了我我也不怕,我非好好地揍你一个稀烂不可……跳过去劈掌就砍,掌风凶猛,谢长风上过一次当,不敢再大意硬封,一直等她的掌势落实,才闪身避开,如此对拆了五、六招,他变得一味躲避,无暇还招。
孙冬边打边叫道:老王八,你有种就不要躲,好好跟姑娘对两掌!谢长风脸色微红,他自闯荡江湖以来从未遭遇对手,赢得侠王之称,今天却遇上这么一个怪物。
刚才那一招虽然是利用精心苦炼的返朴归真神功,没被她把胡子给拔去,而且还占了上风,然而在形式上已经落了下乘。
现在被她一轮狠攻,弄得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这口气实在难忍,大喝一声,骈指如剑,使出了一招寒塘渡鹤。
这是他当年无敌铁剑十九式中一着精招,功力与年岁俱增,这一指代剑刺出去的威力尤胜往昔。
孙冬本就不擅于招式,那几手掌式只是沾著归化秘笈的光,利于攻而无守,因为归化秘笈由武功使了出来,根本不容对方有还手的机会。
然而她遇上的对手是谢长风,侠王之誉并非虚得,在她漫天掌影中仍能攻进一招,指尖触者她的颈下,劲力透了进去。
孙冬皮肉再坚也承受不了,咯的一声,铁塔似的身躯凌空倒下,顿时闭过气去,柳无非大是着急,连忙上来想扶她,谢长风目光凌厉地道:柳先生意欲何为?柳无非歉咎地道:她是浑人,谢大侠想必不会与她一般见识!谢长风庄容道:兄弟自然不想取她性命,可是此女是非不分,柳先生能担保她将来不再跟我们捣蛋吗?柳无非不禁默然,因为他自己也无法控制这个傻姑娘;她吃了大亏,难保不会乱来一通。
谢长风目光炯炯的道:此女一身功夫怪异,假若今日放她过去,异日在对付那狂徒时,她夹在中间捣乱起来,柳先生可有善策安排?柳无非更无法回答了,孙冬对林淇是一种无邪的感情,然而这种感情比甚么都深,谁要是伤害林淇时,她拚着性命也会维护他的。
支吾了半天,他才对谢长风道:谢大侠意欲如何处置她呢?谢长风想了一下,道:兄弟想点破她的气门,废掉她的武功!柳无非大惊道:那不是白白地糟蹋一块美材!谢长风正色道:此女的确是练武的奇才,然而武功之用,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柳先生能担保她不为恶吗?柳无非默然无言,慢慢地站了起来,沉痛地道:随便大侠如何处置吧!其实这孩子心地十分善良,恶事是不会做的,只是牵涉到林淇,兄弟就无法多说了!谢长风歉咎地道:兄弟也是此意,那个姓林的少年恶踪已彰,这个女子既然对他情感深切,就是吾等除恶的阻力,兄弟不得不出此下策!柳无非背身挥泪,不忍目睹,谢长风也低叹一声,举手朝孙冬的气门上戳去,忽然楼口传来一声朗喝道:慢!谢长风手势一顿,只见楼山站着一对中年人,男的风度俊雅,洵洵若儒着,身着青衫,斯文十足,女的鹤发高髻,朱颜雍容。
柳无非见到那男子之后,不禁失声惊呼道:林大人……中年男子拱拱手道:兄弟林世辉,已经摆脱仕途,柳老师不必再以官场口气相称!其余之人不认识林世辉,自然也不知道他会武功,只是为了他的气度在斯文中另具威仪,对他不免另眼相看。
那中年美妇走过来,弯腹一提孙冬,连拍了她身上的几处穴道,将她闭住的气息拍活开来,手法迅速准稳,使大家又是一阵惊异。
柳无非隐约已猜这美妇是谁,连忙拱手再问道:这位可是名满苗疆的蛊神……中年美妇微笑一声道:不敢当,妾身就是段金花!大家更为吃惊,蛊神婆段金花名满苗疆,却从来不履中土,她这次突然现身,而且还陪同这一个姓林的中年人,不知是何身分?林世辉平静地对谢长风一拱手道:兄弟风闻大侠广传武林帖,邀聚天下群雄以谋对付犬子林淇,所以特地赶来参与盛会!谢长风讶然失声道:原来林兄是……底下的话再也接不下去,因为他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骂他儿子是个凶徒。
林世辉却淡淡一笑道:犬子所为如若属实,的确是罪不容赦,只是其中恐怕还有些误会,兄弟对犬子知之甚稔,好像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柳无非连忙道:在下也不敢相信,可是证据凿然……谢长风从平涛的手中接过绵纸展开道:这是令郎亲笔所书!林世辉看了一眼,脸色微动,将眼睛望着段金花,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段金花则仍在替孙冬按摩顺气,一面漫不经心地道:那孩子不会无故杀人的,不是误会就是那些人确有可杀之处!谢长风脸色一变道:段夫人怎么说这种话,家兄‘虚寂上人’皈依佛门,与世无争,死于金箫之下,难道也是该死的吗?段金花冷笑道:世上尽多假冒伪善之辈,以你而论,空负一代侠王之誉,我刚才就亲见你对一个无辜的后辈下毒手,难道她也有取死之道吗?谢长风脸上一红道:这女子阻止我们缉拿凶徒,老朽才想废掉她的武功,并没有要她的性命!段金花冷笑道:她那一身武功习之非易,你平白地将她废为常人,不等于是要她的命?谢长风脸色大窘,一句话也回答不出,倒是林世辉劝解她道:金娘,我们是来调查真相,不是来争是非曲直的!段金花悖然色变道:真相也要论曲直,这批自命中原正侠人士,劳师动众,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年轻孩子,我就是瞧不顺眼!这几句话将大家都说得脸红红的不是滋味,林世辉眉头一皱道:好了!好了!你就是意气用事,存心替那孩子遮掩,可是那字迹明明是他的,你想护短也没有办法!段金花双眉一扬,正想开口,旁边走过一个年轻人,脸色黄瘦,身材矮小,同样是一身儒衣打扮,以软怯怯的声音道:列位一定是江湖上的游侠,小生佟芳,虽是个读书人,却最钦慕弹铗江湖的游侠之士,因之忍不住想过来结识一番!谢长风一皱眉头道:佟相公,目前我们正在商量一件要紧的事,你最好稍待再来叙交!那个叫佟芳的读书人却摇头道:老先生不要嫌小生多事,小生正是为解决诸位所商量的问题而来,诸位所说之事小生不太详细,可是听诸位的谈话,好像是以几个字迹就要将一位姓林的少年英雄强入之罪,此事可大为不智!谢长风一怔道:相公此话怎说?佟芳笑笑道:小生方才也曾见过那几个字,若是各位允许小生一试,保证能写得一般无二!林世辉不信地道:前人真迹久经临摹,或许能得几分神韵,相公若是只凭一眼就能将字迹学像,的确令人无法相信!佟芳笑笑道:小生知道诸位一定不会相信,所以方才抽空到楼下账房中借得笔墨,预先写了一张,列位就请比较一番如何?说着在袖中掏出一张字条,打了开来,只见上面墨迹未干,写着那同样的几个字,柳无非、林世辉、谢长风等人都是文武兼修的高人,凑上来一看,果然那字迹一般无二,甚至于大小都是相同的。
平涛不相信,拿起绵纸上的字迹盖了上去,恰好不偏不倚,连字与字之间的距离尺寸也吻合得天衣无缝。
谢长风不禁对这年轻人重新估计了一番,但见他一脸病容,的确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不禁一叹道:相公真不愧为笔中圣手,但是世上如相公这种人才绝无仅有,因此相公此举仍不能替那林姓少年免脱于罪!佟芳将眼一瞪道:字迹可以冒充,那证物就不能再成立……谢长风点头道:话是不错,如果那林姓少年不是真凶,相公便是真凶,因为世上能写出这种字迹者只有你们二人!佟芳微笑问道:老先生看小生像凶手吗?谢长风一叹道:正因为相公不像,所以那林姓少年难卸其罪!佟芳不禁一怔!似乎没想到这一层关系;远处忽然又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在下也写了几个字,请列位过目一番如何?说话中又有一个矮瘦的书生打扮少年,手擎着一幅字条过来,写的也是那几个字,墨迹陈旧,像是写了很久。
大家对他手中的字条一看,不禁又怔住了!这幅字迹与绵纸上的笔触一般无二,却与佟芳所书的略有不同,那差异只在神意上小有差别,若非行家是无法看出的。
那少年书生一声冷笑,道:几个字大家都会写,强要以此入人之罪,不是太牵强一点吗!语气冷涩,使得每一个人对那怪书生都注意起来了。
第三十章 奇幻莫测 谁信弱冠皆蛾眉 瞬息千变 节料箫郎已路人谢长风对那怪书生凝视片刻,才沉声问道:台端尊姓大名,可望见告否?怪书生冷冷地道:在下不过是因为林兄受人冤屈,所以才仗义执言,告诉诸位,光是凭几笔字,并不足以构成杀人的证据,至于其他问题,大可不必多提!谢长风涵养极深,虽然这书生说话的口气很不友善,仍耐着性子道:这字迹虽然与林姓少年所留十分相像,然又怎么证明是台端所写的呢?怪书生哈哈大笑道:我早知你们会有此一问,所以预先备下笔墨,现在我当众挥毫,看你们还有甚么话说!语毕将手一拍,招呼道:堂倌,拿过来!一个店伙捧着木盘,里面安放着笔墨纸砚,怪书生找了一张桌子,将上面杯碗推过一边,放下木盘,就着桌面,提肘挥毫,疾书了十二个字,果然又与他拿着的那张字条一般无二。
怪书生写完之后,掷笔对林世辉与柳无非道:二位是林兄的师父,请看一下不才的涂鸦,是否能得林兄一两分神趣!柳无非诧然咋舌道:怪事,怪极了,台端与这位佟相公的书法,居然与淇儿一般无二,老朽对书道自信颇有研究,然竟看不出一丝破绽!怪书生冷哼一声道:柳老虽为林兄亲师,只怕对林兄的书法还不够认识清楚!柳无非略感不悦道:老朽乃淇儿的启蒙师,他的字由老朽自小加以训练,岂有认不出来之理!怪书生用手将三张字条放在一起道:那就请柳老将这三张字条比较一下,也许可知一些梗概!柳无非又详细审视良久,最后还是摇摇头道:三张都是一样的。
怪书生将眼一瞪,目光严厉地道:柳老最好看清楚一点,除了笔迹习性之外,还应该在神韵意境上去追索!柳无非闻言一怔!心想:这怪书生看来年纪不太大,可是对于书道之研究倒是十分透彻,若不是此中能才,断乎说不出这一番话。
详研片刻后,神色忽地一动,指着绵纸所描的那一张,也就是林淇所留的摹字道:这一张似乎有些不同,那‘杀人者’三字与后面八字意境略有高下……怪书生神色一喜,佟芳神色也是一动,柳无非兴奋地道:经阁下一提,老朽的确看出这十一字中由两个人书成,前三字笔力雄浑,意境深远,不像淇儿所写,至于后面那八字才是淇儿的手迹,这一下绝不会错!谢长风也看出差异来了,可是他捻着长须道:这一来那姓林的少年罪证更确实了,前面三字杀人者无关紧要,主要的是后面八字,淮左林淇,淮阴王梅芝,留名的字迹是他的,罪责更加难卸了!柳无非的兴奋立刻又变为沮丧,他千辛万苦所找出的一点意外,想不到仍是无法出脱爱徒。
怪书生不禁对柳无非发出一阵讥嘲的冷笑,冷冰冰地道:看来林兄杀人的罪名是再也无法洗脱了,柳老对林兄作何看法呢?柳无非沮丧地道:老朽虽然希望淇儿是无辜的,可是事实证明他很难脱清……怪书生冷笑着追问道:所以柳老要跟别人一起出头对付林兄!柳无非痛苦地道:江湖上的正义重于私情,老朽无能为力!怪书生咄咄逼人地道:柳老且慢以大帽子放在前面,只问你心中对林兄作何看法?柳无非痛苦地道:老朽心中深觉淇儿不会是个凶残之徒,然而事实俱在,老朽痛心疾首,唯有以道义为尊……怪书生咯咯一阵冷笑,语气冷到极顶,指着孙冬笑道:柳老徒然为林兄最尊敬之人,看来你对他的信任还不如这位傻大姊,她心目中的小兄弟是个完全断不会受任何外力的影响……孙冬刚从痛苦中苏复过来,闻言深感知己,忘了痛苦傻笑道:对啊!你这小子倒是个好人,我小兄弟绝对不会做坏事的!柳无非大为生气,厉声道:老朽不能像她一般地盲目信仰,老朽必须相信所见的事实!怪书生冷笑道:事实放在你眼前,你也是如同亮眼瞎子,视而不见!柳无非沉声道:台端说话最好客气些,老朽处事那一点不明?怪书生冷笑指着那张绵纸道:这上面只有前面三字才是林兄手笔,你却偏偏认不出来……柳无非怒声道:胡说!这三字力透字骨,淇儿火候还不应至此!怪书生哼了一声道:你见过林兄的字,还是两年以前的,因此你所认识的林兄也是两年以前的,要知道这两年来,林兄历炼江湖,游踪千里,心胸怀抱均非两年前可比,书法有如人性,这是别人都学不去的,你真枉为林兄的师尊了!这一番话说得柳无非满脸通红,汗流浃背,甚至连谢长风也骇然动容,因为这一说如果不错的话,整个事实都将改观了。
雷天尊这时挤过来道:字迹之事搁开不说,杀死‘虚寂上人’之时我就在现场……怪书生冷笑道:你看见林兄将金箫插进那老和尚的后背吗?雷天尊不禁一呆道:我虽未曾视见,但除他以外别无他人!怪书生紧逼着问道:真的没有别人了吗?雷天尊呐呐地道:当然还有一位梅华姑娘,不过她绝无可疑,因为我亲眼看见她在那姓林的小子之前饱受欺凌……怪书生长叹一声道:以目代心,以耳代目,你们永远不会明白林兄所受的冤屈了……林世辉忽地问道:台端对小儿之事仿佛极为清楚!怪书生黯然一叹道:我们相处虽暂,相知颇深!林世辉又问道:台端口口声声为小儿辩护,不知有何凭据?怪书生目注他道:前辈由西昆仑东返,见过万象新之后,难道他没有告诉前辈?林世辉与段金花神色俱是一动,好像奇怪他对自己的行踪何以会如此清楚,微一沉吟后才道:没有!我回到太行山后,万老儿已经离去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他住的地方被捣毁得一塌糊涂,我也奇怪,不知何以会如此……怪书生神色一呆道:原来如此……林世辉连忙又问道:台端与小儿如此熟悉,可知他现在何处?怪书生神情一黯道:这是我唯一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我也在找他的下落……说着泪水冲眶而出,他连忙用手擦去,同时也将脸上的黑色擦去了一片,露出雪白的底色,雷天尊忽地大叫道:你是妖女!你化装得真像,可是你瞒不过我,你是王梅芝!怪书生将头上儒冠一扯,露出如黛青丝冷笑道:你只会认出我,为甚么认不出另一个人,寒梅正华,严冬吐芳,你为甚么想不到这个佟芳就是你认为纯洁无垢的梅华姑娘!众人骇然惊顾时,眼前忽地失去了佟芳的踪迹,这家伙不知在甚么时候溜走了?奇峰迭起,众人震惊不已,孙冬忽然发出一声急叫道:老猴子来了……酒楼口排着一列男男女女,形形色色,侯行夫居中为首,脸上含着诡异莫测的冷漠阴笑,以刺耳的声音道:姓林的,你躲得真好,这么久才算把你给找到了!林世辉神色一变,随即恢复平静,朗然道:侯行夫,你来得正好,我也想找你呢!你们十三友居然敢不遵我的诫言,重图再行为害人间……侯行夫嘿嘿冷笑道:姓林的,年头不同了,二十年前技不如人,十三友被你逼得硬行解散,二十年风水大流转,现在轮到我们来制裁你了……林世辉脸色微动,淡淡地道:这里是人家的地方,我们另找处所解决去!侯行夫哈哈大笑道:不必换地方了,十三友东山再起,正想借机会昭告武林同道一声,所以我们虽然早在两天前知道你的行迹,却特地选择此时此地来找你算账!林世辉怒声道:你究竟居心何在?侯行夫微微一笑道:十三友新起武林,自然要为武林朋友出一点力,听说你的逆子荣膺了‘金箫狂魔’的雅号,引起天下武林公愤,联手追讨,十三友愿意也算上一份!谢长风脸色一惊道:关于‘金箫狂魔’之事,目前已有了新的发展,在详情未明之前,用不着各位多操心,至于十三友之名,老朽从未听闻,因此也不敢借重!侯行夫脸色微变道:谢大侠的意思是认为我们不够资格立足武林,参与盛会?谢长风淡淡地道:武林不是谢某一人的,老朽无权对各位作何要求,至于今日之会,都是老夫邀集几位故友小聚,谢某与诸位素昧平生……侯行夫不待他说完,即已冷笑一声道:谢长风,‘铁剑无敌’之名只能在三十年前叫得响,事过境迁,你的领导地位也该换换人了!谢长风微愠道:老朽闯荡江湖之时,也未以领导地位自居,刻下退出江湖,当然更谈不到那些,台端此言不知是何用意?侯行夫咯咯一阵阴笑道:那很好!谢大侠谦虚为怀,在下倒是有点自不量力,十三友在过去未能有大作为,此次东山再起,很想在武林中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不知大侠可肯全力支持?丐帮掌门人浊世神龙童天月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大叫道:放屁!谢大侠一代侠王,大家都公认为武林祭酒,他还谦辞不敢受,你是甚么东西,居然敢要领袖武林!侯行夫丝毫不生气,只是阴沉沉地笑道:以德服人者王,以力服人者霸,一个要想成为领袖的人,至少应该具备其中一点,在下不敢言德,惟有霸力可恃!谢长风长眉一耸,朗声道:原来台端今天是存心前来立威的!侯行夫一抬肩膀笑道:在下当然希望能够不伤和气,不过也作了动手的准备!段金花猛地欺身前逼,厉声叫道:侯行夫,你少卖狂,我们的账还没有算呢?侯行夫嘿嘿一笑道:段金花,我们之间似乎没有过节,你在我那儿作客几十天,我对你一直是异常优待,秋毫无犯……段金花被他这几句话激起了前恨,大叫一声,举掌就扑了过去,侯行夫含笑不理,由他身旁闪过一人,挥掌相迎,叭的一声,两个人都退了一步。
段金花一看这人,竟是个年轻的女子,心中不免微惊,因为从她的年龄看来,最多不过二十几岁,却与自己的功力不相上下……旁观的柳无非也大吃一惊!因为他认得这女子正是白玫瑰的弟子李芳菲,也是当年在瘦西湖上高张艳帜的红歌伎。
两年不见,不知她的功力何以会高深至此……一面想着,一面高叫出声道:李姑娘,你师父呢?你怎么跟这批凶人混在一堆?李芳菲冷冷一笑道:你别傻,在淮阴城郊你已经知道我加入十三友了!柳无非一呆道:那时虽然约略见过姑娘,却不敢确定……李芳菲冷笑道:现在你确定了,又待如何?柳无非怔然道:姑娘追随令师,虽然受到一点误会,终有表白之时,现在厕身凶人之伍,只怕永远也无法自清了……李芳菲的脸上涌起一片煞气道:别提那老太婆,我上够她的当了!柳无非惊道:你怎么对令师如此……李芳菲瞪着眼叫道:你听好了,白玫瑰早就不是我的师父了,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你要是能见到你那个宝贝弟子,或许会知道一点……至于我参加十三友,你更管不着,人各有志,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柳无非脸色一沉,怒声道:混账东西,我是看在白玫瑰的分上,所以才好言相劝,你如此不自爱,老夫少不得要替故人一清门墙了!李芳菲也沉下脸色怒道:老杀才,我知道你得了林淇的帮助恢复了功力,可是你也别以为我还像在扬州时那样好欺负,不要说你现在只剩一只手,就是你有三只手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柳无非悖然大怒,挺起独臂朝她就是一掌,李芳菲一手轻撩,招式怪异,指尖轻轻地触在他的肘弯,立有一股酸麻的感觉由臂部直透全身,骇得连连退后。
李芳菲轻蔑地一笑道:今日武林大局已非昔比,像你们这批浪得虚名的饭桶废料,早该滚到坟墓里去休息了,何苦留在世上丢人现眼!柳无非气得满脸涨红,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
林世辉见到李芳菲的招式后,脸上微微一动,闪身出来一拉段金花道:金娘,你暂忍一下,由我对付他们!段金花倔强大叫道:不行!我非要劈了侯行夫那狗头不可……侯行夫嘿嘿冷笑道:段金花,在下的头长在颈上,只怕方今之世还没有人能将它拿下来!段金花怒喝一声,飞步上前又是一掌,仍是被李芳菲代接了下来,这次因为段金花用足了全力,所以略占上风,李芳菲震退两步后,脸上怒气更炽,伸手入怀,好像要掏甚么东西出来。
这时侯行夫所同来的行列中突然发出一声冷哼,李芳菲听见哼声之后,立刻把手又放了下来,无言退过一边。
大家看那发出冷哼之人居然也是一个少女,年纪只在十八、九岁左右,却生得一脸冷漠,因此虽然美丽,却始终予人有冷冰冰之感。
同时在她的身旁也围着几个女子,这几个人包括王梅芝的姑姑黑水仙王玉蓉与更名夏绿姬的夏妮,她们簇拥着她,好似她的身分非常特殊。
王梅芝也不认识她,十三友在她家中租屋聚会时,并没有这个女子在内。
十三友中,在淮阴一场打斗下,气走一阵清风宫大豪与半缕微云宫大杰,再补进两个人倒是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这个少女不知道侯行夫从哪儿找来的?而也从她的冷漠神情与其他人对她的态度来看,好像她的地位还很高。
林世辉的态度始终很平静,淡淡地道:侯行夫,你这次重组十三友,好像已经换了不少新人!侯行夫点点道:嗯!十三友形将独步武林,光靠那批旧人是不够的,为了壮大实力,我不得不邀集几位新的朋友参加。
林世辉仍是淡淡地道:你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吗?侯行夫略一迟疑,用眼一掠那神情冷漠的少女,见他将头微点示可,他才笑笑道:当然可以了,这次十三友重出江湖,原有一番大作为的打算,今天在场的多半是武林各路俊英,理应让各位作一番认识!说着将身后诸人一一介绍了一遍。
恨天双侣、铁鹤仙谢重明、桂林樵子鱼跃、只肩担山李不平、雪叟谷寒与他自己都是旧人;新加入的六个人中,除了一个元治中外,其余都是女子,王玉蓉、李芳菲等都还有人认识,介绍到夏绿姬时,因为她的容貌已变,段金花认不出来,知道她真正身分的只有柳无非与王梅芝。
还有一个半老的中年妇人,名叫连素姿,陌无人晓。
最后才介绍到那少女,可是侯行夫才只说出她的名字——费冰。
听说她姓费,林世辉、谢长风与虚云上人都微感震动。
虚云上人首先合十问道:借问姑娘,可知道一位费长房施主?费冰将眼一抬,冷冰冰的目光,冷冰冰的表情,冷冰冰的声音,一如她的名字,可是她的话却令那三人俱都一震!只有四个字:是我父亲!虚云上人神色大变地道:令尊大人尚健在否?费冰仍是冷冷地道:你想我父亲死得了吗?语气很不客气,虚云上人却如同未觉,合十道:尊大人已如地行仙,姑娘为何厕身在十三友中?费冰将眼一抬道:我喜欢!林世辉轻咳一声道:以令尊之能,姑娘何事不可为,怎地肯屈身于侯行夫之下……费冰哼了一声道:他配吗!对外由他出头,对内他甚么事还得听我的,十三友由我主持,你们还是不变前意吗?谢长风与虚云上人对望一眼,良久不语,林世辉也是神色不宁,大家都很奇怪,费长房三个字从未听人说起过,何以会具有这么大的力量,使得谢长风与虚云上人这等高人噤若寒蝉。
段金花首先不耐哼道:费长房是甚么东西!林世辉大惊连忙阻止她道:金娘,不要胡说……费冰神色一寒道:奶娘,给她一耳光!那个叫做连素姿的中年妇人应了一声,身形突闪,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段金花的脸上已清脆地响了一下,段金花大叫一声,抢过去要拚命,却有人比她更快,斜里飞出一道黑影,直朝连素姿飞去。
砰然激响中,连素姿身形连退四、五步,那人也退了几步,好像是势均力敌。
众人骇然惊顾时,才发现那突袭的人影竟是林淇,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费冰冷冷一哼道:想不到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看来值得我出手对你试几招!林淇巍然而立,李芳菲与夏绿姬等人却不禁色变,连连对他以目示意,像是叫他赶快逃开,林淇视如不觉,费冰已徐徐地抬起手。
楼窗口忽然又响起一声急叫道:不要跟她动手……人影疾飘而至,却是化名佟芳的梅华,她的易容已除,身上还穿着书生的儒服,急急地赶来道:你不是她对手的,让我来吧!林淇大喝道:妖女,滚开,谁要你多事……费冰已经发动了,掌势轻轻地送到,梅华像飞鸟般地迎了上去。
第三十一章 旧时闲愁旧时梦 昨夜星辰昨夜风望似轻柔的一触,其实却隐着无比的汹涌。
梅华与费冰在空中换了一招,随即双双退后,端立不动。
可是她们所发出的潜力却大得惊人,在那无声无息的一碰之下,整座酒楼都起了剧烈的晃动,生似要倒下来一般。
几个功力深厚的人,如林世辉、段金花、林淇、虚云大师,以及侯行夫、连素姿等人只是晃晃身子,其余的人则脚下连退,将桌椅碰得七歪八倒,杯盘乱响。
费冰对梅华瞪了一眼,冷冷地道:你还有意思较量下去吗?梅华顿了一顿才道:随便你,你若有兴趣的话,我当然奉陪,否则就另外换个时间地点也好,此时此地,打起来也不够痛快!费冰冷笑一声道:那是你聪明,你虽然能挡下我的一击,再比下去,我绝对有取胜的把握!梅华微怒道:你做梦!那个怕你不成,来!我们再继续下去。
费冰冷冷地道:好吧!我让你三招。
梅华怒叫道:谁要你让!我们一招对一招,两不吃亏,我不希罕占你的便宜!费冰冷笑着摇头道:我却坚持要等你三招之后才还手,因为这是我父亲给我所立下的规定,一击无法却敌,必须在连受三次攻击后才可以还手……梅华怒哼一声道:臭规矩倒不少,我倒要试试你凭甚么说这种大话!语毕一掌斜削,迳砍她的右颈,费冰等她的掌缘将达,才一矮身避过,梅华的掌势脱空,克的一声,丈许外的一根楼柱齐腰折断,屋瓦簌簌落下。
梅华顺势再撩起一腿,直扫费冰的前心,既疾且准,费冰身形一恍,像鬼魅似的一下突然消失了。
直等梅华的腿风将楼梯的木栏扫断了十几根,劲力消失后,她的身形又在原位上出现,楼上这么多的武林高手,竟没有一个人看清她是怎么来去的?而对着这么一个强敌,梅华也不禁踟蹰了,那第三招不知该如何发出?费冰在对面发声催促道:快!还有一招就轮到我还手了。
梅华忽然一笑道:假如我这一招不发,你就无法对我还手是不是?费冰不耐烦地道:不错!以我的心性早就想给你一点厉害瞧瞧了,只是格于父亲的规定,使我没法教训你……梅华笑笑道:你父亲可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假如你躲不过这第三招呢?费冰傲然冷笑道:在我千幻百变的身法下,大概还没有躲不过的招式!梅华依然含笑道:这可很难说,万一我第三招击中了你……费冰怒道:那我自己再加一条规定,只要你击中我,我马上就抽身离去,等到下一次见面时再找你算账!梅华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言未毕,单手猛地前探,直取费冰右肩,费冰身躯轻闪,立刻又失踪了。
当她再次在原位出现后,骈指直敲梅华的额角,梅华急叫道:别忙,我这一招还没有完呢!费冰住手怒道:你在耍赖,明明已经出手了,怎么……梅华笑道:我虽然出手,却还没有使完,劲力也还没有发出来!费冰不禁一怔!梅华前两招断柱折栏,劲力深厚,这一招却阒然无闻,的确未曾用力,就在她疏神不备之下,梅华劲力突发,手掌疾落,拍在她的肩头上。
费冰被打得一挫腰,眉头紧皱,一脸痛苦之色,侯行夫等人大为吃惊!尤其是连素姿,急忙过来问道:小姐,你怎么样了……费冰费冰脸色一窒阴声道:滚开去!难道这一掌还伤得了我?梅华哈哈大笑道:不管你是否受伤,挨了一掌却是事实,现在你怎么说?费冰的眼中射出逼人寒光,厉声道:今天我算是栽在你的狡计之下,以后你最好别让我碰上!梅华哈哈大笑道:以后的事很难说,今天我也没预备,说不定下次我还要给你一点更大的苦头吃吃呢,现在你带着这批宝货滚吧!费冰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把自己的怒气压制住,朝侯行夫叫道:走吧!侯行夫用手指着林世辉道:费姑娘,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费冰将手一扬,摔了他一个大嘴巴,厉声叫道:混账!你敢不听我的话。
侯行夫这么凶狠的人,竟然乖乖地挨了那一下,一声都不敢发,退到旁边站好。
费冰用眼一扫全楼的人,冷冷地道:十三友定于一月后在太原府正式开坛立帮,到时候希望各位拨驾赏光,谁要是不到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语毕,举手一挥,那同来的人一个个都默默地下楼,李芳菲与夏绿姬则对林淇瞟了一眼,好像是暗示甚么?却苦于不敢说出来。
楼上群豪目送着他们离去,谁也没有出声阻止,只有林淇追到楼梯叫道:慢着!你们还有一件事该交代清楚。
费冰冷然回头道:今天放过你们已经是你们天大的幸运了,你别不知死活!林淇坦然不惧道:我还有个未婚妻子娃狄娜被你们挟持着,我要知道一下她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她是否还活着……费冰哼了一声道:像你这样一个男人,怎会跟一个苗子联姻的……林淇怒声大喝道:住口!男女之间,只要两情相悦,自然而然地结姻联婚,根本没有甚么宗族的界限……费冰又哼了一声道:两情相悦也得看看对象!林淇忍无可忍,大声叫道:你懂甚么爱情,像你这样的一个人,恐怕永远也找不到一个爱你的人!以费冰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谁都以为她一定会悖然色变的,谁知费冰听了林淇的话后,居然毫无怒容,只是淡淡地道:你的未婚妻现在在我父亲那里,只要你不死,总有机会看见她的!这个消息倒是大出林淇意料之外,怔了一怔才道:她怎会到你父亲那儿去了?你父亲在哪儿?费冰淡淡地道:在王屋山,不过你最好别动脑筋去找她,第一我父亲住的地方很隐僻,你不容易找到再者就是你找到了那地方,也是白白的送死,我父亲杀死你比杀一只蚂蚁还简单!林淇被她激发了傲性,朗然地道:王屋山就是刀山剑林,也吓不倒我!费冰冷笑一声道:我说的是好话,你受信不信,刚才你说我永远都找不到一个爱我的人,这句话倒使我不服气,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我一定要你收回那句话!林淇刚才也是随口愤激之言,倒是无意坚持,乃淡然地道:我希望你能成功,只要有那样一个人,不是受你的武功威胁而爱你时,我一定收回那句话!费冰怒声道:笑话!除了武功之外,我难道别无争取男人的条件了?林淇见她愈来愈认真了,倒是不知该说些甚么,略加思索才道:你的才貌都够上‘绝顶’二字,不过才貌并不一定能换到真正的感情,若是你能改变一下脾气性情,也许会更好一点……费冰脸色微变地道:我生就是这个样子,谁也别想改变我!林淇一翻眼道:那你只能在邪道中去找对象了,正人侠士谁也不会同意你的作为!费冰神色一懔!以奇特的声音道:姓林的,你听好,我现在已经决定对象了,那个人就是你,一年之内,我要你跪在我的脚下向我求爱!林淇大感愕然!其他的人也都大出意外,可是费冰却不等那些人有所表示,就带着她同来的那批人扬长而去了。
酒楼的人仍是陷在一片无法相信的惊愕中。
沉默在旁的梅华突然开口道:雁塔寺中的五个人,洛阳城外的老和尚都是我杀的,仿迹留字的也是我,本来我嫁祸于他,是想利用你们来逼他上绝路的!因为他说我是个魔女,我要他也成为一个满手血腥的魔人,可是我发现这方法失效了,第一是你们太脓包,没有能力把他逼上绝路,第二是我发现世上还有一个足堪相近的对手,我宁可留着精神去跟那姓费的女子去较量一下……林淇口口声声地自白,大家不相信,现在梅华亲口承认了,大家还是无法相信,尤其是平涛,结结巴巴地道:梅……姑娘,怎么会是你呢……梅华冷笑一声道:为甚么不是我呢!平涛显得十分痛苦,因为他心中的希望与偶像一下子全破碎了,喃喃地道:你……这样纯洁,这样无邪,杀了我也无法相信这是事实……梅华脸上涌起一片杀机,冷冷地道:杀你太容易了!一手举起正待发出,林淇厉声大喝道:妖女,你又想行凶了!抢上来挡住平涛,谁知平涛反把他一把推开,对梅华痛苦地叫道:梅姑娘,你还是杀了我吧!因为我不能不报父仇,可是我实在无法向你下手寻仇,你杀了我吧……梅华飞起一脚,将他踢得老远,冷声道:没出息的东西,我连杀你的兴趣都没有!林淇连忙抢上来接住平涛的身子,一看他只是被踢中穴道,却无生命之虑,这才将他放下。
虚云上人与谢长风等人立刻将梅华包围在核心,凝势待发,梅华如同无见,只是对着林淇道:我替你把冤屈都洗清了,你还想杀我吗?林淇怒道:我杀你的目的并不是为表白自己……梅华冷冷一笑道:下一次我也许愿死在你手里,今天你却不应该找我的麻烦!林淇怒声道:你万死不足赎罪,愈早愈好,为甚么要等下一次!梅华大笑道:你们侠义中人一向讲究恩怨分明,刚才若不是我把那个女子挡走了,此刻满楼的人有几个能逃过她的毒手,你们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呢?林淇不禁一呆!觉得梅华之言不无道理,乃废然退后。
谢长风与虚云上人也自动退了两步。
林淇顿了一顿才道:你走吧!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取你的性命!梅华傲然一笑道:话不要说得太满,下次你也许还要靠我救你的命呢!其实今天我并不是怕你们人多,我要你们自动放我离开,就是不愿意你们逼我再杀人,再见吧!在这一年中,我会时时刻刻的跟着你,看那女子用甚么方法来使得你爱她!说完她的身形一动,像一头飞鸟似的穿出楼窗而去。
楼上陷入一片沉默,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得使每一个人都头昏脑涨,不知何适何从了?结果还是谢长风打破沉寂,对林淇一揖道:老朽认事不明,致对少侠多方误会,尚望少侠垂谅!林淇苦笑一下道:前辈不要客气了,事情弄清楚就算了,目前的急事还很多呢……谢长风连忙道:正是!关于一月后太原十三友开坛之事,大家还须从长计议一番,筹划一个应付之策……孙冬憋了半天,这时才找到说话的机会,大声怪叫道:小兄弟,别跟这老家伙打交道,他找了这么多人来就是为了要对付你的!谢长风脸色一红,歉疚地道:老朽已然道过歉了,望少侠能不念前嫌,共商大计!林淇正想开口,林世辉却忽然发言道:淇儿,‘铁剑无敌’空负侠王之称,其实却是个不明是非之徒,跟他们一起商量不出甚么结果的,我们还是走吧!林淇听父亲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不禁大是奇怪?可是他见父亲一脸峻色,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得默然不开口。
林世辉招呼段金花、孙冬等人赶快下楼,谢长风脸色大变道:林兄对兄弟的批评,兄弟自然无以自辨,可是此刻兄弟所请于贤父子者,乃是有关武林前途之大计,尚望林兄念在江湖道义,共挽危澜!这一番话已是够低声下气的了,然而林世仍是冷冷的拒绝道:我们林家本来不是江湖人,因此对这些江湖纠纷尽量少牵入的好!柳无非大为不过意地道:东翁,十三友真正的对象是您与淇儿,同仇敌忾,我们应该精诚合作才对!林世辉冷冷地道:我们自己的事应该自己解决,用不到江湖朋友助拳,因此我们也无须与江湖人同流,介入江湖风波!柳无非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无法相信林世辉的嘴。
可是话明明是从林世辉口中说出,听进他的耳里。
林世辉已摧促着大家走了,楼上群豪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他们对林世辉的了解太少了……而且林世辉把话说得很绝,他们毫无理由硬把这父子俩拖进来,当然也不能为这些要他们闹翻开来。
林世辉一人留在最后,段金花、孙冬、王梅芝都先下楼了,他站在梯口道:柳先生不跟我们一路吗?柳无非摇头道:在下虽然早已倦弃江湖,可是毕竟出身江湖,这儿多半是我的故人旧交,在危急之时我不能离开他们!林世辉淡淡地道:那也好,人各有志,先生多珍重吧!说着拱拱手下楼去了,丐帮掌门浊世神龙童天月首先按捺不住,怒声道:哼!甚么东西,一个臭贪官!一语未毕,楼口忽然冒出一条黑影,以极快的手法打了他一下耳光,接着以严峻的声音道:背后骂人,大失掌门身分,小加惩诫以儆将来!谁都听得出这是林世辉的口音,然而他身法快得出奇,语音方落,人影又从楼梯上下去了。
一行人走出很远,潼关那高大的城楼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时,林淇才忍不住问林世辉道:爸爸,您干嘛要跟那些人闹翻呢?他们都是正道人士,而且我们经此一来也算得是江湖人了……林世辉长叹一声道:我何尝是愿意那么做呢……实在是不得已啊!林淇愕然不解道:不得已?为甚么啊?林世辉瞪了他一眼斥道:淇儿,你在外面跑了两年,武功也许比我还高了,怎么世故阅历一点也没有长进呢?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林淇见父亲生气了,不敢再问下去,可是心中实在不明白,憋得很难受,还是王梅芝眼珠一转笑道:林老伯用心良苦,小侄十分钦佩!林世辉拈须微笑道:王姑娘懂得我的用意了吗?王梅芝笑笑道:小侄胡乱猜测,不知是与不是!林世辉笑笑道:王姑娘不妨说说看!王梅芝略加思索道:伯父所以故作矫情与那些人闹翻,实在是为他们好……林淇仍是一头雾水,但是见林世辉点头微笑,状似嘉许,连忙问道:怎么好?好在哪里?王梅芝笑笑道:侯行夫等人对伯父恨如切骨,势在必得,林兄身上也背着梅华与费冰两个女子的错综关系,这几个人的武功无不乖异莫测,跟他们混在一起时,只有增加他们的危险性,倒不如装着跟他们闹翻了,梅华与十三友自然不会把他们看在眼里,无形之中,就减少他们被杀的可能!林淇听了如梦初醒,不禁以充满孺慕的眼光望着林世辉。
林世辉微微一笑道:王姑娘兰心蕙质,见微知著,颇令我心折,对于目前的行止,不知王姑娘有甚么高见?王梅芝沉思有顷道:刻下离十三友开坛之期尚有一月之遥,这段空档时间内,大可利用来一探王屋山,见见那个费冰的父亲费长房,闻道古有仙人费长房精擅缩地之术,行千里于顷刻之间,不知这位费长房与之相较如何?林世辉长叹一声道:此人之能,通天彻地,纵不成仙亦不远矣!林淇一惊道:有这么厉害吗?林世辉沉重地叹息道:我在二十多年前与他见过一次,那时我年轻气盛,目空一切,自挟所能,颇有弹剑江湖的雄心,却不想在吕梁山中遇上了他,那时我武功造诣虽不如现在精纯,放眼江湖已经目无余子,然而到了他手中,却如同婴儿一般,不仅是我,连万象新那老头儿也是在他手中吃了暗亏,结果我灰心江湖,万老头也深隐太行,不作人世之想……林淇听得如痴如呆,王梅芝却一拍巴掌叫道:我知道了……林世辉微异道:王姑娘又知道甚么了?王梅芝得意地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万象新为何明知梅华是个无法控制的狂女,却一心一意地培育她,一定是想利用她去挫败费长房,这老头儿当初不肯对我说实话,原来还有这么段一内情呢……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躲到哪儿去了?林世辉也沉重地道:是啊!这家伙性子最爱动,为了一念受挫,屈居山上二十年,这一次突然离开,而且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林淇忽然眉头一扬道:太行与王屋近在呎尺,说不定他是摸到费长房那儿去了!王梅芝也点头道:林兄此言大是有理,看样子我们也应该去一趟……林世辉与段金花都没有作声,然而在表情上显然也是赞成了。
