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陈设十分简单,仅只有一张草席,段金花屈腿盘坐在上面,手中握着束腰的丝带,眼望着那颗明珠出神。
林淇恭敬的作了一楫,虔诚的招呼道:前辈!段金花将眼一抬,轻轻地问道:你只能叫我前辈吗?林淇顿了一顿才道:晚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因为晚辈只受过嘱咐见珠识人,且有一语转告,一事相求。
段金花神色略略一动,同道:什么话?什么事?林淇轻轻地道:求将珠还合浦,同时转达两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事如春梦了无痕’。
段金花神色一惨问道:就是这么两句话?林淇点头道:是的,只有这两句话!段金花悠悠一叹,半晌才道:不错,这两句话可以包括一切了,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我们原不该晤面,赠珠足见情深,还珠奈何迟迟,还珠子是还给你吗?林淇仍是点头道:是的,晚辈极需此珠,要仗着它去做许多事。
段金花的目光忽然变为异常温柔,深深地凝视着他,里面好象是包含着无限温情,半天之后,才轻轻一叹道:看你的样子我就该知道你了,难为你怎么找到我的?林淇有点莫名其妙地道:晚辈也不知道,我受命之时,并没有得到任何指示,也不知道前辈在苗疆,这么快就找到了前辈,只能说是天意。
段金花把天意两个字连念了好几遍,才轻轻地一叹道:也只能说是天意了,天意何其茫茫,又何其神奇?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匆匆一聚,又匆匆地分手,两情相寄,惟凭一珠,二十年了,也该把珠子还给你了,只是你知道用法吗?林淇点点头道:知道,晚辈出门之际,把螭龙鼎也带在身边。
段金花呆了半天,几度欲言又止,林淇也憋着许多问题,想说不敢说,双方都发现了这种窘况,最后还是段金花先开口道:你想说什么?林淇支吾了半天才道:晚辈也许不该问,当年前辈与……段金花连忙问道:他什么都没对你说起吗?林淇摇头道:没。
有,晚辈一直都被蒙在鼓中,一点武功基础还是跟家师箫圣柳无非扎下的,直到今年春天,晚辈才得知一点详情,然而仅学了几天就被遣派出来了。
段金花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那招玉石俱焚只能使到两成火候,否则我真还解不了,看样子你的确还需要加点努力,珠子拿去,我这儿很安静,你就在此地用用功吧!说着轻轻一弹指,丝带上的那颗明球立化一道白光,飞向林淇的身前,林淇伸手握住,段金花已经站了起来道:练功切忌分心,你也不必再去见娃狄娜了,我在外面替你护法守关,一个月后,你再带着她走吧!这妮子算她造化,要不是看在你的面上,那种叛师的行为,我非要好好地惩治她一番不可!林淇高兴的道:谢谢前辈!前辈当年……段金花不待说完,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摇手道:当年的事他既不告诉你,我也不必告诉你,安心在这儿用功,不准再去想它了!.说时声色微厉,林淇连忙道:是的,晚辈遵命!段金花微微一笑,移步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后,她忽然又立定脚步,以特异的神情声调问道:他近来还好吗?是不是还像从前那个老样子?林淇恭身道:他老得多了,不像前辈驻颜有术,只是身体还很健康。
段金花幽然叹道:其实我也老了,老在心境上,表面上的青春是靠不住的,人迟早要老的,想起来我的这番驻颜反倒是矫揉做作了。
在叹息声中,她的身形轻盈地在门口消失了。
林淇痴痴地站在屋子中间,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想起,半天之后,门帘内自掀了起来,那个丑女夏妮托了一盘水果进来,见他还在发呆,不禁厉声叱责道:师父叫你少胡思乱想,别浪费时间,快开始吧,饿了就吃水果,这一个月之内她不来看你了,有什么事都跟我说。
林淇闻言一惊,连忙整饬心神道:是的,谢谢姊姊。
夏妮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也出去了,林淇又等了一下,才在怀中掏出那座铜鼎放在席子上,然后将那颗珠子安放在鼎盖的珠穴里。
奇迹发生了,那珠上立刻发出一阵浅银色的光辉,将铜鼎的鼎色照得像水晶似的透明,在晶体中隐隐透露出无数奇妙的花纹图案与字迹。
林淇审视片刻,脸上泛着喜悦的光辉,没有多久,他已整个的神游其中,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里……渡过了漫长的一个月,林淇终于从那种迷离的状态中觉醒过来,室中一切都没有变,只有他盘膝屈坐的地方,陷下一个浅浅的印痕。
那席下原是一方坚硬的青石,林淇站起身来,望着那个印痕皱了一下眉头,接着用衣袖轻轻地拂了一下,印痕整个消失了,像经过石匠细心的琢磨,石面一平如镜,不见一丝痕迹。
林淇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掀开门帘,只见段金花与丑女夏妮都含笑地站在那里望着他。