第三十二章 紫阳峰头断肠女 王屋山中神仙居一行五人,再度西行晋府,这一次他们并未掩藏行色,各以本来脸目慢慢地朝前逛去,这是林世辉的意思。
一来是因为他们带着孙冬,她那高大的身材,无论如何化装易容都无法掩过人家的注意,再者他们明目张胆结队而行,正好吸引了十三友党人的耳目,使得谢长风等人在短期之内少一点麻烦……这时林淇已不像初出江湖时那样地默默无闻了,他背后的金箫,腰胯长剑,成了一个显明的目标。
一路上有很多江湖人对他们侧目而视,神情表现得很冷淡,林淇知道这是由于谢长风等人的宣扬之故,因此只以轻轻的微笑去对待那些略含敌意的眼光。
最令他兴奋的是能与父亲一起同行,分手了将近两年,他觉得有很多话要对父亲说,可是林世辉却很少跟他谈话,大部分都是跟段金花并肩而行,喁喁细语,虽不知他们说些甚么,然而由他们愉悦的神情看来,就知道他们对这一次重逢非常珍视。
尤其今林淇困惑不解的是段金花,虽然她很少与他交谈,可是林淇却时常接受到她充满柔情的眼光,住宿停息时,她偶而也会对他提出一两句寒温饥饱的问话,声音中也充满了温馨,使他有如沐春风,如临慈晖的感觉。
这一天午后,他们途经一所小庙,由于一路行来,都没有遇到可供用膳的村店,因此大家都有点饥肠辘辘,自然而然地想到庙中去求一点素斋。
叩开庙门后,接应他们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枯瘦老僧,林世辉说明来意后,那个老僧连声答允了,将他们引到草堂上坐下,自己即到厨房里去准备。
一会工夫,老僧奉出一大锅小米饭与几样素菜。
孙冬是不论好坏,一律狼吞虎咽,其余四人在饥不择食的情形下勉强扒了一碗下去,却再也没有冒口吃第二碗了。
因为那小米饭中充满了一股触鼻的霉气,好像那粮食储放已久了。
老僧见状知情,乃以歉咎的口气道:老衲不知诸位到来,否则一定会替诸位准备一些新鲜米粮!林世辉见那老僧形容枯瘦,说话时有气无力,心中不免动了恻隐之念,遂在行囊中掏出一锭贵金,以为香火之资。
谁知那老僧竟连连摇手拒绝道:施主请收回去吧,老衲对此身外之物,一无用处!林世辉很诚恳地道:老师父不必客气,这一锭黄金虽菲,却至少可以使老师父生活过得好一点!老僧微微一笑道:施主所云的生活是指何而言?林世辉以为他是故意在装糊涂,乃笑笑道:譬如买些新鲜粮米等……老僧笑着道:那可用不着,黄白之物,老僧多得很,只是找不到机会用它,施主如若不信,请看老衲所供佛像便知端的!这草堂靠墙之处放着一张黑色的木案,案上供着一尊高约尺许的如来佛像,身上被烟火薰得乌黑,看不出是何质料?那老僧也不像一般僧人般对佛像有着盲目的尊敬,信手拿了起来,抹抹上面的黑灰后交给林世辉过目。
林世辉接了过来略加审视,不禁微吃一惊!因为佛像竟是用整块的碧玉雕成的,佛头上所镶的宝石竟是通体透明的水钻。
这一尊佛像的价值,照时价估计约值万金数十万两,想不到在这一所小庙中,竟会有如此奇珍……那老僧对林世辉惊愕的神情毫不理会,要回佛像放在案上后,又用脚在地下擦了几下笑道:佛像不必说,老衲就是在地上起一块砖出来也足够享用无穷了!地下原本是铺着尺许见方的青砖,众人也未在意,经老僧用脚擦去表面的浮尘与颜色后,居然是黄澄澄的金块……林世辉诧然地道:老师父身拥巨金,为何要过那种清苦的生活呢?老僧用手一指桌上的饭菜道:施主以为老衲平素也吃这些东西吗?林世辉见到地下的金砖后,相信这老和尚也一定不会吃这些东西,不禁心中有点生气,乃沉着声音道:老师父自然不会吃这种食物,看来竟是专门为我们预备的了!老僧听出他的声调不豫,连忙道:施主不要误会,并非老衲故意以此相待,实在是庙中别无他物,这些粮食还是为小徒预备的,五年前小徒离庙他往,这些米粮遂搁置起来……林世辉哼了一声道:那老师父平素以何为食?老僧笑笑道:老衲不食人间烟火已经有九年矣!大家闻言都是一惊!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
林世辉顿了顿才道:借问老师父高寿几许?老僧闭目深思片刻才道:老衲也不知活了多久,不过百年光阴弹指即逝,那堂前大树,老衲曾亲眼看它由幼苗长成……草堂之前有一株大槐树,粗可合围,算来应有百余龄矣。
林世辉摇头道:僻谷长生乃仙家之道,老师父学的是佛……老僧笑笑道:修行何必论仙佛,但在一念之间耳!林世辉听他这句话中大有机锋,神色一动道:既是如此,怎会有仙佛之分?老僧庄然道:其途异,其理同,殊途而同归!王梅芝眉色一扬问道:大师父是仙还是佛?老僧瞟她一眼道:非仙亦非佛,老衲不过是求佛一老僧耳!王梅芝继续笑笑道:大师既是求佛,佛主空净无为,灵台不着一物方是透彻,大师适才曾说无论仙佛,但在一念之间,佛徒有念,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悟彻!老僧神色微动,目光深注她身上道:妮子夙根颇厚,倘肯入我门中,可望大有所成!王梅芝连忙摇头道:我没兴趣!老僧轻轻一叹道:佛门虽大,不渡无缘之人,可惜!可惜……说着眼又一扫孙冬道:你也是一块好材料,肯不肯跟我走?孙冬先听他们说仙道佛,却是一窍不通,老和尚问到她时,连忙摇手叫道:不干不干,我要跟着小兄弟!老僧长叹一声道:冤孽!冤孽!多少人想入我门下不可得,旷世奇缘找到你们身上,你们居然拒而不受……老衲说不得只有多费一道苦心了!说着袍袖一展,挟起孙冬与王梅芝掠空而去,林淇大吃一惊!连忙追了上去,身形才动,暗中一股潜力涌来,硬生生将他定在原地,动身不得。
耳畔传来那老僧的声音道:莫追!莫追!有缘自当相会,三年后青城山上见!声才入耳,人影已渺,林淇怔在当场,半晌作声不得。
林世辉与段金花对望一眼,忽然神色大动,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原来是他!林淇连忙问道:爸爸,您说的是谁?林世辉笑了一下道:你不必问了,反正这两个女孩子跟着他去绝对不会错!说完又对段金花道:金娘,我们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幸而被他提醒了,现在赶去还来得及吗?段金花的脸上也涌起一片悠然神往之态,喃喃地道:可不是吗!一晃二十多年,往事直如一梦,假如我们现在赶了去,说不定还不会太迟,只是淇……林世辉连忙道:淇儿懂得照顾自己了,不须要我们太烦心,事不疑迟,我们快走吧!林淇莫名其妙地道:爸爸,段前辈,你们要到哪里去?林世辉怅然地道:我们要去赴一个很重要的约会,王屋之行,你一个人去吧,好在你现在武功已学得差不多了,一切自己要小心应付……金娘,走吧!段金花望了林淇一眼,眼光中含着无比的关切与叮咛,然后也是一言不发,与林世辉匆匆地走了,把林淇留在无比的诧异中。
从进入这所小庙开始,所发生的一切完全都出乎人想像之外。
那神奇莫测的老和尚,以及父亲和段金花的离奇行迳,都在他心头勾起了许多疑问,想破了脑袋都不得其解……无可奈何下他只得将地下的金砖又用尘盖上,以免为其他过路人发现,再从里面把庙门拴好,跳出墙头走了。
晓行夜宿,经过几天的跋涉,他终于又到了太行与王屋的分界线处,怅念前情,乃觉无限感慨。
太行山不必再去了,他一迳向王屋山上攀登,然后到处找寻费长房与娃狄娜的下落,王屋山区并不大,山上还有着十几家道观。
他一一都进去找过了,却连一点影子都没有。
道观中的道士都是些俗人,当他打听费长房的消息时,那些道士都摇头说不知道,甚至于有几个道士还以为他是求仙迷,绘声绘影地对他说了许多神仙的故事。
林淇知道他们又缠到那个传说中的神仙身上去了,一赌气干脆不问了,借住在一所寺观中,自己暗中找寻着。
经过了一两天毫无结果的摸索,他忽然发现一件异事。
那便是王屋山上最高的紫阳峰上,每当入夜之后,就可以看见几点闪闪的红光隐约明灭。
他把这件事去问观中的道士,那些全真们神色庄严地告诉他说那是天灯。
王屋山上一向是仙人出没之地,紫阳峰上接云霄,无路可登,只有腾云驾雾的神仙才能够自由傲游,这点点红光就是神仙用来照路的灯火。
林淇听了心中暗笑,决定要登峰一探究竟。
那是个月白风清之夜,峰顶的红光又开始闪烁了。
林淇将身上整顿一下,长剑与金箫都用丝带绑在背上,以免攀峰时阻碍行动,然后才手足并用,攀着岩壁上突出的树藤,慢慢地向上面猱升。
等他到达峰顶之际,正是明月高照,将四下照耀得十分明亮,怪石峥嵘,杂树丛生,云气缭绕,可就是不见人迹。
甚至于连隐约的红光也看不见了。
林淇在峰顶默立片刻,心中忽地一动,想到一个主意。
我找人家难,人家找我容易,与其这样毫无目的地搜索,倒不如想个方法把人家引来找我!想了片刻,他突地探手入胸,摸出一个黑布的小袋,袋中放着梅华与他交换的那一块梅形晶玉,玉上还穿着一根长丝线。
这方晶玉光华太强,林淇深觉带着太引人注意,所以叫王梅芝缝了个黑布袋装了起来,现在脱袋而出,立刻有光芒四射。
林淇握着丝绳,将那团晶光抖舞开来,同时还配合身形,或起或落,立刻在山峰上幻起一道晶虹。
由于这两年来的江湖杀伐生涯,使他的阅历也增加了不少,因此他一面在移动身形时,一面凝神静气,谛听四周的动静。
过不了一会儿,他耳朵里立刻传来一阵细微的声息,虽然不敢确定是人是兽,但他知道有东西潜到附近了。
于是他身形一收,像流星般地直朝发声之处射去,那是一株巨树的背后,他已将劲力凝聚,准备随时都可发出。
可是当她看清树后的情形时,立刻将劲力一散,发出了欢声叫道:娃狄娜,我终于找到你了……不错!树后站着一个白色的倩影,正是他久寻不获,分手经年的娃狄娜。
她的脸容清瘦多了,向日丰腴的双颊此刻已如落叶般憔悴,一双失神的大眼睛,充满了凄苦与哀伤。
林淇的情绪十分激动,哽然地叫道:娃狄娜,你可吃苦了……说着抢上去要握她的手,谁知娃狄娜的反应竟不知他想像中那么热烈,看见他走过来,竟远远地躲开了。
林淇扑了一个空,不禁心头一怔!面对着她冷淡的反应,竟不知如何是好?半晌之后,才吃吃地问道:娃狄娜,你……是怎么了?娃狄娜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冷漠,寒着声音道:姓林的,你不必再理我,我们之间甚么关系都没有了!林淇大惊失色!不知道她何以会变得如此?呐呐地道:娃狄娜,你这是甚么话!我们虽未成婚,却已定名分……娃狄娜冷笑一声道:亏你还说得出口,不错,我们的确是定下了姻,可是我为你吃尽千辛万苦,受尽折磨,你为我做些甚么?林淇连忙道:我为你间关千里,长途跋涉,想尽一切的方法要救你出险……娃狄娜脸上的寒意更浓,冷冷地道:算了吧!间关千里却伴我师姊在生命之泉畔风流,长途跋涉却携着一个美丽的同伴,你不要跟我虚情假意了!林淇不禁一呆!几乎无以自辩,在生命之泉畔与夏妮一度缱绻,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恨事,然而那是在迷乱本性的情形下做出来的……至于娃狄娜所说的另一件事,他知道是指王梅芝而言,立刻道:娃狄娜,你误会了……娃狄娜眉毛一竖道:甚么误会,我问你这些事有没有?林淇一怔道:有是有的,不过内情并未如你所想的那样……娃狄娜立刻打断他的话头道:只要有这种事就行了,不管你有多正当的理由都无法取得我的谅解……林淇大急道:娃狄娜,你怎么如此绝情,别忘了你是我的未过门妻子,你的本命神蛊已有一半在我体内,我们的生命已连成一体不可分……娃狄娜厉声大叫道:住口!你还好意思提蛊的事,你知道我们苗女放蛊是为了甚么?林淇不禁哑然,娃狄娜又冷笑一声道:你不敢说出来吧!我再告诉你一遍好了,我们苗女的蛊,专为惩治不忠的情郎与薄幸的丈夫而用,你敢说自我们分手之后,你对我是绝对的忠诚吗?林淇废然长叹,娃狄娜的话太厉害了,关于王梅芝同行之事,他还可以问心无愧,至于与夏妮的一段孽缘,他觉得跳下黄河也洗不清。
默然片刻后,他将心一横道:你说得对,现在你就发动神蛊将我杀死吧!娃狄娜冷笑一声道:我杀你干嘛?我若将你杀死,岂非要害得很多人伤心了!而且你死了我还得陪上一命,算了!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不想做,为你这样一个薄幸的男人殉情更是太不上算……林淇被她损得面红耳赤,大声叫道: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娃狄娜冷冷地道:我只要你从此离开我,以后咱们永远不见面!林淇失声叫道:那我们之间就这样算完了?娃狄娜怒声道:不完还想怎么样?我想起你这种男人就觉得恶心!这句话说太重了,林淇从来也没有被人如此卑薄过,不禁也激发了心头的怒气,愠怒着道:娃狄娜,这可是你自己绝情……娃狄娜大叫道:是的,是我自己绝情,我真恨我当初瞎了眼,才看上你这种人,你给我滚吧!滚得远远的,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看见你了……林淇一负气,回身就走,顷刻之间就消失在树丛之中了。
直等他的身形整个地不见了,娃狄娜的那股冷漠与凌人的盛气都失去了,大眼睛中的泪水像雨点般地落下。
而且她的双腿也失去了力量,再也无法支持着她的体重,一下子斜倚在树干上,以凄楚的声音对空哭诉着。
官郎,请你原谅我,原谅我对你的态度,原谅我对你说的一切话,都不是真的不是我心里想说的……我心里对你的爱意与尊敬永远不会减少半分,我这样对你实在是万不得已,我知道你的武功了得,可是你敌不过神仙的。
官郎,为了你的安全,我只得那样忍心地骗你了……官郎,悠悠此心,惟天可知,死后若能相逢泉下,我一定会跪在你的脚前祈求你的宽恕。
官郎,永别了,珍重……她的精神再也无法支持了,身子慢慢地向下滑去,眼看着就要跌下来时,斜里猛然射出一条人影,却是去而复返的林淇。
他一把抱住了娃狄娜的身子,泪流满面地叫道:娃狄娜,娃狄娜……你太傻了,干嘛要这样子呢!娃狄娜在他的怀抱中苏醒过来,哭叫一声:官郎……埋头在他胸前痛哭不已。
林淇伸手抚着她的乱发,无比怜惜地道:傻丫头,费长房那老妖怪有甚么可怕?你干嘛要那么自苦苦人呢,你那样做多伤我的心,要不是我对你不死心,又潜回来偷听你的话,岂不是害你受苦一辈子。
这番话是谁教你说的,是不是那老妖怪,你带我找他去,我要好好地骂他一顿!娃狄娜忽然从他的怀中一挣而出,满脸怖色道:不!官郎,你不要去……林淇倔强地道:为甚么?我偏要去找找他,看他有多厉害!娃狄娜用几乎近于哀恳的声音道:官郎,我求您不要去,反正你已经看见我了,妾心已明,死亦瞑目,你赶快离开这里吧……林淇一摆头道:要走咱们一起走!娃狄娜双手连摆道:不!我不能走,我绝对不能走,一走咱们俩都别想活命了!林淇怒声道:我就不信!费长房这老妖精不过也是个人,他绝不是甚么神仙,有甚么可怕的。
走!我们找他去。
娃狄娜还是摇头,身后已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道:毋劳费神,老夫伫候良久矣!林淇愕然回顾,只见两丈之内站定一个白衣儒者,风神超俗,颔下五绺长须全作青黑色,果有仙风神品。
林淇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林淇,两人都不开口,却在心里暗自品头论足,过了半天,林淇才出声道:你就是费长房?费长房哼了一声道:小子太无礼貌,举世之人,谁敢对老夫直呼其名!林淇微怒道:我们非亲非故,毫无渊源,为甚么我要对你尊敬?费长房又是一声冷哼道:混账小子!看你的样子不像个没读书的,怎么连一点道理都不懂,老夫且不论渊源,就说这一把年纪……林淇不听他说完,马上抢着道:不错!圣贤之书曾教我该敬老尊长,可是对一些不明事理的老悖糊涂虫,那把年纪等于白活了,我用不着对他客气!费长房也生气了,沉声道:小子,老夫对你已经算是特别客气了,若是换了第二个人敢对老夫如此说话,早已伏尸当场了……你说老夫那一点不明事理?林淇立刻道:凭你那种心性已经是足够证明了,何况你还有许多糊涂事……费长房怒声道:你说!快说……娃狄娜的脸都吓白了,连连扯林淇的袖子,林淇却坦然无惧地道:你放纵你的女儿,参加十三友凶人之列便是一大错事!费长房冷笑一声道:十三友何以被列入凶之列,你倒是说说看!林淇不禁一怔!他只知十三友个个手辣心狠,却不知他们究竟有甚么劣迹,二十多年前十三友尚未组成,就被父亲搅散了,现在虽然有意重组,却也未成事实,他可以确定侯行夫等人绝非善类,却无法提出他们做过甚么坏事。
费长房又冷笑着道:无凭无据,你平白入人以罪,才是真的不明事理!林淇负气地道:反正那个人聚在一起,绝对做不出甚么好事。
费长房哼了一声道:既定之事,善恶犹自难评,对未来的事你又凭甚么预料?林淇大声道:防患应于未然,等他们行下恶事后再去制裁就太晚了!费长房冷笑一声道:将来的事言之过早,而且所谓是非善恶各有看法,老夫懒得跟你多辩,听人家说你很了不起,老夫倒要考考你,跟我来!林淇怒声道:我为甚么要受你的考验?费长房手指着娃狄娜道:假如你想把这个女孩子带走,便乖乖的跟我走一趟。
林淇不服气地道:我偏不理你的碴,现在就当着你的面带她走。
费长房突然怒声道:混账小子!老夫从未如此受人之气,你再要不识抬举,老夫立要你死无葬身之地,看你还倔强到哪里去?林淇正要发作,娃狄娜已流着泪哀求道:官郎,你就走一趟吧……说完掩面疾走,林淇怕她跑掉了只得跟在后面远去。
娃狄娜的功力也进步了很多,林淇追了半天居然未能赶上,娃狄娜的身形闪过一道山峰不见了,林淇追到峰口,不禁怔然!在他眼前展前了一片奇景,那是聚集了人工与自然最完美的建设,有金碧辉煌的楼宇,也有林泉水石的胜境,亭台楼阁,曲桥回廊,直如天上宫阙。
费长房从后面过来,望着他的怔状哈哈大笑道:小子,呆甚么?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神仙府没人到过,帝王的宫殿却未必能赶得上老夫的山居,让你进去开开眼界吧!说着缓步踱进谷道,林淇身不由主地跟着走了。
第三十三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君消得人憔悴穿过一条花径,走上青石的板道,再绕过曲折的回廊,进入一处水阁之中,林淇虽然出身在维扬的豪富之家,平时酬酢交往也曾见过几家大盐商的庭园,那已经穷人工匠心之美,却仍赶不上此处的排场。
费长房见到林淇的表情,心中十分得意,哈哈一笑道:你再不会想到在这极峰之巅上,居然还能有着这一片建筑吧!林淇嗯了一声道:我是有点奇怪,不过我奇怪的不是这建筑的精伟宏丽……费长房不觉微异道:那你奇怪些甚么?林淇用手一指周围道:我是在奇怪你用甚么方法将这些材料运上来的,更在奇怪你从哪儿请得这些身负奇技的工匠?这紫阳峰高插云天,要想攀上来倒真还要点工夫呢!费长房哈哈大笑道:天下无不可能的事,这个问题我暂不答覆,你若能在此地住上个五、六天,到处都参观一遍,自然会明白了!林淇摇头道:很抱歉,我没有兴趣,目前我只想带着我的未婚妻子赶快离开!费长房一笑道:别忙!到时候老夫自然会放你们离去……林淇连忙道:要等到甚么时候?费长房神秘地一笑道:自然是等你通过老夫的测试之后!林淇眉头一挑,似乎又想发作,但是到了最后忍住了,冷冷地而又无可奈何地问道:你要如何测试法?费长房一面踱进水阁,一面笑笑道:别忙!别忙!皇帝金殿策问取士,也得让举子们填饱了肚子再用功,现在还是吃东西要紧!林淇随他进入水阁,顿觉眼前一亮,只见这水阁四面玲珑,建造得十分精致,正中安放着一张大理石圆桌,紫檀木为座,镂玉的圆鼓形坐凳,四面还设放着八面锦锈屏风,上面绣绘的人物、花鸟,栩栩如生。
费长房一摆手,示意林淇坐下,然后速拍了两下巴掌。
掌声乍歇,水阁临南一面的墙上突然开了一扇洞明,两个盛装绰约的侍女低头恭敬地进来,敛衽作礼,然后莺声呖啭,同时曼妙地道:婢子董双成、霍小玉叩见!费长房掀髯笑道:小玉、双成,今天我请到了一个下界的俗客,你们可得小心伺候着,别失了礼仪而致贻笑人间。
两名侍女恭声应道:婢子知道,请示仙旨!费长房一挥手道:通知厨下进宴,同时告知彩衣部与柳莺部以歌舞娱宾!两名侍女答应着退了出去,随手又关上洞门,仍是一面墙,费长房这才回头向林淇笑道:小子,你这个迷津刘郎身登仙府,心中作何感想?林淇冷笑一声,以不屑的语调道:我看你才是个神仙迷,小玉、双成不过是传闻中的神女,哪里会确有其人,你纵然替那两个女子取了个神仙名字,却无法把他们变成真正的神仙,正如你自己名叫费长房,却不见得能赶得上那位作古的神仙一样!费长房并不生气,只是笑笑道:神仙讲究来无踪,去无迹,你看见那两个女子的来踪去迹吗?林淇一翻眼道:她们不是从那扇洞门出入的吗?费长房笑道:老夫说也无用,你为甚么不自己去看看清楚!林淇闻言好奇地走到墙前,手一推,不禁怔住了!他记得那两个女子进来时,此处明明是两扇半圆形的洞门,可是此时应手而开的,都变成了两扇方形的落地长窗,窗外一片波光映着天上皓月,缥缈缭绕,却是一无去路,除非她们是踏波而去的。
然而登萍渡水最多也只能行一个短距离,这阁外浩瀚明湖,离岸尚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至于说到凌空飞渡,那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他正对着那一片湖水发怔,费长房已玉吟吟地来到他身边道:小子,你现在还有甚么话说?林淇摇头道:我还是不信,除非叫她们马上出现在我眼前!费长房笑笑道:这有何难!小玉、双成,取无根仙露奉客!半空中应了一声,遂见两条倩影在遥远的天际飘落湖上,莲步姗姗,将浩瀚水面当作康庄大道,每人捧着一只玉盘,盛着一杯香茗,袅袅踏波而来。
走到阁前,脚下就像有东西托着一般,冉冉上升,一直升到高与门齐,恭身献茗,等他们将玉杯接过之后,身着红衣的董双成又问道:歌舞俱备,琼筵亦妥,仙师是否马上传令开始?费长房一点头,她们二人又冉冉地降下湖面,凌步数步,再度升空,隐入那蒙蒙的云雾之中不见了。
林淇亲眼见此异象,不禁呆了!费长房却似存心让他开眼,一拉他的衣服道:难得今夜月明星辉,你我且尽情一醉,莫负此良宵!林淇被他拖回阁心,却见这片刻时分,大理石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果点,桃李梅杏枣梨瓜藕,就是不着一丝烟火之气。
林淇糊里糊涂地坐了下来,心中的信念已经开始动摇了。
他在不久之前,遇上那个怪里怪气的老和尚,带走了王梅芝与孙冬,留下了一片僻谷长生的鬼话,好像的确是成了佛。
现在再看费长房的一切排场,分明又是个真神仙了。
难道人间真有仙佛吗?他想得出了神,禁不住自言自语地出声自问,当然他自己是无法解答的。
不过费长房却替他回答了:仙佛可有可无,端在人之机缘,有缘仙佛俱可证,无缘一世碌碌人!林淇连忙问道:怎么样算是有缘的?费长房笑笑道:你小子能到我这紫阳峰上,就算是有缘的!林淇想了一下道:我也能成仙作佛吗?此刻他已渐入迷境,将来此拯救娃狄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开始去追求一些不可知的命运了。
费长房笑笑道:佛太苦,世上惟有神仙乐!林淇紧问道:神仙之乐何在?费长房大笑道:神仙之乐在逍遥,你读过庄周的逍遥游吗?鲲游沧海,鹏飞九霄,梦化蝴蠂,觉醉琼瑶,衣云餐露……林淇痴痴地问道:这些都是可能的吗?费长房哈哈大笑道:老夫再给你看一些东西,就知道吾言不虚了!说着起身走到阁旁的长条案上,那儿摆出一口小玉罄,费长房伸指在罄上轻叮几下,立有悦耳的清声传出。
紧接着水阁四面的长窗一起自动打开了,在明亮的月光下,可以看清四周湖面的情形,只有一面紧接回桥曲廊无所见,却在云气氤氲中。
其余三面都是豁然开朗,而且就在这顷刻之间,湖面上布下了五花十采,飘浮着十几片大如桌面的荷叶。
每一片荷叶上都有一个白衣的美丽女郎,玉骨冰肌,云鬓宫髻,有的弄管,有的捻弦,有的度曲,丝竹弹唱之音了了可闻。
林淇细听那歌声,心中更充满了向往之情。
因为不仅歌声悦耳,歌词尤为清逸出尘。
青牛背上初合眼,涵谷滚滚沙如雾,醒来身在蓬莱岛,天风洗去红尘污,轻云送将仙宫去,龙华会上寿王母,麻姑高髻如翠黛,洞宾酣醉岳阳湖……清歌才一折,湖面上又冉冉升出十几朵大如水缸的红莲,莲瓣盛开,露出方圆尺许的莲房,各站着一个绰约少女,身披各色轻纱,乐声再变,清歌转柔。
那莲上的少女挥开轻纱,曼妙起舞。
那些轻纱很薄,隐约可见肌肤,随着她们所披轻纱的颜色,或粉红,或浅紫,或淡青,或鹅黄,端的是千姿百态,妙相无穷。
林淇看得出神了。
忽有一朵莲花冉冉移近,上面的那个少女身披白纱衣,长得尤为艳丽无匹,她的胸前还悬着一颗明珠,明光闪烁。
这珠光使林淇觉醒了,因为他认识这颗珠子,那原本是他的东西,后来被梅华以梅晶玉佩换去了。
再一看那少女他更震惊了,原来这少女正是梅华。
费长房也似有所觉,连忙出声喝道:喂!你怎么乱了队形。
那少女嫣然一笑,莲花又冉冉地远去。
费长房这才对林淇笑笑道:这就是彩女部与柳莺部,彩衣司舞,柳莺司乐,专为娱宾之用,方才那舞女系新由西王母处征来,舞步未谐,以致乱了章法……由于梅华在队里出现,林淇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听费长房还在说鬼话,心中不禁好笑,表面上却不作表示,只是笑着道:这一切虽美,却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即!费长房瞪他一眼,微有不齿之状道:你这小子俗骨太重,不知道冰儿怎么会看上你的!林淇更是一惊道:你女儿来过了?费长房哼声道:当然了,若不是冰儿将你说得那样了不起,老夫怎会对你如此客气,从外表上看来你的确还不错,只是内里底子太……林淇微微一笑道:那你可能看错了,我虽然身为俗骨,却还不致于俗得焚琴煮鹤,对着这些翩翩仙女生出那些下流念头!费长房神色略平道:那你想些甚么?林淇笑笑道:神仙无不风流,要在得一‘雅’字而已,如此仙姿不宜远赏,最好有那么一两个在旁边侑酒,微香暗透,握素腕而行觞,岂非别具情调!费长房大笑道:妙哉!神仙风流不下流,此论大合吾意,只是这些意趣祗有你们少年人去领略,老夫惟愿作壁上观。
你看上哪一个?林淇故意思索片刻道:方才错舞脱班之女,颇有意趣!费长房连忙摇头道:不行!此女仅为一舞娘,身分太低,不配侑酒之格,而且她见了你就忘情,可见尘心未尽,你另外再找一个吧!林淇微觉失望,想想又道:闻名神女之中,唯双成、小玉最着,随便请到哪一位都行!费长房这才点头笑道:行!这两人原为王母侍女,老夫情商借来侍唤,你小子不知哪一辈子修来的福气,得此仙缘!说完又对窗外发出一声轻啸,远空淡雾之中,冉冉再度降下一双玉人,踏波登阁,恭身问道:仙师又有何指示?费长房掀髯笑道:此子人俗品不俗,想到要请你们来侍觞。
双成,你去陪他,小玉伺候我!那个穿红的女郎脸露喜色,答应着过来挨在林淇身畔,另一青衣女郎却颇不情愿地走到费长房身边去。
林淇看在眼中,心里更有数了,却故意放浪形骸地举起杯子道:快哉!今夕何夕,得此良机!仰头一饮而尽,红衣的董双成立刻替他再斟满了,林淇故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卿为神女,我为凡胎,仙凡路远,快晤不易,卿如解意,喂我一口酒,此生虽死而无憾矣!董双成的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双颊如霞,微露羞态,踟蹰不能定。
费长房已喝道:人能脱俗凡亦仙,这有甚么困难的!董双成喜色透眉,举酒近唇,小抿了一口,然后再吻着林淇的嘴唇渡了过去。
林淇鼻中闻到一股醉人的香气,心神却丝毫无动,由于距离太近,他反而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声十分激烈,但乃故作狂态更发,一手探在她的胸前大笑道:卿心何桩桩,神仙也会动心吗?董双成心跳更烈,俯首不语,林淇却感到她的身子却在颤动着。
费长房又喝道:你怎么不会说话了,这个问题还要我教你回答吗?董双成抬起头来,美目中精光闪烁,嘤然轻声道:太上始能忘情,神仙却未能免俗,仙根即情根,仙成情也深!费长房鼓掌大笑道:说得妙极了,仙根即情根,仙成情也深,若非瑶池会上人,怎会有如此透彻精妙之论,老夫要浮一大白!林淇故作神往地叹了一口气道:不错!神仙的生涯太美了,若携得一知心道侣,觅得一世外方壶,终日白云青山,朱容不改,芳华长驻,实在太美了……费长房神色一动道:这还不简单,祗要你肯与冰儿……林淇忽然问道:听说神仙可以不死,有这件事吗?费长房想了半天才道:世上没有不死的神仙,不过神仙的寿命要比凡人长得多,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仙寿与人寿简直就无法相比!林淇笑笑问旁边的董双成道:问卿仙寿有几许?董双成顿了一下才道:虚度五千六百春!林淇不动声色地笑道:如此说来,以卿仙龄比人寿,正是春花才豆蔻!董双成又顿了一下道:可以这么说吧!林淇脸上仍然含着笑容道:敬以尘世技,聊试不死身。
说着话,手却疾点出去,指向她的期门穴。
董双成脸色一变,连忙用手推开,林淇手下不停,继续改攻她的肩井穴,董双成身形急飘,躲了开去。
费长房怒声喝道:小子,你干甚么?林淇含笑道:想不到仙家技艺果真高明异常!说着身形再度抢进去,左掌右指,兼攻而至,董双臂朝外一振,掌分左右迎接他的招式。
林淇已用出得自家传螭龙鼎中的秘招,与归化秘笈中的绝学,两手的攻式都是虚而后实,董双成双手推空,已知不妙,然而已来不及了。
林淇的一指一掌都集中在她身上,掌力不重,指劲颇强,董双成轻呼一声,软软地朝下倒去。
霍小玉抢过来怒声道:你这人怎么如此绝情!林淇笑笑道:我只知道神仙已修成不坏之身,谁知她会如此不堪呢……霍小玉怒叫道:她是不忍心对你下毒手,所以没有回攻你一招,否则你早就没命了!林淇冷笑一声道:那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吧?霍小玉怒叫一声,身形如同鬼影般地抢进来,双手一摆,林淇但见满眼都是掌影,只得抱元守一,举手朝中间推去。
掌风未出,脸上啪啪两响,每边各着了一下,火辣辣地痛可彻心,不禁怒气大发,撩腿横扫出去。
霍小玉脸寒如水,举掌直削他的足踝,哪知林淇这一下又是虚招,单脚一转,身形卷了过去,啪啪两声,也还了她两掌。
霍小玉一怔!脸上印着两片掌痕,目中却流露出凶光,单手微微举起。
林淇认得这一式,费冰在临潼酒楼上所用的招式与此一般无二,心知一定厉害非凡,连忙凝神戒备。
霍小玉的掌力即将发出,却被费长房出声喝止了。
住手!你们真给我丢人,还不快滚出去!霍小玉不敢违拗,弯腰抱起董双成,穿出楼窗,依然踏波而去。
水阁外湖面上的歌舞也停止了,那些女子一个个都愕然地注视着阁上的变化。
费长房脸色凝重地用手一挥,那些女子一个个都踏波而逝,湖上的莲叶莲花也慢慢地隐入水中不见。
梅华在临去时对林淇送过了一个含有深意的眼色,好像是告诉他:放心好了,一切都有我呢!费长房回过头来,脸上不但不见怒容,相反地还有喜色,笑笑道:小子,你的眼光真不错,居然能看出这群仙会是假的!林淇淡淡一笑道:这没有甚么了不起,只怪你自己太招摇了,再者你选人也不当……费长房不信道:老夫这批歌舞女都是千百中挑出来的上乘之选……林淇笑道:她们在人群中的确都是绝品,可是用来冒充仙女仍是不够资格,仙有仙品,她们一身俗骨,比我还不如,严格挑起来,只有一人堪堪合格!费长房连忙道:是哪一个?林淇笑道:就是第一次被我选中的那个舞娘!费长房一叹道:小子,你的眼光果真厉害,这女子根骨绝顶,我也是最近才找到的,她原来也有一点武功底子,经我指导两三天,立有飞速进步,就是入门时间太晚,其他训练不足,所以才没有准她上来,不过我一定会好好地栽培她的!林淇心中暗笑忖道:任你老猾似鬼,这次也上了大当,那‘飞天魔女’的真正本事抖露出来,也许会叫你大吃一惊!费长房却十分高兴地道:小子,头一关测试算被你通过了!林淇一怔!道:这也算测试?费长房得意地道:你别看不起这群仙会,侯行夫等人就是在这一会中,对我死心塌地表示顺服,等着我传授他们长生之道呢!林淇大笑道:这批牛蛇鬼魔若是都登了仙道,只怕清净的天宫会被他们闹得乌湮瘴气,真正的神仙都会逃下凡尘,宁可做凡人了!费长房淡淡一笑道:第一道关过了,以后的测试却不见得会如此轻松呢!林淇漫不在乎地道:你下面还有甚么花样?费长房微微一笑道:很简单,只要你从这水阁中走出去,无论用甚么方法,能到达岸上便算合格,老夫先走一步,在岸上备下盛宴,等着替你庆功!林淇四望一下道:这有何难?费长房轻轻一笑道:话别说得太满,真到你束手无策时最好不要逞强,乖乖地回到阁中来坐着,过了一周时,老夫自然会来引你出去!林淇大是不服气道: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哪里需要半天的时间。
你走吧,说不定我还比你先到岸上呢!费长房淡淡一笑道:少年人豪气可嘉,老夫临行给你一个忠告,切记回头即是归程!说完他身法从容,由回桥上潇洒地去了。
林淇等他走了,立刻也起步走上了回桥,因为眼前只有一条通路,所以他毫不考虑地勇往直前。
走着!走着!在他的印象中已经走了很久,回桥仍是曲折地绵亘在前,好像永无尽头似的。
林淇这才感到有点不对劲了,来的时候跟着费长房,好像并没有用多大工夫即已到达水阁,怎么现在会如此费事呢?想到这儿,他心中一动,知道这一定像侯行夫在苗疆黑森林中所设的阵图一般,是甚么迷宫之类的设计。
然而看看又觉得不对,迷宫阵图是利用错综复杂的门户排列,这回桥却只有一条通路,理论上根本不可能成立。
愈走愈不对,他站住脚步,开始动另外的脑筋,默思片刻,他一拍脑袋叫道:有了,费长房把话说得那么严重,这回桥一定不是条容易走的路,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这水阁离岸不过二、三十丈,我凭着一口气勉强还可以渡过去,桥上行不通为甚么不走水路呢?想出了办法,他十分高兴,连忙探头向旁边一看,却又不禁怔住了!原来的桥下都是静静的水面,此刻却已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云海,甚么都看不清楚,他沉思片刻,才又暗自道:费长房这老妖精当真不简单,这一片设计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管它呢,反正下面是水,跳下去试试,也许这云雾只是一种障眼法。
设想又有了结论,他毫不考虑地纵身向桥下跳去。
因为提防下面是水,他心中十分谨慎,凝足了气,使下降的身形尽量地慢,慢得像一片离枝的秋叶。
下降了十五、六丈,他又觉得不对了,因为来的时候明明看见水面就在脚下六、七丈之处,怎么会变得这么高呢?身形还在不停地下落,空气却不对了,明明是清凉的秋夜,怎会如此懊热?再下去三、四丈,连空气的颜色都变了,变得红红的一片,四周热得烫人,连忙低头一看,灵魂几乎吓出了窍,因为脚下二、三丈处竟是通红的一片火海。
不!不是火,那是由火山中喷出的岩浆,骨朵地冒着泡,空气已热得灼人。
心急之余,连忙伸手猛张,像飞鸟扑翅一般,幸而他功力深厚,几下猛煽,又把身形拔高起来。
糊里糊涂的也不知扑煽了几下,眼前忽然看见回桥的曲影,连忙飘身荡了过去,脚踏突地后,他才吁了一口气。
身上的衣服,头上的头发,都发出一股幽臭,证明那底下的火海是真的,绝非是迷人心志的幻象,可是那一身热汗却变得冰冷,贴在肩上的湿衣使他极不好受。
前路不通,只有退后了,回头走了几十步,居然又回到了水阁之中。
桌面上的酒气尚温,足见他离开并没有多久,然而却已经像百年那样长了。
喘息片刻,他绝心放弃回桥这条路了。
阁上的长窗仍是开着的。
此刻月色渐淡,长夜将尽,月光不如适才明亮了,星光更淡。
就凭着这淡淡的微光,他仍可看清一切。
这湖上曾经是歌舞的场所,歌歇人散,湖面是静静的。
那些歌舞女郎都是踏波而去,林淇是否也能照样子过去呢?他自问一下,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打算,这清波十里的湖面绝不能凌空飞渡的,那些女子也许是另有所凭借,他却办不到。
回桥不通,这是唯一可走的路了。
默思片刻,他在桌上取了一段鲜藕,藕茎中空,可以浮水不沉,借着那一点浮力,他尽量提气就可以站住脚了,然后再用袖风推动前进,或许可以到达彼岸。
将藕掷下水面,他的身形再像一只燕子似的穿出去,正要往藕上落下时,水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头,伸手托住他的脚底,急声道:快回去,这条路行不通的!林淇一看那冒出的人头,发现她居然是费长房的女儿费冰。
第三十四章 明湖惊鸿潜归雁 长空碎雀脱困龙林淇还来不及作何表示,费冰的手向上一托,暗劲潜生,将他的身子又推进了水阁的长窗,接着她自己也水淋淋地上来了。
面对着她,林淇不知如何开口才好?费冰挤着长发上的水滴,一面出声埋怨道:你是怎么弄的,我叫你不要来,你偏不听话!林淇不禁怒道:凭甚么我要听你的话!费冰呆了一呆!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是为你好,这地方绝不是你能来的……怎么样,我爹难为了你没有?林淇微异道:你不是全看见了,还问我干嘛?费冰连连摇头道:不!我是瞒着爹回来的,所以爹在这儿的时候我不敢过来,爹叫你做甚么?林淇想想才道:你爹要测试我一下!费冰大急道:甚么?你千万不可接受……林淇不解地道:为甚么?他那些测试并不能难倒我,第一场群仙会就被我一眼拆空,现在是第二场测试,限我在十二个时辰内走出这个水阁!费冰顿了一顿才道:你走得出去吗?林淇脸上微红道:我试过回桥没有成功,只有改从水道通行,就被你拦了回来!费冰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水里比回桥好走吗?林淇点头道:我想是吧!因为刚才那批假仙女是从水上退去的,你也能从水里进来,可见此道危险性不大!费冰冷笑道:你不要看来觉得容易,我能从水里进来是因为我懂得其中机关变化,换上你的话只怕送了命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林淇傲然道:我不信,也在不乎!费冰将手一摊气道:好吧!你一定要找死我也没办法。
林淇负气拿起一段鲜藕,准备再用先前那方法渡水而行,他刚把鲜藕掷下湖心,还没有纵身下跃,费冰忍不住又叫住他道:你为甚么一定要逞能通过测试呢?林淇庄容道:我不是逞能,这是一个交换条件!费冰连忙问道:甚么条件?林淇道:你爹答应若我能通过测试,他便让娃狄娜随我离开!费冰脸色一动道:你知道爹一共要测试几场?林淇摇头道:他没说……这测试共九场,一场比一场困难,一场比一场危险,就是我爹自己也不见得全能通过,你行吗?为了一个苗女,你值得吗?林淇想了一下道: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我别无选择余地!费冰紧紧地逼问道:你对那苗女的感情真是如此深挚吗?林淇被问得有些生气,大声道:我告诉你这些也没有用,因为你根本不懂‘感情’二字的定义!费冰神色又是一变,片刻之后才轻轻一叹道:那你就在这儿等着吧!别再冒险去接受那些测试,我负责在一个月后将那苗女带出来交给你!林淇不禁一愕道:这是为甚么?费冰怕怕地道:为了我自己的誓言,我不能让你死在那些测试中,过了一年之后,你就是死得成了灰,也不再关我的事了!林淇气往上冲,厉声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娃狄娜是我的未婚妻,有能力我自己救她出去,没能力我为她一死……费冰怒道:你死了我怎么办?我那一年之约岂非永远无法实践了!林淇怒叫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别说一年,就是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我也不会对你生出一丝感情!费冰气得满脸煞白,牙齿紧咬住嘴唇,连血都滴下来了,可见她心中愤怒已到了极点,可是她居然忍住了自己的怒气,倔强地道:我不死心,一年之后,你若再如此对我说话,我才真的认输!林淇冷笑道:那你最好希望我能活那么久!费冰的眼中射出坚定的光芒道:是的,这一年中我绝不让你死,你跟着我走出这水阁吧!见到我爹之后,你向他认输,拒绝以后的测试……林淇怒声道:不!我绝不认输,你以为我无法通过那些测试吗?费冰叹了一口气道:能通过那些必是天下第一绝情人,也是天下第一至情人,你或许会成功的,不过你想带着那苗女离开,恐怕更不可能了!林淇不觉诧声问道:这话怎么说呢……费冰长叹道:爹虽然自许为神仙,其实他也是一个人,既无至情,又不能绝情,所以他虽然能参悟成仙之道,自己却无法达到那个境界,你若通过测试后,他一定会留下你去完成他的心愿……林淇仍是不解道:这与娃狄娜有甚么关系呢?费冰恨声道:斩情灭性始为仙,你接受爹的条件,就必须放弃一切,连你那苗女未婚妻在内,你若拒绝爹的条件,他必不容你存留于世,两者都与我的一年之约冲突,因此你一定不能接受那些测试!林淇毅然他道:我不管,我不想成仙,只想带着娃狄娜离开这儿,我想你父亲还算个人物,他总不能食言!费冰大急道:你这人怎么那样固执,你若通过测试,受了测试时的影响,完全变了一个人,定然会斩灭人性,自动地放弃那苗女!林淇仍然摇头道:我不会变的,你别再说了,我要开始了……费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看你会变成甚么样子,跟我走吧!林淇拒绝道:不需要,我有我的方法!费冰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利用那一段藕就可以飞渡那十里水面吗?你自己看吧!说着用手指向湖水,这原是一片止水,可是林淇先掷出的那段鲜藕早已不见丝毫踪迹,后掷的那一段也只剩下了巴掌大的一小块,还在慢慢地溶解中。
林淇不禁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费冰冷笑道:这全湖都是毒水,任何东西都一沾即溶,你若贸然下去,片刻之后,脚下无处借力,最后连尸首都找不到!林淇望着她身上的湿衣,摇摇头表示不信。
费冰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道:你以为我在说谎!林淇点头道:不错!你身上全沾湿了,为甚么不中毒?费冰笑笑道:我是爹的女儿,自然服过解药,只有我与爹两人能在水中自由往来……林淇低首深思片刻道:我还是无须你的帮助,绝对要利用我自己的能力生离此阁!费冰默然良久,才叹息道:你是个最固执的人,算了,我走了,你别再试其他的方法,那都是行不通的,除非你能像一头飞鸟,冲天而去,你明白我的话吗?林淇当然不明白,可是费冰不容他多想,纵身出了长窗,没入水中不见,潜泳了一段路,忽然又把头探出来叫道:多想想我的话,见了爹别说我又回来了,自己多小心,记住我的一年之约,为我珍重此身……湖面上一圈涟漪,渐展渐微,慢慢又恢复了平静。
林淇呆呆地望着水面,心中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沉思中作了许多无聊的试验,有时掷下几枚果壳,才发现费冰并没有骗他,那中空的果壳应该可以飘浮在水上不沉的,可是无须多久,果壳已化入水中无影无迹。
假使他刚才不遇到费冰的话,现在一定也像那鲜藕果壳一样,溶化在水里了。
于是,在他的心中,对费冰起了一种微妙的情绪,九分九的感激,另外那一点却是神奇而无法捉摸。
于是,他开始回味费冰的话。
像飞鸟一样,冲天而去……可是我没有长翅膀呀……无聊地抬起头,水阁顶上架设了承尘,承尘上绘着图画,那是一幅秋景图,远山淡淡,长空寂寂,只有一列秋雁排成人字飞行着。
雁阵排列得很长,因为这水阁很大,一直到阁墙,雁阵似未完,靠墙之处只有一个小黑点,领先的那一头却足有一个人那么大。
像飞鸟一样,冲天而去……他再次咀嚼这句话,心头涌过一道灵光。
双臂一振,身躯凌空拔起,直往上冲,冲向那头领先的大雁,双掌上拍。
克!一声急响,掌力击破了承尘的木板,身子穿空而上,到达了阁顶,掌力未尽,继续撞开了屋瓦,停身在阁顶上,举目一望,心中不觉大喜。
原来云雾封锁的回桥,此刻已清楚地呈现在眼前,桥栏,桥柱,历历在目,连一丝云雾都没有。
像飞鸟一样,冲天而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压抑住心头的狂喜,他双臂再振,果然像飞鸟一般,脚尖在桥栏上十几个起落,已经渡过了曲廊,停留在岸上。
费长房没有食言,在岸旁的大树下设了一桌盛筵,据案自饮,菜肴都完全没有动。
林淇喜孜孜地走过去道:喂!我走出来了,不知道可曾超过时限?费长房早就看见他了,表面上的平静掩不住心中的震动,直等林淇开口说话,他才长叹一声道:年轻人,你的确是个奇才,只有七个时辰,你怎么会参透那天衍大阵的奥秘,破坏了其中枢纽……林淇心中暗生愧意,若不是费冰的指点,他只怕一辈子也出不了水阁,可是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毫不在乎地道:那不算甚么,我只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到那神来之笔,只能说是巧合……费长房不信地道:巧合!神来之笔!这是怎么说……林淇心中一动,生怕被他查根问底,继续讨论甚么天衍大阵的奥秘,那可就要露马脚了,因为他对此道一窍不通,连忙道:只怪你那幅秋景图画得太失真了,寂寂长空,烟雨蒙蒙,是何等高远的境界,偏偏安上那一列归雁,将情调整个地破坏了,尤其是那头大雁,大得离了谱,我想你是个雅人,留此俗事,一定有着特殊的用意……幸好他对于丹青一道修养颇深,信口胡诌,居然头头是道。
费长房叹了一声道:老夫无心之失,却不想被你抓住了把柄,不过你能观察入微,颇令老夫心折,敬以杯酒为贺!说着满满地斟了一杯酒,送到他面前,林淇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道:你还有些甚么测试?费长房笑笑道:别急,别急!吃饱了再来,皇帝不差饿兵!林淇也的确饿了,狼吞虎咽地大吃一顿,然后拍着肚子道:快点出题目吧,我急得很!费长房将他引到树下一块大石旁边道:这一场要考考你的才思,这是一局残棋,到现在为止,只有一种办法,看看你是否能想得出来!林淇对石上望去,只见上面刻着九九宫格,是一副象棋盘,费长房又在袖中摸出几枚棋子布好道:我走黑棋,一步叫将,立成杀棋,你如何解法?林淇见他布下的棋局,不禁倒抽一口气。
因为红方只剩一枚孤帅,黑子却是双炮一将,只要走成重炮,两将不能对面,哪里还会有解法呢?怔了半天才道:这种残局还有救吗?费长房笑笑道:有的,老夫曾与一目不识丁的老农对奕,同样走到这程度,结果被他走成和局,看看你这饱读诗书的维扬才子是否能比老农高明一点!林淇连忙问道:他怎么走的?费长房道:老夫若说出来,岂不被你知道了!林淇认准这是死棋,因此坦然地道:只要你说出来,我绝不采用同样的方法!费长房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老夫就告诉你吧,他不走了!林淇一怔道:这是甚么解法?费长房得意地笑道:这是最高的解法,他明知一动就成死局,因此赖定不动,老夫倒是拿他没奈何,因为下棋之初,我们并没规定思考时限!林淇气道:难道他要等一辈子!费长房笑笑道:老夫若不自动言和,他可能等一辈子的,就是等他死了,棋仍不能算输。
一动不如一静,这老农虽不识字,却深知个中三昧,世事如着棋,老夫独许他为第一高人!林淇吁了一口气,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大当,真如他所言,那老农赖定不动,的确还可以挨下去,可是自己先前又夸下海口不学样,这一场可真的输定了。
费长房更得意地大笑着:孔子也说过:‘吾不如老农!’看看你这小子有甚点高明的发法!林淇沉思片刻,突然伸手在棋盘中间一划,指风若刃,将那方大石划为两片,移开那半片放在一旁,然后将孤帅朝前挪了一步道:好!我走过了,你走吧!费长房愕然失色,他只剩下半片棋盘,走也没有用,半晌之后,他才悻悻地道:小子,你这不是在耍无赖吗?林淇笑笑道:你也没有规定我不准撕棋盘,世事如着棋,一无所有才是大方真道,仙家鼻祖李耳力主虚无,你怎么忘了本呢!费长房气得将半片大石击得粉粹,林淇不理他,继续笑道:你一共有九场测试,现在才过其三,下一场是甚么?费长房神色一变道:你怎么知道有九场测试的?林淇这才发现自己一时高兴说漏了嘴,不过费冰在临去之时,还特别关照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她回来之事,因之只好强辩道:你们学道的人最重九字,任何道理都从九这一个数目中变化出来,我如此猜测也是很正常的事!费长房哼了一声道:小子,尽管你油嘴滑舌,总别想逃出老夫掌心,下一场是九天魔音,你最好多小心一点!林淇闻言心中一惊!因为他从箫圣柳无非学艺,深知音响惑人之厉害,尤其与鼓神雷天尊较量过一阵之后,乃知此道奥妙无穷,费长房盛怒之下提出这一场测试,必然非同小可,可是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地大笑道:这一场不必试了,我受业于‘箫圣’门下,对于音律之学也许比你还高明呢!费长房怒声道:胡说,举世之间,老夫不信尚有人能于此道上胜过我!林淇一言不发,在自己那半片棋盘上用手一抹,扫平了上面的格子,然后信手刻下几节曲谱道:无论你用甚么乐器,只要你能将这曲谱奏出,我就甘心认输!费长房看了片刻,脸色急变道:小子,你这曲子是哪儿得来的?林淇笑笑道: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这句话倒是一点不假,原来他从柳无非那儿得到迷幻法曲之乐谱,再加上得自鼓神雷天尊天鼓七挝的节奏,揉合在一起,格格不相入,根本就是无法奏出的曲调,然而也亏得他如此精深的造诣,才能将这两种冲突的乐曲溶合成谱。
费长房果然被他唬住了,长叹一声道:小子,这一场算你又赢了!林淇没想到这一场会如此轻易过去,连忙道:下一场是甚么?费长房凝思片刻忽然将声音放为十分和气地道:小子,老夫跟你交换一个条件如何?林淇不知道他何似会如此,乃道:甚么条件?费长房缓缓地道:老夫将那个女娃娃交还给你,你把这乐谱完成了给我!林淇不禁一怔!心中倒是很愿意,可是这几节曲谱是他乱编的,迷幻法曲虽然全会了,雷天尊的天鼓绝响却未听全,就是听全了,他也无法将它们完全组合起来,因此倒不知该如何回答?费长房见他迟疑不决之状,连忙又道:不仅如此,老夫还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林淇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老实地告诉他道:我就想出那几节,自己也无法凑成整套曲调!费长房不信地道:真的吗?林淇着急地道:我从来不骗人,像那种艰奥的曲谱岂是轻易构思而得的……费长房失望地叹道:不错!就凭那几节也是够人一辈子捉摸的了。
好吧!小子,念在这一份资质,老夫破格优待,只要你再通过一项测试,就让你把人带走!林淇大喜道:真的,那一项如何测试?费长房思索片刻道:文武两途,由你自择!林淇想想道:文试如何?武试又如何?费长房长眉微掀道:文试由老夫考你十个问题,武试由我山中七神女合组一个剑阵,你能支持三十合不败便算通过!林淇盘算了一下,觉得还是武试的把握大一点,因为这老儿学识渊博,他的问题一定刁钻古怪,因此朗声道:我还是闯闯剑阵吧!费长房淡淡一笑道:小子,毕竟聪明,武途虽凶,你还有一半希望,文试的十个问题连老夫也仅知其七,假如老夫全想通了,早已成为真仙了!林淇也微微一笑,故诈豪壮地道:这倒不见得,我因为处身江湖,所以才选择武试,将来若有机会,我倒愿意听听你那些问题!费长房撮口长啸,片刻之后,林中姗姗地出来一列女子,约有十几人之多,每人都佩着长剑,林淇举目看去,发现这些人都是不久前在湖上歌舞的女郎,且有那名叫董双成与霍小玉两女在内,最尾一人却是梅华。
董双成目含怨色,霍小玉脸寒如水,梅华则不动声色。
费长房沉声道:双成、小玉,领五宫司神布七仙剑阵。
翩翩,把你的青冥剑借给他!一个绿衣女郎解下身上的长剑交给林淇,那七名女郎已经按照七星方位站好,每个人的长剑都锵然出鞘,寒光辉映。
林淇也抽出长剑,用指一弹剑,叶豪笑道:好剑,据闻此剑乃东吴孙权故物,今天有幸能用此神器,即使丧命剑下也算不负此生了!语毕挺剑振腕,对准天玑方位的董双成刺去。
第三十五章 一点情心剑树花 半缕芳魂刀山月铮铮的一阵金铁交鸣声,紧接着一串火星。
那是董双成轻舒皓腕,磕开了林淇的挺击,两人功力相当,而且双方所用的剑器俱非凡物,所以才有那种现象。
在势均力敌的一触之后,林淇才深深地提高了警觉,连闯四关而得的那股得意与豪情都一下子化为乌有。
首先,他总算知道了董双成在初会时席间为他一点而倒,的确是留下了情分,单以她深沉的内力而云,断不会那样容易受挫的。
其次,他也意识到这一关的确不好闯,甚至于有点后悔选武场了,因为这完全是靠真才实学,硬碰硬打,一无取巧之处。
假如选文试的话,也许还可以仗着一份天赋的小聪明去乱诌一阵,只要能扯出一点歪理,这邪里邪气的老头子说不定还会被唬住的……事情挤到这个程度,后悔已是嫌迟,只得强打精神应付下去吧。
董双成接下他的一剑后,并未立即发动阵势,依然静静地等待着。
林淇等了片刻,见她们一个个如石像般地凝立,心中不免焦躁,长剑一挥,加深了一成功力,砍向天枢方位的霍小玉。
霍小玉未曾用剑磕架,仅以极快的身法,娇躯向后猛仰,避过了一削,直腰挺立恢复元状,阵势不变,也没有发动。
林淇连攻两招,对方都未表示一点动静,不禁有点生气叫道:你们为甚么不还手?七女不作理会,只有费长房笑笑道:本山规矩,对敌向来礼让三招!林淇这才想到费冰第一次对梅华时,也是恪守着这项规定,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她们一共是七个人,每人三招,就是二十一招,假若我一口气连攻二十一招的话,她们再厉害也架不住……费长房笑笑道:不然!他们人数有七,为阵则一,合七为一,只让你三招就够了,不过你若要坚持的话,就让了二十一招也行……林淇怒叫道:笑话!林淇堂堂一个男儿汉,怎会占女人的便宜!说着随手攻出一招,根本未曾用力,算是应满三招之数,接招的是斗杓的一个女郎,可能因为临敌经验较差,而且也不知林淇用多少力,连忙一剑迎上,力道十足,林淇的长剑不但被荡了开去,而且还反朝自己身上弹来,急忙一旋身化开来势,才算没有受到伤害。
费长房脸色一沉,喝道:连琐,你竟敢违规,三招未满,你怎可出力反击……那女郎花容失色,颤声道:仙长,我……不知道他的劲力会这样差……费长房怒喝道:胡说,人家根本没用力,是你自己太慌张,连敌势强弱都分不出来,还配甚么资格担任司宫神主。
连芳,执法递补!旁立的一个女郎应了一声,脸有喜色,立刻移身近去,长剑猛出,往那女郎的胸前刺去,那女郎呆立受剑,动都不敢动。
剑尖及胸之际,横里格来一剑,总算适时救了她的性命。
费长房见挥剑救人的居然竟是林淇,不禁怒喝道:小子,这是我山中的规矩,你多个甚么事?林淇朗声道:我不想干涉你的规矩,可是不准你杀死她,因为这是我的错误,我不愿意接受你让招的侮辱,所以才不用力的。
你要想杀她,除非先杀我!他这几句话说得截铁斩金,十分坚定,立刻成了个僵局。
费长房忍了半天,才怒声道:好!小子,等你在剑下授首后我再收拾她!那个女郎木然地走过一边,方由那位叫做连芳的女子补上。
林淇挥剑微笑道:三招已过,你们可以开始了!费长房一点头,沉声道:好吧!剑阵发动,记住只剩二十七招了!董双成立刻朗吟道:仙宫岁月常悠悠,不见寒暑不知秋!霍小玉接着吟道:闲踏天门扫落花,偶临江畔数沙鸥!下面一女接上道:海上神珠照日月,峰顶剑气射斗牛!再下去一女道:瑶池会中青鸟飞,七重天上逍遥游!第五、六、七,三女同时吟道:世人不知神仙乐,名缰利锁竞纷逐,镜里年华云鬓改,梦中功名叹白头……吟毕身形交错,众剑并举,一片耀眼光华向林淇身上压将过来……林淇正被她们歌声中的清远意境所吸引,神迷其中,不防剑光已临体,连忙挥剑格敌,已被七人重重包围,陷身阵里,这个剑阵当真奥妙无匹,一经发动,四周全是重重剑影,举凡目力所及,见到的都是剑尖,攻向身上每一个部位。
他的剑招得自家传螭龙鼎中所载,讲究的是心眼手合一,稳如泰岳雄峙,发如雷霆乍惊,无论攻守都已臻无懈可击的完美之境。
可是他目前所遇的并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七名高强的剑手。
这七人若是各自为敌,他也不在乎,偏偏这七人又合作无间,一样的思想,一样的意念,每攻出一招,他必须使用七倍的精神力量才能搪过去。
而他回攻一招时最多能及三至四人,因此必须留下一半的精神来防卫自己。
交手不过十合,林淇已累得目眩头昏,汗出如浆。
幸而在这七人中,至少有五个人对他在手下留了一分情,发招虽精,用力不大,使他还能勉强地架住,否则早已落败了。
到了十八合时,林淇手软力疲,败在俄顷,全仗着一股傲气在支持着。
费长房睹状发出一声得意的长笑道:小子,这下你认输了吧,假如你弃剑投降,老夫还可以对你网开一面……这句话深深地激怒了林淇,厉声叫道:林某只要有一口气在,绝不弃剑!费长房好似也被激怒了,大声叫道:双成、小玉,还有六招了,假若无法使他的剑脱手,就是你们的责任!霍小玉早就看出董双成在循情放水,咬咬牙低声对她道:双成姊,你是天璇,七剑以你为尊,假如你真的不想活下去,我也只好认了,因为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董双成脸色微变,振腕挺刺,剑尖发出嘶嘶之声,显然是被她逼得用出了全力,林淇迎剑架上,骤觉她的劲力大得出奇,长剑再也握不住。
当!青冥剑带着一溜青光,直朝空中飞去。
林淇一咬牙,拚着身死剑不离,双腿一纵,根本不理身外攻来的剑招,拔身去抢那柄脱手的长剑。
霍小玉的攻招是跟着董双成而发的,林淇飞身抢剑,她也跟着纵起,剑光直指林淇的手臂。
林淇若是不缩手,那条胳臂定然保不住。
若是缩手的话,那柄长剑堕地他就输定了。
危在目睫的紧张气氛下,林淇毫不考虑地伸出另一条胳臂,迎着她的剑锋。
他的心狠定了,就是残去一肢也不能失去那柄剑。
霍小玉见他这种不顾命的打法,倒是呆了一下!时机稍纵即逝,林淇已经构到剑柄,再度向地上飘落。
费长房哼了一声道:只剩四招了!林淇脚下尚未站稳,霍小玉已经受到费长房话中的警告意味,银牙一咬,长剑如毒蛇般地探向心窝。
林淇平剑下拍,意在磕架,谁知她这一招更毒,剑至半途,忽然改刺为撩,利刃恰好上削林淇握剑的手腕。
她是存心要林淇的剑脱手了。
这些快逾电火的动作,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擦!一声轻响,红光崩现,鲜血四溅。
一只断手还紧握着长剑落在地下,不过这不是林淇的手,林淇单腕握剑还好好地站在那儿。
是谁的手断了呢?不用问了,霍小玉正捧着断腕,痛得乱叫乱跳。
她是主攻的人,怎么会反而自己受害呢?在林淇身旁,握剑冷笑的梅华就是最好的说明了,她以最快的身法,在千钧一发的时机中抢了进来,削出了一剑。
其余六女都被这突发的事震惊得呆了!费长房也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厉声大喝道:梅华,你疯了?梅华冷冷一笑道:疯的是你自己,错把死神当福神,难道你女儿没告诉你我是甚么人?费长房怔了一怔道:你……你是甚么人?梅华傲笑道:我是专为杀你而来的人!费长房的脸色涌起一片铁青,怒声叫道:双成,限你三招之内取下她的头来!梅华长剑一平道:别找这些宝货上来,她连一招都过不了!董双成长剑一摆,拦腰削至,梅华冷笑声中,剑光反刺,快速极伦,青芒闪处,董双成的肋下立现一道血痕,长剑叮当堕地。
梅华仰天大笑道:如何?还是你自己来吧!费长房的脸色在铁青中透着讶异,轻哼一声道:老夫没想到世间还有像你这样一个高手……拿剑来!一个女郎恭敬地解下佩剑送过去,费长房接剑在手冷笑道:这是老夫有生以来初次用剑与人对手。
小贱人,你就是死了,也足以引为自豪了……梅华脸色也沉重起来了,挺剑蓄势待战,林淇身不由已地站到她身边,挺剑准备与她并肩御敌。
梅华温柔地一笑道:你走开,我一个人就行了!林淇摇头道:不!你还差得远呢,临潼城中,你还打不过他的女儿……梅华笑着道:你怎么忽然对我关心起来了?林淇庄容道:我杀你之心并未改变,只是方才我受你解围之德,不得不报答你一番,假如我们同时战死了,当然甚么都不提了,否则异日相逢,你我仍不免一战……梅华初是一变,继而笑笑道:那我还是希望在这一场中被杀死的好,不但可以与君同命,而且是死在你不含敌意之时,没有比这更好的收场了!林淇沉声道:别废话了,快准备动手吧!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我身上还有许多事待办……说着振腕凝神,因为他知道费长房的能耐,所以特别小心。
梅华咯咯笑道:好吧!为了你,我也得好好地斗一下这老家伙,看看他有多厉害!费长房怒声对林淇道:小子,你一定要夹在中间来与老夫作对?林淇沉声道:是的,我欠她几次人情,可是为了某些原因又非杀她不可,只有在遇到你这种高明对手时,我才有回报他的机会……还掉一些人情债,我再遇上她时,可以毫无顾忌地出手……费长房怒声道:混账小子!老夫简直不懂你说的甚么?林淇立刻道:你不必懂,而且也不会懂!费长房大怒道:好吧!你一定要找死,老夫也不在乎,拚着被冰儿埋怨一辈子,老夫也不能放过你们二人活命。
梅华笑笑向林淇道:你听见没有,这老家伙处处对你容情,原来还是看在他女儿的分上呢……林淇悖然大怒,厉声大叫道:别胡说!我永远都不会要他的宝贝女儿……费长房的脸上涌起杀机,沉声道:小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振腕一抖,剑上发出嗡嗡的声响,足见他的内力深厚到不可测知的境界,林淇与梅华俱都心中一懔!凝神备战。
两方形将接触之际,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急呼道:爹,等一下,那是我的事……接着语声之后,飘下费冰的身影,已经换了一身干衣,现得艳光照人。
费长房哼声问道:冰儿,你甚么时候回来的?费冰呐呐地道:有一会儿了……费长房目光移向林淇冷笑道:小子,你满口鬼话,说甚么画局格调,假若没有人指点,我相信你一辈子也无法破坏我那水阁中的天衍大阵。
林淇脸色微红,费冰又向费长房道:爹,我跟这女子还有一段过节未了,您这一场让给我吧!费长房脸上绷得紧紧地道:你上次回来就看见她了,为甚么当时不告诉我?费冰顿了顿才道:她曾经打过我一掌,我发誓要亲手收拾她,因此我没有泄露她的真相,就是怕您不让我动手……费长房沉吟片刻,才将手中长剑交给她道:好!我把她交给你,不过你得记住,你虽是我的女儿,同样也要遵守山中的规矩,对敌之际不准……费冰不耐烦地道:是的,我知道,不准超过三十招,只要过了三十一招,不用您麻烦,我一定自己先抹脖子……说着长剑一比,指着林淇道:怎么样,你是否还有意思要与她联手抵敌?林淇当然不能再站在梅华旁边了,袖手撤剑退过一旁。
费冰这才对梅华道:我因为你还是个可堪一敌的对手,将先让三招的规矩破除,所以一出手就是杀着,你准备着吧!梅华的眼中同样射出仇恨的火焰,长剑一摆,刚把姿势拿稳,费冰的剑光已罩了上来,果然毒辣异常。
梅华挥剑封出,招式也奇奥莫名,一对母大虫遂陷入激斗中。
林淇虽然没有参加争斗,心情却比两方的当事人还紧张,其实谁胜谁败,与他都没有关系,无论是谁死了,对他只有好处。
然而,不知怎地?他却无法使自己的心情平伏下来,一下子希望费冰胜,一下子又希望梅华胜……交手到十几合时,梅华的狠劲似乎整个地发挥出来,一支剑演得像活了一般,每一招出来都是五、六式,分袭对方各处要害。
费冰都沉着应战,剑密如网,将梅华的凌厉攻势都封了回去,然而却很少攻招,间或点出两三剑,也是略沾即退,绝不勉强抢进。
林淇一方面在心急,另一方面也心惊不止,从攻守上看来,他发现这两个女子在上一次交手后,两个人都有了明显的进步。
不过这种进步仅只限于她们两人对敌时而言,她们都摸准了对方的缺点与长处,因以现在所用的方法全是在抑人之长而攻其短。
梅华的连番抢攻,完全是防止费冰诡异莫测的身法而作,她的剑术似乎比她的掌功高明多了,剑气如疾风骤雨,密密包围。
费冰则是以静制动,她知道梅华的功力长于急攻快搏,对手愈是冷静,她愈无法得逞,于是两个人就这样缠斗下去。
表面上看来是势均力敌,其实却是费冰略为吃亏,因为她有三十招的限制,眼看着已经过去二十几招……旁观的女郎们都现出了焦灼,甚至于林淇也在替费冰担心起来了。
只有一个人是冷静的,那便是费长房。
交手至二十七招,费冰剑势乍变,刷刷刷一连削出三招,三十招满了。
交手停止了,费冰慢慢地退后,梅华则持剑凝立当场。
林淇心中一寒,想到费长房执法如山的严厉,开始替费冰担心了。
谁知费长房发出一阵赞许的大笑道:好!冰儿,我没有想到你会把天香三式练得如此精纯,当真到了羚羊排角,无迹可求的境界,就是我这老爸爸也未必能挡得住!费冰淡淡一笑道:爹,我没有砍下她的头,却已用剑气封闭住她的死穴,因为这样一个美女遽尔身首异处,似乎是太煞风景了……费长房哈哈笑道:不错!我那天魔九大剑式还少了一个雕像,把她移到那儿去刚好合用,那地方经年冰封,又不会腐烂,还可以随意调整姿势上的错误,真比玉雕的还好呢……林淇听他们父女的一番对话,才知道梅华已经被封住了穴道,再看她持剑呆立的情状仍与刚才一样,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这时已有几名侍女过来,取下梅华手中的长剑,将她的身子平放在地上,梅华恍若泥塑木雕地一般,动也不动地任人摆布。
林淇见了心中又觉得不忍,连忙道:你们杀了她也就够了,何必还要那样作贱她呢?费冰冷冷一笑道:假若她真是如你所云,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女,如此对她并不为过!林淇不觉话塞,费长房上前抗起梅华道:冰儿,我把她送到寒冰宫去,这小子暂时交给你,等下子我再来好好地跟他把账算一下……第三十六章 半剑断情付逝水 一夜飞心入明湖费长房走了,伤了的董双成与断腕的霍小玉也由人扶着去疗伤了。
空地上只剩下了费冰与林淇,陷入一种难堪的沉默中。
片刻之后,费冰轻轻一叹道:你还是走吧!等爹回来后,以你这种倔强的态度,一定会将他惹怒的,那时日子就不好过了……林淇连忙道:那么娃狄娜呢?费冰冷哼一声道:你怎么总是忘不了那女苗子!林淇怫然道:当然了,她是我的未过门妻子!费冰烦躁顿脚道:好了,我早就知道了,用不着你一遍遍地告诉我!你先走好了,我负责一个月之后将她送到你身边去!林淇摇头道:不!我现在就要带她走。
费冰怒声道:你这个人简直不识好歹,为了你,害我老远的又赶了回来……林淇也生气了道:那是自己找的,我并没有要你回来!费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是始终没有发作出来,猛噎一口气道:现在你尽管对我发横好了,一年以后,我完成了誓约之后,定然把你像一只蚂蚁那样一脚踏得粉碎!林淇双目怒睁道:你假若想杀我的话,最好现在就开始,不要浪费时间了,别说一年了,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对你生出一丝感情!费冰又用了很大的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地道:你还是走吧!像刚才那种话,最好别让我爹听见,因为他不像我这样有耐性!林淇一沉脸道:你要说几遍?不得娃狄娜同行,我绝不离开此地!费冰冷冷地道:我也告诉你几遍了,要那苗女离开最少也须要等待一个月之后,现在她若随你离去,是害了你,也害了她!林淇不禁一怔道:这是甚么道理呢?费冰翻翻白眼道:这是本山的秘密,我无法对你多说!林淇双手朝后一背,坚定地道:假若娃狄娜不能随我一起离开,就一定要有个令我信得过的理由,否则我就留在此地,跟你们闹个没完!费冰脸色一扬,厉声道:姓林的,你放明白点,人的忍受是有限度的!林淇的叫声比她更大,近乎是吼着道:你们凭甚么羁留着我的未婚妻不放……费冰经他一吼,自己的盛气又消了,连忙对他摇手示意,以带点哀恳的声音道:不要叫!爹就在不远的地方,我求求你快点离去成不成……林淇仍是倔强地摇头,费冰急得想再说话,忽地脸色一变,因为远处人影飘忽,费长房已经回来了,她怨懑地叹了一口气,狠狠地瞪了林淇一眼。
费长房行步很快,从他脸上的表情想是已经听见林淇的话,因此他的神色寒冰冰的,哼了一声道:那女娃娃留在此地,乃是旷世仙缘……林淇不待他说完,立刻打断道:算了!连你这个神仙都是假的,还讲甚么旷世仙缘!费长房笑笑道:神仙虽假,仙缘却真,你知道她在本山做甚么?林淇先听费冰说过这是一项机密,心中倒是很想知道,因此故意冷笑一声道:反正总不会有甚么好事!费长房果然受不了,激怒大声道:小子,你简直是井底之蛙,有多大见识,老夫也懒得与你多辩。
冰儿,你带他去看一下,也免得他老是信口雌黄!费冰脸上含着笑意,答应一声道:是的,爹!费长房却脸色端重地关照道:你们在寒冰宫中可不许多耽,尤其是天魔九大式,只可以给他略看一下……费冰笑着答应了,才对林淇道:走吧!今天要你见识一下天下无敌的剑法。
林淇犹自不领情道:我不要看甚么剑法,我只要知道娃狄娜在这儿干甚么?费冰俏眼一睁道:你去看过后就知道了,啰唆个甚么劲儿!说着怫然在前领路,林淇只得跟着她慢慢地走去,费长房望着他俩的背影绽开了满意的微笑。
走了一阵费冰突地回头道:奇怪!爹好像对你很特别,那寒冰宫中除了司值工作人员外,只有我可以自由出入,连董双成她们都不准进入,却想不到会准你参观……林淇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二人穿林越舍,不一会,来到一座碧瓦金墙的宫庭建筑前面,费冰伸手在大门的兽环上扣了几下,里面遂传出一个苍老的女音问道:哪一个?声音很粗,语气也很不友善,费冰倒是很恭敬地道:姥姥,是我小冰!重门呀然一声打开,一个白发老妪手拄紫红色的盘根竹杖,嘻开嘴唇,露出几颗稀稀落落的牙齿,粗声粗气地笑道:啊呀!冰姑娘呀,你怎么回来啦,我那宝贝媳妇跟着你出去还听话吗?她跟着你回来没有?费冰仍是恭敬地笑着道:奶娘对我好极了,她留在太原没跟我回来……老妪喔了一声,然后目注林淇道:这小伙子是谁呀?是不是你的……费冰脸上一红道:姥姥,你别乱说,他是那女苗子的未婚夫婿,爹叫我领他进来参观一遍!老妪诧然地道:甚么?神君会叫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进来参观?费冰急急道:爹是那么吩咐的,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老妪扁着嘴笑笑道:得了!冰姑娘,我相信你就是了。
进来吧!要不要老身陪着你们去?费冰摇头道:不用了,我们看一看就走,你通知那些人照常工作好了,不要因为我们来而停顿了该做的事……老妪笑了一下道:是啦!老婆子这就前去通知,人一上了年纪就处处不受欢迎了……费冰脸上微红地道:姥姥,你怎么又跟我开玩笑了……老妪咯咯大笑,声如鸣枭,身形一恍而逝。
林淇虽然没开一句口,心中却大为震惊,这老妪的行止谈吐的确令人生厌,可是她去时身法之速,简直就天下罕见,林淇自信目前的功力眼光,举世已鲜有其匹者,然而也没看清她是怎么去的?朝哪一个方向去的?费冰见了他失神之状,不禁微微一笑道:此地还有些值得一看的东西吧?林淇消去了脸上的愕色,淡淡地道:这老婆子不过行动快一点罢了,有甚么可希罕的!费冰冷笑一声道:你不要看不起她,以她这种身法,加上她手中紫竹拐的雷霆一击,天下大概只有一个人能挡得住!就身法而知功力,林淇倒是不否认,淡淡一笑道:那个人大概是你爹吧!在他的想像中,以为祗有费长房可克当此,虽然他并没有领略过费长房的能耐,而心中却已将他列为天下第一高手了,谁知费冰却摇摇头道:不!爹也挡不住……林淇大感意外惊道:甚么?不是你爹,那么是谁呢?难道这世上还有比你爹更高明的人?费冰傲然地道:当然有了,是我娘!林淇更觉一惊!这是第一次听她说到母亲,而且想不到她的母亲会比费长房更为高明,连忙问道:你母亲现在在哪里?费冰黯然地道:不知道!我从小就没有见过她,爹虽告诉我说是她死了,风姥姥却叫我把她当作死了一般,因此我想她一定尚在人间,只不知为了甚么原因不来见我们……林淇也默然了,费冰若有所觉,连忙一转笑颜道:这是我的家事,不该向你絮舌的……林淇摇摇头道:没关系,我也是自幼丧母,对于孤儿的心情颇有所感……费冰一笑道:你也没有母亲?我还以为那段金花是你的母亲呢!林淇悖然怒道:胡说八道!段前辈只是家父的故人……费冰微微一笑道:那就算我猜错了,不过你有些地方可真像她,尤其是眼睛的颜色与鼻子,你们都是高直鼻梁与浅蓝色眼珠,这两项特征在中原很少见……经她如此一说,林淇不禁心中微动,自己的脸部轮廓虽然像父亲,可就是那两点不太相似,而且他见到段金花之后,始终感到她很亲切,像一个自己曾经认识的人,现在想起来,她分明是像自己……于是他又回忆起许多事情。
初次见面后,在石室中练功时的殷勤关注。
再次相逢后,她嘘寒问暖的温情。
由种种的迹象看来,此事仿佛大有可能,可是父亲与她为甚么都不告诉我呢?假若不是的话,怎么又会有那些巧合呢?他看见费冰的脸上又有了疑色,连忙正容道:你别胡思乱猜了,这是不可能的事!费冰不再作甚么表示,只是道:走吧,看看你的心上人去吧!说着领头迳行,这时那两扇大门又自动地关上了,室中全不透天光,完全是利用一盏盏明贝做成灯罩,镶嵌在墙壁上,发出淡黄的光辉。