林淇还没有开口,段金花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欣喜无状地叫道:孩子,你终于学成了……说着声音一阵哽咽,眼中泪光盈盈。
林淇乍然受到她的手一握,不知道她何以会如此激动,不疏有点手足无措,段金花好像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了手,讪讪地道:我是看到你的成就,欣见故人绝艺有继,一时高兴得忘了情……林淇也感激地道:谢谢前辈!这一个月来烦劳前辈太多……段金花欣慰地笑着,一言不发,林淇等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问道:娃狄娜呢?段金花敛起了笑容,没有回答,林淇看她的脸色有异,以为娃狄娜一定是受到了她的惩处,不禁大急道:前辈不是答应饶恕她的吗?段金花仍没有回答,夏妮却淡淡地问道:你对娃狄娜真是那么关心吗?林淇急声道:当然了,你们把她怎么样了?夏妮轻轻一叹道:她真是好福气,能够遇上你这么一个好人,为什么上天对我要那么残忍呢……说着居然潸然泪落,林淇却焦急万分,大声问道:娃狄娜到底怎么样了?段金花忽的恨声道:她被鹿加劫持逃走了,这混帐畜生,我要是找到他,一定叫他粉身碎骨,尝尽万蛊噬心的痛苦……林淇大惊失色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段金花气得脸色煞白,一语不发,夏妮代她回答道:鹿加跟你那个姓罗的朋友,一起把娃狄娜拐走了,这家伙一直在追求着娃狄娜,而娃狄娜看不上他,想不到这一次他居然会做出这种欺师判上的行为……林淇连连顿足道:这……这怎么得了,前辈!您追查过他们没有?夏妮怒声道:师父替你守关护法,分不开身,我追到鹿加的部落中,他跟那个姓罗的,还有几个汉人,带着娃狄娜一起失踪了!林淇摇头道:那一定是黔中四豪,罗大哥怎么会那样子呢……夏妮恨恨地道:鹿加的头脑很简单,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这件事多半还是那个姓罗的主意,我早说过汉人不是好东西!林淇脸上泛起了怒色,夏妮连忙又改口道:罗仙客武功有限,鹿加也不会比娃狄娜高到哪里,他们怎么能把娃狄娜架走呢?段金花沉着脸色道:娃狄娜是被他们用迷药迷昏了掠走的,那种迷药是中原的配方,因此这件事必是那个姓罗的策动,那人外貌忠厚,心地却十分奸诈,假若不是你的关系,我根本不愿意出手救他!要不是为了你守关,我也早就去追踪他们了……林淇沉思片刻,知道急也无益,乃镇定下来问道:他们居然会躲得无影无踪了?段金花暴躁地道:我要是知道他们的行踪,还会等到现在……林淇又想了片刻道:前辈可否将催蛊的方法传授给我?段金花奇道:你又不是苗人,要学这些干吗?林淇连忙解释道:娃狄娜曾经把她的天香丝,种了一半在我的身体内,听说这种本命神蛊,在千里之外,都能产生感应,我只要把体内的蛊神摧动,就可以找到他们了。
段金花冷笑一声道:我的外号叫做‘蛊神婆’,这个方法若是行得通,还会等到你来出主意?林淇又是一惊道:难道前辈已经试过了?段金花轻轻一叹道:我早就放出我自己的本身神蛊晶蛙展开搜索,却毫无踪迹可寻,看来他们好像另外得到了能人的托庇,那个能人一定深解蛊术,所以才能隔断我声气的感应。
林淇懔然色变道:当世之间难道还会有人比前辈的蛊术更高明?段金花的脸色变得十分震怒,厉声叫道:我就是不相信有这会事,然而这又明明是事实,因此我发誓一定要查出这件事情的真象,找出那暗中庇护他们的人。
林淇现在十分烦恼,而且事情的发生也太出乎他的意料,呆了半晌才问道:前辈有把握能找到他们吗?段金花怒瞪他一眼厉声道:找不到他,我就一辈子不再见人!话音刚落,她的身形已如一支离弦的急箭,在二人眼前一闪即已失去踪迹,林淇急得大叫道:前辈!别忙,等我一下!可是他的声音只在空际飘荡,段金花的影子已不再出现,夏妮愤然地责怪他道:你怎么可以对师父说那种话,你不知道这件事给她的刺激有多大,鹿加发动叛师后两个时辰,师父就发现了,那个时候她要去找他们易如反掌,然而为了你的缘故,她强压住自己的怒气来替你守关……林淇愕然道:我并不须要人守护啊?夏妮冷笑道:你真是不识好歹,那段时间正是你练功最紧要的关头,有时你失去了自制,一个人又笑又哭,假若不是师傅遥空以内功帮助你镇定心神,恐怕你早就完了。
师父一生好强,在苗疆中的地位比神还高,这件事情发生后,她的盛名受了多大的打击,可是为了你,她什么都不在乎,我真不懂她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好,我追随师父的年代最久,从未见她对人有那么关心过……林淇听得如痴如呆,在迷糊中又好像有点记忆,每当练功到了紧要关头,自己的心神常受到幻景的困扰,可是到了最后仍是挨了过去,万没想到那是段金花在暗中帮忙,段金花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呢?难道仅只为了与那个人的一点渊源吗?在段金花的口中约略可以猜出他们当年有过一段绮情关联,那个人不肯说,段金花也不肯说,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思索了半天依然不得其由,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最后一句无心的问话,却给了段金花高傲的心性以最大的刺激,所以她才一怒而去,对于一位恩情深重的前辈,这些行为实在太失礼了,想了片刻,他才对夏妮道:为了段夏妮,也为了娃狄娜,我也必须要找到鹿加那批人,只是我毫无头绪,姊姊能给我一点指示吗?夏妮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半晌才道:假若我师父有了灾难,你肯不顾一切地帮助她吗?林淇又是一惊道:段前辈会有什么灾难?夏妮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心灵上总有这种预兆,你知道我是黄金族的人,我们族中有一种特殊的巫术,可以预测先机,我的功夫过不到家,仅只能有个大概的感应。