林淇边行边道:此地为甚么要如此严密?费冰笑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这是本山的禁地,除了我之外,连本山的弟子都在禁足之列,自然要防备森严了,否则像风姥姥那等年龄地位,早该享些清福了,何必还要整天看守在此地!林淇呆了一呆道:那老婆子的地位很重要吗?费冰点头道:不错!她是我娘的奶妈,她的媳妇连素姿又是我的奶妈,你在临潼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其实连奶娘倒不怎么样,那风姥姥可真是个不得了的人,武功造诣也许比我爹还强呢!林淇点头道:这一点我可以相信,她既有那么大的能耐,何以还要受你爹的驱策呢?费冰正色道:名分关系,不管她本事多大,在名分上,她只是一个陪嫁的奶妈,自然要听我爹的话,不但如此,有时候我也可以对她发发脾气!林淇这才不作声了,二人默行一阵,身上寒意渐深,林淇忍不住抖颤一下道:现在是春天了,不应该如此之冷!费冰一笑道:这座屋子叫寒冰宫,顾名思义,自然不会暖和!林淇顿了一下才道:我知道,只是我在奇怪那寒气从何处而来……费冰用手一指地下道:从地底渗出来的,此地正当山阴的风窍,所以爹特别盖了这一所宫殿,将风穴镇住,同时利用地底的寒气作为……话到此处,她突有所觉,不再向下说,只是笑笑道:待会儿你一看就明白了,我只能说到这里为止!走着,走着,终于来到一间偏殿,寒气更重,殿门垂着弯帘,看不透里面的情形,只有殿门上题着一方匾额道:指天入地!费冰停步笑道:你对这四个字有何意见?林淇品评了一下,点头道:好!意气干云,有冲霄之志,只是腕力较弱,似出女子之手笔,不过年纪轻轻能有此造诣,已属难能可贵矣!费冰不服气地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个女子的手笔?又怎么知道她的年纪很轻?林淇微微一笑道:书法一道,全在意会而不能言传,这作书之人,我一眼即可看出造诣、性格、年岁、火候来,只是无法说出道理……费冰眼中微光略闪道:你知道这字是谁写的吗?林淇笑笑道: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她一定是个自负、固执而倔强的女孩子……费冰轻轻一叹道:你说的对极了……我再考考你吧!这四个字题在此地是甚么意思?林淇想了一下才道:你不用考了,你爹早就告诉我要我见识一番天下无敌的剑法,这四个字定然是剑式的名称!费冰长叹无语,半晌才道:算了!我真后悔跟你定下那一年之约,否则遇上你这样的对手,我真希望跟你好好地较量一下……林淇将脸色一沉道:一年之约可是你自己定的,我并没有接受!费冰一扬眉道:你一定要跟我成为仇敌吗?林淇沉思片刻才道:你我无怨无仇,我并不想与你成仇……费冰脸色才放松,林淇紧接着又道:不过你如一定要跟侯行天等那批人混在一起,组织甚么十三友,我自然无法坐视你们为恶……费冰脸色又变,撩起门帘怒声道:别废话了,快进去看看吧!这是天魔九大式的起式,它可以告诉你,甚么才是真正的剑法!林淇站在门口摇头道:我不想看!不管你把那剑法说得多神妙,我却无意偷学!费冰冷笑道:你别想得美了!凭你这一点造诣,就想在短时间内把天魔九大式偷学了去……告诉你吧,爹虽然得了剑谱,却也无法练到了家,这才雇了精匠,按照图式将姿势雕成塑像,以供揣摩练习之用,你却以为在一眼之间就能偷学了去,真是痴人说梦……林淇听她这一讲,倒是激起好胜之心,大踏步跨进室中。
这是一间宽广的空室,只在墙上悬着一柄长剑,剑旁离墙尺许之处树着一尊持剑的人像。
那是一尊全身赤裸的男像,以玉石为质,雕刻得非常精细,连身上的肌肤纤缕亦俱了了可辨,手中所持的剑却是真金所铸的利器。
林淇淡扫一眼道:这一招并无出奇之处!费冰冷笑一声道:真的吗?那你不妨走到它的前面去试试看!林淇知道那雕像中设有机关,可以随意移动伤敌,心想:祗要自己小心一点,却无甚可惧之处。
因此举步欲待移近。
费冰却赶快叫住他道:别忙,把剑带着!边说边移身到墙前,抽出悬挂的长剑,掷向他的手中。
林淇举着长剑,才走到石像之前,骤觉那石像所持的剑尖正迫向自己的眉心,来势甚速,连忙向下一蹲,意图避过。
谁知才一低头,却见那剑势正好撩了上来,堪堪将及咽喉,赶紧挥动手中的长剑迎了上去。
呛啷!一声暴响了,林淇手中的长剑被击得脱手飞开,石像的剑尖仍是不变姿势由上取他的眉心,林淇束手无策,只得闪身后退。
脚步才动,身形反往前撞,好像已经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
剑尖愈来愈近,就在那快要撞上去的时候,费冰从旁边撞了过来,拉住他的身形一拖,林淇才算脱出危困,吁着气道:这石像制作得真好,看上去好像不会动,其实却……他本想说这石像的动作变招快逾绝伦,怎知费冰闻言一笑道:它本来就不会动嘛!林淇闻言一惊!硬生生地将自己底下的话咽回肚子,改由侧面走到石像之旁,伸手摸了一下,又轻叩了几下……不错!这是一尊死像,绝对不会移动的。
可是……刚才又是怎么回事呢?费冰看出他心中的疑惑,笑了一下道:这一式叫做指天入地,自然上下包容,而使人无所遁形!林淇不信地道:它既不会动,刚才怎么会分为数式向我攻击!费冰口角含笑,微吟道:牛蛙唯见月如天,只道蟾蜍化万千,一旦跳出井栏外,方知月外别有天!林淇知道这是在讥笑他,可不知道自己有甚么可笑之处?怔怔地正在发呆,费冰又笑笑道:有人夜行,觉天上明月步步相随,有人舟行,觉岸外青山节节后退,你也认为夜月随人,青山后退吗?林淇摇头道:那当然不会……甚么,你是说那石像并未移动,而是我自己撞上去的!费冰拍手笑道:你到底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林淇犹自不信,费冰笑笑道:这些剑式若是平易无奇,爹怎会说它天下第一剑法!林淇身不由主从地上拾起长剑,依照那石像的姿势比了一下,觉得仍是无甚出奇之处,费冰却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这种上乘剑法,姿势、步位,差一点都不行,爹所以要刻一个裸像,就是要从肌肉的反应上,透示出各部位用力的程度!林淇连忙又将各部位的姿势,依照石像调整了一下,顿觉全身燠热,汗水如雨般的滴下,同时剑尖上也发出铮铮的龙吟声。
费冰见状惊道:不得了!你的确是个奇才,若能苦练一个月,定然可以深得这一式的神髓,普通人就是花个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能到你现在的程度!林淇已经觉得这一式的威力无匹,然而听费冰的话,好像还只刚刚入门而已,连忙收起姿势道:这一式练到纯熟后会有多大威力?费冰摇头道:从来也没有人能到那种程度,所以我不知道这一式的威力究竟如何?但是我知道爹在发这一招时,全身如有火焰喷出,你才发汗如雨,可见还差得多!林淇倒是深为相信,同时也明白此地何以必须要在寒风冰冻之中,定然因为这些剑式在使出时,威力太大,耗力甚巨,引发心火,若是不加体外冷气调节,一定会热得受不了……想了片刻,他忽然道:这些剑式虽是威力至巨,却一点用都没有!费冰不解道:怎么会没有用呢?林淇擦着头上的汗水道:这些剑招发出时,能勾动体内真火,那一定要等到冰天雪地之中才能与别人动手,否则还不等杀死对方,自己先热死了!费冰一笑道:你这人有时太聪明,有时又太笨,连由绚烂归于平淡这个道理都不明白,还谈甚么学剑呢!林淇一怔道:你是说这些剑式可以练到发如山岳而己身不动的境界吗?费冰庄容道:这是任何高深武学的必然之理!林淇将信将疑地摇头道:难!难!太难了!费冰笑道:一点都不难,已经有人到达那个境界了!谁?你的父亲?不!我刚才不是说过吗,爹发招时全身如火焰喷出,可见他只近乎绚烂,离平淡还有一段距离呢!那究竟是谁呢?说来也许难信,那人正是你的未婚妻子,那个女苗子!林淇一惊几乎跳了起来道:娃狄娜!不,你简直胡说,她怎会有那些可能呢?费冰目含深意地笑道:你爱信不信,她确曾已到归朴返真的境界,不过天魔剑法共有九大式,她只练成了其中一式而已!林淇连忙道:她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费冰想想道:她练的那一式叫做‘止水不波’。
现在正由匠人为她在雕像,那像在一月后才可完成,所以我说至少要一月才能将她送到你身边!提起娃狄娜,林淇又变为十分焦躁,大声道:她在哪儿?快带我去吧!费冰一叹道:好时光又过去了!林淇听她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一句话,倒是莫名其妙,费冰苦笑道:我是说方才是我们谈话最多的一次,也是你忘记了我们敌对的身分,心平气和交谈的一次,只可惜如昙花一现,马上又过去了,你的嗓门又大起来了……林淇心中不知是甚么滋味,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倒是费冰叹了一声道:走吧,看你的心上人去吧!说着回身急走,林淇急忙追上,走了一阵,他才发现手中的那柄长剑还来不及归回原位,只得提在手中走着。
接连经过五间同样的屋子,上面都有一块剑式名称的匾额,林淇因为心急于见到娃狄娜,也无心进去参观了。
第七间屋子上面写着止水不波四个字,林淇一掀帘子,也不禁呆了!娃狄娜全身一丝不挂,手握长剑,比了一个姿势,另外有十几个赤身裸体的工匠,都是彪形大汉,手握斧凿,在一块整玉上雕刻着,已经完成上半身了。
娃狄娜见到林淇与费冰之后,先是脸色急变,接着怪叫一声,手持长剑刺了过来,林淇乍感剑气逼人,无可奈何之下,随手挥了一剑出去,用的正是刚学来的剑招——指天入地——呛然急响中,火花四冒,连四壁都震动了。
第三十七章 落花感时珠溅泪 青鸟恨别玉惊心因为在情急之下,林淇信手挥出了一剑,因此连自己也不知道使上了多少功力,直到剑风掠空,他的胸中却像一个炽热的火炉突然地扬去了顶盖,那汹涌在内里的火焰一爆而出,他才大吃了一惊!从他对剑术的造诣来判断,这种现象正是全力使出那天魔九大式中的指天入地所有的状况。
以娃狄娜的功力怎能抗受这一招呢?于是他尽力想将剑撤回来。
然而这天魔九式却也怪异,剑上的威力发出去强劲无比,而且不受控制,所以他纵然努力地使劲,撤剑却是一点用都没有,剑上依然挟着呼呼热风涌向娃狄娜。
娃狄娜刺来的那一剑劲力虽强,可是一触到林淇所发出的剑劲时,立刻为那股强力荡开,接着她的全身都被罩入剑势之中。
林淇又惊又急,却又无法将剑力收住,眼看着娃狄娜将在那劲厉门剑势下粉身碎骨之际,忽见娃狄娜振剑朝外一点,姿势十分美妙,立有一股冷冷的寒气由他的热风中透了进来,反逼他的门面。
娃狄娜的剑势与她适才所摆的姿势完全相同,林淇听费冰先讲过了,知道这是天魔九大式中另一招止水不波。
初望时这止水不波似是守势,然而在娃狄娜手中使出后,不仅将她自己保护得点水不透,而且还具有极大的反击威力。
林淇见她居然能在自己全力进攻下保护自己时,心中正自一喜,而且他那一招指天入地也发完了,手下已能自由控制,正想撤剑说话时,娃狄娜剑上的寒气却及时地反逼了回来。
他知道娃狄娜是不会伤害自己的,起先那一式已深悔孟浪,所以此刻完全未做抵挡的准备。
剑光离身尚有两尺,他忽觉身前有一股极大的暗力,利若尖针直刺了过来……等他明白这是娃狄娜剑气时,想抵抗也来不及了。
本来像林淇这种高明的剑手,敌人的剑在距身分许时再做应变的准备也来得及,可是这天魔九大式却大出常规之外。
他现在使出指天入地时,自己对剑居然失去了控制的能力。
现在在止水不波的攻击下,他又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当他的前胸被剑气刺得生疼时,在娃狄娜的眼中也看见了痛苦与杀机,连忙想侧身避开正锋,可是那股劲气竟自跟着他的身形转变了方向。
剑尖离身尺许,剑气已划破了他的衣衫,直刺了过来。
叮!一声微响后,他被一股绝大的力量推得直向后退,耳边也响起了两声女子的尖呼,一声发自费冰,一声却是娃狄娜的。
等他在惊诧中略微安定下来,费冰第一个冲了过来,伸手就去探他受剑的地方,同时急急地问道:怎么样,你受了伤没有?林淇胸前痛得厉害,然而他确信自己没有受伤,乃摇摇头道:没有!娃狄娜怎会伤我呢?费冰急道:不可能吧,天魔九大式下从无全身而退的人!说着身手一扯,将他的胸前衣服撕破了,立刻在一个黑衣囊的破口中透出了耀眼的银光。
费冰怔了一怔才道:原来你身上还藏着宝贝,那是甚么东西?竟然能挡住无坚不摧的一击……林淇见问,低头一看,那囊中所藏的正是梅华赠他的梅形玉玦,这东西本身具有强烈的光辉,为了避免招摇,他才深藏在黑布囊中,悬在胸前,一时不想会救下自己一命,然而发剑的是娃狄娜,她怎会对自己下狠手呢?心中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使他忘了回答费冰的问话。
费冰见他不回答,自动伸手拦下了布囊,撕开了黑布,室中光华大盛。
费冰将玉玦审视片刻,玉上的光华将她的手指都照透明了,可是玉玦正中却有着一点碎痕。
那是娃狄娜剑尖所造下的成绩。
费冰将玉玦递还给林淇道:幸亏你带着这块玉,否则糟了……说着她脸色忽变,厉声对娃狄娜道:你胆子真不小,居然敢擅用大魔剑式伤人,万一伤了他,你负得起责任吗?娃狄娜神色忽变道:没甚么了不起,最多一死而已。
费冰冷笑道:哪有这么容易!你大概忘了仙宫中的规矩了?娃狄娜怒声叫道:甚么规矩都吓不了我,官郎被你抢去了,我活着还有甚么意思?林淇听她忽出此言,不禁大为奇怪,连忙道:娃狄娜,你不要误会……娃狄娜神色惨然地大叫道:甚么叫做误会,你跟她一起进来,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你……是天下最薄幸的人,你不要我,只须通知我一声就是了,我虽然是个苗女,却也有我的自尊,绝不会赖在你身上的,谁知你……竟狠心地要杀我……林淇大急道:我几时要杀你?娃狄娜怒叫道:你对我用的那一剑式是甚么意思?敢若我不会这一招止水不波,早已死在你剑下了,你……她因为悲愤过度,连话都讲不清楚了,林淇也是一怔!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娃狄娜说得不错,那一招指天入地……连他自己也糊涂了,这一式才学会,不知如何就用了出来?当时的情形他记得很清楚,这一招使出时,仿佛是极为自然的事,根本就未曾经过思考……娃狄娜顿了一顿,渐渐恢复了平静,冷笑一声道:姓林的,我自问身分,当然比不上神宫郡主,人往高处爬,我也不怪你,为了成全你,我自动宣布解除我们的婚约,现在我只要求你能饶我一命……林淇更是着急道:娃狄娜,你是怎么了……娃狄娜冷笑道:没甚么,我们的婚姻关系已经消除了,从今你可以安心做你的神宫驸马了,言尽于此,我要开始工作了!说完又回到她原先的位置,作着先前的姿势,吩咐那些大汉道:开始吧!语音冷冰冰他全无感情,林淇急着过去要拉她,叫道:娃狄娜,我是来带你离开的,快穿上衣服跟我走!娃狄娜剑尖一垂,拦住他冷冷地道:走开!你不要以为现在成了驸马,就可以任意横行,这寒冰宫中的规矩你应该是知道的,你若再走前一步,我就……林淇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甚么,更不明白她何以变得这么快,是以毫不在乎地仍想走过去,横里忽然伸过一条木杖,拦住他的去路。
林淇伸手一格,想将木杖推开的,谁知那木杖上的力量大得出奇,反将他拨后了好几步,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走开!这地方岂是你乱闯的。
林淇抬头一看,却见那叫做风姥姥的老妪横杖怒目而立,不知她是何时来到此地的?然而他急于要找娃狄娜,所以也怒声叫道:胡说,我要找我的未婚妻……风姥姥神色一寒,厉声对费冰道:冰姑娘,快把这小子带走,否则老身就要不客气了!费冰一声不响上来拖林淇的衣服,林淇自是不肯,费冰却低声哀告道:你先跟我走,一会儿我再慢慢跟你说明白!林淇怒声道:有甚么好说的……费冰却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就朝外走,林淇也正想反抗,却被她握紧脉门,连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就这样被她拖着走了。
一直到他们离开那间屋子很远,费冰才松开了手。
林淇立刻怒叫道:你这是甚么意思?费冰轻轻地道:我爹有个规矩,在工作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准打扰,连他自己都不例外……林淇怒声道:我不管你爹的规矩……费冰立刻道:可是你惹不起风姥姥,刚才要不是看在我的分上,她早就要制裁你了,她那根柺杖连爹都架不住。
林淇被风姥姥一拨就退出好几步,知道那老妪的确不好惹,可是他又不肯服气,乃倔强地叫道:我不在乎,我一定要问问娃狄娜,她怎么变了心……费冰轻轻地道:那是个误会!林淇大声道:自然是误会,所以我才要找她解释明白!费冰微微一叹道:今天可不行,爹叫风姥姥执掌寒冰宫的管理,就是因为她能防止任何人的骚扰,风姥姥的脾气很坏,谁的账都不肯卖,我劝你还是别去惹她吧……林淇怔了一怔!不禁皱着眉头道:娃狄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费冰的脸一红道:我不是说过这是一个误会吗?林淇道:为甚么会误会呢?在山外见她时还是好好的……费冰的脸也红了起来,片刻之后,才低低地道: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不过你千万不能冲动,更不可误会我是在骗你而造成这个误会……林淇莫名其妙地点点头,费冰才低声道:爹在这寒冰宫中塑下天魔九大式剑招,因为这是不传之秘,所以管制很严,不准人随便进去,除了司值工作人员外……林淇不耐烦地道:我听你说过了,那地方只有你们父女二人可以自由出入……费冰轻轻地道:还有一个人……林淇连忙问道:是谁呢?费冰迟疑片刻,才低低地道:这个人尚未决定,因为我爹没有儿子……林淇是个聪明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立刻叫道:我知道了,那人是你的……难怪娃狄娜会对我那样生气,还叫我甚么驸马,这简直是……费冰红着脸,默然片刻才轻声道:不过我带你进去,却不是那个意思!林淇冷笑不语,费冰有点生气地道:虽然我们有过一年之约,我却不愿意用这种方法来得到你……林淇冷笑道:那么你爹呢!叫你陪我参观寒冰宫是他提出的,他是甚么意思呢?费冰怫然地道:那不关我的事,爹或许有他的想法,不过我的事由我自己作主,我带你去看娃狄娜是你的请求,我没想到会引起她的误会……所以你放心好了,一个月后我负责把她送出去,更负责对她解释这场误会……林淇沉思片刻道:不用了,我必须自己对她解释!费冰笑笑摇头道:她不会相信你的!否则她刚才就不会拚命想杀你,事实上也不能怪她,因为你对她太狠了一点!林淇大急道:甚么,你也以为我想先杀死她?费冰笑道:且不问你心中如何,你使出那一招指天入地却是事实,幸而她习的那一招止水不波恰好能化解,不然的话……林淇叹了一声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用上那一招的……费冰笑道:当然你不会想到的,天魔九大式所以会称为魔剑,就是因为它们本身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人在不知不觉间自动发招……林淇一怔道:那我今后若是与人对手,一出招必定是那一式了?费冰点头道:这事大有可能,所以你应该高兴,天下人懂得止水不波的人很少,今后你只须一招便可克敌!林淇愤然道:这种魔招我一定要忘记它!费冰笑笑道:那是不可能的,这种剑招学成之后,便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永远也无法忘掉,你倒不如想法子去控制它!林淇连忙问道:怎么样才能控制它?费冰笑笑道: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你将那九式剑招完全学会,那样你就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剑手,所向无敌矣……林淇赶紧摇手道:不行!我对这种邪门剑法没有兴趣。
费冰笑着道:你有兴趣也办不到,爹浸淫其中多年,也只学会了八式,除非你愿意一辈子留在这个地方……林淇迫不及待地问道:那第二个方法呢?费冰庄容道:那就是将这一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发招时能不带一丝火气,正如我所说由绚烂归至平淡的境界,就能自由控制它,收发由心了!林淇想了一下,忽而脸色一动道:听你说来,好像娃狄娜已经到达那境界了?费冰笑道:不错!你看她发招时,剑气已由热转冷了!林淇皱眉再问道:那么刚才娃狄娜是可以撤回招式而不伤害我?费冰点头道:是的,以她的造诣,即剑气刺到你身上,她也可以收回去,不过从你玉玦上的剑痕看来,她好像没有收剑的意思!林淇长叹无语,费冰见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知道他的心情很坏,乃笑笑道:算了!这件事由我负责解释清楚,目前你最好还是别再见她了,否则她下一次发剑时,不会再对你的心口了……林淇不由自主地摸摸胸前的玉玦,忽然想起那赠玦的梅华,乃问道:那梅华呢?她也在这儿吧?费冰点头道:不错!她已被我用剑气闭住穴道,爹正好用来显示天魔九大式最后一招‘大方无本’,那是最难的一招,宫中虽有巧匠,也不一定能雕得准,用她那种高手来做示范的样像,倒是很恰当的!林淇微有不忍地道:我能去看看她吗?费冰笑了一笑道:你别想打主意救活她,我用的是独门手法!林淇连连摇头道:不!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想尽方法就是想除掉她……费冰嗯了一声道:她可对你情深意挚!林淇微怒道:你别胡说,我要见她最后一面是有用意的,这块玉玦原是她的,我必须还给她,同时我还有东西在她身上要收回!费冰沉思片刻道:爹本来关照不让你看那一式的,因为他自己也没练成那一式,怕你学了去……林淇忙道:我保证绝不做那种事,连那招指天入地我也是在无意学会的,现在想忘了它还来不及……费冰笑笑道:这一点我绝对相信,所以我宁可冒着被爹骂几句,带你去看看吧!说着启步在前引路,不一会转到一所暗门前,用手轻按枢纽,在轧轧的机关声中,厚门自动升起,露出一个深洞。
费冰指着道:即使有风姥姥在此把守着,爹还要将此地设得如此严密,你可以想到他对这一招重视的程度!林淇冷笑一声道:这是他猜忌心太重了,武功并不是令人屈服的最佳手段,历史上许多圣哲都不是会武功的,他们都能永垂不朽!费冰笑笑道:这番道理你最好对爹说去!说着移身入内,林淇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后,才看见一座类似的偏殿,上面照样横着匾额,写着大方无本,笔力挺拔浑厚,却已是费长房自己的手泽了。
费冰掀起门帘,两个人都不禁怔住了!因为那屋中冷气逼人,白石的脚座上却是空空如也,厚墙上撞开一个大洞,梅华不见了。
而且显见得是从那洞里出去的。
第三十八章 惊天雷霆逞一击 断魂止水忽生波费冰首先发出一声惊呼,立即穿身掠过那个破洞,林淇不敢怠慢,也跟在后面穿进去,墙后居然又是一间密室,墙上也破了一个洞,却已不见费冰。
根据常识判断,他知道费冰一定也从洞里追出去了,所以略加思索后,他也跟着掠过破洞,进入到另一间密室内。
室内一如前状,如此连经四间密室后,居然也回到他学会指天入地的那间屋子里,费冰背向着他,正在照石像比划姿势。
林淇追过去问道:你找到她没有?费冰回过脸来,林淇却吃了一惊!几乎要跳了起来。
他是顺着室中的墙洞追过来的,费冰定在他前面,所以他见到一个女子的背影,毫无考虑地以为是费冰。
谁知那女子回过脸来,赫然是梅华。
林淇愕然良久,才呐呐地道:你……你……除了这一个你字外,他甚么话都说不出来,倒是梅华朝他一笑道:我怎么样?你不认识我了?林淇顿了一顿,才失声道:你不是死了吗?怎么……梅华得意地一笑道:我怎会那么容易就死了!那姓费的女子以为将我的穴道用剑气闭住,就杀得死我了,殊不知道我的体质穴道与常人完全不同,当时虽然受制,没多久就自动解开了,而且这一来还大有收获……林淇连忙问道:甚么收获,难道你将那招大方无本学会了?梅华笑笑道:岂仅一招,连现在这一式,我共学会四招了,这些剑术还真不错,比我以前所会的精彩多了……林淇听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已学会了四招,不禁更为发奇,梅华却似十分惋惜,不住地叹着气道:你们来得太早了,再等一两天,我一定可以把它学全了,那时任凭那老家伙多厉害,我们也不必怕他了!林淇顿了一顿才道:费长房纵然武功通神,只是在他自己的山中逞威,不至于危害世人,你若是学会了那些剑法,可真的要成为人间大害了!因此我倒是希望你不成功……梅华幽幽地一叹道:你怎么对我的看法那样坏……林淇庄容道:从你过去的行事,我对你不会有别的看法!梅华默然片刻,才轻轻地一叹道:我知道过去的事很难取得你谅解,可是那不能怪我,那个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做了些甚么事,现在我已经开始有些明白了,你难道不能原谅我……林淇心中一动,正想开口,梅华神色忽变道:不好!有人来了,我得躲一躲?说着反身朝门口急走,突见门帘一掀,那个名叫风姥姥的老妪横杖当门而立,厉声大喝道:站住,你想溜到哪儿去!梅华对她却似颇为顾忌,连忙退了回来,空洞中人影连闪,费氏父女也追了进来,梅华见前后退路俱绝,长剑一横,意图硬拚。
费长房的脸上充满了怒色,厉声叫道:妖女,想不到你在老夫面前也敢弄这种狡狯!梅华手握长剑,根本不去理他,只是偏头对林淇道:你躲开一点,我得好好地跟他们拚一下!林淇闻言大是作难,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他自然不想帮梅华,可是也不想帮费氏父女去对付她。
既然两旁都不帮,当然退过一旁才是上策,然而梅华那一讲,他又觉得这样子退走太不像个男子汉了,所以怔怔地站在原处,全无动作。
费长房已失去了耐性,怒声大叫道:小子,你听见没有?难道你想夹在中间找死!这一叫,却触发了林淇的傲性,挺挺胸膛,反而向梅华靠近了一点。
梅华微微一怔!费冰大是着急,连忙叫道:喂!你怎么要帮她了?林淇略作思索,才毅然地道:不错!我不能看着你们欺负她!费冰更急了道:你不是说她是个魔女,连你也想杀死她吗?林淇庄容点头道:也不错!她满手血腥,罪无可恕,然而她却不应该死在你们的手中……费冰连连朝他示眼色,意在劝他少管闲事,林淇视同不见,费冰更急了道:除恶锄奸,大家都有责任……梅华立刻冷笑道:算了!你别说得好听了,你们真是为了除恶而杀我吗!你们自己也不是好人,否则你怎会参加十三友之列……费长房忍无可忍,厉声叫道:冰儿,别废话了,一起上,连这小子也宰了!费冰没有动作,费长房已作势待发,风姥姥却叫道:神君,等一下,这是我的责任!费长房急忙道:她已经把那招‘大方无本’偷学去了……风姥姥倔强地摇头道:那不管,你既然把寒冰宫交给我管理,在这儿发出的任何事都该由我负责……费长房大急道:你不一定能对付得了她……说着又想发动,风姥姥却摆杖怒叫道:神君,你假若动手的话,我连你也要算进了,你将寒冰宫交给我的时候,就声明过绝不打扰的……费长房对这个老婆子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勉强止手道:她要是跑了,你可得负全责!风姥姥冷笑道:她如果想逃过我的手,那一定得先杀死我,那时我们的禁约也消除了,任凭神君如何作主吧!费长房气得负手站过一边,神情上却未弃戒备。
风姥姥长柺一摆,大声叫道:小妖女,上来领死吧!林淇这时却自动地走过一边了,梅华微怔道:你怎么又不帮我了?林淇点点头道:我原无帮你之意,刚才我怕他们联合对付你,出于义愤,才跟你站在一边,现在你们一对一,我自然无须再帮你了!费长房怒哼一声道:小子,你别装好人,等那个妖女伏诛之后,老夫再好好跟你算账!林淇坦然一笑,不去理他。
风姥姥则已将长柺举起,凌空盖了下来,梅华一缩身子,不作抗架的准备,却躲到那具石像的肘下。
费长房大声急叫道:风娘,不要毁了石像!风姥姥及时撤回长杖,叫道:我知道!可是她躲在那儿怎么办?费长房搔首无计,费冰却道:爹,那有甚么关系,了不起重刻一尊好了!费长房轻叹一声道:不行!天魔九大式的经诀已毁,这石像是唯一练剑的标本了……费冰急道:那她躲在附近,投鼠忌器,该怎么办才好呢?梅华依在石像之下,脸上一片得色,微笑着道:虽然我到此地没多久,可是一切秘密都瞒不过我……费长房连忙道:甚么秘密?梅华笑笑道:多得很,不过我可以择要说一点,免得你认为我在吹牛,我首提出一件事是天魔九大式,你用卑劣的手段将剑诀骗到手之后,虽然罢二十年之功,仍然没有结果,可是剑诀的年限已近,到了满二十年之时,剑诀上的文字、图形都将自动隐去,所以你才急着要将这些剑式雕刻成像,以备日后参考之用……费长房脸色一变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梅华笑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知道的还不止于此……费长房变色道:你还知道甚么?梅华笑着道:我还知道你这套剑式永远练不成了,因为你不该一时粗心,把我拿去作为剑式的标本,现在那第九式‘大方无本’的原经已毁,今后世上只有一个人会此一招……费长房神色如冰,费冰也诧然问道:爹,这是真的?费长房点点头道:不错!所以我们今天绝不能放过她……费冰奇道:爹,我对您把剑式雕刻成像这些事始终不懂,为甚么您不能抄成副本将剑诀保留起来……费长房沮丧地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得到的剑诀是用一种特殊的墨汁写成,只要一见风就会自动地慢慢消褪,而且这九式剑招,一招比一招的时间短,到了最后一式只有片刻时间,剑笈上的图文即将消失,那片刻工夫,要将一招繁杂的剑式一丝不漏地抄录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所以我才……梅华大笑道:所以你才想到要利用我作为标本,所以你会上了我一个大当,要知道我的体质与常人大不相同,虽然被闭住了穴道,却并未失去行动能力,可是为了要得到你这些剑法的奥秘,我装着不能行动,由得你去摆布……费长房大叫道:住口!你纵然学去了那一招,若无其他剑式为辅,你仍然无法施用!梅华笑笑道:你不妨试试看!费长房目注风姥姥道:风娘,你再不出手我可等不及了!风姥姥神色震怒地叫道:你不准我毁坏石像,教我怎样对付她?费长房神色凝重地思索片刻道:好吧!这一式指天入地我已练得差不多了,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出手,不过另一件事可得特别注意!风姥姥点头道:我晓得,我绝不损坏她一根毫发!说着长柺横扫过去,威力无俦,梅华微微一笑,忽然伸手搬起石像,利用像上的剑尖挡向木杖。
虽然是一具无生命的石像,可是它手中的短剑上却具有无限妙用,风姥姥的木杖居然被荡开到一边。
当然一声巨响中,风姥姥的身形也被拖动了四、五步。
费长房神色一变叫道:风娘,这妖女已经知道其中奥秘了,还是我们同时出手吧!风姥姥却似受了激怒,厉声叫道:滚开!老娘倒不相信会败在这小妖怪手上,你只要敢插进一手,我就连你也算在里面了!费长房急得直搓手,却是一声都不响,也不敢插手进来。
这种情形使得费冰都奇怪起来了。
费长房在此地的身分是全权的主宰,而风姥姥不过是一名仆妇而已,可是从她此刻的口气,似乎费长房还倒过头来要听她的指挥。
因此费冰立刻叫道:姥姥,你怎么敢对爹说这种话!风姥姥不理她,反倒是费长房斥责道:冰儿,你少管闲事!费冰怔了一怔!风姥姥则咬咬牙,又是一柺扫向梅华。
梅华还是用老法了,移动石像迎了上去,谁知这一次却没有用了。
风姥姥的杖风中挟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对于剑上所发出的潜力毫不在意,柺身猛举而进,首先击飞石像上的长剑,接着啪的一声,将石像击得粉碎。
费长房忘情地大叫道:好,风娘,你果然还藏了两手,如此看来,我就是将剑招练到无懈可攻的程度,仍是挡不住你的雷霆三击!梅华失去了石像的凭借,抽身退到一边,手挺长剑,准备自己迎敌了。
风姥姥披散了头发,形相十分狰狞,厉声叫道:来吧,小妖女,我看你躲到哪儿去!木杖也压了下来,强风四罩,根本就不容对方闪避。
梅华略略一怔!才抬手撩剑,向上封了出去。
当然巨响中,她的剑势居然又挡住了风姥姥的压击。
费长房讶然失声道:怎么,她连这一式也学会了!梅华微微喘笑道:这没有甚么了不起,老实告诉你吧,你引为不传之秘的天魔九大式,已经一招不缺地为我所得……费长房厉声大叫道:你胡说!就算你是神仙转世,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将那些剑式一起都学了去。
风娘,加点劲施为……其实不用他关照,风姥姥也看出事态的严重了,摇着满头白发,猛然大喝,举手过顶,发出雷霆第二击。
梅华手摇长剑,又变换了一式剑招迎上去。
这次并未引起多大的波动,双方的兵器只在空中略一相接,梅华已被震退了七、八步之远,后背贴到了墙上。
费长房虽没有再开口,神色却显得更严重。
风姥姥也是一样,虽然她在上一招交接中又占了上风,然而梅华的表现使她感到意外的震惊。
双方又开始了静默的坚持。
片刻之后,费长房才低声一叹道:指天入地、云淡风轻、寒螀初蛰,再加上她原有的那一招大方无本……风娘,也许她说的是真话,我们还是联手对付她吧!风姥姥将头一摇道:不行!你知道我的脾气,只要是我的事绝不容人插手,这些年来我一直肯听你指使,就是为了你还能尊重我这一点……费长房又忧又急道:咳!风娘,假若她把九大式全学会了,你这样倔强,不是反而误事吗?风姥姥怒声冷笑道:神君,你也许是急糊涂了,她绝对无法将九大式学全的!梅华也冷笑一声道:何以见得呢?风姥姥目射神光道:因为还有一招止水不波尚未完工……这句话也提醒了费长房,立刻叫道:对啊!缺了那一招,九大式只能发挥一半威力。
风娘,还是你行……她绝对逃不过你的雷霆第三击的!风姥姥脸色在凝重中带着狰狞,紫木杖举起时,手臂微有颤动之状,杖头振出嗡嗡的声音。
这不是力竭的现象,相反的是表示她已将内力聚到极顶,发将出来,势必惊天动地,凌厉无匹。
梅华微现怯状,不待她的杖势聚实,后背一顶,居然将背后的石墙撞开了一个洞,闪身隐了进去。
风姥姥厉声大笑道:小妖女,在寒冰宫中,你还想逃……身形站立原处不动,费长房却将手一拍,掌风涌向其中的一处暗纽,但闻轧轧机声过后,所有的墙壁都自动的缩入地下,变成一所宽大的空厅……梅华的身形正站在十几丈外,从距离看来,她大概又撞穿了两道墙……风姥姥原式不动,身子一飘又逼近她,其他人身不由主地也跟了过去。
梅华将牙一咬,目中紫棱又现,使她那张美丽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杀气,这情形只有林淇一个人明白,她的疯病又发了。
风姥姥见梅华忽然变成这副凶状,心头不觉微震!将发的杖势也为之一歇,未能即时使出。
梅华的眼中柴光更盛,厉声叫道:老虔婆,你逼人太甚,难道我真个怕你不成!招随声到,一剑挺刺过来,用招奇奥,劲力强,速度快。
风姥姥一时不备,手中的长杖慢了一步,那雷霆万钧的第三式已不及使出,因为她的紫木杖是长兵器,梅华欺身短打,反倒逼住了她的锐势。
百忙中只得拨转杖头,贴着梅华的剑势反撩出去。
当然一声脆响,梅华身子不过一晃,反倒是风姥姥被撩退四、五步。
费长房见状大惊道:这妖女的功力怎么突然加强了?梅华一招得手,剑下更不让人,欺身再度进击,剑发如雨,风姥姥被她的凌厉剑势所逼,长杖再也挥不开,只好手握杖腰,使出长棍架式迎敌。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剑杖相交,火光四闪。
地下微微起了一阵震动,足见她们二人虽是快攻快守,依然是用足了内劲,才有那种惊人现象。
搏手将近二十招,风姥姥的长杖化为短棍,使来不太顺手,几次她都想藉自己深厚的内力将梅华推开去,以便改用杖式。
谁知梅华也看透了她的心意,剑稳力沉,不但不受她内力的推逼,反而更是勇猛,招招不离要害。
又交手了几个回合,风姥姥看来已支持不住了,只得发声喊道:神君,请你将她引开去,我好使展那最后一式!费长房观战局,心中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然而不得风姥姥的招呼,又不敢上前插手,听风姥姥说出那句话后,他早有准备,立刻一长身,欺了过去,空手入白刃,就要去夺梅华的长剑。
梅华手腕一抖,反削他的手指,风姥姥举杖一发,不但挡开了那一剑,而且借势弹出两丈远近,两手一挥,杖势又已布成,才发声大叫道:神君,你走开!我发誓非亲手取她的命不可!费长房果然应声退过一边,梅华挺剑正想再扑近过去,风姥姥手下一振喝道:妖女,这次我再也不上当了!梅华尚未举步,见风姥姥已经作了准备,只得停住身形,此时她眼中的紫光尽敛,疯性已退,绝望地看了林淇一眼,轻轻地道:你几次都要杀我,早知如此,倒还不如让你如愿了,死在你的手中我也比较好过一点!林淇微微一叹,心中不知是甚么滋味?梅华刚说完话,身形忽地一转,又想朝风姥姥扑去。
风姥姥将木杖压低了一点,梅华知道她已经防备了,废然再度止步。
风姥姥这才得意地一笑道:妖女,你再也别想骗得我上当了!梅华见她戒备严密,知道没有机会能抢过来贴身近搏了,乃坦然懔道:老虔婆,你快下手吧!风姥姥嘿嘿冷笑道:小妖女,你急着想死,老身偏不让你如愿,我要你站在那里,尝尝等死是甚么滋味……这句话并未令梅华激动,她只是淡淡一笑道:你想等到甚么时候下手?风姥姥笑笑道:那要看我高兴,也许一时半刻,也许跟你耗上个半天,反正时间愈久你所受的痛苦也愈深!梅华微笑道:那你可打错了主意,我随时随地都可以叫你出手!风姥姥笑道:那倒是不错,只要你再走前三步,我非被逼出手不可,你有勇气走上来送死吗?你真要不怕死的话,老身倒可以成全你!梅华淡笑道:怕死也得死,不怕死也得死,反正你今天不会放过我,干耗着也无聊,我干脆早点自求解脱吧!说着移身向前连跨两步,风姥姥神色紧张,只等她跨出第三步时,杖势即将发出,谁知梅华身形猛地向后飞起,竟然是以进为退。
风姥姥大喝一声,身形跟着飞起,追了上来,速度比梅华更快,手中的紫木杖也发出了凌厉无匹的第三击。
梅华自知难免,连举手抵抗的心思都没有了,干脆不加理会,闭目待死。
叮当光郎!一阵金铁交响之后,又出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风姥姥那一击居然未能伤得了梅华,而且她自己也被一股奇特的剑气所逼退,众人惊然望去时,只见梅华身畔又多了一个持剑的女子。
那女子赫然是娃狄娜。
风姥姥也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梅华突地发出一声大笑道:好极了,这一式止水不波,刚好可以挡住你那最后一击。
老虔婆,我再也不怕你了!说着她挟起娃狄娜的身子,凌空飞起,略闪一闪,随即向门口冲过去。
费长房与风姥姥大叫一声,急急地也追了去。
第三十九章 山穷水尽暗室路 柳绿花红岭外春当林淇与费冰同时赶到了门口,不但梅华与娃狄娜的踪迹不见,甚至于连费长房与风姥姥也追得看不见了。
二人在门口默立片刻,林淇才轻叹一声道:真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费冰却忧急地道:你快走吧!爹若是回来了,他一定不会饶你的!林淇怫然道:为甚么?这些事情跟我都没有关系……费冰大急道:怎么没关系,你不到此地来,山上甚么事都没有,你一来了,这些事都是在你身上引起的!林淇仍是摇头道:那不对,梅华入山远在我之先,只怪你父亲失察将她收留下来……费冰急得跳脚道:爹不会跟你讲理的,他定然将一切都归罪于你,那时你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反正你来的目的,是为了救那苗女,她已经被梅华带走了,你还留在此地干甚么呢……林淇想了一想道:我必须要等个水落石出,你父亲跟那个老太婆追下去了,我要知道他们是否能追得上……费冰急道:追不追得上跟你都没关系呀!林淇正色道:怎么会没关系!他们若是追上了,自然不会放过娃狄娜与梅华的,梅华的生死与我无关系,娃狄娜若是被他们杀死了,我就有替她报仇的义务!费冰气得连连冷笑道:你还想报仇呢!连自身都不一定能保住……林淇正想说话,忽见远处人影飘落,却是费长房去而复返。
从他铁青的脸色上就知道此行落空了,林淇不禁心中暗喜,假装着上前问道:老丈,你可曾追上她们……费长房忽地一探手,掌心点在林淇的命门上,喝道:小子,那妖女是甚么来路?林淇顿觉身子一麻,麻得连一点力气都用不上来,连忙大声叫道:我怎么知道!费长房冷笑道:你们的关系这么密切,你怎会不知道!林淇身子受制,心中怒意却更高,厉声叫道:你假若用这种方法问话,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费长房神色更怒,也是厉声叫道:臭小子!老夫不相信你是钢浇铁打的,你只要有种能熬下去,老夫就不再问你,否则你还是乖乖地说出来!林淇一昂脖子,正想开口骂他,突见费长房脸色一寒,掌上骤然传来一阵热力,那股热力如同火灼一般,将他的心肝五脏都烧得痛楚彻心,更绝的却是连说话的能力也失去了,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头上汗滴如雨,体内灼热如焚,他只能把眼睛瞪得像胡桃一般,来表示心中的愤怒之情。
费冰见状急道:爹,江湖人都是宁折不弯的脾气,您这样子问话,人家自然不会讲的!费长房怒道:除非他不要命,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费冰连忙道:您就是杀死了他,又有甚么好处呢!您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那妖女的来龙去脉,目前知道她底细的只有他……除非您不想把天魔九大式追回来!最后的一句话的确颇有效用,费长房将掌力一收,林淇已萎顿在地上,此刻他身上的禁制虽已撤销,却已无行动的力气,只是喃喃地叫道:水……水……费冰回身要去拿水,费长房却将她叫住了道:冰儿,你赶快到太原去,告诉侯行夫他们,十三友开坛之事暂缓举行,动用一切人力追索那两个女子的下落!费冰应了一声,脚下仍朝寒冰宫行去,费长房叫道:你到哪里去?费冰止步道:我去拿水……费长房怒声喝道:不用你管,你立刻动身到太原去!费冰顿了一顿,才轻叹一口气道:其实侯行夫他们也派不了甚么用,要找到那两个女子只有一个方法!费长房连问道:甚么方法?费冰回到费长房身畔,附在他的耳畔低语一阵,费长房脸色犹疑,冷笑一声道:冰儿,你少跟我耍滑头,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的心意吗?费冰一顿足叫道:爹,您爱信不信,那个叫梅华的妖女功力绝高,侯行夫等人即使找到了她也是没有用,因为她的行踪诡密,等您得信赶了去,她早已又失踪了,只有我这个方法才可以把她给引出来……费长房冷笑道:你去通知侯行夫他们照样行事,这小子则留在此地,我可以试试你说的话,暂留他一个的性命,看看那妖女是否会来救他!费冰满脸忧色,终于在父亲的连声催促下走了。
林淇的神智已被刚才的一阵灼热烤得发昏,口中还是不住地呼叫要水喝,费长房冷笑数声,最后将他提了起来,走向一个地方。
神智昏迷的林淇终于在一阵透骨的泌寒中醒了过来,身上酸痛得厉害,于是他努力地站了起来,首先是默默运气,察看自己受了多大伤害……还好!除了某些地方略感不适外,大体上总算没有伤害,于是他开始打量身边的环境,同时也追索一下以前的经过。
往事清楚地一略而过,从初临王屋山到费长房骤下杀手止,他都可以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于是他立刻判断自己是受了费长房的拘禁,这一所暗室就是拘禁的地方。
想到这儿,他定了一下神,静静地思索脱身的方法,由这暗室阴冷的程度看来,此地一定是深藏在山腹之中。
而且想到费长房既然不将自己的功力消除,而单独地放在这一所暗室中,必然已经有了相当的防备,所以他也不作破壁而出之想。
室中暗无天日,连一点光线都没有,他在里面摸索半天,除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外,甚么收获都没有。
那些模糊的概念使他约略判断这是一间圆形的暗室,直径约在五、六丈,是以十分宽广,四壁十分光滑,只是不知道通路在甚么地方?考虑片刻,他认为那通路一定是从顶上下来的,只是不知道有多高?最好能够有一点光照明一下就好了。
想到了光,他不禁心中一动,梅华留给他的那块玉佩还留在怀中,它会自动发光的,怎么会一直没想起用它呢……于是他立刻掏手入怀,取出那个黑布囊,因为被娃狄娜划破了一道口子,无法再佩带了,只是随便地揣在胸前。
抖开黑布,他的眼睛一时还不习惯如此强光,等了一会儿,才视觉清明,抬头朝顶上望去。
这一眼使他的心中又是一凉,因为那玉光已经能照射很远了,可是他极目望去,顶上仍是黑沉沉的一片,不知有多少丈高……完了!上面即使有道路,这么高,我也跳不出去,除非从墙上攀上去……可是等他用手触摸到墙上光滑的程度时,那个主意又打消了,这墙壁黝黑光滑,像是用整块的琉璃镶成的,一切的游龙术、壁虎功都无法借力。
看来我是真的要被困在此地了!他不禁在心中发出一声长叹,干脆收起玉佩,躺在阴冷的地下,静静地修养着,脑中不住地打主意。
费长房没有即时杀死我,可见他一时还没有取我性命之想……他既不想取我性命,断然也不会饿死我,等他着人送吃食来的时候,我不妨把出路看看清楚……想到这儿,他觉得重新有了生机,本来不饿的肠胃,此刻竟特别需要食物。
愈饿愈不耐烦,愈不耐烦愈饿。
终于在他盼眼欲穿的情形下,他所需要的食物来了。
可是对他的脱身之计却一无帮助,因为这食物不是着人送来的,那是用一根细索拴着一支小篮子,由顶上吊下来的。
篮中只有几个白面馒头、一瓶水,一只盘子里放着碱菜,旁边还有一盏油灯。
他先取出油灯,再将菜跟馒头、清水取出后,篮子又升了上去,足证上面是有人控制的,那人自然不会将他也吊了上去。
生气、失望,使他的饥饿也忘了。
只吃了一个馒头,喝了几口水,他就感到难以下噎,干脆不吃了,倒在地下想再度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一种细小的声音扰醒了。
在油灯的微光中,他看见有三、四头小老鼠正在啮食他的馒头,林淇的身子一动,那些老鼠立刻就吱吱乱叫,四下散逃了。
林淇见是老鼠,低叹一声又睡了下去,睡不了多久,忽地心中一动,立刻坐了起来,端起油灯四处找寻着。
终于在一处屋角下发现了一个小洞。
这一个洞不过才寸余大小,刚好容一头鼠子出入,可是林淇却因之充满了兴奋。
这等严密的地方,绝不可能有人将老鼠带了进来,那么这些鼠子一定是由别处迁移到此,因此这些鼠穴也一定通到其他的地方……于是他蹲下身子,伸出两个手指开始去掏那个鼠洞,隐觉洞中有丝丝冷气传来,益证前有通路。
在兴奋的心情下,他把全身的劲道都集中在手指上,将那个鼠穴慢慢地挖大,由于那墙上的石质很坚固,使得这工作进行的很慢。
然而因为心中已有了寄托,使他忘了疲倦,忘了饥饿,一心一意地工作着,一段时间之后,他已经挖出一个深有尺许,宽约三尺的大洞。
而且那石质也慢慢地松了,不似外层那样坚韧,林淇的心情更为振奋,工作也更加努力,像土拨鼠一般,慢慢地向前推进着。
因为有鼠穴的通道作为引导,使他很容易地决定方向,大概总经过了四、五个时辰,他已从鼠穴中看见了亮光。
那是从另一面透过来的,可是外面是甚么呢?他不得不慎重地考虑了。
假若还是落入费长房手中,那可太冤枉了,用了这么多力气,才找到这一条通路,要是依旧无法脱身……因此他的行动特别小心,尽量不发出声息,轻轻地挖动着。
可是这点声息仍然传到了外面人的耳中。
他听见一个女子的口音问道:老万,那是甚么声音?林淇心中一惊!连忙止手不动,遂听得一个男子的口音道:一定是老鼠!林淇心中又是一动,因为这男子的声音很耳熟,再听见那问话的女子叫他老万,两下一归纳,他评断这男人正是万象新。
先前我猜测他失陷在此地,想不到果然如此!他在心中暗语着,同时更用心去听外面的谈话。
遂听得那女子又道:老万,你是怎么弄的,你自夸为一代名医,连几只老鼠也毒不死!接着是男声道:医者济世活命,那些伤生害命的事非医者所应为……林淇听此一说,证明那人的确是万象新了,可是他一时还不急着想出去,因为从他们二人谈话的口气听来,万象新在此并未受到困禁或虐待,否则那女子就不会叫他去毒杀老鼠了……默然片刻后,那女子又改换话题道:老万,神君叫你制练的药好了没有?他今天临走时还特别关照,等他回来时你一定得完工……万象新微怒地道:知道了,绝对误不了他的事,那费老儿简直是欺人太甚,像老夫这等医中高手,却用来替他制练那种简单的药散……那女子却冷笑一声道:万老儿,你别不识好歹,神君对你已经是特别客气的了,私闯进王屋的人,很少能得到你这样待遇的……万象新忽然表示怀疑地道:费长房要练制那些药丸干甚么,那药性虽然能令人振奋一时,其实却对人体有害,以他的修为,自是不需要药力来刺激精神,增强体力,那他一练就是几万粒,到底是给谁用呢?女子微笑出声道:这就不用你多管了,反正你的责任是将药丸如期制练完工,原料若是不够的话可以告诉我……万象新冷冷地道:原料是够了,就是制练的人手不够,最好有两三个人来帮帮忙……那女子连忙道:这是没有办法的,神宫中的人各有职司,谁都分不出时间来帮助你,必要的时候,只有我可以帮你一点忙!万象新拒绝道:不用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哪里想帮我的忙,分明是想学我的移心更位手术,你趁早死了心吧,我绝对不会教你的!遂听得女子恨恨地道:老万,你真是不近人情,这些日子来我帮了你多少忙,只有那么一点小的交换条件,你都不肯答应……万象新也冷笑道:费长房之所以不杀我,就是因为我在这一方面比他高明,我知道要学这些学问的不是你,暗中还是他在支使……女子连忙道:胡说!神君怎会支使我来向你求教?万象新大笑道:他自己矜持身分,不好意思来向我求教,当然只有利用你了,否则你一个女孩子家,要学那些剜心补肺的血淋淋手术干嘛?女子默然片刻,似乎被万象新猜对了心事,又过了一会儿,才悻悻然地道:你也别得意,神君总有一天会等得不耐烦,那时就有你好瞧的了!万象新哈哈大笑道:这也许是可能的,不过我挟技不宣,还可以拖得一段时间,我若把那些学问抖露出来,连一刻也拖不下去了!女子又哼了两声,步声阁阁,慢慢地走远了。
林淇在壁中再也等待不及,单掌一穿,立刻破壁而出,倒把万象新吓了一大跳,定神片刻,发现是林淇,更为惊奇地问道:林贤侄,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怎么又会从墙里出来的……林淇四下打量一下环境才问道:这里讲话方便吗?万象新默头道:没关系!除了刚才那个女子外,这里再也不会有别人闯来了……林淇这才将别后的经过,对他详细地说了一遍,万象新对别的都不甚在意,只有听到梅华也混入王屋山,偷学去天魔九大式时,眼中流露出兴奋的色彩。
林淇看在眼中,心下已经了然,乃故意笑问道:万老伯,您大概心中很得意,因为您的愿望快要达成了!万象新脸色一动,连忙问道:贤侄这话是甚么意思?林淇笑了一笑道:小侄听家父说起老伯当年与费长房结怨的经过,进而也想到老伯明知梅华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女,还是加意培养她的用心……万象新神色又是一变,犹自掩饰道:贤侄在开玩笑,老夫为人间贻大害,正自后悔不及……林淇一笑道:老伯何必还装糊涂呢!老伯之所以造就梅华,正是为了要用来对付费长房,现在梅华已经得到天魔九大式中精髓,只要能稍假以时日,必能与费长房一争上下,老伯的心愿也达到了,只是……万象新被他说中心事,满脸愧容地道:只是甚么?林淇神色一正道:只是老伯因一己私怨,为人间造下无边杀劫……万象新满脸通红,低头不语,半晌之后才轻轻一叹道:贤侄怪得很是,不过此事贤侄也有部分责任,老朽虽然造成了一个妖女,尚留下一手控制之法,却被贤侄基于义愤将她放了出去……所以此事虽曰人为,未始不是天意……林淇到此也说不出话来了,默然片刻后,才改变话头道:老伯怎么也到此来的?万象新轻轻一叹道:老朽自贤侄去后,也离开了太行,一面追踪梅华一面搜索侯行夫等凶徒下落,不想无意之中也闯到此地,费长房已经不认识我了,我却对他印象十分深刻,为了了解他的底细,乃故意装作略会武功,为他居留在此……林淇想想才道:听说老伯在为他制药?万象新点头道:是的,这是一种充奋剂,内含大麻黄、罂粟花等麻醉物品,不知道他作何用途?不过想来绝无好事!对药物一道,林淇一窍不通,自然也不知道是作何用途,因此他也不准备在这上面去用心思,只是问道:老伯在此行动可自由否?万象新想想道:老朽来此之时装做不太会武功,因之行动未受限制,不过此中虽然全是女子,个个身手俱都不凡,老朽为掩饰身分起见,不便与她们冲突,是以来此虽有时日,也只在固定的几个地方活动……林淇连忙道:这宫中诸女武功虽高,小侄还勉强应付得了,乘着费长房不在此间,我们还是赶快用机会离去吧!万一那些女子要拦阻的话,有老伯之助,谅来不难对付!万象新沉吟片刻,才点头道:也好,梅华的事情令我常悬于心,出去找到她后,还得想个法子除去她……两人商量定当,遂作准备离去,因为万象新对路途较熟,乃由他在前面领路,二人顺着一道石阶慢慢向上行去。
万象新边走边道:这上面是厨房,再出去是花园,只要能够顺利到达花园就不怕人拦阻了,那时以你我之能,脱身应该不成问题!林淇低头不语,只是默默地走着,一会儿之后,已经到达一所厚门之前,万象新比了个手势,意在叫林淇暂等,由他先出去看看动静。
林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闪过一边,万象新推门出去察看片刻,立刻招呼道:林贤侄,你出来吧,这里没有人!林淇应声出门,刚与万象新会合在一起,突然四壁一阵轻响,墙上露出几扇暗门,门中闪出十几个手持长剑的女子,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这些女子依然由董双成与霍小玉为头,满脸都是杀气。
林淇也自暴怒叫道:你们想干甚么?霍小玉只剩下一只手臂,狠毒之色较其他诸女尤甚,厉声冷笑道:姓林的,你的本事倒不小,把你关在地牢里面你居然还能逃出来,而且还跟万老头会合在一起了,今天可没有那个妖女来帮你了,我看你如何逃过我的剑下!这时另一个女子也冷笑着道:老万,你虽然装得略知武功,可是神君早看出你的武功底子颇强,只是神君并未将你放在心上,不过神君并未对你放松戒备,时时命我们注意你的行动,想不到今天果然抓到你的把柄了!林淇察度形势,知道今日绝对无法避免一战,他在日前测试之际,已经领教过这些女子的功夫,若是单凭赤手空拳绝对闯不过这一关,因此不慌不忙地道:在下与各位并无仇隙,不知各位因何要苦苦相逼!霍小玉咬牙切齿地道:姓林的,你少废话了,我这一只手就是为你断的!林淇乘她说话疏神之际,猛地欺身进前,骈指直点她的臂弯,同时迅伸另一手想去抢她的长剑。
谁知霍小玉早防备到他这一着,身躯微闪,长剑猛然下削,正好对准他伸出来的那只手,林淇一招失误,缩手已是不及,正在危急之际,横里递来一剑,恰好迎着剑锋替他挡了一下。
林淇见那探剑替他解困之人却是董双成,倒不禁为之一怔!霍小玉已怒叫道:双成,你怎么反而帮起外人来了?董双成淡淡一笑道:小玉,我不是帮他,只是你要记住神君的规矩,即使是对着敌人,也必须要在公平的情形下决斗,你不该用兵器去对他的空手!说着当当两声,掷下两支长剑,朝林淇正容道:林公子,神君虽然有命不放过你,却也不会叫徒手受死,因此你刚才偷招夺剑之举,实在大可不必!林淇被说得满脸通红,弯腰拾起长剑,递了一柄给万象新,然后横剑在手道:林某向各位商借一条路!霍小玉气得满脸煞白,厉声道:办不到!我们只有一条黄泉路借给你走。
林淇从容地道:如此林某只有硬闯了!霍小玉大叫一声,长剑一抖,剑影如墙般地推了过来。
林淇随手挥剑一挡,骤觉全身燠热异常,心下大吃一惊!原来他在不自而然的情形下,又将那一招指天入地使了出来。
炽热的剑风中,唯闻一声惨呼,霍小玉已被那奥异的剑式斫为三截,倒在地上,血水四溅,那拦腰一剑尤其惨毒,连肠子都流了出来。
其余诸女脸色大变,各自退后一步,长剑平胸,一面在戒备,一面却悲愤之极,眼中怒火直喷。
董双成眼含泪珠,悲声道:林公子,霍家妹子纵然多有得罪,可是公子出手也不该如此狠毒!林淇又悔又愧,满脸咎色,呐呐地道:这……实在不能怪我……董双成怒声道:人都被你杀死了,还不怪你……林淇叹了一声道:这一招原是天魔九大式之中的剑式,在下在寒冰宫中无意学得……董双成变色道:甚么?你学会了天魔九大式?林淇咎然道:在下只学了这一招,听费冰说这是一招魔剑,发时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董双成怒哼一声道:你非使用这一招不可吗?林淇苦笑道:我何尝愿意使用这种魔招,只是说来难信,我只要有剑在手,发出必是此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董双成见他不像说谎,才将信将疑地道:如此说来,公子等一下对我们也无法不用此招了?林淇愕然良久,才痛苦地道:我实在不愿意伤人,因此还是请各位放开一条路……董双成不待他说完,随即摇头道:不行!我们若放过公子,神君回来必会将我们处死;反之,我们不放过公子,在那种剑招之下也难逃生命,左右都难免一死,算起来还是死在公子剑下痛快一点……林淇痛苦地大叫道:你们为甚么要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呢……语音方落,旁边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女声道:我倒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怪事,让我来试试这一招有多大威力!随着声音,走过一个盛装雍谷的中年美妇人。
第四十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这中年美妇的突然现身倒不仅使林淇与万象新大感意外,就是董双成等山中诸女也都大为愕然,因此在一阵诧异的沉寂之后,立刻又是一片清叱声,那些女子又把这中年美妇包围了起来。
中年美妇轻轻一笑道:你们真不识好歹,我是存心来帮你们忙的,怎么也把我当作仇敌看待了!董双成迟疑片刻道:你是谁?中年美妇微笑道:这个问题很难答覆,因为我有好几重身分,自然也有好几个名字,因此我也不知道该告诉你哪一个名字比较好!董双成不禁又是一怔道: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怎会有好几个名字……中年美妇笑道:怎么不可能呢!以你们来说吧,每个人都有着一个仙家风味的名字,那当然不是你们本来的姓名,因此你们就有了两个姓名,若是你们将来的遭遇再繁杂一点,多增加几个名字是很自然的事……她侃侃而谈,仿佛对山中的情形十分了解,董双成更觉诧然了,可是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动作?傻傻地怔在那儿。
中年美妇却自动地笑笑道:姓名不过是一个人的代表记号,并不是件很重要的事,为了使你们对费长房便于交代,你们不妨叫我花燕来!董双成立刻问道:花燕来!是哪三个字?中年美妇微带惆怅地低吟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花落去之花,燕归来之燕来……因为她的口中提到过费长房,所以董双成又问道:你认识神君吗?花燕来轻轻一叹道:自然认识了,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董双成仍是怀疑地道:神君从来没说过你是他的朋友……花燕来神色忽地一变,怒声道:谁说我是他的朋友!董双成也为之色变道:那么你是神君的仇人了?目中戒意立深,不想花燕来反而摇摇头道:也不是仇人,我们只是认识而已,甚么关系都没有,你也不必瞎猜,好在我是来帮你们忙的!董双成连忙道:不!我们不要你帮忙。
花燕来微怒道:那你们没有一个人能在他魔剑下逃生!说时用手一指林淇,董双成果然不作声了,相反的是林淇,态度居然十分恭敬,肃容弯腰一礼道:前辈与此间非敌非友,何苦要跟我们过不去呢!花燕来不禁一怔道:你认识我吗?林淇仍是恭身道:再晚虽是未曾见过前辈,却可能知道前辈是谁,以及与此间的关系……花燕来脸色一严叫道:住嘴!不准再说下去。
林淇弯腰道:是,不过前辈何苦要留难我们呢!花燕来这才微微一笑道:谁说我要留难你们,我是来帮助你们安然离开此地!林淇脸上一喜道:谢谢前辈!只有董双成却大声急道:那不行!花燕来将眼一瞪道:为甚么不行?她的态度口气中自有一股威严,使得董双成为之一慑,低声下气地道:这两个人都是重要的人犯,神君若是知道他们走脱了,我们可担受不了责任,因此……花燕来冷笑一声道:笑话!现在就是费长房本人在此,他也不敢干涉我将人带走!董双成尚未答话,旁边那个名叫连芳的女子已经怒声喝道:你是甚么东西!敢如此卖狂……话未说完,眼前忽见人影一恍,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脸上突觉一疼,吧的一声,吃人一掌打出老远,等她在急痛中稳住身形,才发现打她的正是那中年美妇,一时气怒攻心,挥动长剑就想扑上来拚命。
花燕来厉声大喝道:站住!你当真不要命了。
连芳被她的喝声震得一怔!站住脚步,可是最后想想还是不甘心,仍然怒骂道:贼妖妇!你有种就把我杀了……挺剑又扑奔上来,分心就刺,招式既毒,用力尤重。
花燕来毫不在意,只是一手轻抬,伸出两个指头及时将她的剑尖夹住,连芳似乎没想到对方武功会如此高明,先是本能的向后一拖,想要把剑抽回去。
然而花燕来的两根手指竟像有着魔力似地,连芳用尽了力气也无法抽动半分,仍咬着牙又朝前一送。
花燕来依然不动,手指与她的剑身仿佛已凝成一片,连芳只觉得自己的推力被对方消弥得无影无踪,别说是杀害她了,连将她推动一步都不可能。
虽然明知遇上了一个绝顶高手,却仍忍不住心中的怒气,颊上刚挨的一掌还在火辣辣地作痛,过了片刻,她忽地放开剑柄,伸手猛朝花燕来的脸上抓去。
手指距对方半尺,腰间忽觉一麻,立刻身不由主地向下跪去。
那是花燕来移动另一只手,轻轻一拂之功。
她在轻描淡写之下,即将连芳制住,乃使得王屋诸女大惊失色,林淇与万象新二人则钦佩万分……只有连芳,虽然被对方拂中穴道跪在地上,可是运气之下觉得自己毫未受伤,一跳而起,挥拳再扑过去,厉声叫骂道:贼妖妇!除非你把我杀了,否则我永远缠着你没完!身形才欺近过去,腿骨上又是一阵刺痛,立足不稳,一屁股坐了下去,花燕来手臂上抬恢复元状,那是她的罗袖再度轻拂,扫中了连芳的腿骨。
连芳这才知道自己与对方的功夫相差太远了,又愤怒又伤心地流着眼泪,咬着牙齿,厉声叫骂道:贼妖妇,你杀了我吧!花燕来的脸上也泛起了怒色,沉着喉咙道:小丫头,你年纪轻轻,别自己找死,我已经对你几次留情了!连芳对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呸!谁要你留情,你有种就把我给杀了!花燕来怒声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连芳将胸膛一挺叫道:你杀!你不敢下手就是条老母狗!花燕来的手指上还挟着连芳的长剑,这时调转头来手握剑柄,目中隐有杀意,林淇见状忙道:前辈何必与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花燕来闻言果然住手,当的一声,将长剑丢在地上,连芳却像疯了一般,跳起身来拾着长剑再次扑了过去。
此时她心智已乱,根本就不用招式,只是挥剑乱砍乱削,才砍出四、五剑,颊上又被花燕来打了一掌,滚倒在地上。
这一掌用力较大,左颊立刻肿起很高,嘴角流下鲜血,长剑也摔了出去,然而她凶戾之性仍未稍抑,反而更形嚣张,厉声骂道:贼妖妇,你不要脸!这两个人跟你无亲无故,凭甚么要你来救他们出去,除非是你看上了那个小白脸!这句话太难听了,花燕来的脸上涌起了真正的怒色,脚下微飘,闪身到她跟前,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怒声道:这是我第一次忍不住要杀人!说着手一抖,将连芳朝门外的假山石上掷去,势强力猛,连芳的身子就像一块石子般的飞了过去。
就在她即将撞上假石之际,半空中人影一闪,将她接了下来。
众人还来不及发出惊呼,那人已经挟着连芳飞了进来,看见花燕来之后,立刻就是一怔!手下一松,使连芳又跌在地上。
连芳死里逃生,看见那救她的人后,立刻哭声叫道:奶奶,这贼妖妇欺负我……叫声未已,脸上又挨了一掌,这次却是那救她的人出手打的,林淇认得此人正是那把守寒冰宫的风姥姥。
当梅华挟着娃狄娜逃走的时候,她与费长房一起追了出去,不知怎地会突然又转了回来……风姥姥一连掌将连芳打得昏了过去,才对花燕来作了一躬,低声叫道:小……姐,您怎么会来了?花燕来哼了一声道:天魔九大式在江湖间出现,我当然要来调查一下!风姥姥怔了一怔才道:那是神君不小心,让一个妖女给骗了,老奴与神君正在追索此事……花燕来冷冷一笑道:凭你们两个能追得回来吗?风姥姥低头不作声,花燕来又指着连芳道:这小丫头是谁?风姥姥连忙道:是老身的孙女儿!花燕来哼了一声道:怪不得那样乖戾,倒跟你从前差不多,你知道她对我的态度吗?风姥姥低声道:她不知道小姐的身分,所以才冒犯您……老身过一两天将她送到小姐那儿,听任小姐处置!花燕来冷着笑道:你大概是想我贷她一死!风姥姥哀求地道:老身最钟爱这个孙女儿,可能对她娇纵了一点,不过小姐一定不肯饶她的话,老身自然不敢违命!花燕来冷笑一声道:你把她送到我那里去,即使我肯放过她,只怕你的老伴儿跟你的儿子也不会饶她,你知道在他们心中对我尊敬的程度……风姥姥惶恐地道:老身对小姐也尊敬异常!花燕来冷笑一声道:算了,你不过是不敢跟我作对而已!风姥姥连忙辩解道:老身怎么放如此大胆……花燕来将手一挥道:别多说了,你的心里怎么样瞒得过我,我也懒得跟一个小孩子呕气,你也不必送她来了,免得你们老俩口见了面难堪!风姥姥恭声道:谢谢小姐!花燕来又摆摆手道:费长房又在作怪不安分了,你告诉他小心点,天魔九大式出现江湖,我对他就不再客气了!风姥姥急道:那不是神君自己……花燕来冷笑道:那我不管,我们当初的约定中并没有规定是谁!风姥姥虽不作声,脸上焦急之色却十分明显。
花燕来却不管她的态度,指着林淇与万象新道:这两个人我想带走,你同意吗?风姥姥不敢反对,只得道:全凭小姐作主,老身怎敢有意见!花燕来又冷笑道:费长房知道了肯答应吗?风姥姥立刻道:老身一身承当,谅来不会有问题!花燕来神秘地一笑道:他还是那样肯听你的话?风姥姥脸色大变,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异常,花燕来却大声笑道:算了!你别急,我不过是随便说着好玩的,对当年的那些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风姥姥的脸上已急出汗水,到这个时候才放松了一点,花燕来却轻轻一叹道:你这人聪明才智都不算差,就是野心太大,所以才会做出那些事情来,这许多年来,夫妻反目,亲子远离,难道还不能使你觉悟吗?风姥姥仍是不作声,花燕来望着她满头的萧萧白发,似乎还想开口说几句话的,可是到了最后她只轻轻一叹,朝林淇二人道:走吧!风姥姥这才抬起头来道:老身送小姐出去!花燕来一摆手道:不用了,费长房这点布置还难得倒我?你也别想再捣鬼!风姥姥惊惶地道:老身绝无此心!花燕来冷冷一笑道:你不必强嘴,我对你了解太深了,你还是留下吧,这样做对大家都好,看在你将我从小奶大的分上,我实在不愿意找出一个足以杀死你的理由!风姥姥神色若土,弯腰躬身一礼道:小姐如此一说,老身怎么担受得起,既是小姐对老身仍不相信,老身就在此地恭送小姐了!花燕来冷笑一声,对着林淇与万象新道:跟着我来吧!说着率先出门,身形疾如飘风,林淇与万象新二人急忙追在后面,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能遥遥地缀着她的背影而已。
王屋山其实只是中条山系的一条支峰,对面是绵亘千里的太行山脉,花燕来带着二人迳由后面翻出去,飞奔一阵,即已离开了王屋山。
然而花燕来迄无停下来的意思,仍是向前埋头疾行,林淇为了要解答心中的许多疑问,所以也拚命地追着。
虽然他近来屡膺异遇,功力骤进,却也赶得气喘不已。
也不知跑了多久,但是在他的估计中,至少也有两个多时辰了,因为他离开王屋山的时候,皓月当空,正值午夜。
而此刻月影西沉,曙光微透,天边已有一抹彩霞。
在这两个多时辰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赶了多少路,因为花燕来轻功卓绝,有时在树梢,有时在岩尖,身形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略沾即过,稍一失神,即会失去她的踪迹,所以他也只有咬紧牙关,跺着她的落脚点追去。
当晨光曦微,照遍了重重山影时,花燕来忽而在一片石峰后失去了踪影,林淇心中大急,连忙追了过去,却见她正笑吟吟地站在一块大石上等候着。
林淇追到石下,连连喘气不止,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花燕来笑着招招手道:上来!你还不错,目前江湖上像你这样的年轻高手真不多见!林淇跳上大石,但见花燕来神定气闲,完全不像个赶过急路的样子,不禁衷心地赞佩道:前辈功力深厚,远非后生末学所能望其项背!花燕来笑笑道:你也别太过谦,我虽然保留了一半的速度,但是你居然能追了上来,足见比那老头子高明多了!经她这一提,林淇才发现万象新没有跟着来,不禁着急起来。
花燕来笑笑道:别去管那老家伙!他鬼鬼祟祟的,刚出了王屋山不久,就从岔道上溜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懒得理他。
林淇为之一怔!却不知该说些甚么?花燕来一掠鬓角笑道:你知道我是谁了?林淇思索了片刻才道:前辈与费冰姑娘的形貌有几分相似,据晚辈揣测前辈一定是……花燕来点头道:不错!我是小冰的母亲,却不是费长房的妻子……林淇对她愕然望着,花燕来叹了一声道:当然我们曾经一度成为夫妇,可是为了一件事情而离异了,那时我很后悔没把小冰带走,好好的一个孩子,白白让他给教坏了!林淇心中对费冰的印象说不上是好是坏,当着花燕来只得道:冰姑娘只是任性一点,心地倒还善良……花燕来却微带愤然地道:跟着那样一个老子,还能好到哪儿去!林淇无法接口,花燕来指着前方隐约的房舍道:我就住在那里,到我居所去再谈吧!林淇喔了一声道:原来前辈住的这么近!花燕来一笑道:你别以为近,此地是中条山主峰,离王屋山将有七百多里……林淇讶然失声惊呼,似乎不相信自己能在一夜之间赶出这么远的路,可是花燕来已经笑着道:一夜飞渡八百里,说出去你也足可傲视江湖了!第四十一章 无限往事无限恨 多少柔情多少泪当他们二人的身形来到那片屋宇之前时,一个龙钟老翁正在空园中打扫落叶,白杨木的门上也写着仰止山庄四个大墨字。
老翁见了他们,立刻呵着腰道:小姐,您回来了!您来得正好,昨夜……花燕来脸色一动道:昨夜怎么样?老翁顿了一顿才道:昨夜费长房来了!花燕来冷笑一声道:这倒巧了,我到王屋山去找他,他却摸到这儿来找我,难怪碰不上头,看来我们连见一面的缘分都没有了!老翁脸色一动道:小姐到王屋山去过了?花燕来点点头道:不错,还几乎宰了你的孙女儿!老翁平静地道:小姐想杀死一个人很不容易,她一定是大大的冒犯了您!花燕来冷笑一声道:岂止是冒犯,她骂的那些话我都无法学给你听!老翁神色一怒道:贼婆子还能教出好人,老奴去宰了她……花燕来一摆手道:不用了,我已经答应风娘放过她,你不许再去生事,你快讲讲费长房昨夜来找我有甚么事?老翁想了一下道:他不是来找小姐的,他是偷入书房想盗取伏魔剑诀!花燕来冷笑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永远是这么没出息,后来怎么样?老翁道:老奴发觉之后,与进儿联手将他赶跑了!花燕来长眉一挑,怒道:赶跑了!你为甚么不遵我的吩咐?老翁急忙道:老奴并不敢违背您的嘱咐,可是他作贼心虚,见了老奴的面立刻就施出杀手,老奴几乎招架不住……花燕来喔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他倒是颇有长进了!老翁脸色微红道:天魔九大式他只练成八招,是老奴自身太差,幸得进儿赶了来,老奴父子合力,终于在四十招上缴下他的武器,将他击败……花燕来想了一下道:他能挡住你们父子联手四十招,倒也真不简单,后来怎么样,他难道就这么甘心认输走了?老翁张口嗫嚅似欲有何言,却又踌躇不决,花燕来不耐烦地道:到底还有甚么事?你怎么吞吞吐吐的……老翁想了一下才道:老奴与进儿虽然能联手将他击败,可是老奴却看出他技不止此,至少还藏了一部分实力……花燕来不禁微愕道:这么说来他是故意败给你们的了!老翁点点头道:老奴尚不知道,及至老奴将剑诀遵照小姐的指示交给他时……花燕来急忙道:你是怎么说的?老翁道:完全是小姐所交代的一样!花燕来哼了一声道:你再说一遍我看看,我不相信你能背得全!老翁果然闭着眼背道:剑诀在这儿,小姐根本不想瞒着你,你不动手的话,她也有命令要交给你,这上面共有龙虎风云四大式,你只要能参悟其中一招半式,就可以独步天下……你拿去吧!成就如何,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花燕来微微一笑道:难为你了,居然能背得一字不漏,他的反应如何?老翁轻咳了一声道:他看都不看一眼,拿到手就撕了!花燕来惊叫道:为甚么?他知道是假的吗?老翁摇摇头道:他根本没看,怎会知道真伪……那他为甚么要撕了呢?老翁眨眨眼睛道:他大笑了一阵,然后气愤愤地道:‘费某是何等人,岂能接受一个女人的施舍,告诉你们小姐,说我心领了……’花燕来哼了一声道:真是这样吗?看不出这家伙这一次倒变得有骨气起来了!老翁垂首不话,花燕来想想又道:他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了吗?老翁眯着眼睛又道:有是有的,不过老奴不通文理,听不懂他说些甚么,而且那些话也是自言自语,不像是有说给谁听的样子!花燕来突然变得不耐烦地道:你真啰唆,到底是些甚么呢?老翁抠拍脑门,半天之后才结结巴巴地道:那好像几句诗,说甚么……‘春风欲解冻,依依掀旧帏,冰心一何坚,不叫沐慈晖,思人永惆怅,唯见盈盈泪,寄语堂前燕,白头莫相归!’花燕来突然怒叫道:连横,他给了你多大的好处,使你这么帮他的忙!老翁神色一惊道:老奴怎敢……花燕来冷笑一声道:你连一句话都要覆述半天才能记清楚,却偏偏能将这几句诗背得一字不漏!老翁苦着脸,半晌不敢作声,花燕来又怒叫道: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翁挨了半天才呐呐地道:小姐,并不是老奴存心欺骗您,实际上老奴先前所说的话并无一字虚假!花燕来怒骂道:胡说,那你怎么能记得那首诗的?老翁想想道:那是他再三央求老奴将它背熟了,转告给小姐听的,那是在他撕去剑诀之后……花燕来止住他的话头道:慢来!你说他是在撕去剑诀之后,再念出那些诗句的?老翁点头道:不错,此事千真万确!花燕来笑道:你分明是一派胡言,他诗中之意,明明是想我对他重拾旧情,甚至于还提出小冰来使我回心转意,怎么会撕碎剑诀呢!老翁长叹一声道:那是他对小姐太了解了,他知道小姐肯将那剑诀交给他,必然是已经另有了更高明的解法,不然就是剑诀中并不完整,使他徒劳而无功!花燕来冷笑一声道:他倒怪聪明的,既知如此,他何必还来央求我!老翁顿了一下才道:他末后很坦诚地告诉老奴道,以他自己的个性,是绝不肯向小姐低头的,所以忍气吞声,完全是为着冰姑娘的关系……花燕来怔了一下道:小冰怎么样了!老翁连忙道:冰姑娘被人家捉去了!花燕来摇头不信道:哪有这回事!以他的那些功夫虽然不足与我相抗,举世之间却也找不到更高的对手了,小冰受了他十几年的教导,怎会受人所制?老翁道:他说话的情状很着急,看来不会虚假!花燕来冷笑道:你上他的当了,他那个人狡计多端……老翁连连摇头道:不!他说那人已传得到了天魔九大式,武功造诣尤在他之上!花燕来依然冷笑道:胡说!天魔九大式出现江湖不过才几天的事,谁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将那九式剑招一下子都学会了!沉默良久的林淇这时才有了开口的机会,赶紧插口道:前辈,这事是可能的,那人是个女孩子,而且确有过人之资……花燕来沉吟片刻道:喔!世界上会有这样子的人?林淇加以确定道:是的,那一天再晚也在场,只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她已学会了四、五招,然后在费长房与风姥姥的合击之下,挟着另一个女子从容而逃,可能她会去而复返,将其余几招也学全了!花燕来想了一下才道:你把经过说出来听听看!于是林淇将他在寒冰宫中的遭遇,以及梅华与娃狄娜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花燕来听完之后才对老翁道:费长房对我有何要求?老翁连忙道:他知道小姐是不会原谅他了,只求您出手将冰姑娘救回来!花燕来冷笑一声道:他倒想得如意,当年为了天魔九大式,他不惜与我决裂,自以为得到那套剑诀之后便可天下无敌了,殊不知道我还留下了伏魔剑诀四式,正好可以克制他……林淇至此忍不住道:前辈,请恕再晚多嘴,前辈与费长房之间的纠纷,再晚不想多问,知道得也不多,只是知道费长房对于前辈挟怨颇深……花燕来冷笑道:他是不甘心处处都不如我……林淇顿了一下道:再晚正是为此不解,费长房既知伏魔剑诀为天魔九大式的克星,何以还会对那九招剑式如此看重!花燕来得意一笑道:那是我故意给他一个当上,你知道我那天魔九大式都是用一种特制的墨汁所留,过时即逝……林淇点头道:这个再晚听说过了,而且那最后一招‘大方无本’的时限尤短,见风片刻即去无形,是以他无法逐日仔细参详,逼得一一塑像留……花燕来微笑道:那是我故意整他的,伏魔剑诀之事,我留在第九招上才告诉他,原意是要他空欢喜一场……林淇默然片刻才道:前辈似乎太过分了一点……花燕来怒道:我的事不要你多管!林淇不作声,花燕来又是轻轻一叹道:其实你明白费长房是怎样的一个人后,便不会怪我过分了,那种人只合如此对付才算是给他一点惩戒!林淇这时脸容一整道:前辈的私事再晚不想多问,只是前辈如此作法,固然是报复了费长房,却也作成了一个妖女,而且更陷害了令嫒!花燕来哼了一声道:小冰是他的女儿,跟我没关系,这是他老子自作自受害她的!老翁轻咳了一声道:小姐,请恕老奴多嘴,费长房不足取,冰姑娘可总是您的亲骨肉!花燕来怒声道:你是在告诉我做人的道理吗?老翁惶恐地道:老奴不敢,可是老奴深觉冰姑娘是无辜的,您与费长房恼气使赌,可不能让孩子跟着受累!花燕来冷笑道:谁叫她有着那样一个老子……老翁仍是陪笑道:小姐,她也是您的孩子!花燕来脸色一寒道:她从来都没有叫过我一声母亲,中条、王屋,相距不到十里,她心中真有我这母亲的话,十几年中,为甚么都不来看我一趟!老翁仍是和颜悦色地道:小姐,您不能只是要求她,当初与费长房分手之际,您不该把她留下的!花燕来作色道:我那时正在练伏魔剑法,怎么能带孩子呢!你们父子两人连个媳妇都管不住,素姿要是肯跟着我们,我又何至于忍心把她丢下……老翁垂头不响了,倒是林淇道:前辈,您不能怪冰姑娘,她根本不知道您在哪儿,然而从她的谈吐中,我知道她对您十分孺慕!花燕来一怔道:甚么!她不知道我在这里,费长房跟风娘都没有告诉她?林淇点头道:据再晚所知是没有,费长房对她说前辈已然身故,风姥姥虽不作证实,可也没有告诉她前辈在何处,是以费冰姑娘只能在心中怀疑您尚健存人间!花燕来脸色一寒,厉声道:连横,你们父子俩人的媳妇都该死!老翁也脸现愤色道:小姐,老奴不知道这一对婆娘如此可恶,您不用吩咐,老奴与进儿一定会把事情办妥,使您满意!花燕来生气了一阵,忽而又把神色转为和缓,轻叹道:算了吧!为了我一个人的事,已经使你们好好的一个家庭闹得四分五裂,要是再兵戎相见,我更对不起你们了!老翁却激动地道:小姐,您这是甚么话,老奴受故主宏恩,杀身莫报,尤其是娶了那样一个悍妇,使您的婚姻生变,老奴与进儿只恨不能肝脑涂地以报,这些年来若不是您拦着,老奴父子俩早已找了去……花燕来用手一摆道:我说不必就不必!这事不能全怪她们,是我自己认人不明,风娘野心虽大,到底与我有哺育之德,素姿则更不能怪她了,她自己根本作不了主!老翁这才不作声了,只有林淇道:既是前辈已明内情,对费冰姑娘就不能再置之不理了……花燕来朝他望了一眼道:听你的口气好像那姓梅的女子对你也不错,为甚么你会要求我去对付她呢?林淇顿了一顿才道:再晚行事居心但求无愧于心!花燕来稍停又道:那你对小冰的印象又如何?林淇庄容道:费姑娘对再晚有援手之德,再晚对她却并无好感,因为她不该与一批凶人为伍,十三友中都非善类,那‘毒手书生’侯行夫尤为之甚……花燕来不禁奇道:你对这些女孩子俱无好感,为甚么又要处处替她们着想呢!林淇想了一下才道:再晚就事论事,不能以一己之好恶为行事之准则!花燕来默然片刻才道:我不能出头去救小冰,因为这事是出自费长房的要求,我假如答应了这一件事,便无法拒绝他其他的要求!林淇一怔道:这是甚么意思……花燕来厉声道:这是我与费长房之间的协约,我明白他的居心,他是故意利用这件事来套我入他的算计……老翁急道:小姐,那冰姑娘可怎么办呢?花燕来点点头道:我自有主意,你不必多问,这小伙子赶了半夜的路,你带他到玉泉去洗个澡!说时手指林淇向老翁招呼着,老翁一怔道:玉泉?花燕来怒声道:我说那里就那里,你怎么愈变愈不听话了!老翁想了一下才会过意来,连忙恭身道:是的,以后呢……花燕来想了一下,仿佛做了个的重大决定,毅然道:以后的事由我来处理,你不用管了!老翁怔了半天才道:小姐,您可得慎重……花燕来十分不耐地道:我知道,你少啰唆!老翁果然不再多说,只是恭声对林淇道:公子请!林淇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捣甚么鬼?洗个澡是件很平常的事,他们却显得如此神秘而像煞有介事似的……正在踟蹰不决之际,花燕来已经翻身进入屋内,老翁也用手一比,示意他向一边的石室前去。
林淇忍不住问道:老丈,这是怎么回事?老翁庄容道:公子不必多问,小姐对您绝无恶意!林淇仍是不解,老翁忽而伸手点向他的前胸,林淇大惊失色,连忙举臂横切,总算应变迅速,没有被他点中。
可是他的手臂却碰得疼痛异常,才知道这老翁一身武功也相当高明,他说与他儿子合力在四十招内击败费长房之说谅来非虚,只是不明白他何以会突然对自己进攻,因之高声叫道:老丈,你这是干甚么?老翁却微微一笑道:公子,原来你也很高明!口中说着话,身形却又抢了进去,挥掌拍他的右肩,林淇只得再度迎上,两掌相交,啪的一声,林淇被格退两步,老翁身子却也一恍。
林淇两度受袭,心中微有怒意叫道:在下与老丈无怨无仇,老丈如此相待究竟是何用心?老翁一声不发,低着头再度抢攻进来,林淇愤火中烧,挥开双臂,应用一身所学与他交战起来。
老翁的功力远较他深厚,可是手下并未使足全力,只是不住地找他的穴道,想趁机将他点倒。
林淇却仗着招式精异与身形灵活,不住与他周旋着,他的拳掌半得自家传,半得自归化秘笈,千幻百变,虽然伤不了老翁,却经常能从他的急攻下躲开。
交手近四、五十招,老翁大是着急,大声叫道:老奴绝不会加害于公子,公子何苦要如此顽抗?林淇怒声叫道:胡说!你一再对我不利,还说不会加害于我!老翁急得连汗都流出来了,手下攻势更猛,却是无法奈何林淇……又纠缠了一阵,忽而人影一闪,却是花燕来去而复返,清叱道:连横,你真没有用,甚么事都办不好,滚开!老翁闻言闪过一边,林淇也歇手对花燕来道:前辈,你们是甚么意思……话还没说完,他就怔住了!因为花燕来此刻长衣全褪,仅着一身短衣裤,上面露着两臂,下面裸出双腿,虽是年逾不惑,那一身肌肤却欺霜赛雪。
花燕来微哼一声道:你别多问,跟我走!林淇将头一挺叫道:到哪儿去?花燕来不耐烦地道:你真是不识好歹!说着身形飘过来,林淇还来不及作何举动,胸前已被她伸指拂中,穴道上一麻,全身顿时软瘫无力。
花燕来不等他向地上倒下,随即伸手将他搭背一把提住,回头对老翁道:你在门口守着,这事情可不能出岔子!老翁肃容道:老奴知道!花燕来提着林淇,像抓小鸡似的向一间石屋走去,推门入内,但见一池碧绿色的清水占了半个屋子。
花燕来先将自己身上仅有的短衣裤脱去了,露出一身白肉,然后开始动手去解林淇的衣襟。
第四十二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林淇穴道受制,全身无法动弹,然而神智是清明的,看着花燕来的举动,心知必然不会有甚么好事,苦于说不出话来,只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表示心中的愤怒。
然而花燕来却全然不理,把他脱得一丝不挂之后,举起来朝池中噗通一丢。
那池水冰寒彻骨,林淇受此一激,穴道已被冲开,立刻双腿一弹,想要跳起来,可是那池水却像是胶泥一般,将他牢牢地凝着起来,才跳出水面尺许,依然又掉了回去,而寒意却更深了。
那是他毕生中从未受过的严寒,几乎将他冻得僵了过去。
于是基于一种本能的使然,他只能在池中手舞足蹈,藉身体的运动产生热量,以抵抗体外的严寒。
动着,动着,冷意似乎好了一点,然而那池水的胶着力十分坚强,在里面运动是件很费力的事。
要不了多久,他已经筋疲力尽,只是一股求生的意志在促使他作着挣扎。
当然那挣扎也支持不了多久的。
就在他的精力即将耗尽,眼看着自己快成为一根冰条的时候,池中噗通一响,那是花燕来也跳下来了。
她两三步就滑到他身边,将他拉了过去,胸贴着胸,紧紧地拥着他,林淇此时神智已濒昏迷,完全听由她摆布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淇开始在丹田之处感到一阵暖意。
这阵暖意使他僵冷的生命渐渐地恢复了,一直到他全身都有了感觉。
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他的身子仍是被花燕来抱在胸前,只是已由池中移到地上。
同时他的口中正含着花燕来的乳头,像母亲哺育婴儿一般,那阵阵的暖意就是由她的乳泉中散出,传到他的体内。
花燕来见他醒了过来,疲倦的眼神中略有一丝慰色,柔声道:不要动,最好是自己用一点力往里吸气……音温柔的如同三月的和风,如同慈母的叮咛。
这柔声有着绝大的力量,使得林淇不自由主地往里一吸。
这一吸使他骤感口中传来一股热流,那热流也是由花燕来的乳头中涌出,挤下他的喉头,遍及他的四肢百骸。
这股热流并不是乳汁,而是一股微带芳馨的气流……林淇突感全身精力充沛,可是花燕来的身子却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仿佛林淇吸去的是她的生命之源……热流如潮般地汹涌而出,林淇也感到全身的精力旺盛无比,如同要从毛孔中迸发出来一般。
然而他望见花燕来的神容逐渐憔悴时,心中不禁一动,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连忙在她的乳头上咬了一下。
花燕来受痛身子一震,双臂猛地一抛,将林淇又丢进池中,林淇两手一按池底,立刻将身子拔了起来,落向实地。
花燕来轻轻叹了一声,身子缓缓地垂下去。
林淇一言不发,先将自己的衣服穿好,然后再扶起花燕来的身子,替她将短衣裤穿上,心中充满了一种圣洁的情绪。
花燕来经过片刻的将息,精神略见恢复,然后才轻抬眼皮,林淇已扑过去跪在她的身前,激动无比地叫道:前辈,您……干嘛要如此造就我呢……花燕来略表诧异地道:咦!你怎么知道的?林淇激动地道:琼浆伐髓,再晚已受恩深重,何苦还要灵穴转注……花燕来脸色大变道:你怎么知道这些名词的?林淇连忙道:再晚家传螭龙鼎上曾记载这些道家玄功,再晚一直知道不详,直刻前辈呈现不支之状,再晚才想到这正是……花燕来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刚才你是用了鲲吸之法……林淇歉咎地道:再晚也不知道那是鲲吸之法,只因再晚练习吐纳时,完全是依照那个法门,所以在不知不觉之间……花燕来叹了一声道:那大概是天意,你差一点送了我一命!林淇一脸咎容道:再晚绝对不是存心如此……花燕来点点头道:我明白,否则你也不会及时中止,幸亏你懂得收敛之法,否则你长鲲一吸,我的精血再也无法收回……林淇跪在地上,垂首无言,花燕来却抚着他的脖子慈祥地笑道:起来吧!这不怪你,老实说那一刻我就是死了,也是甘心情愿的,虽然我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却因为练功之故,从未喂过她一天的奶,因此也不知道母亲哺育婴儿是甚么滋味?刚才……林淇这时反倒甚么也不能说了,花燕来忽而又微微一笑道:咳!我讲的这些话简直不像个练武的人……不过,那可是我心中真正的感觉,你听来有点好笑吧!林淇感动无限地道:前辈隆情高谊,再晚感激无限,再晚自幼失母,前辈如若不弃,再晚愿终生以母事前辈!花燕来似乎也有点激动,但只是摇摇头道:不!我这样造就你是另外有目的的!林淇微微一动,花燕来不待他开口即抢先说道:这话说起来也许很长,我只好约略地告诉你吧,我之所以要把功力转注给你,是要你代我去拯救小冰……林淇不解地道:前辈为何不自己去呢……花燕来轻轻一叹道:从我传功的方法看来,你就应该明白了!林淇莫名其妙地道:再晚一点都不明白!花燕来一挑眉毛道:你这话就言不由衷了,既然你在家传宝器看到那些玄功变化的名称,自然也知道我的功夫是近乎哪一流的!林淇想了半天才摇头道:螭龙鼎上语焉不详,虽有约略记载,却未说明流别,因此家父对这一部分的玄功也未尝涉猎,再晚得鼎之后为时更短,是亦未作深究……花燕来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可能的,我坦白的告诉你,我所修的功业是天魔之境……林淇不禁一惊!花燕来很快地接着道:你别着急,我自己本身修业近此,转注给你的功力却与魔业无关,你大可放心……我自己已经受够了苦,绝不能再害你了!林淇不知该说些甚么?只得傻兮兮地发呆,花燕来又是轻轻地叹道:修习魔道的人必须断绝人情,才能期望大成,因此我虽然与费长房结为夫妇,却完全是为着练功的需要,并未真正地对他付出感情,可是人究竟是人,我在参修奼女神功之际,禁制不了自己的人欲,因此才生下了小冰,也毁了我一半的道基,我怕长此以往会整个地毁了,刚好费长房也受了风娘的教唆,作出一件对不起我的事,我就藉机会与他分开了……林淇听得如痴如呆,半晌打道:这与前辈拯救费冰姑娘之事并无关连!花燕来轻叹道:你再听下去就明白了,小冰生下之后,我一心想要恢复失去的元阴,所以对她十分冷淡,与费长房分手之际,也故意不将她带走,可是我心中还是放不下她……林淇想想道:亲子之情,人所难免!花燕来正色道:那是常人之情,天魔之道却绝对不允许这类常情存在,因此她长到这么大,我不去看她一眼,前些日子我忽然心血来潮,终于忍不住,到王屋山去,结果没有见到小冰,却将你救了出来!我正在暗自庆幸之际,又听到小冰被人劫持的消息,以我的能力,要救她自是很容易的事,可是我怕见了她之后,又会情不自禁,那时必将苦心修成的一点基业整个地付之东流了,所以……林淇恍然道:所以前辈才想到再晚……花燕来苦笑一声道:不错!我原来是想利用你的,我想稍注你一点功力之后,使你能练成伏魔剑诀中龙虎风云四大式,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我依然是白费一场心血,你那鲲吸之法取走了我十分之七的功力,再要修复到原来的程度,至少又得二十年光阴!林淇歉然道:再晚想不到无心之失,会对前辈如此不利,不知道是否有方法可以将功力再还到前辈身上吗?花燕来脸上一红道:方法是有的,不过……林淇马上道:再晚不计任何厉害,也要将功力璧还前辈!花燕来苦笑道:那不是厉害的问题,算了!你不必存这种心了,还是好好地参修一下伏魔剑诀,替我将小冰救出,再好好地对待她就算是报答我了!林淇倒是一怔!他不反对救出费冰,可是想到要好好对待她可就难了,自己与娃狄娜的纠纷未了,再加上费冰对自己所立的一年之约,这一来岂非真的要如她所言了……怔了片刻,他还是开口道:再晚依然想将功力奉还前辈……花燕来脸色一正道:天魔玄功转注之法只有借由功门转泄,在女子为乳,在男子为势,你纵有此心,我倒没有这么好的兴趣!林淇大吃一惊叫道:这……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花燕来苦笑道:没有,这就是魔道,魔道之所以为正教所不齿,就是因为练功的方法太荒谬,因此你想我能接受吗?林淇默思片刻才慨然道:只要老前辈不以为冒犯,再晚绝不推辞!花燕来嗤的一笑道:别废话了,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这件事断然不可,虽然大家用心甚正,我却无颜再对费长房,你不必再讲下去了!林淇无可奈何地道:看来再晚只有不负前辈之托了!花燕来微笑道:这才是个好孩子,我此生没有儿子,你心中既然愿意认我为母,就把我当了母亲一样地尊敬吧!不过你记住一件事,这只能放在心中,可不许叫我母亲!林淇又不懂了,连忙问道:这又是甚么道理呢?花燕来庄容道:你别多问了,我这样关照你自然有道理的,现在你先出去一下,叫连横带你好好睡一觉,晚上就开始授你剑式,现在我也得休息一下,你吩咐他不得前来打扰!林淇不敢违拗,只得依言作了一躬道:晚辈遵命!花燕来倦怠地一挥手,林淇走到门外,只见那老翁正紧张地守候在那儿,见到他出来,连忙赶上来问道:小姐呢?林淇手指屋中道:花前辈在屋中休息,叫你不得前去打扰,同时更要你带我去睡上一觉!老翁脸现疑色,可是并未多问,回身在前引路,走到一间精室,手指床榻道:公子请休息吧!可要甚么吃食……林淇见到床榻,顿感一阵从所未有的疲乏,恨不得马上躺下来,因此道:不用了,谢谢你!老翁点头退去,林淇和衣倒在床上,立刻呼呼地睡熟了。
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他被人叫醒过来时,已是烛影摇红,夜色深了,来叫他的仍是那老翁,林淇一翻身坐起问道:花前辈呢?老翁脸现怨色道:小姐在剑房等你。
小子,你可真是个害人精,把小姐害得那么苦,你若是不好好地听她的话,我一定不饶你!林淇知道老翁是在为花燕来失功之事埋怨,他由于心中愧疚,自是不敢多说,只得默默地承受他的怨责,老翁见他不作声,脸色才好过一点,点手道:你大概也饿了,跟我去吃点东西,就到剑房去吧!说着将他带到另一间雅致的客室中,桌上放着几样热气腾腾的菜肴,还有一盘白面馒头,他骤觉腹中异常空虚,也不讲客气,坐下来就吃,一刹时风卷残云,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这才拍着肚子笑道:老人家,这些菜都是您烧的?老翁端上一盅热茶递给他道:老汉这点手艺,连皇宫的御厨也有自叹不如,老主人在家的时候,除了老汉的烹饪之外,从不吃别人所烧的菜!林淇一面喝茶,一面由衷地赞佩道:在下虽是初次尝试老人家的手段,确信此言不虚,古人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下今后恐怕也不会吃到这么好的烹调了!老翁只是点点头,连连催促道:公子把茶喝了吧,小姐等的很久了!林淇不敢怠慢,两三口就把那盅茶喝了下去,虽觉那茶味特别芬芳,而且还想喝一点,可是老翁催得很急,也只得作罢。
老翁又带着他穿过几道门户,来至一间密闭的石室之前道:请公子宽衣入室!林淇微觉一怔!老翁不耐烦地道:伏魔四大剑式比天魔九大式还要高深,假如不把衣物除去,你怎会领略到其中的奥妙?林淇想了一想,觉得此言的确不错,费长房所塑的天龙九大式剑招像都是裸体的,可见这些奥异的剑招十分精微,连一丝肌肉的变化都不能差错,遂也很放心地将衣服脱了下来,可是临到褪除内衣时,他不禁又犹疑了问道:我这样子去见花前辈妥当吗?老翁哼了一声道:小姐在转注玄功时你也是这个样子,有何不妥之处,人之尊重全在于心,心之所正何碍赤裸!林淇听来不错,遂将衣物一起除尽,举手在石门上叩了几下,里面传出花燕来清脆的声音道:进来!林淇推门入内,立觉眼前一亮,那是一间很宽广的空室,四周的墙壁都用云石镶嵌而成,被几十支火炬照射得如同白昼。
花燕来也是寸丝未着,只披了一身轻纱,手上握着一柄长剑,剑身透明如同晶玉,毫光四射,看见他进来了,微微一笑道:你来了,现在觉得怎么样?林淇略一运气道:再晚但觉劲力充沛,仿佛要从体内冲出去一般!花燕来笑笑道:这是必然的现象,幸而你根基不错,换了一个差劲点的人,恐怕早已血管燥裂而死了,等到你将伏魔四式学会之后,自然懂得收敛之法,那时就可以运用自如了,我这剑式虽是魔道功夫,却与佛家的道理十分相像,所谓藏之纳于芥子,放之而弥六合,是一种最高深的武功境界!林淇恭身道:再晚受恩深重,定当肝脑涂地以报!花燕来笑着道:光讲空话没有用的,你只要有一份人心就是了,现在我先演第一式——飞龙在天——你仔细地看着!说完抖掉身上的轻纱,手腕一振,凌空挥出一剑,姿势美妙无匹,剑身丝毫不动,微闻龙吟之声。
林淇屏心静气,仔细地揣摩着她手上、腕间以及全身各部门的姿势,良久之后,才点头点道:我懂了!花燕来微异地道:你这么快就懂了?林淇点头道:再晚曾习天魔九大式中一招指天入地,对这些上乘剑术的法门略知一二,是以学习起来比较容易!花燕来听了点点头道:这倒是可能的,不过伏魔剑诀比天魔九大式难多了,你来试试看!林淇接过剑来,依着她的姿势挥将出去,但闻呛的一声,剑尖乱恍,剑身乱扭,像是抓了一条活蛇,有时剑尖倒卷回来,几乎伤及他的手腕,连忙放手将剑掷下。
花燕来笑着拾起剑道:你看着容易,做起来就难了,这不是一下子就学得会的,不过第一次有这种成就已经算不错了!再来一遍,这次可得多留点神,最主要的是心无旁骛……林淇满脸通红,接过长剑又刺了出去,这次好了一点,剑身仍是乱恍,抖得不像那么厉害了。
花燕来微露嘉许之色,走上前纠正他姿势上的偏差。
当她的手触到林淇的肌肤时,林淇忽觉心中一动,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花燕来的年龄虽然大他一倍,然因驻颜有术,望之仍如三十许人,再加上雪肤花貌,微香暗送,此时赤条条地相对,距离得又是如此之近,难怪使他有点心神不属……神志才疏,他连忙整饬心神,暗中有点奇怪。
因为他所学的养气功夫很深,心中对花燕来更充满了孺慕之情,照理说绝不应该有那种反应的,然而这一阵情欲的暗潮又是因何而起呢?花燕来见状已经微知其意,笑笑道:我所习系天魔正法,最易惑人心志,你可得把持住,真到无法克制的时候,不妨想想我白天对你交代的话!林淇闻言满脸通红,额上隐有汗迹,花燕来笑着替他用手拭去了,她的笑容中含着无比的慈祥,使得林淇浮荡的心又平静了下去。
同时他也暗暗地回忆她白天的话,花燕来曾叫他心中把她当作母亲……对着一个像母亲般的妇人,我怎能生起那种心情?真是禽兽不如!这一个念头使他的心中一冷,马上就冷静下来。
花燕来欣慰一笑,继续指导他姿势上的错误,经过一段时间后,他终于把那一招飞龙在天学成了。
接着是第二招——虎啸高岗。
然后是第三招——风生树下。
林淇也不知经过多少时间,学习的兴趣愈来愈浓,那些剑式也愈来愈精奥,简直是妙用无穷……他学过一式指天入地,那是天魔九大式之一,出手就将霍小玉挥为两截,应是至杀之式,然而与此刻学习的剑术相比,简直不值一顾。
他也看过天魔九大式的其他剑式,那更是穷极变化之能事,然而依然敌不过这伏魔剑诀。
以魔制魔,这伏魔剑诀虽然也是魔剑之列,却已是魔道中的登峰造极之学。
现在开始学第四招——轻云出岫——了,这一式是最难的一招,轻灵空妙,就像是流云一样地不可捉摸。
花燕来教得也累了,林淇学得也累了。
两个人都汗水盈盈,连擦拭的工夫都没有了。
林淇接连试演多次,总是差了一点儿,无法演出其中的神髓。
花燕来不厌其烦地替他搬手、移腿、按胸、抚腹,使他达到剑式的要求,终于到了最后,他完全地领略到其中关键了。
一剑挥出时,但觉心随剑走,无微不至,仿佛人与剑已经化成了一体。
花燕来喜极拥住他的肩膀叫道:你终于学成了……林淇将剑掷在地下,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喜悦之情。
然而——他的内心深处突地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浪潮,这股浪潮汹涌已久,只是被他学习的意志压抑着无法得逞。
这下子放松了,它自然地潮涌而出。
尤其是因为花燕来的相拥,使得这股浪潮冲坍了他固守的堤防,花燕来身上的汗水带着她特有的体香,使得他的神智蒙蔽了。
肌肤相处时的感觉更有着一股无比的诱惑力量……于是他收拢手臂,将花燕来紧紧地抱住,同时把嘴唇堵上了她的嘴……全身热得像一块炽红的炭,眼中射出了兽性的粗野光彩。
花燕来忽地一惊!连忙用手抗拒他的拥抱,可是林淇的力量大得出奇,他的双臂更如钢铁一般的坚强,围得她透不出气来。
她想叫!可是林淇火热的嘴唇封紧了她的口,一条润滑的舌头在她的口腔里卷着、搜索着、探触着……在他男性的魅力蛊惑下,她的心也动了。
两个人的脚下都无法维持平衡,一下子滚倒在地上,林淇的手放松了拥抱,却开始温柔的抚触,那比拥抱更有力量,使得她的脸红了,心跳了,眼中涌起一片水雾。
林淇的手慢慢由后背转移前面,轻轻地捻弄着她的乳头,两个人都可以听见彼此的喘息……而且在她的身上,更还有着另一种更动心的碰触。
当情欲的激张到了最高潮的时候,花燕来突然心头略过一道灵光,虽然这样做对她大有裨益,她可以得回失去的功力,只是……这个年轻人就得彻底的毁了……于是她一咬自己的舌尖,咬得很重,痛彻心腑。
当那股腥碱的血液流下她的喉管,她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劈手一掌掴在林淇的脸上,一声脆响后,她才怒叫道:畜生!你做得好事……这一掌将林淇也打得清醒过来,可是胸中的热潮犹自无法平息……看着他红得有如火般脸颊,花燕来突然明白了,连忙叫道:舌尖抵上颚,中指按人中,急吸缓呼,导气归穴,聚神于丹元……这是练气的方法,林淇已经烂熟于胸,听见她的话后,身不自主依样施为,花燕来自己也照样地做着……片刻之后,林淇慢慢地平静下来,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不禁羞愤欲死,伸出一指就朝自己的心口戳下,花燕来厉声叫道:住手!你想干甚么?这一喝有如焦雷,使得林淇的手势一缓,痛苦地叫道:前辈……我对不起您,我再也没脸活下去了……花燕来神色庄严地道:我问你,你平常也是这样浮躁的吗?林淇连忙摇头道:不!再晚家学养气首重静心澄虑,离念不生……花燕来点头道:是啊!我也看出你所学的正宗功夫,所以才放心教你伏魔剑诀,你根基若是差一点,我也用不着对你那么费心了……林淇痛苦地道:再晚总是修养不深,才对前辈如此冒渎……花燕来一摆手道:慢着!这不怪你,我看得出你一开始就不对劲,而且你嘴里有一种奇特的香味,那香味使我也几乎情不自禁……连横给你吃了甚么东西?林淇想了一下道:几味果肴,一盘馒首,一杯香茗!花燕来连忙问道:甚么茶?那颜色是否淡红的……林淇点头道:不错,其色淡红,其香如兰……花燕来怒叫一声道:老奴才,几乎害我一生……叫声中她的身形猛然冲出去,林淇连忙也跟在后面,走到门口,只见那老翁跪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匕首,用手指蘸着鲜血,在地上写了几个血字。
此心耿耿,唯天可明……花燕来却身不由主地跪在他身前哭叫道:连横,你虽然做错了,可是你的忠心却使我终生感激的,你为甚么要这样决绝呢……第四十三章 无边春色销魂吟 迟暮秋心断肠啼面对着那一具残尸,林淇心中说不出是甚么感觉,对于这老儿之死,他约略有些明白,却不太详细,花燕来却仍是跪在那儿,垂泪絮语如故。
一直等了很久,林淇才忍不住道:前辈,他已经死了,听不见您的话了!花燕来缓缓起立,悲声叹道:我从小就由他一手带大,名犹主仆,情甚父女,却不想会……林淇也轻叹道:这位老丈也太死心眼了,甚么事都可以好好说,何必出此下策……花燕来轻叹道:他因为我功力丧失,而且都倾注在你身上,所以才给你服下巫神冷露茗……林淇连忙问道:就是我喝下的那盅香茗吗?它怎么会有那么一个怪名字……花燕来想想才道:此茗产自巫山神女峰顶,相传楚襄王梦会神女,风月遗泽,受天地宝气所钟,乃生出这一棵茶树,那药性如何,你想必也知道了!林淇听得脸色一变,半晌才红着脸道:原来是这么一会子事,难怪我怎么会把持不住的……花燕来忽而微笑一声道:这倒不能全怪药力,此药性摧合欢,然对纯阳之体却是一无作用,因为它是秉赋阴阳二气所生的,你是维扬名士,倚马才情,张绪风流,自不免……林淇脸色一红,连忙道:前辈误会了,再晚家训谨严,从不敢涉足荒唐场所……花燕来微笑道:这话不可靠,你真要是此身如玉,就不会为茗中药力所动……林淇一身热汗,无可奈何,只得把在苗疆与夏妮的那一段尴尬事情和盘托出,花燕来听了之后,才收起讥讽的笑容道:这倒不能怪你了,久闻苗疆生命之源乃天下第一淫泉,你自然无法抗衡,幸而你持心尚正,才能一泄而将泉性尽消,否则……林淇神色微动道:否则会怎么样?花燕来红着脸叹道:否则你的命就会在刚才送掉了,我虽然能将功力收回,可是一生名节也会就此断送,更违背了我原先作成你的一片本心……林淇满脸通红,甚么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花燕来苦笑一声道:连横跟了我那么多年还是不了解我,幸好错未铸成……林淇怔了片刻,忽然道:前辈怎会采撷那种药茶的?花燕来叹了一口气道:你别忘了我修的是魔道,尽管天魔之境已是魔道中的上乘之学,却仍不是正规之道,自然也有许多不合正理的法门,那药茗是用来练功的……林淇自然而然地问道:甚么功夫?花燕来红着脸道:这事与你不相干,你也不必问了,现在我得把连进叫来,他是连横的儿子,也是连素姿的丈夫,你见过连素姿了吧!林淇点点头道:见过一面,她跟费冰在一起,也参加了十三友之列!花燕来哼了一声道:连家父子是我的忠仆,她们婆媳都是费长房的死党,当年……林淇用心听着,正想多知道一些他们之间的恩怨,花燕来却止口不说了,只是撮口作了一声长啸。
啸声才落,外面飞来一个中年男子,背上负了一口棺木,走到他们前面,见林淇仍是好好地站在那儿,不禁神色一黯,呐呐地道:小姐,您……花燕来神色一寒叱道:连进,你怎么知道你父亲已经死了?连进惨然地道:爹早就跟我商量好了!花燕来怒声道:这么说来你们父子是议决了来算计我的?连进跪下来道:奴才父子深受隆恩,只恨不能杀身以报答小姐!花燕来哼了一声道:你们用错了心思,白送了你父亲一条老命!连进低头不敢说话,身子不住地颤抖着,花燕来反觉不忍,改以柔声道:算了吧!姑念你们一派忠心,我也不追究了,还不快把你父亲收殓起来……葬在我父亲的旁边吧!连进叩头感激地道:谢谢小姐!花燕来一挥手道:快把事情办完,收拾一下,我还要派你有事!连进含着眼泪,将棺盖打开,里面的被褥都已铺放妥当,动手将老者的尸身抱了起来,安放进去,花燕来不自禁地又跪了下来,连林淇也跪倒在地。
连进急忙叩首还礼,哭着声音道:小姐,您这不是要折杀奴才吗,爹怎么当得起……花燕来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起身道:你父亲一生随着我,也没有甚么好处来报答他,只有聊表一点敬意了,你快去吧,我不再到坟上去祭拜了!连进答应一声,盖上棺木,抱着走了。
花燕来叹了一声,回头朝林淇道:跟我来,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林淇肃然应命,跟着她走到一间精室中,布置得淡雅宜人,素帷白绫,想是花燕来的卧房,花燕来先在壁架上取下一个小玉瓶,倒出两粒白色丸药,自吞了一颗,然后将另一颗递给林淇道:吃下去,使心情冷静一下!林淇毫不考虑地接过吞下,果觉心头一阵清凉,将先前那股莫明其来的烦躁都排泄得一干二净。
花燕来等他的眸子放出一道清光时,突然又将身上的轻纱完全褪除,斜躺在卧榻上,口发昵声道:我累死了,过来替我捶捶腿!林淇莫名其妙,但是她的话中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果然移步过去,伸手在她赤裸的腿上轻轻地捶着。
花燕来等他捶了片刻,忽然撩人一笑道:你认识过不少女孩子吧!林淇点头道:再晚闯荡江湖,的确结识了一些女孩子!她们都很美吗?林淇想了一下道:是的,她们都堪称人间绝色!你能约略比较一下她们的优劣吗?林淇困难地道:那恐怕不容易,各人有各人的特色,各相迥异,无法比较的!花燕来笑笑道:这倒是透辟的见解,你不妨逐一下个评语!林淇想了片刻才道:李芳菲艳光照人如芍药,娃狄娜依依可人如盆兰,夏妮雅丽绝俗如水仙,王梅芝淡逸如竹,梅华清而含韵如寒梅,费冰美而带刺如玫瑰……花燕来轻笑道:以花喻人,你倒是个好的鉴赏家!林淇讪然道:再晚不过是说出心中的感觉……花燕来又笑道:你跟她们的交情如何?林淇正容道:娃狄娜曾与我有婚姻之约,我不能说对她没有感情,至于其他人都不过是因缘而聚……花燕来哼了一声道:那夏妮与你曾有合体之缘,你也那么说吗?林淇悔咎地道:这是一个错误的遇合,我跟她都希望能忘了那件事!花燕来点点头,忽然又道:别人都不说了,因为你无从比较,就以那夏妮而论,你认为我比她如何?林淇一惊道:前辈何出此言?花燕来笑笑道:只有她跟我曾与你袒裎以对,我要你作个比较!林淇见她一脸正色,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只得道:前辈肌骨如玉,美似天人,再晚不敢以言词相渎!花燕来一笑道:你阅人颇多,只要不作违心之论,看法总是公平的,如此说来,我还不算是丑妇人了!林淇庄容道:前辈太谦虚了,以前辈之姿,比诸那些女孩子绝无逊色,再晚斗胆以花喻之,前辈如一朵睡莲!花燕来笑笑道:你看了动心了吗?林淇怫然道:前辈这是甚么意思?再晚适才虽曾相渎,乃是事出无奈……花燕来推开他,坐起道:别讲废话,我要你老实答一句,你动心吗?林淇庄容摇头道:不动心!花燕来笑笑道:那你对我的感觉如何?林淇想了一想道:再晚方才说过前辈如月下睡莲,使人有身心平静之感,再晚此刻如同婴儿坐在母亲身畔,心中只有圣洁的尊敬之念!花燕来哈哈大笑,一面披衣一面道:我身习天魔正法,刚才对你所施的是玄牝奼女大术,连成佛作祖的得道高僧都不容易逃得过,想不到你一个小伙子居然无动于衷……林淇悚然大惊道:前辈,这……花燕来一面扣着衣襟,一面豪笑道:别婆婆妈妈的,你要说甚么就痛快地说!林淇支支吾吾地道:前辈方才的话是真的吗?花燕来哈哈笑道:难道我会骗你不成!多半是我年纪大了,法力也不行了,否则你这小伙子怕不溶成一团软泥!林淇呐呐地道:再晚听说天魔之道,与时精深……花燕来笑笑道:那为甚么动不了你呢?林淇想了一下道:那多半是与前辈所赐的药丸有关……花燕来怔了一下!才得意地笑道:你这小伙子真了不起,怎么会想到那一点的!林淇动容道:前辈对再晚恩深义重,既成全在前,断不会毁之于后……花燕来的神色一正道:这句话还有良心!你知道我为甚么要自逞丑态,对你来上这一番测试吗?林淇肃然道:再晚不知道,但是再晚明白前辈此举必有深意!花燕来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我传你的伏魔四式虽是天下绝学,却仍脱不了魔气,凭这四式剑招,你虽不至于成为天下无双的高手,但是我担保没有人能伤得了你了……林淇一怔道:前辈是说天下还有更高明的武功吗?花燕来庄容道:武功之途,永无止境,当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林淇想想道:再晚涉身江湖数年,频遇高手,然则像前辈这等人物,却是仅见……花燕来轻轻一叹道:你这话还是显得太幼稚,天下并非没有高人,只是你的资格不够,人家不会来找你……林淇不解地道:为甚么?花燕来想了一下道:以你原先的身手,假若遇上一个普通的江湖庸手,你也会与他相搏吗?林淇摇头道:那自然不至于,胜之不武!花燕来笑笑道:这就是了,一个不如你远甚的人,即使正面地侮辱你,找你挑战,你也最多一走了之,绝不会与他争斗的,否则你就不配学武艺,你以前未遇高人,就是这个缘故,现在就不同了,你只要显露出伏魔四式,自然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对手来找你,不过你也别担心,人的修为能耐总有个极限,那些人也许以稍胜于你,却绝不会超过太多,克敌不足,自保有余……林淇心中一动道:前辈遇到过那种人吗?花燕来点点头道:是的,所以我才韬光隐晦,不求闻名!林淇连忙道:是甚么样的人呢?花燕来忽而变得不耐烦地道:你不必问了,反正你遇上之后自然会明白的,紧记住一句话,水涨船也高,麻烦是跟着你的技艺而进的!林淇肃然道:再晚谨领教谕!花燕来点点头,片刻又道:事情只交代了一半,你还是没有明白我为甚么要给你服下那一颗冰心冷髓丸,又为甚么要对你施展玄牝奼女大法?林淇恭敬地道:再晚正想请示!花燕来庄然地道:你现在所能,不慎外敌,但忧内患!林淇一怔道:内患何由而来?花燕来动颜一笑道:你忘记了刚才几乎送命的事吗?林淇恍然大悟,红着脸道:原来前辈是怕我为色所迷,那还不至于……花燕来冷笑一声道:现在自然不至于了,以你刚才在丹室的表现,那可不敢担保!林淇红脸不敢作声,花燕来却慈蔼地抚着他的脖子道:别难为情,人非太上,孰能无欲,天将人生为男女两性,就是不禁止人欲,不过你所习的剑式是属于魔道,却应极力避免,否则一个把持不住,必将身葬欲流……林淇大惊失色道:前辈,这有甚么法子呢……花燕来笑笑道:有的,欲止其生,先断其根!皇宫中的太监都是男人,就不会发生问题!林淇有难色,花燕来笑笑道:别苦着脸,我知道你是个独子,一脉单传,君人爱人以德,我不能为了传授你的武功而叫你断了宗嗣!林淇满脸通红,闭口无言。
花燕来又笑道:所以我给你服下了秘制的药丸,那可以断绝你一切人欲,使你不受外力所惑,自然也不会有性命之虞了!林淇变色道:那不是一样吗?花燕来摇头道:不一样,魔道虽苛,不禁至情,你真要遇上一个倾心相爱的人,自然会脱出药力禁止……林淇深思不语,花燕来又道:你一生中只能有此一个女子,所以你必须慎重处理!林淇想想道:再晚已有婚约……花燕来一笑道:我不知道,婚约并不是真心相爱的保证,像我与费长房一样,纵有夫妇之名,却仍是同床异梦,甚至互相仇视……林淇连忙问道:前辈与费长房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花燕来一叹道:往事重提,徒乱人意,我不想再说一遍,反正迟早都会有人告诉你的!林淇又问道:我要如何才能找到那个堪侣终身的女子呢?花燕来微笑道:你不必故意去找,真要遇上那个人时,你自然会有感应的,两情之间,只能意会而无法言传!林淇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那人会是费冰姑娘吗?花燕来神色一变道:你问这句话是甚么意思?林淇坦然地道:再晚想前辈也许顾念母女之情……花燕来变色道:你认为我会为了小冰,才对你作那些安排!林淇不作声,神色上却流露出不否认之意。
花燕来哼了一声道:我从生下她之后,就没有见过她的面,用不着费心去替她安排!林淇微笑一下道:前辈之所以对我如此栽培,不就是为了要救她出险吗?花燕来点头道:不错!这是我作成你的动机,也是我做母亲唯一能替她做的事,至于她的终身,我不想替她帮甚么忙,因为我不知道她对你究竟如何!林淇作了一揖道:再晚为那点私心向前辈致歉!花燕来瞪了他一眼道:你太聪明了一点,年轻人精明是好事,不过你若是受到人家一点好处,就怀疑人家对你有所企图,那就太令人寒心了!林淇愧然道:再晚罪该万死……花燕来却微微一叹道:算了!我的举措也太独断了一点,不过这也是爱惜你的意思,伏魔四式几称不传之秘,我既然将它托付给你,自然不想你因而受祸!林淇感激地道:再晚受恩深重,杀身莫报!花燕来连忙一挥手道:别再提甚么报答的话,连横就是一个例子,他自以为对我实施报答,却几乎陷我于禽兽之列,结果自己送上一条老命,又有甚么好处呢!林淇果然不敢再说了,花燕来忽而又慈祥地道:我没有儿子,心目中却把你当作儿子一般……林淇忽然感动道:前辈如若不弃,再晚愿意作前辈义子……花燕来脸色一整道:不用了,你早先已经提议过,我也拒绝过,你有这个意思不妨放在心里,用不着表现在脸上,念在口里!林淇怔了地望着她,对她的忽冷忽热觉得十分不解,花燕来却似看透他的心思,笑笑又道:你可是觉得我很不近人情?林淇口中不答,心中正有这个意思,花燕来却一叹道:我所习的天魔正法必须斩绝人性,所以我连亲生女儿都弃而不顾,怎么还能收一个假儿子呢!林淇甚么都不好说,花燕来想想又道:既然你心中对我有所疑,还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说在前面!林淇恭身道:前辈尽管吩咐好了!花燕来冷笑一声道:万一你发现那个终身伴侣是小冰时,可不能怀疑是我的故意安排!林淇一怔道:会有这可能吗?花燕来庄容道:世事不可测,也许就会这么巧,因此你现在必须表白一下,假若对我仍然不能信任的话,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林淇动容道:甚么方法?花燕来神色一寒道:我只有先找到她,杀了她,以免你们见面!林淇大惊道:前辈何必如此呢?花燕来冷笑道:我立身处事向来就是这个态度,但知有己,不问其他,因为我是天魔的唯一传人,我所走的路仅此一条……林淇不禁悚然道:再晚相信前辈就是了……花燕来摇头道:不行,你表现太勉强!林淇懔然正色道:不管将来有何遇合,再晚绝不怀疑前辈用心!花燕来吁了一口气,轻轻地道:这就好了,否则我就必须做我不愿意的事了!林淇看她的神色,期期艾艾地道:前辈口中虽然说得很决绝,但是据再晚看来,前辈似乎不像个忍心的人……花燕来轻轻一叹道:不错!这是我最大的缺点,也是我天魔大法一直无法参修成果的原因,否则费长房那种人我早该杀了他……咳,斩情灭性,谈何容易……林淇见她那种悲惨的神情,忍不住跪了下来,抱住她的腿,哽咽地叫道:前辈……花燕来一言不发,只是摩娑着他的头。
第四十四章 有心作抛砖引玉 无意得珠还合浦晚照落日嫣红的余晖中,林淇单剑孤骑,在黯然神伤的离愁中,飘然地踏出了中条山,在他的马后跟着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人,一身短衣裤,足登芒鞋,好像是他的长随仆役。
花燕来将伏魔剑式传给了他,将一身离奇的功力也转注给他了,同时将一个忠心的仆役——连进,也交给了他。
这么多的恩惠,却只有一个交换条件——从梅华的手中救出费冰。
她既未说何时可以重见,也没有对他作更多的冀求。
林淇走了一阵,回头再望中条,唯见一片火光,不禁大惊失色,急忙勒马回头,却被连进拦住了道:公子不必回去了,这是小姐自己纵的火!林淇失声叫道:花前辈为甚么要这样做呢?连进黯然地道:小姐功力骤失,留在那儿反而会受到费长房的欺凌,她当然要找个地方静静地躲起来,以期将功力修复!林淇歉然地道:这全是我害了她!那须要多久?连进平静地道:很难说,至短一年半载,最长却须二十年!林淇不解地道:为甚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连进想了一下道:那要看遇合,假如她找到了适当的机会,在一年半载之内立刻又可以恢复神功,否则只有靠自己虔修,那就得一、二十年的工夫!林淇连忙问道:甚么样的机会呢?连进摇摇头道:彼此所学不同,公子不须要知道得这么详细!林淇低喟片刻才道:我只想能帮她一点忙!连进仍是平板着脸道:公子唯一能帮忙的方法便是利用所学的剑招,大展神威,从速将冰姑娘救出险境……林淇不解地道:救费冰是我应尽的责任,至于大展神威又作何解?连进平板的脸上不透一丝表情地道:这很简单,公子此刻在江湖上已有赫赫声名,今后自不免有人来找公子较量,到时希望公子不要太谦虚,尽量发挥所学,一展神威!林淇不解地道:这就能帮助花前辈吗?连进点头道:没有比这更好的帮助了!林淇一头雾水地道:江湖上的武师多如牛毛,是否每一个人都要我跟他们打一场?连进这才透出一点笑容道:那倒不必,普通庸才自有奴才打发,真到奴才招架不住时,才须要公子出手一搏,到时希望公子不必心存顾忌……林淇连忙道:你要我杀了他们?连进摇头道:不必!能胜则胜,不能胜就退,反正公子有那四招剑招,足可自保!林淇听他的口气与花燕来说得差不多,不禁摇摇头道:这真希奇,花前辈若是希望这伏魔四大式扬名江湖,她自己早就可以办到了,何必要等我来代劳呢?连进笑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林淇还想再问,连进已道:公子若是顾念小姐的一番恩情,便请照奴才的话去做!林淇只得不说话了,策马向前行去,连进徒步相随,走了一程,林淇回头看看他,只见他黑色衣服上全被蹄尘沾染成一片土黄,心中颇感不安道:大叔也找一匹马骑吧!连进微笑道:奴才天生的劳碌命,两条腿跑路惯了,骑在马上反而不舒服!再者公子请注意一件事,奴才就是奴才,公子不必客气称呼……林淇怫然道:这是甚么话!你我之间原非主仆……连进笑笑道:奴才受小姐之命侍奉公子,绝不敢乱了身分,公子还是直呼奴才的名字吧,否则奴才听了反而受不了!林淇拗不过他,只得道:那你总不能跟在马后面吃灰呀!连进笑笑道:如果公子开恩的话,就请容奴才走在前面吧!林淇尚未答话,连进已越过马头,伸手抢了他的缰绳,拉着马向前飞奔,脚下未见如何用力,那匹马却被拖得四蹄翻飞,急奔不已。
林淇知道他的功夫非比寻常,倒也不敢奇怪,也未加阻止,由得他在前跑着,只是问了一句道:我们上哪儿去?连进边行边道:当然是去救冰姑娘!林淇又问道:你知道她在哪里吗?连进埋头急行道:不晓得,不过总会碰上的!林淇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捣甚么鬼?但是看见前面尘头蓬起,尘头中飘扬着一面红旗招展,知道是镖局的镖队,乃顾不得继续追问,连忙招呼道:慢一点,前面有人!连进却像没听见似的,一迳迎上去,速度反而更快了,两头眼看着快要撞上了,连进将手一格,居然将迎面奔骑上的一个大汉掀倒在地,那匹马却擦着他们过去了。
连进脚下不停,继续前进,一面伸手连挥,推倒了三、四个人。
林淇看出他在故意闹事,不禁喝道:你这是干吗?连进突然收步,同时用手一推马胸,硬将奔马煞住,笑笑道:奴才替公子开路!林淇怒声道:你知道冲散人家行镖行列是最大的禁忌?连进一笑道:奴才知道,不过以公子的威望,总不能让路给这些江湖末流!林淇哼了一声道:我们也不能仗技凌人!连进陪笑道:路是大家的,他们不讲理,在路上横冲直撞,我们自然也不必客气,各走各的路,怎能算是仗技凌人?林淇不禁语塞,这时身后蹄声杂乱,两骑飞速追来,连进笑笑道:公子不要管,由奴才来应付好了!说着来骑已赶到附近,猛然勒缰,奔骑奋鬣长嘶,人立而起,马上飘下两个中年武师装束的骑士,连进已先叫道:好骑术,好身手!一个中年人已经走过来,怒容满面地叫道:混账!你是那一路的鼠辈,走路不带眼睛……连进笑笑满不在乎地道:我的眼睛很好呀!那中年人又怒叫道:那你怎么会看不见我们中州镖局的红鹰旗?连进微微一笑道:我眼睛又不瞎怎会看不见,红鹰旗不是‘铁掌盖中州’易原的记号吗?你们当家的在哪里?我跟他有点交情!这时另一个中年人也走过来了,神情显为威猛,一拱手道:阁下是哪一路朋友,易某怎么从来就没有见过?连进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就是易大镖头呀,那可太失敬了,大镖头亲自出马,想必这一趟镖一定保着甚么重要的红货吧!铁掌盖中州沉着脸道:在下一向少会,不知道在何处得罪了朋友?连进笑笑道:岂敢!岂敢!大镖头是贵人多忘事,两年前我们不是在贵地同桌喝过酒吗?易原两眼直翻,似乎记不起有这么一回事,他开设镖局,自不免要与顾客们互相酬酢,当然无法记起每一个顾客的脸,只有顾客会认识他,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因为连进只是在听他自报名后才说出那种话,先前可能也不认识,这段话分明是胡扯!因此将脸色一沉道:易某虽然靠着大家照顾赏一口饭吃,可是也凭着性命赚来的,朋友冲散镖队,而且连伤了我几名手下,不知有何见教?连进仍是笑嘻嘻地道:大镖头是愈来愈得意,居然连老主顾都忘了,两年前兄弟也是一个大老板,一连照顾了贵局好几笔买卖,最近因为时逢不济,蚀尽了老本,才落得替人家拉马过日子,好容易碰上您大镖头……易原听他连篇鬼话,不禁怒道:易某走南到北,也保了十几年的镖了,光棍眼睛里不揉沙子,朋友是甚么来意?不妨说个明白,何必还仅在打哈哈呢!连进也将脸一沉道:那好极了,兄弟穷极无聊,想请大镖头帮衬几文!易原冷笑一声道:行!只要朋友开出价来,易某没有个不好商量的!连进哼声一笑道:大镖头如此慷慨!兄弟也不好意思多开口,就要三分之一货色吧!易原不改色,冷笑一声道:朋友真够义气,居然还肯替易某留下一大半!连进笑笑道:大镖头太心急了,兄弟的话还没有说完,兄弟要一股,家主人要一股,我们大家交个朋友,替大镖头留下一股吧!易原哈哈大笑道:易某既然吃了这行保镖的饭,迟早都是在准备遇上这种事,朋友既然已经开出了价钱,易某倒要问问朋友凭甚么伸手?连进微微一笑,手指林淇道:就凭家主人这块招牌,大镖头可曾听过‘金箫狂魔’这个名号吗?易原为之一震!马上的林淇也是一震!金箫狂魔四字原是梅华杀人之后,嫁祸于自己才得来的一个匪号,这连进看来与江湖十分隔膜,消息却十分灵通……易原把眼睛扫了林淇一眼,讶然道:原来阁下就是新出江湖,名动天下的维扬名士,‘金箫狂魔’之名,‘铁剑无敌’谢长风老哥已经代为洗刷了,想不到阁下自己仍在引用!林淇又是一震!没想到自己的事会流传到这么快,闻言刚想表白,连进已趋至他身畔低声道:公子若想帮助小姐恢复功力,便请将一切交给奴才来处理!林淇只得止口不言,却低声地问他道:这有甚么用呢?连进又低声道:绝对有用……公子放心好了,我们并不真的要他的东西!林淇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去,这时易原又问道:林公子宦门世家,怎么会当起劫镖的强徒来了!连进却大声叫道:别废话了,你只说给不给吧!易原冷笑道:给!当然给,只要先将我这双铁掌给砍了下来,别说两股了,就一起拿去我也没话说!连进哈哈大笑道:‘关中三铁’,就剩大镖头这对铁掌还在江湖上叫字号,今天只怕台端这点盛名难以保全了!易原错前数步,双掌交于胸前,掌心掌背已变成了铁黑色,拉开架势道:朋友请!连进微微一笑,滑步进身,劈面击出一拳,易原运掌上迎,砰然一响,双方的身子都是一震,易原不禁大叫道:朋友如此身手,应非无名之辈,留下个名字来!连进笑笑道:大镖头猜错了,兄弟刚好是个无名之辈,今天假如能在大镖头掌下逃生,说不定倒能创下一点微名!易原脸色微变道:照朋友的情形看来,似乎并不是为了想出名,那么存心是与兄弟过不去了!连进点头道:不错!大镖头一帆风顺多年,也应该受此波折!易原怒声道:那是为甚么?我们既无宿怨……连进哈哈大笑道:事出必有因,无风不起浪,我们之所以要照顾大镖头,当然是因为大镖头身上确有动人之处!易原本已准备再度出招,闻言突然收住势子道:阁下能先作教示吗?连进点点头道:当然可以了,而且那道理很简单,‘关中三铁’,江湖齐名,‘铁剑无敌’谢长风与‘铁笔千秋’莫怀古俱已封技归隐,我们想知道一下何以‘铁掌盖中州’还在江湖上恋栈不已,再者中州镖局的红鹰旗走南闯北,遍及天下,从无闪失,俨然有君子镖之雅称,我们也想知道一下大镖头到底凭仗着那一点?易原脸色一动,忽而哈哈大笑道: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了!说着双掌一错,又拍了上来,连进这次不攻硬架,身形微侧闪开,运拳反逼回去。
双方的动作快逾闪电,顷刻之间已经交手了十几招,林淇在一旁观战,心下不禁大感惊异!中原几个成名武师中,地位至高如铁剑无敌谢长风,丐帮掌门浊世神龙童天月等的身手,他都目睹身试过,若论掌上造诣,这易原的确可以称为顶上之选。
连进的拳如飘风,用招一如其名,着着连进,不让对方有一丝喘息之余闲,然而易原的掌下却把握住一个稳字。
人稳,掌稳,脚下稳,身形姿势无一不稳。
他双掌齐挥,却能一心分作二用,两掌分演不同的招式,一掌将自己的门户封得滴水不漏,另一掌却尽量找对方的弱点进攻。
相搏约四十合,连进反而被处在劣势,林淇忍不住叫道:连大叔,还是由我来吧!连进拳势尚未乱,微喘地答道:用不着,奴才还对付得过去!易原哼了一声,掌上突然加猛,一手拨云见月,分封住他由顶上袭来的两拳,另一手却猛拍连进的右肩,招沉力猛,势在必得。
林淇正自暗呼不妙,忽见连进的肩膊突地往下一沉,竟是自动地缩进身体里面半尺宽厚。
易原眼看着必中的一招,却被对方以怪异的功夫闪过了,心中微一吃惊!招式亦已用老了,一时撤了回来。
连进却乘机回拳反掏,砰地一声,结结实实的击在他的胸膛上。
本来高手过招,一着之失立致杀身之祸,然而连进这一拳的劲道却用得恰到好处,沾肤即收,口中微笑道:大镖头,您歇歇吧,让人把镖车推过来!易原一跤跌坐在地下,脸黄如蜡,憋了半天,才跟着他吼道:把镖车推过来!这时整个镖队都折了回来,易原那一声自是对着他手中人而喊的。
与易原同时追来的那个中年汉子想是易原的副手,见易原中拳倒地,神色中露出不服气的样子,回身要到鞍旁去抽兵器。
易原坐在地下叫道:老二,算了!你那几手不露也罢,人家比咱们高明多了!那中年汉子顿了一顿,才寒着脸挥挥手。
一个大汉应命推过一辆铁车,易原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铁车旁边,猛地一掌,切断车盖上的钢锁,揭开铁盖,寒着脸道:东西都在这儿,随你的意思拿吧!连进装模作样地在里面翻了一下,见不过一些古玩珍珠之类,价值虽然不菲,却也没有甚么特别起眼的东西,乃冷冷一笑道:就为了这些东西,也要劳动大镖头亲自押送吗?易原脸色一变道:朋友还想要甚么?连进目光四下一扫,忽地落在一匹马上微笑道:大镖头可能还保着暗镖吧!那匹马正是另一个中年汉子的坐骑,马鞍旁用丝绸包着一个小木盒,看见连进的目光一到那儿,身不由主地靠近了两步。
连进又是一笑道:那绸包中东西能让兄弟过目一下吗?中年汉子呛然抽着鞍下的长刀,横在手中怒叫道:不行!这是我的东西,并不属于镖货!连进欺身进前笑道:我就看准了这一样!中年汉子刀光一扬,迎头劈了下来,连进身形略偏,转到他的身后,伸指轻戳他的腰间笑道:你躺下吧!指劲已经点中了,那汉子却一无所伤,回身又是一刀横扫,连进虽然缩头躲过,脸上却露出讶色道:看不出阁下倒是深藏不露!中年汉子一言不发,撩臂又是一刀砍来,连进哼哼冷笑,手指平伸,一式猛然向前点去,指峰迎着刀刃,竟然将长刀一弹两截,底下同时撩出一腿喝道:滚吧!林淇大吃一惊!因为他认出这四式具是天魔九大式里的剑招,想不到连进竟能在指式中运用,由于他深知天魔九大式的厉害,是以连忙喝止道:连大叔,不得伤人!那中年汉子被一腿撩中胫骨,踉跄斜跌出去,直到十几步外才拿桩站住,脸上一片急怒之态。
连进笑笑从马上解下绸包道:公子放心好了,奴才知道分寸!边说边打开绸包,瞧了一眼道:一支旧铜香炉何必看得如此贵重,送给我还懒得要呢!说时又要将绸布复元,林淇却急声叫道:连大叔,把它拿过来!连进微微一愕道:公子,真要留下点东西也该找个值钱的!林淇已迫不及待,飘身下马,一把夺过绸包,由木盒中取出那个古铜小鼎,约略审视一遍,认出这正是他的家传古物——螭龙鼎。
在苗疆中曾为毒手书生掠夺而去,却不想会在此地发现,因此他手持古鼎,一步步地向那中年汉子迫去,厉声喝道:阁下这东西从哪儿来的?中年汉子被他逼得步步后退,脸色大变,却是一句话都回答不出。
第四十五章 日长似岁闲方觉 事大如天醉亦休二人一进一退,僵持了五、六丈远,那汉子仍是一言不发,连进却莫名其妙地道:公子,这古铜鼎跟您有甚么关连吗?林淇点头道:不错!这原是我的家传之物,后来失落在一个恶人手中,所以我一定要问问他从哪儿来的!连进也是一愕道:那倒是得问问清楚!公子,这事交给奴才来办吧!林淇未置可否,后面的易原已经叫起来道:姓林的,杀人不过头点地,东西是你的,你拿去好了,何必还要追根问底!林淇怒声道:不!我一定要问清楚,你们与十三友之间有何关连?易原神色一变道:甚么十三友?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林淇冷笑一声道:阁下不要装糊涂,你们带着这东西,却会不知道十三友,那你这个保镖的也算白在江湖上混了!易原神色又是一变道:我们是保镖的,有人出价钱委托我们运货,我们照章作买卖,用不着去打听顾客是甚么样的身分!林淇冷冷一笑道:笑话!十三友会找你们运镖?易原咬着牙道:你爱信不信,这东西的确是一个客人交付托运,出价五万两……连进也冷笑一声道:运价五万两!这倒是一笔好生意,难怪大镖头要亲身押送了,这么一点东西就会要如此贵的运费,大镖头岂非在骗小孩子!易原神色一变,硬挺着道:运价是客人自己定的……连进跟着问道:他有没有说万一丢掉了要你赔多少?易原怔了一怔才道:这倒没有谈起,反正我拚上全副身家,不够再添上性命!连进哈哈大笑道:大镖头,你别唬外行了,兄弟虽然没有保过镖,对贵行的规矩还懂一点,那有个托镖而不谈赔偿价值的!易原哼了一声道:不信你问问那个姓林的,这东西有价吗?林淇不禁语为之塞,螭龙鼎的确是无价之宝,看样子从这方面来问话是不会有结果的,因此沉吟片刻后,他改变话题道:托运的人是谁?运到甚么地方,收货人又是谁?易原双手一抱道:这是我们保镖的职业秘密,恕难奉告!林淇肩头一扬道:你别自讨苦吃!易原干脆耍赖到底,嘿嘿冷笑道:杀了我也是这句话!林淇倒不禁怔住了!连进冷笑一声道:公子,这家伙是个老江湖,油滑到了顶,不见棺材不掉泪,由奴才来对付他吧!在分筋错骨手法下,看他能熬多久……易原脸色急变道:姓林的,你若是敢用那种手段逼供,江湖上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林淇冷笑一声道:我若是把你与十三友勾结一气的情形传出去,只怕你也别想在江湖上安身!易原一拍胸膛道:你说好了!易某吃了保镖这行饭,自然无法拒绝上门的生意,无论你告诉谁,易某也不在乎!林淇沉吟不语,连进忍不住道:公子,这老滑头用不着对他客气!林淇却毅然一摆手道:算了!别理他,我们走吧!连进笑了一笑,丝毫不加反对,替他将马拉过来,易原却沉着脸过来道:姓林的,你留下个地点再走!林淇冷冷地道:你想干甚么?易原一脸厉容道:易某按照江湖规矩,失了镖自然要找机会讨回来!连进哼了一声道:目前我们行程无定,可不能老在一个地方等你!易原想了一下道:前面是襄陵,请你们在襄陵城内等候三天,假若我们过期不至,从此江湖上就除了我这一号!连进哈哈大笑道:江湖上有你不多,无你不少,除号之事我们没兴趣,不过我们一定等你三天就是了!说着拉了林淇的坐马飞奔而去。
马急人也急,襄陵的高门楼已遥遥在望时,连进的脚步才缓下来,轻轻一笑道:到城里好好歇一下,据奴才估计,最迟后天他们就会来了!林淇却狐疑地道:连大叔,你闹了这一阵究竟有甚么意思?连进轻松地耸耸肩道:不亏奴才这一闹,公子怎能收回失宝?林淇一愕道:你是早就知道他们带着东西吗?连进摇头笑道:奴才既没有练过天眼通,又不会预晓未来的阴阳卦,怎么会知道他们带着公子的传家异宝呢,不过是凑巧罢了!林淇道:你故意闹事是不会错的了,究竟是为了甚么?连进笑笑道:奴才要在易原身上引出他背后的那个能人!林淇一愕道:他背后有甚么能人?连进沉吟片刻才道:这件事知之甚鲜,然而易原背后的确有一个武功高异莫测的人物在为他撑腰,‘铁掌盖中州’本事的技业在近五、六年来才叫得响叮当,与谢长风、莫怀古等鼎足而立,成为‘关山三铁’,可是其余二人对他都不太看得起,再者说也奇怪,易原的铁掌叫响了字号,铁剑、铁笔都纷纷埋首隐若,把关中的天下让给他一人去出风头……林淇莫名其妙地道:这些事与我们有甚么关系呢?连进笑笑道:自然有关系了。
公子,您别急,听奴才慢慢说来,以易原之能,要想折服其他两人并非易事,而那两人对他如此谦让,当然是由于他背后那个人之故!林淇不以为然地道: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呢?连进笑着道:奴才追随小姐隐居此地,自然对附近的人物要打听得清楚……林淇点点头道:你再说下去!连进想了一下道:没甚么可说的了,那人如神龙不见其首尾,然而与易原的关系却十分密切,只有狠狠地挫折他,才能逼那个人出头!林淇接着问道:出头了又怎么样呢?连进接着道:那就是公子的事了,奴才自度能力,恐不足以抗!林淇笑着道:大叔太客气了,你刚才对易原时,所使用的卸骨法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几手以指代剑也使得纯熟之至……连进正式道:公子太过奖了,卸骨功不过旁门左道的邪门工夫,绝难与公子正派功夫一论长短,天魔九大式原是剑诀,换成指功用出去,也只能骗骗不识货的人,异日的一搏关系至巨,希望公子能全力以赴!林淇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好好的为甚么硬要找人打一场?连进肃容道:为了小姐!林淇一怔道:为花前辈?连进点点头道:是的,假如公子想小姐早日恢复功力,便尽心尽力去应付这一战,奴才言尽于此,公子也不必多问了!林淇呆了半天才道:好吧,尽我的力量就是!连进面露喜色道:公子宅心良善,也不枉小姐一番成全……说着两人进入城门,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连进处处执礼甚恭,完全是以一个下人的态度来伺候他,倒弄得林淇心中十分不安。
休息了一天,第二日下午,林淇在房中默默地温习伏魔四式的剑法,从龙飞于天,一直温习到第四式轻云出岫,龙虎风云四大式他都用手代剑,一一地比划着,才发现连进的话果然有道理,这些剑招必须要用剑来施展才能发挥其中的威力,否则就一无用处……可是他无法用剑来练习,因为这四式威力至大,施展开来,势必将屋子震坍不可,因此只好在心中默温着其中的诀窍……隔屋恐怕是住着两个腐儒,而且还是两个老酒鬼,不住地传来喧闹声、吟哦声,可是他听了一阵之后,却又觉得奇怪了,因为那两个人吟来吟去,始终都是两句:日长似岁闲方觉。
事大如天醉亦休!这两人兴趣还很高,一递一回,一喝一和,反覆都是这两句,喉音沙哑,听起来令人厌烦不已。
如是继续了约有半个时辰,林淇颇感不耐,忍不住敲着板壁道:二位老先生能否轻一点!隔屋来一个嘶哑的喉咙道:妈的!老子花钱住店,也没有吵到你房里去,关你个屁事,你要是怕吵,为甚么不到深山当和尚去!发言粗鄙,完全不像是个有智识人的口吻,林淇方自一怔!住在对屋的连进也听见了,隔屋应声道:公子,您别生气,奴才替呆呆这两个老混蛋一损!说着只听一声门响,林淇恐怕他把别人打伤了,连忙追了出来,走到隔壁一看,却见连进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桌子前面,桌上杯盘狼藉,却不见第二个人影。
林淇不觉一怔!连忙问道:连大叔,人呢?连进不答话,仍是呆呆地站着,两眼发直。
林淇连问两声,俱未听见回答,不禁奇怪起来,仔细看了一下,却是连进的后颈上插着薄薄的一块小方片,却好制住了他的穴道,难怪他无法动弹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忙仔细审视一遍,心中更为惊异。
原来那小方块竟是一张纸折成的,入肉寸许,一半露在外面,因为是实物,阻止了气血运行,使得连进无法自行解穴。
不过以连进的身手,在刹那之间,为人不声不响地制住,那两人的功力之高,可想像而得知了。
再者运纸入肉插穴,那手法也高明得无以复加,可是他此刻还不敢伸手将字条拔出,因为这里正是气血之源,贸然施为恐怕会伤害了他!慢慢地用手拈住纸块,联联地朝外提拔,另一手却随时准备替他止血。
纸块拔出之后,他更是大为吃惊!连进的颈子上一无破痕,这纸块是连皮插进去的。
这是甚么功夫?连进经过片刻调息,吐出一口气道:厉害!厉害!脸上却是一片兴奋之色。
林淇不明白他何以会反而觉得高兴,连忙问道:大叔,你没有受伤吧?连进高兴地摇头道:没有,那两个家伙真厉害……林淇赶紧问道:那两个家伙?连进笑笑道:我们等待的人,真没想到会是两个人,我一直还当只有一个呢!林淇失声道:你是说易原邀来的帮手?连进点点头,林淇惊问道:他们说些甚么?连进摇摇头道:甚么也没有说,也许是把话留在那张纸条中吧!公子快打开看看,他们一定是约下会面的时间与地点……林淇将信将疑地打开纸条,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今夜三更城外,讨取失镖旧债,小子若知死活,最好溜之乎哉!林淇看完之后,冷笑一声,正想把它撕掉,连进赶紧道:公子,后面还有字……林淇翻开纸背,只见上面果然又写着:附:留下龙鼎,饶尔一命,奴才可恶,插首以儆!署名岁月闲人与天外醉客。
林淇一把将纸扯得粉碎,微怒道:这两个是甚么样人?连进摇摇头道:奴才没看清楚,奴才进门之时,只看见两个人凭窗对饮,刚才走到桌子前,就觉得颈上一痛,穴道被闭住,连他们怎么走的都不知道!林淇沉吟片刻,才低声道:‘岁月闲人’、‘天外醉客’,难怪他们一直念那两句话!连进却笑问道:公子,晚间去不去?林淇作色道:当然去,我一生从不受人威胁,再说螭龙鼎原是我家传古物,怎么可以拱手让给别人?连进笑着道:不过这两个人相当厉害,公子可得小心应付!林淇望了他一眼道:你好像很开心!连进点点头道:是的,对手愈强,奴才愈快慰……林淇诧然道:甚么原故呢?连进神色一动道:这与公子无关,好在公子有伏魔四式为恃,确可保心身无虞!林淇点点头道:你呢?也许我无法保护你……连进先是一怔!继而慨然道:只要对小姐有所贡献,奴才虽死无憾!林淇听得心中又是一动,仿佛有所悟,连进却赶紧道:晚间恐怕有一场好斗,公子要不要多养养神?林淇摇头道:不用了,这一天我已经把精神养足了!连进仍是关心地道:强敌当前,公子还是多休息一下吧,龙虎风云四式施展时十分耗力,多一分精神就多一分威力……林淇见他说得很诚恳,只得又回到自己房中,盘腿闭目,坐在床上调气,不一会就进入天人交泰的境界。
连进却忠心耿耿地侍立在床前,两个人都不动,仿佛变成了两尊石像。
二鼓过了不久,连进将林淇悄悄摇醒道:公子,时间差不多了!林淇觉得精神旺足,胸中豪气激扬,略整衣襟,拍一下腰间长剑道:走吧!今晚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日子,因为我将要面对两个最强的敌手,虽不知胜负,亦足以自豪了!连进却十分慎重,神情虽然也很兴奋,却变得沉默了,领先出了房门,二人一迳向城外走去。
襄陵是晋地一个县治,西倚吕梁山,东望太岳山,也算得是一座山城,普通人家都已安息了,城门也关了。
二人漫步城楼,眺着中天浩月,雄心激扬,瞭望片刻,连进用手一指道:在那边!林淇放眼望去,果见在一片山坡上聚着几个人影。
两个站着的是铁掌盖中州易原与另一个中年汉子。
两个坐着对饮的却看不清楚。
林淇飞身下城,一迳向他们行去,易原遥遥望见,立刻叫道:姓林的,你终于来了!林淇豪声大笑道:你这‘终于’两个字用得不通,纸上约定的是三更,现在还没有到,我提早来临,你怎么可以说是终于来了?易原冷笑道:我以为你见过我叔叔的功夫以后不敢来了?林淇朗声笑道:到现在为止,林某尚无不敢之事。
这时那坐饮的两人突有一人发言道:年轻人胆气不错,敬你一口酒!遂见白光一片向他的面前飞来,遥空唯觉劲气迫人,林淇用手一抄,居然将那片白光接在掌中,发现果然是酒,忙运气将它凝聚不散,然后反掷回去道:谢了!林某尚不屑分人残沥。
水酒本是流质,被人隔空运劲射来,林淇能一滴不漏地接住已属不易,团酒为实,反击回去,则尤显得他功力的深厚。
坐下的两人一齐起立,左边一个白袍老者长袖一挥,将林淇发回来的酒光击碎,然后怒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小伙子,你把螭龙鼎带来了没有?林淇也微怒地道:带来了,你问它干甚么?老者哼一声道:那你赶快献出来,我老人家还不同你一般见识……林淇悖然生怒道:胡说!你知道那是谁的东西?老者寒着脸道:东西也许是你的,可是你不该从我侄子那儿拿去,凡事都该讲理,你丢在谁的手中就该去找谁要……林淇怒声大叫道:我不管,东西是‘毒手书生’侯行夫夺去的,他那种人怎会去找你侄子保镖,除非你们都是蛇鼠一窝……这时另一个老人也怒道:小子大混账!该打!打字刚出口,身形已如鬼魅似地飘了过来。
第四十六章 鹤飞鱼跃星月隐 龙腾虎啸剑光寒林淇骤觉眼前人影晃动,重重叠叠,仿佛有十几个之多,冷风飕飕,使他无法判断哪一个人影是真的。
方自沉吟不定之际,突感颊上劲气尤强,知道是对方袭来了,连忙双手上抬,扣将上去,却抓了一个空。
心中正自暗呼不妙,后股上已为人重重地踢了一脚。
幸好他此刻内力骤进,上下盘功夫都扎实异常,踉跄数步后,马上一个急旋,才将身子稳住,没有跌成个狗吃屎。
耳边遂闻得一阵哈哈大笑,那青袍老者已如电火般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是绣花枕头,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这小子赫赫盛名也不知是怎么闯下来的……林淇听得脸上一红,那白衣老者则又满饮一口酒,回头对易原道:你也总是不肯学好,本领才练到三、四成,就急着想出来闯字号,你要是再多下几年工夫,何至于受这种脓包的气!易原低着头不敢回答,林淇察言观色,知道这白衣老者必然是易原的叔父,但看他酒不离手,便也知道他是那个所谓天外醉客,而踢了自己一脚的青衣老叟,一定是岁月闲人了,顿了一顿,才怒声道:‘岁月闲人’,你站出来!岁月闲人微微一笑道:干甚么?难道你挨了一脚还不够?林淇点点头道:不错!我这一生中难得挨揍,好容易找到个机会,总想痛痛快快地多挨几下,不过你能告诉我是哪一脚踢中我的吗?岁月闲人不禁一怔!翻着眼睛道:你问这个干嘛!林淇脸色一庄道:林某这一脚不能白挨,投我以李桃,报之以琼瑶,林某多多少少也该聊尽一番心意……岁月闲人哈哈大笑道:小子,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想把这一腿踢回来!林淇摇头道:你这闲人闲得太俗,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白白糟蹋了大好岁月,还不如改为懒人恰当些,你闲来无事,稍微肯读点书,也不至于那样不学无术,说出那种没见识的话来!岁月闲人不觉薄怒道:小子,你把话讲明白点,不要拐弯抹角的!林淇反而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你不学无术的表现了,否则像这种肤浅的比喻,哪里用得到我一再详细的说明呢!岁月闲人两眼鼓起,几乎要冒出火来,林淇却不管他,继续侃侃地道:你踢我一脚,我还你一腿,只能说是以牙还牙,而我说的是投我以李桃,报之以琼瑶,李桃与琼瑶之差别太大了……岁月闲人这才算听懂他的意思,怒声吼道:你想怎么样?林淇从容地道:我本来想问问你是用哪一条腿踢人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能乱施报答,你既然不肯说,我只有从两条腿中任选一条了!月光下岁月闲人的脸上泛着一片铁青,可是他还勉强忍住不发作出来,沉着声音怒问道:你想如何报复法?林淇笑笑道:只有野驴才随便动蹄子踢人,我想替你割下一条来,让你多一点人味!岁月闲人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叫道:臭小子!老夫生平未曾杀过人,今天倒要宰一个破破例了……说着大踏步走了出来叫道:你上吧!三十招之内,你假如割不下老夫的腿,老夫就开始还手,非摘下你这颗脑袋不可!林淇笑笑道:割腿大易,空手难行,我得使用兵器,你也不妨拔出家伙来!岁月闲人哇哇怪叫道:随你用甚么,老夫就是一双空手……林淇一笑道:那你不是太吃亏了?这样吧,我也让你一点,把三十招改为三招好了!岁月闲人跳脚大吼道:臭小子!老夫今天不杀你誓不为人……林淇轻扣剑簧,拔出长剑道:你本来就畜生,人哪有动蹄乱踢的!岁月闲人双手举起,全身骨节咯咯暴响,聚足劲力,即将发出。
林淇摇摇长剑笑道:别忙,别忙,我还没有开始呢!岁月闲人只得又把手放下,胸口一起一伏,愤怒已到极顶。
连进趋至林淇身畔,以极低的声音道:公子可是要施用那四式剑招?林淇点点头道:对手太强,非此无以自保!连进又低声道:以奴才看来,此老功力虽强,涵养仍嫌不足,公子必可克之无疑,但望公子手下略留分寸,不要使他残废了……林淇笑笑道:你放心,我不过是气气他,叫他自乱方寸,并不真的想割他的腿!末后一句说得很响,岁月闲人气得又在跳脚大骂。
林淇摆摆剑笑道:你趁着双腿齐全的时候,不妨多跳几下,以后只剩一条腿,跳起来可没有现在这样方便了……岁月闲人口沫横飞地叫道:小子,你快出手吧!要是再讲废话,老夫就要取消前约,一招都不让了!林淇缓缓踱出两步含笑道:来了,来了,你急甚么!岁月闲人塞着一腔怒火,急切地等着他出手,一旁的天外醉客却忽然发出一声悠悠的长叹,岁月闲人不禁一愕道:醉鬼,你是怎么了?天外醉客仍是一叹道:我是在为以后的日子而叹!岁月闲人更奇道:以后有甚么可叹的?天外醉客又喝了一口酒道:以后我不能放量喝酒了!岁月闲人大异道:这是甚么话?天外醉客徐徐地道:咱们俩是几十年生死交情了,我爱杯中物,你是整日闲,刚好配成一对。
曾记得几次大醉全靠你扶将归去,今后我却必须维持三分清醒,倒过头来扶你这个残废人,叫我如何不叹,叹之不足,我还想放声大哭……岁月闲人不禁又怒道:酒鬼,你今天没喝多少,怎么就醉了?你以为这小子真能割下我的腿?天外醉客打了个酒嗝道:你冤枉活了一大把年纪,被这小子几句话逗得暴跳如雷,灵智全泯,等一下动起手来,我可实在替你担心……几句话说得岁月闲人火气全消,朝林淇冷冷一笑道:小子,你心眼真多,老夫差一点就上了你的当,虽然老夫并一定就会乱得全无分寸,但是心平气和地动起手来,摘你的脑袋就可以快一点!林淇见激怒的计划已被天外醉客破坏了,仍是很平静地道:那也差不了多少,你既然能被我言词所动,足证你的修养功夫仍做得不够,别看你方才能踢我一脚,剑下取你仍是易如反掌!岁月闲人这次毫无躁态,冷冷地道:小子别光顾得吹牛了,还是快上手吧!林淇长剑一挥,发出了一招起式——指天入地,那是天魔九大式之一,也是林淇仅会的一招。
他此时本身虽有伏魔之力,这一招的魔性却无法根除,起手发剑自然而然地想不到别的招式,只是控制的力量较强,可以收发自如而已。
剑尖劲气嘶鸣,声势迫人。
天外醉客在旁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岁月闲人忽觉全身都在对方剑气笼罩之下,不禁微微有些着忙,剑尖快刺到他身上时,才发指向外点出。
指尖近着剑尖,相距寸许,互相胶着不前,像是中间隔着一块实物似的。
剑身上下波震着,嗡嗡之声不绝,岁月闲人的手腕也震颤着。
相持约有半盅茶工夫,双方不约而同地撤回了劲力,各自退后两三步立定。
岁月闲人收起了老气横秋的傲态,缓缓地道:你剑上的造诣远比拳掌高明!林淇也一变为庄敬的神情,欠欠身道:老丈的金刚指功实为晚辈仅见第一人!岁月闲人轻轻一叹道:别说了,我练指六十年才到这种境界,看你使剑的时日似乎很短……林淇点点头道:是的,晚辈从家师‘箫圣’柳无非习技,招式多半为箫,习剑不过才三两年的事!岁月闲人摇摇头道:三两年?这太难信了,凭你那一招,我以为至少也有五、六年火候!林淇微笑道:那老丈可猜错了,晚辈习得那招剑法不过才两三个月!岁月闲人脸色又是一动道:三两个月……这简直是神话了!好,咱们不谈这些,你那一招虽妙,老夫勉强还接得下,还有更高明的吗?林淇沉吟不语,岁月闲人又道:有就使出来,没有的话,把鼎留下走路,看在你这一份好资质,老夫不想叫你太过不去!林淇肃然道:龙鼎系寒家传世之物,实难从命……岁月闲人微怒道:小伙子,你不要逼得老夫下煞手,准你走路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以你这份资质再练个四、五年,很可能成为我们心腹之患……林淇仍是摇摇头道:老丈盛情心感,留鼎难从命……岁月闲人忽然转怒道:小子,你一定要死心眼,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夫也顾不得怜才了,你乖乖的躺下来吧!说着身形又闪,点指袭了过来,用式、用力,俱是诡异莫测。
林淇早存戒心,长剑蓦地一挥,剑风呼呼,发了伏魔剑诀的第一式——飞龙在天。
岁月闲人的手指才点出一半,忽见对方人影已失,漫天彻地俱是耀眼青光,大骇之下,身形猛朝后翻,已是略嫌迟了一步。
嘶的一声,他身后的长袍为剑芒扫下了一截……天外醉客再也忍耐不住,猛呼道:好霸道的剑法,老酒鬼也要上手了!张口喷出满天酒雨,挟着劲风洒了出来。
林淇骤觉身外有一股无形的潜力涌到,挤得他几乎无法移动手脚,知道天外醉客这一口酒雨中包含着无比的内家劲气。
因此立刻气凝丹田,发作猛吼,手中剑势也挥洒出来。
那是第二招——虎啸高岗。
这是伏魔四式中最强硬的攻招,虎啸所以振威而慑敌胆,接着是居高临下,一扑以夺敌魄。
天外醉客的酒雨被他的吼声中的劲风震得粉碎,变为无数细沫四下飞散,林淇的身子已然拔高丈许,剑如飞蛇,向他的顶上削下来。
天外醉客大叫一声道:好功夫,好剑法!一掌上推,掌风有如掀起万丈狂涛,在身前布下一片气墙。
林淇剑刃所至,但闻嘶嘶之声。
剑气!掌飙!撞击之下,四处天摇地动,摇撼片刻后才静止了下来。
林淇固其十分疲累,天外醉客也喘息不已,二人俱在那一触中耗去了十分之九的真力。
默然片刻后,双方调息得都差不多了。
天外醉客与岁月闲人对望一眼,然后才并肩站在一起,天外醉客拱拱手,以极为庄重的声调道:年轻人,看了你这份身手,老朽等自憾痴长岁月,照理说应该就此抽身而退了,可是我们都有不得不退的苦衷……林淇见他突然又说出这种话来,倒是一怔道:老丈有何苦衷……天外醉客顿了一顿才道:阁下身怀之古鼎,我们早知是府上之物……林淇一愕道:老丈等不似强取豪夺之人,既然知道内情,便不应留难在下……天外醉客点点头道:话虽不错,可是那鼎却是侯行夫送给我们的!林淇又是一怔!而且还有点生气,微怒道:你们果然与侯行夫勾结一气!天外醉客脸上略有愧色道:侯行夫的确不能算是好人,可是也无甚太大的劣迹!林淇怒道:他早在二十年前便企图创立十三友,集体为恶,被家父发现了,硬行予以压制解散,他恶性不改……天外醉客又道:此言或者可信,不过他劣迹未彰,老朽等也不能管那么多,而且老朽等与他并不想深交!林淇哼了一声道:那他为甚么要送鼎给你们?岁月闲人道:那是我们的交换条件!林淇忙问道:甚么条件?天外醉客道:他请我与他联手对付一人!谁?天外醉客微笑道:这人不是你,也不是令尊,而且与你全无关系,倒是老夫等与他有点过节,事属两便,所以老夫等未便拒绝!林淇想想道:这人一定很了不起!天外醉客摇摇头道:也不见得……算了!我们不必谈这些题外之事,鼎虽为台端之物,却已为侯行夫得去,老朽等也是一时托大,只叫舍侄前去取来……林淇道:鼎上虽记载着一些练功法诀,却并不比二位现在所能高明,二位要了也没有多大用处……岁月闲人刚想说话,却被天外醉客用手触了一下,立时止口不语,还是由天外醉客开口答话道:鼎已交到我们手中,自然算是我们收到了,老朽等必须履行诺言,可是阁下在舍侄手中将鼎取去,却不能算是收回失物,因此无论如何,老朽等一定要得到此鼎……林淇毅然地道:办不到!天外醉客沉声道:老朽方才对阁下一拱便是告罪之意,下面就要得罪了,阁下剑术非凡,老朽等迫于无奈,只有联手对付了!林淇将剑一扬道:在下恭候赐教!天外醉客与岁月闲人又对望一眼,突然双双离地飞起,一前一后,分由两处向林淇抓到。
林淇早有防备了,不等他们迫近,剑势便已挥开,风生树下,轻云出岫,伏魔四式的下余两招连续使出。
因为对方太强、太快,所以他发出剑招时根本看不清对象之所在,半为自保,半为却敌,剑势凶猛,尤其是最后那一招轻云出岫。
一片剑光如流云过峡,如云弥六合。
嘶嘶的剑气声中,但闻轻轻的两声微哼。
等到他感觉身外的压力消去,收剑抱胸挺立。
但见天外醉客与岁月闲人仍是一前一后地站着,形相却狼狈之至。
天外醉客的颔下长须被削去了一半,披头散发。
岁月闲人则全身的衣服都割碎了,一条一缕地挂在那儿。
又是刹那间的沉寂,天外醉客狠狠地一拍手道:台端这一套剑法叫甚么名目?连进在旁高声答道:伏魔四大式!林淇白他一眼,似乎在怪他多嘴。
天外醉客又问道:你从哪儿学来的?林淇把眼睛望着连进,心中暗道:干脆由你去答覆吧!谁知连进这一次却笑笑摇头道:这可未便奉告!你们已经败了,是否还有意思再打下去,反正家主人是一定奉陪的!天外醉客怒哼一声道:你不要神气,我们今天虽然认输,事情却不会就此而了,多则半月,少则十天,我们一定会再找你们一决高低!连进哈哈一笑道:十天半月未免太短了吧!你们就是找上来,也不见得有多少办法!天外醉客怒道:我们也许不行,可是有人行,天下能人奇士多得很,不过不愿意出头罢了,既然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位年轻的高明剑手,他们一定会有兴趣前来领教一番的。
你们现在要到甚么地方去?连进笑笑道:那可不一定,家主人此次志在游历四方,为的就是想会会你们这些遗世隐名的武林高手,只要你们能找到帮手,在哪儿见面都行!天外醉客想了一下道:好吧!现在我一时也想不出固定的地方,看你们的行程好像是由西而南,你们每到一个大城,不妨停下来玩个两三天,老夫联络一下几位旧友,决定在短期内追上你们来一较高低!连进笑着道:行!就这么说定了,二位可以请了,夜深露重,那位老先生的衣衫太单薄了,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岁月闲人气得脸色铁青,厉声大叫道:臭奴才!今天由得你奚落,下次见面时,老夫先敲掉你这满口牙齿!连进被他目中的寒光震得一慑!笑笑道:老先生,你跟我这个下人发狠有甚么用?只要你胜过家主人手中的长剑,我这条命都由你处置,又何况几颗牙齿呢……天外醉客一摆手道:走吧!技不如人,还在口头上争甚么狠!岁月闲人闭口无言,被天外醉客拉着回身走了,易原与那个中年汉子不敢怠慢,连忙跟着追去。
连进望着他门的背影,发出了一阵兴奋的大笑。
林淇皱着眉头道:连大叔,有甚么值得高兴的呢?连进止住笑声,讪讪地道:公子出师大捷,一剑立威,做奴才的当然要高兴!林淇却一叹道:你也别太得意了,要不是仗着这套剑法神奇,侥幸胜过他们,若是以拳掌而论,我恐怕连一招都挡不了!连进点头道:不错!公子的拳掌功夫的确不见高明,今后对敌,还是以剑为主!林淇摇头道:我总不能见人就拔剑呀,也不能一天到晚剑不离身……连进笑笑道:公子放心好了,经过今晚这一战后,您只有剑下的对手,绝对不会有人来找您比拳掌的!林淇一怔道:这是为甚么?连进笑道:这道理很简单,您拳脚上的能耐,那两个老头子都已经领教过了,简直是不堪一击,他们去勾人来找您较量,一定是更高明的对手,舍剑而外,他们不会感兴趣的!林淇想了一下道:话虽如此说,我总不能永远在剑上混一辈子,今后有时间,倒要在拳掌上多下点工夫!连进微愕道:拳掌之技要以内力为基础,小姐移注给您的功力只能用于剑道,您要想在拳掌上有成就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了,而且那不是光练就成了,必须靠着明师指点……林淇笑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现在我们先回客栈去,短时间内,我必须创出一套天下无敌的拳式……这次是轮到连进莫名其妙了。
第四十七章 长空掠星惊魈影 子夜闻歌遇异人由襄陵而南,第一个大城是安邑,此地曾为周时古都,胜迹颇多,城外有盐池,水质碱如海水,可以晒干成盐,因以十分富饶。
为了履行对天外醉客等人的约定,他们停留了下来。
连进十分忙碌,每天从早上就出去了,到晚上才回来,林淇不知道他在忙些甚么?可也不去过问。
而他自己却整日静坐在客店中,足不出户,捧着那口螭龙鼎默默地用功。
从那夜襄陵城外的一战,他初试伏魔四式的威力,果然十分惊人,可是他并无兴奋或欢喜之意。
剑道虽霸,他仍不满足。
因为他觉得自己在其他方面太差了,岁月闲人踢了他一脚,他竟然连人家使用甚么身法都没看清楚,这实在太危险了。
要是人家存心要杀他的话,那一脚换个地方就够了……因此他才对连进说要创下一套天下无敌的拳法,这倒不是平空虚夸。
拳掌之妙,无非是身形手式的变化,再辅之以内力而已。
他练得不多,知道得却不少,天下武学原可以触类旁通,有箫圣柳无非的箫式,自己由螭龙鼎上学得的剑式,孙东海遗下的归化秘笈,以及新学得的伏魔剑式。
这些功诀、招式若能融会贯通起来,一定可以合成一套无敌的徒手功夫。
这是他的一个想法,可是经过几天的思考,他深深地被这个问题苦恼着,世间事想来容易,行之维艰。
那许多功夫都自成一个体系,仿佛绝对无法组合起来,然而他又发现一个绝对可以组合的道理。
因为这些功夫都是殊途而同归,由简而繁,然后再由繁返简。
易理上解释很清楚。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阴阳赋化而成万物,万物有生,则必有灭,生则具万象变化,灭则万流归宗,重返无极……这中间一定有一个共同的道理,有如一根线,将许多珠子连成一串!这条线是甚么呢?这共同的道理又是甚么呢?两三天来,他一直废寝忘食地思索这个问题。
手捧着螭龙鼎,可是他只能看见那古朴的雕花,却无法看到它藏蕴的内容,在他所知的那些功夫中,其他都烂熟得可以背诵出来,只有螭龙鼎上一部分文字却十分艰奥难解。
侯行夫将它转赠给天外醉客与岁月闲人,而那两个老头子又对它如此重视……足证这鼎上尚有许多可取之处,可是缺少那颗明珠使它如同废物。
只有那特异的珠光才可以照见鼎上的镂刻字迹,珠子却被梅华换去了。
想着,想着,他忽而心中一动!螭龙鼎是他的家传宝物,珠鼎之秘也只有他们家中的人才知道,天外醉客要去有甚么用呢?只有一个解答。
鼎上还另有秘密,另有妙用!这秘密与珠无关,必须用其他的方法来发觉这秘密!是甚么方法呢?光照,水浸,火烤,油淋,酒喷,醋渍……一切可能都试过了,铜鼎依然故我,毫无任何异象,他只有放弃了。
等了三天,连进来催促他上路,林淇忍不住问他道:连大叔,这三天来你忙些甚么?连进笑笑道:打听消息!林淇一愕道:甚么消息?连进摇摇头道:现在尚未到宣布的时候,反正这是一个好消息,我们快走吧!前面是秦界了,我们可以一游华山,旷览西岳胜境!林淇望了他一眼道: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连进点头道:奴才知道,可是冰姑娘踪迹无方,我们只有倒处碰运气,也许会给我们碰上了!林淇皱眉道:假若碰不上呢,我们是否要永远流浪下去?而且身后还跟着数不清的麻烦,那两个老头子不知会勾甚么人来呢!连进笑着道:公子放心好了,您有那四式剑招,谁也不能奈何您!林淇微怒道:我不想跟人争强斗胜,那些麻烦全是你惹出来的,你说那样可以帮助花前辈,我就想不出哪一点可以帮她!连进笑笑道:奴才的话绝不会错,公子前一战小姐已受惠良多,再经过类似的十几次战斗之后,小姐不但可以恢复昔日功力,而且还大有进境!林淇不信道:哪有这种事!连进笑笑道:奴才绝不撒谎,公子无论如何也请相信奴才的话,这内中情由对公子说明本无不可,但就怕事情不密,反而害了小姐……林淇不悦地道:难道你怕我会把秘密泄漏出去?连进赶紧摇头道:奴才绝无此意,只是事关重大,奴才不得不慎重其事,法不传六耳,事不过三人,请公子原谅奴才吧!给他如此一说,林淇只得不问了,怀着一肚子的疑问,抚鞍上马,连进仍是在前面牵着马,这一次他竟不着急了,缓缓地走着。
一路上鞭丝帽影倒是不太惹人注目,因为林淇的外表很斯文,翩翩风度,大家也只以为他是个出门游学的公子哥儿,连进也装得很老实,十足的跟班样子。
轻骑入潼关,遇到了大批的商队与镖局的行列时,连进甚至还把马牵到路旁,让人家先走。
林淇不觉有点奇怪道:连大叔,你不是要引人注意吗,怎么不闹事了?连进笑笑道:时地不同了,我找中州镖局的麻烦,原是想引出那两个老头子,目的已经达到了,何必再呕那些闲气?林淇实在弄不清他在捣甚么鬼?可是知道再问也是白说,便干脆不去管他了,路上走了三、四天,终于来到华阴县境内。
华阴居西岳之麓,实际上也是华山延伸出来的一片平原而已,城中抬头可以看到巍巍华岳,五峰高插云表。
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连进就催着去游山。
林淇虽然心中有事,可是他久慕西岳之胜,有机会去玩一趟总是好的,所以也不反对,临出门之际,连进却捧着佩剑交给他道:公子请把剑带着!林淇接过剑来微怔道:怎么,今天会有厮杀吗?连进笑着道:那可不一定,总是有备无患的好!林淇算了一下道:‘天外醉客’他们最早也要十天才追得上,现在不过五、六天……连进摇头道:不是他们,他们明天才可以进潼关……林淇微愕道:你怎么知道的?连进微笑一下道:奴才自有耳目通报,以前追随小姐时虽然不问世事,江湖动态却不可不知,奴才所布的连络网广及千里,差不多的事情奴才都有所闻,只是没有必要来麻烦公子罢了!林淇怔了一下才道:你知道他们邀到了甚么人?连进摇头道:这个奴才可不清楚,因为他们那些人行踪不露,连那两个老头子都没有人认识,奴才只知道易原的行踪,由此判断而得!林淇想想道:既是他们没有来,何必要带剑呢?碰上一些不相干的江湖人,反而容易引起误会,我看还是留在客店里吧!连进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华山据传是神仙的家乡……林淇笑笑道:别提甚么神仙吧,费长房胡闹了十几年……连进庄重地道:神仙之事不可信,不过华山上经常有高人隐士出没,公子带着剑,奴才也可以安心一点,公子要是怕麻烦,奴才可以替您背着!林淇知道拗不过他,只得把剑佩好,二人遂出城登山而去。
华山上为了附会神迹,所以庙宇奇观特多,有的规模很大,有的却只有一、二人在内主持,他们任意参观了一阵,慢慢愈登愈高。
将近顶峰之际,天候渐寒,山风劲火,一般游人多半却步不前了,林淇却游兴甚浓,一点点地看过去,似乎要将山中胜迹一览无遗。
连进跟在后面,走得很不耐烦,出声催促道:公子这些山景大同小异,看过一两处就够了,尽看有甚么意思?林淇微笑道:游山玩水如赏美人,必须仔细品味才可以深得其中之佳,走马看花那只是附庸风雅的俗人之游!连进摇摇头道:奴才不懂得风雅,跟着可实在难受,公子何妨走快一点,到了山顶上再慢慢欣赏下来,那时对于全盘都有了个了解,也可以有所取舍!林淇忽然笑道:你已经催了我好几次了,莫不是山顶上有甚么玩意儿吧?连进神秘地一笑道:公子是个聪明人,何必须要奴才多作饶舌!林淇神色一动连忙问道:究竟是甚么?连进耸肩摇头道:这个奴才也说不上来,奴才得到山下的眼线报告,说近年来山顶上时生异象,入夜之后常有碧光飞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也没有看清楚!林淇沉吟片刻道:这也许是甚么山精作祟,也许是甚么异物夜行,也许是隐世的武人在修练功夫,但与我们却全无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进庄容道:公子这就不对了,公子既以侠义自许,便不应该怕事,假若是山精异物,势必为害人间,本着除害之心,公子也应该上去一趟!林淇一掀眉道:假若是人在练功呢?连进道:那我们不去理他就是了,也犯不着为了怕他就不上山了!林淇闻言一笑道:连大叔,你除了工于心计之外,还兼有一副好口才,你虽然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可是一行一止都还是你在作主!连进惶然道:公子这样说奴才就当不起了,奴才也许行为放肆一点,但是奴才对公子的耿耿寸衷,唯天可表,绝不会叫公子吃亏上当的!林淇微笑道:看你扯到那儿去了,算了罢,我原不肯以主人自居,你的年纪大,阅历多,听你一点也是应该的,上去看看罢!于是主仆二人急步登山,没有多久,已经置身于峰顶了,华山本有五峰,他们此刻所登的仅是最低的一座,但是由于一路游赏,已经是彩霞满天,暮色将深矣。
锋头奇石峥嵘,飞鸟绝迹,仅有松柏挺生,连进口中所说的异象却是一点影子都没有,山风竦竦,振衣作响。
林淇瞭望片刻道:这里甚么都没有……连进却凝重地道:据说那碧光总要到子夜以后才出现,凌空穿绕于五峰之间,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不妨等待一下!林淇无法表示异议,看了一下山色暮霭,连进却从背袋取出预备好的酒、肉脯、干粮等物,排在一块大石上。
林淇微微一笑道:连大叔,你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留在山上渡夜的!连进回他一个微笑,却没有答话。
等他们吃完之后,夜色已浓,彩云是看不见了,星光淡月中别有一番情致,林淇振衣起立道:离子夜还有一段时间呢,枯等无聊,我们逛逛去!对这个提议连进倒不反对,二人绕过锋头,有一脚没一脚地向前走去,行了将近里许,林淇忽而用手一指道:瞧!前面有人住。
星火照耀下,果见一座单间的小柴屋,孤扉半掩,透出隐约的灯光。
连进也诧然道:奇怪!这木屋非寺非观,且又建在这绝峰山头,里面住的究竟是甚么人?林淇却十分高兴地道:不管他,这人既然住在此地,对夜半的异光一定有所知闻,我们问问他去!说着率先在前走去,连进深怀戒意地跟在后面,不一会到达木屋之前,由柴扉中看进去,那里面陈设着极为简单的家具,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就是没有人影。
连进张了一眼道:屋主人好像不在家!林淇推门而入道:此人不俗,我们来个不告而入,大概不会引起他的误会!连进道:公子怎么知道呢?林淇笑笑道:你不看墙上挂着琴囊,案上排著书卷……咦!床头还倚着弓箭,说不定这主人还是个文武兼资的高人雅士呢……说着两个人都进到屋里,林淇用目四下浏览一番,眼睛被左壁上的几个字吸引住了,那里悬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明月不问浮沉事!下联却空白在那儿,林淇沉吟片刻,不禁点头叹道:明月朗照今古,盈虚莫定,却从不灭清辉,今月曾照古人,古月一如今月,今古同一月,人间浮沉之事的确无法影响到清月光辉,这上联立意深刻,只不知主人因何不将它续完……沉思片刻后,他一时兴起,提起桌上的羊毫,饱濡墨汁,在空白的下联纸上写下了七个字:天风如写读书声写完之后,他掷管欣赏片刻,才摇头叹道:虽然是勉强对上了,到底不够工整,最多只能道出主人的松风水月胸襟,不及上联多矣……正说之间,忽闻后面的连进微噫一声,林淇回头望望他,连进用手一比,轻轻地道:有人来了!林淇不禁微诧道:你怎么知道的?连进仍是轻轻地道:奴才曾随老主人习得天视地听之法,远近五里之内只要有一点响动,奴才都可以知道,这人的脚步声直到两里之内才被奴才发现,可见其武功修为一定是相当高明,公子最好是小心一点……林淇摇摇头笑道:不要紧,假如来的是此间主人的话,他一定是个知情识理的高人雅士,大概不会跟我们冲突起来!连进不作表示,默待片刻后,云间传来了一阵浩歌声:案上数编书,非庄即老。
会说忘言始知道。
万言千句,不自能忘堪笑。
今朝梅雨霁,青天好。
一邱一壑,轻衫短帽。
白发多时故人少,子云何在?应有之经遗草。
江河流日夜,何时了?歌词壮凉,林淇听得入神,不禁大声赞呼道:好!辛弃疾词章每多沧桑之慨,这一阙感皇恩本是伤悼之声,然往此豪气干云之壮情一唱,倒是别有一番境界……话语方毕,门外有人接口笑道:往来多俗客,却不想今夜遇到知音!紧跟着话音进来一个身材伟案的儒衣文士,满颔修髯,英武之气逼人,尤其是双目中精光闪烁。
林淇作了一揖道:敢问先生可是此间居停?那人对林淇打量了一下,才豪笑道:风月无古今,林泉孰主宾,天地皆逆旅,谁能作居停?林淇怔了一怔道:那先生也不是此间主人?那人仍是笑着道:我不是说过天地共一庐,无分主与宾吗?这一间茅舍虽然我曾住过,却算不得是主人!林淇被他弄糊涂了,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人笑笑道:阁下闻歌知意,可见不是俗客,怎么连这点道理都没想通呢!我们赤条条地来到世上,并没有带任何东西,再赤条条地回去,也不能带走甚么东西,所以世间万物并不属于任何人,谁也不能算是真正的主人!林淇才恍然道:话虽如此说,可是先生先来此间,总可以算是暂时的主人!那人一笑道:这倒还说得过去……边说边把眼光移到墙上,看见林淇所书的下联问道:这可是阁下大作?林淇歉然一笑道:狗尾续貂,不如先生多矣!那人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我作成上联之后,一直就无法接下去,想不到阁下代为完成了,对仗虽不够工整,至少比我自己所想的高明多了,请问阁下……林淇连忙自己报名介绍了,那人笑着道:林兄年岁不大,文理却超人一等,真是后生可畏,在下‘浪萍生’!林淇再度拱手礼道:浪先生……那人连连摇手道:林兄误会了,在下并不姓浪,就叫做‘浪萍生’,此生似萍,浪迹天涯,兴之所至,随处为寄,用不到姓名,只要有个称呼就够了!林淇知道这些潜隐的高人多半有些怪癖,遂也不去追问他的真姓名,只是笑道:先生寄庐高峰……浪萍生笑着道:我住在这里跟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林淇不禁一愕道:先生此话怎说?浪萍生笑着道:阁下难道不是为着这山上的木魈而来的吗?林淇更是愕然呐呐地道:木魈?木魈是甚么东西?浪萍生也微感愕然道:你不为了木魈,深夜登山做甚么?林淇道:在下听说这山上子夜之际,有碧光飞窜,故以上来看看究竟!浪萍生大笑道:就是那东西,我在此地寄寓将近半年,一直想将它捉住,可是这东西狡猾异常,动作又敏捷,始终未能得手,今日得林兄之助,也许可以如愿了!到手之后,我们一家一半,反正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林淇不解道:先生能否将详情说清楚一点!浪萍生笑笑道:看来林兄是真的不知道,不过这也难怪,举世之间,知道这东西的也不过两三人而已,木魈是一种精怪,乃千年古木,禀天地灵气而生,久而赋化成形……林淇再问道:先生要捉到它有甚么用处呢?浪萍生笑道:用处大了,尤其是像林兄这等剑道高手,得到了它,可以练成天下无双的剑法,举目斯世,再无敌手矣!林淇心中并无贪念,只是一片好奇心,连忙问道:那木魈与剑法有甚么关系呢?浪萍生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半空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尖啸声,连忙道:它出来了,我们赶紧去吧,等一下林兄可以用剑与它游斗,在下则埋伏在一边,趁它不注意的时候以穿云弩取之,这东西狡猾异常,一击不中的话,马上就躲了起来,再要找它就难了,所以我等了半年始终不敢轻易下手!说着拿起床头的弓箭,挂在肩头上,同时又抽出墙头的铁剑交给连进道:这位兄台可以用剑协助林兄行事,一前一后,阻止它的归路,不过要注意一点,游斗时千万别距离太近!连进刚接过剑,浪萍生已经出门了,等他们二人追了出来,唯见天际碧光闪烁,有如流星掠空,浪萍生脚下如飞地向碧光起落处奔去。
第四十八章 莫道春花不解恨 且看秋露冷似霜当三个人的身形落在一块短树丛生的小平坡上时,浪萍生比了个手势,示意林淇等停下道:这里是最理想的地方,它飞绕一阵之后,必定会在此地停留休息,等它停下来之后,林兄可以暴起突袭,我则在那边的树丛中埋伏,伺机发弩……林淇微感惊异道:它很厉害吗?浪萍生点点头道:十步之内它可以喷气伤人,所以林兄必须在十步之外,遥发剑气与之相抗,以林兄的造诣,相信不会有问题!林淇心中一动道:先生似乎对在下很清楚……浪萍生笑笑道:我这双眼睛阅人无数,绝对不会看错,否则也不会以这种冒险的任务相烦了!连进忽然道:先生以为我们的能力足可抵挡住那木魈吗?浪萍生沉思片刻道:以我这几年来的观察,以及对二位的了解来说,二位只要小心谨慎应付,谅来必可自保,当然我不能说是绝对没有危险……连进淡淡地道:既是先生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何以自己不当险务,据我所知,先生的能耐似乎比我们还高明……浪萍生怫然道:阁下的意思是认为我故意给二位当上?连进笑了一下道:高明的躲在一边,却让我们这些不高明的上前挺险,先生此举似乎令我们不能无疑!浪萍生微怒道:我这种安排只是为了希冀成功,并无其他居心,兄台如认为不妥当,我们不妨易地而处,只不知兄台对于射箭的技术下过苦功没有?连进一笑道:此道虽未深究,可是对于一个练武的人来说,拉几膀强弓,百步穿杨,也并不见得是难事!浪萍生冷笑一声,卸下肩上长弓,交给连进道:兄台不妨先试一下再说!连进接过弓来,扣着弓弦,拉了半天,结果只能扯到一半的程度,不禁脸上涨起一片红色,幸好在月光下还不太明显。
浪萍生夺过弓来,一膀拉满,又轻轻地放松,冷笑道:看人挑担不吃力,兄台不要以为此弓人人拉得,在下练臂十年,练准十年,才有把握充分使用此弓……连进虽受斥责,神态上却全无怒色,反而谦卑地一笑道:先生说得甚是,在下深悔孟浪,看来发矢突击一职,舍先生之外,再无别人能担任得下来……浪萍生对他这种态度的表现倒是深感意外,怔了一下才道:既是如此,二位请多小心一点,在下要先躲起来,这柄长弓若是吃那家伙看见,它是再也不会下来的!林淇连忙问道:先生这把弓与木魈有关系吗?浪萍生点头道:是的,此弓所用的木质即取自那木魈的母体古木,所以才有那等强劲,否则也伤不了它!说着那星丸跳踯的碧光,已如长虹一般向他们这边泻落,浪萍生低低招呼一声,连忙向一堆矮树丛中纵去。
林淇与连进也只刚戒备好,平坡上一阵光华耀眼,落下一个全身碧光直闪的怪物,饶是林淇足迹遍及天下,见了也不禁骇然!这木魈高不过五、六尺,粗具人形,可是分配得极不平均,腰躯粗圆如桶,四肢手足都十分纤细,头小得与颈子一般粗细,顶着尺许高的一蓬乱发,有目而无眸,有口而无唇,无耳无鼻,平板的脸上只见三个空洞而已。
而且这三个空洞前后贯穿,一眼可以望透过去。
与其说像人,不如说像株小树来得妥当些。
顶上的乱发是树叶,四肢像旁生的枝柯,通体一色碧绿,如同整块翡翠雕成。
木魈落地之后,首先发出一阵低啸声,如微风掠过林梢,接着细腿轻弯,拣了一方石块坐了下来,伸出粗臂去搔弄那头上的乱发……林淇与连进屏息而立,身形并未隐去,然而那木魈却一无所知,可见它那有目无珠的眼洞是没有用的。
连进朝林淇一示眼色,意思是说可以开始了。
林淇却踟踌颇久未曾发招,面对着这样一个怪物,他也不知该如何去对付?如是默然良久,连进不耐烦了,又比了一下手势,意思是表示你若不发动的话,我可要先开始发动了……林淇略一迟疑,才挺剑纵身朝木魈刺去,他记住浪萍生的话,人不敢太靠近,完全以剑气取乱,剑芒长有十几尺远。
木魈的目虽然不能视物,感觉却十分灵敏,远在两丈外,即已心生警念,不挨剑光挨近,即已尖啸一声,身子向后暴退。
连进在它的身后看见它退了过来,也是不敢怠慢,长剑一挺,对准它的后心刺出,所发的剑气也不短于林淇。
木魈的反应十分敏捷,发现后面也有敌人,再度怪啸一声,细腿一弹,凌空拔高数丈,又化成一道碧光,在他们的头上盘绕。
林、连二人的剑气都不能够到那么远,那木魈在空中居然如同鱼游水中一般,高低进退,十分如意……林淇见木魈愈拔愈高,颇有溜走的样子,快叫道:先生,快发箭,这家伙想逃……浪萍生却在树丛中空着手向他摇了一下道:不会的这家伙仇心甚重,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会轻易而退,二位小心一点,恐怕它就将反击了!果然那碧光绕了数圈之后,疾然收泻,对准林淇的头上扑下来,林淇毫不怠慢,长剑一挥,剑演指天入地迎将上去。
天魔剑招岂同凡响,那木魈似乎颇具灵感,还远隔一段距离即已感受到剑上的至巨威力,身形猛收,又向天空逸去,动作极为迅速,但是剑尖余劲已经扫到它一点,碧光化为波形摇曳而上,木魈则发出一声轻啸。
林淇一击中的,手腕上也感到一股极大的反震力,若非早具戒心,手下把持得稳,很可能会被它将长剑震出手去,单臂拖剑划了一个圈圈,将余劲化开,心中暗暗吃惊不止。
浪萍生忍不住又探头出来喝采道:林兄好霸道的招式,在下先前只知道林兄是个剑中高手,却不想会如此高明,倒是多有失敬了……林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连进却道:先生躲了起来,不就是为了怕惊动了那东西吗,怎地又现身出来了……浪萍生笑笑道:不要紧的,那玩意儿受过林兄教训之后,方寸已乱,以它的习惯,下一次扑击的对象一定是兄台,它可能以为兄台这里较弱,便于闯过关去,暂时不会分神来注意到在下,倒是兄台该小心些……连进刚答应一声:知道了,毋庸先生劳神……那木魈果然已寻隙而至,这次身形更速,碧光也收敛得小了许多,由一掠长虹细束如一抹缎带,直钻了下来,浪萍生又叫道:兄台多注意,它已作全力的攻击!连进口角含笑,信手劈出一剑,剑发无声,望之全无威势,可是那空中的木魈却颤了一下,身形连连晃动,洒下满天碧雨,像是已被剑气所伤,回头再度拔上云霄,而且愈拔愈高……林淇认出他用的那式剑招也是天魔九大式中的一招——止水不波——这一招他曾从娃狄娜那儿见过,而且也亲身领略到它的威力,是以立刻惊呼道:连大叔,原来你也会天……连进飞快地发话阻止他说下去道:奴才自然也有几手,不然怎能将费长房惊退呢,不过奴才等限于资质、功力,无法将那套剑法学全而已……浪萍生则跌足长叹道:糟了,糟了……连进白了他一眼道:先生,可是我做错了甚么事?浪萍生摇头叹道:那倒不能怪兄台,只怪在下眼拙,没有看出兄台的剑术尤较林兄高明,这一来那家伙戒意更深,恐怕会一去不返……连进抬头去看那碧光,只见它愈飞愈远愈高,竟像是要就此逸去一般,不禁也诧然地道:先生不是说我站的位置是它的归路吗,难道它另有去处不成?浪萍生摇头道:不!它虽已成形,气候还不深,无法脱离原体而飞升,不过它连番受到重击,一时之间恐怕不会回头了……连进道:那我们就在此地守株待兔,等着它回来就是了!浪萍生轻叹道:要是等到了天光,就是它回来了我们也不易发现,因为它赋气成形,在白天的时候返形成气了,肉眼无法辨识……连进哼了一声道:先生若是早说明这一点,我们在动手时自然也会收敛一点,便不至于将它吓跑了,可是先生又偏偏要将它说得那么厉害……浪萍生歉然一叹道:那都怪在下识人不明,过分低估了你,此刻说也无益……林淇用眼一扫天空道:先生不要懊丧,它又回来了!三人一起向上看去,但见那碧光果然又从云际盘旋下降,只是方向不定,不住地回翔着,有几次似乎要向他们这边而来,但是略顿一顿,又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浪萍生凝视片刻,忽然轻噫一声道:奇怪了!世上难道会有这种人……林淇惊问道:先生有何新的发现?浪萍生手指天空道:那东西的身后分明有人在追逐,那人的功夫更是高明得紧,居然能像它一样在天空中飞翔……林淇仔细看时,果然也发现在碧光之后,另有一道淡淡的银光紧跟着追逐,只是由于距离与速度之故,看不清是甚么,乃又问道:先生可看出是个怎么样的人?浪萍生满脸疑色道:好像是个年轻的女子,姿容极美……林淇失声道:年轻的女子?那一定是她!浪萍生与连进同声惊问道:是谁?林淇想了一想道:‘飞天魔女’梅华!连进忙道:公子是说那个劫持冰姑娘的女子?林淇点头道:不错!只有她能飞……连进犹自不信地道:世上奇技异能之人甚多,公子怎么断定是她呢?林淇着急地道:绝对不会错!我虽然看不见她的面目,可是她身上所发的银光我认得很清楚,那是鼎珠的光色,那颗珠子原来是我的……浪萍生也道:林兄说得不错,这女子胸前佩着一颗明珠,她飞行时所生的淡光就是由珠上发出,否则她身着黑衣,连我也无法辨出是个人影……这时银光与碧光愈接愈近,林淇更急问道:先生不是说那木魈对于练剑的人大有用处?浪萍生点头道:不错!木魈系乙木真气赋化而成,捉住它之后,大概可以制炼成四柄剑,只要有一柄在手,足可睨视天下,因为那剑在日光之下视而不见,可以与使剑人的心神合为一体,当者披靡,连阻挡的能力都没有!林淇顿足道:这就坏了!若是让她得了手,如虎添翼,再无人能制她了……大家都默然不语,专神凝视着空中两道光华闪烁游翔。
林淇看了一阵,忽然又对浪萍生道:先生的弓劲甚强,不知可能够到那么远?浪萍生测了一下距离道:射木魈不足。
因为它是一种气凝的虚质,必须在五十步之内,以气制气,才可以将它制住……林淇又问道:射人呢?浪萍生笑笑道:射人有余。
只要是实质的目标,千丈之内,可取虫豸而不失!林淇连忙道:那就请先生神弓一施威力!浪萍生摇头道:不!在下与那女子无怨无仇,怎可伤她性命……林淇急道:那魔女是个疯人,残忍嗜杀,近日已经得到了一套极为厉害的剑法,假若再让她得到了木魈,将来对先生也是一种大大的威胁……浪萍生仍是摇头道:巧取豪夺之事我尚不屑为,怎可因而杀人呢!假若我真有那种贪念,便不会把木魈的秘密告诉二位了,天生异物,唯有德着居之,那女子若真是个恶人,她便不会得到木魈……林淇大急道:先生此举乃是为天下众生而计……浪萍生怫然道:我不能因林兄一面之词而杀人……再说我也不信那么美的一个女子会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女……林淇废然一叹道:先生不信在下之言,必然会有后悔之日……这时天际两道光华愈来愈近,那木魈所化的碧光想是被追急了,不顾一切地返身扑击,与银光交触了几下,又洒下了满天星雨……浪萍生反而出声赞叹道:那女子真是好身手!凌空使剑,身法灵捷,为我此生所仅见……噫!你们所使的剑法好像是一个路子!林淇虽然看不见,却益发证明了那是梅华无疑,因为自己与连进等使的俱是天魔九大式中的剑招,看起来自然是一个路子。
这时那道碧光已经又吃了一点苦头,相形之下,还是他们所守的地位比较安全一点,所以虚晃了一晃,仍是向地面上落下。
林淇看见机会来了,长剑一摆,一招龙飞于天,不取碧光,反而劈向追蹑而来的银光,呛啷一声急响之后,接着是一声女子的轻嘤。
木魈漏过林淇,却被连进用剑封住去路。
林淇用剑格退银光,正想再进一步去对付梅华,可是等他发现银光落地之后,却不禁怔了!这全身黑衣的女子不是梅华,而是被梅华从王屋山中救走的娃狄娜,手中的长剑已被林淇格飞了,满脸都是冷峻之意。
再看她的胸前,果然佩着一颗明珠,银光闪烁,正是他的那颗螭龙鼎上的项珠。
林淇怔了一下才出声惊叫道:娃狄娜,怎么会是你?娃狄娜冷笑一声道:这是你第二次要杀我了!林淇呐呐地道:娃狄娜……我实在不知道是你……我没有看清楚……娃狄娜冷哼一声道:你别狡辩了,你既然不知道是谁,为甚么一出手就是那种狠招……林淇一怔道:那是因为你身上带着珠子,我以为是梅华……娃狄娜怒道:在王屋山中我可没有带珠子!林淇语为之塞,片刻才叹道:娃狄娜!看来你对我的误会是愈来愈深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娃狄娜冷笑道:何必要解释呢!你要杀就杀吧,你现在本事大了……林淇大急道:娃狄娜,我怎么会杀你,我们……娃狄娜冷冷地一摆手道:你既然不想杀我,就别碍着我的事,走开一点,我要去捉木魈……林淇一惊道:你怎么知道木魈的?娃狄娜冷笑道:世上的事未必就是你一个人知道,世上的异珍也不能由你一个人独占,为了这东西,我们已经守了好几天了……林淇更惊道:你们?是你跟梅华吗?她在哪里?娃狄娜不去理他,弯腰拾起长剑,向木魈与连进缠斗的地方走去,林淇横剑挡住她的去路,娃狄娜横目怒声道:你想干甚么?林淇庄容道:娃狄娜,假如是你要得到它,我一定出全力帮助你,假如是梅华也有份的话,我就要阻止了……娃狄娜怒声道:你不要管是谁,反正我今天是要定了,我不用你帮助,也不怕你阻止,除非你把我杀了,否则我是志在必得!林淇见她一脸冷峻,不禁轻叹一声道:娃狄娜,你为甚么要跟那魔女混在一起呢……娃狄娜怒声道:因为她在危险中救了我,你呢?你做了些甚么?那天你也在场,你只会眼睁睁看着我被人家杀死!林淇不禁又是一怔!娃狄娜凛然无惧地逼了过来,根本无视于拦在身前的长剑,林淇看她快要走到身前了,急得大喊道:娃狄娜,你不要逼我!娃狄娜冷笑连连,脚下却未停止,直等她的身子擦着剑锋,林淇只得将长剑撤回,放她走了过去。
娃狄娜走到斗场丈许处,立定身子,想是在筹思进击之法。
此时那木魈正舍命想冲过连进的拦截,怒啸不已,连进却十分慎重,剑下不再用厉招,以免它再回头惊逸,然而剑幕却布得十分严密,不放木魈通过。
娃狄娜等了片刻,正想欺身进去,浪萍生已发出警告道:姑娘,别过来!娃狄娜闻声止步,遂闻一声弦响,一支急箭带着劲风掠空而去,那木魈所化的碧光又发出一声厉啸,萎然倒地,腾扑不已。
连进弯腰想去抓它,娃狄娜已厉声叫道:不许动!连进为之一顿,下手略迟,斜里怎然掠过一道淡影,也不知是从那儿钻出来的?抓起地上的碧光升空而去。
娃狄娜两足一顿,身形如急鸟升空,追在后面去了,当地只剩下浪萍生的惊呼,连进的怒骂,以及林淇的顿足长叹。
是她,那‘飞天魔女’梅华!终于还是被她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