林淇对这点倒是相信的,因为夏妮曾经一言道破他的心事,顿了一顿才道:段前辈比我高明多了,我能帮得了她的忙吗?夏妮变得十分不耐烦地道: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那种诚意。
林淇慨然道:撇开段前辈对我的成全恩情不谈,就为了她是娃狄娜的师父,我也会尽心尽力地帮助她,即使粉身亦在所不惜!夏妮略为动容道:好!冲你这句话,我对汉人的看法也要改变一点,我们走吧!林淇连忙问道:上哪儿去?夏妮漠然地道:这我无法答覆,以我们目前的脚程是追不上师父的,然而依照我的心灵兆示,我相信可以在她最危险的时候赶上她。
林淇默然不语,只是点点头。
夏妮闭上眼睛,好似在运用她心灵的感应来决定方向。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光景,她才突然睁开眼睛,眸子中精光顿射,大声叫道:走吧!神灵的指示在南方。
说着领先急行而去。
林淇不相信她是受到了神灵的指示,却不怀疑她的判断,所以也毫无犹豫地跟在后面追去。
夏妮的速度很快,她的身形在狭窄的山道上宛如一道轻烟前直飘。
林淇本来以为追不上的,可是他一提劲,发现自己在这一月中的进境居然增加得出乎意外,脚下提步移身轻捷无比,遥遥地跟在后面,虽然无法迈过,却也不至于落下。
如是一前一后,也不知飞驰了多久,只是天色已由正午而渐近黄昏,算来也有三个时辰了,若以距离计,至少也有几百里了。
山道早已不见,他们只是在丛岩密林中穿行,雾气烟烟,珍禽异兽不计其数,林淇一心追随夏妮赶路,根本没有注意,直到一水遥遥阻路,夏妮才停下身来。
林淇也跟着停下,见夏妮已经是汗水盈盈喘息不止,乃含笑道:姊姊大概累了吧!夏妮掠他一眼,语气忽转钦敬地道:公子这一月精修,比我几十年的苦练犹有过之!林淇自己也莫名其妙,然而身上的确没有疲累的感觉,看看夏妮的情形,知道她的话并无虚假,只得讪然地笑道:也许因为我是男人,体力比较充沛一点。
夏妮摇摇头道:公子别谦虚了,以我的体力而言,绝不逊于任何男子,公子所习的功夫,师父也差不多全教过我,惟一的理由是公于禀赋的确超越常人,难怪师父会对你如此器重。
林淇当然不便承认这个理由,可是也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只是傻兮兮的一笑,算是答覆那句话。
夏妮沉思片刻,忽地指着面前的那条河说道:公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林淇摇摇头,这条河并不宽,只是水色特异,微带一点赤黑色,在晚霞的映照下,波涛翻滚,发出耀眼的乌金光辉。
夏妮神情激动地道:这是我们苗人的禁地,叫做生命之河,据说这河的源头,便是生命大神的居地,当然此说并无根据,可是也无人敢提出反证,公子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林淇不明白她何以会提出这些问题,只得又摇摇头。
夏妮笑笑又道:那原因很简单,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到达源头上去一探究竟,这河水是由一道瀑布中流下来,要想探测河源,必须穿过瀑布,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敢这样做,因为这河水含着一种剧烈的毒质,沾到人身上立即溃烂,所以功力至高如师父,也不敢轻身一试,公子知道我把你带到此处的用意吗?林淇更糊涂了,莫名其妙地道:姊姊总不会是想叫我去试探一下河源吧?夏妮庄重地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是来实现我毕生的心愿的,公子看到我的脸吗?林淇仍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是见她的态度那么庄重,只得回答道:听娃狄娜说姊姊原是苗疆有名的美人,只因为受到奸人的陷害才变成这个样子……夏妮恨恨地咬着牙齿道:不错!那个罪该万死的恶徒,我宁可他痛痛快快地杀了我,我倒不会恨他,可是他把我弄成这副见不得人的丑相,真比杀了我还难过,我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报复他,叫他也要尝尝我身受的痛吾……林淇忍不住道:姊姊对他报复并不为过,只是……跟这条河有什么关系呢?夏妮目中射出希望的光采道:关系太大了,那个贼子非常狡猾,我若以这副形状出去找他,目标非常明显,他早就闻风逃避了,因此我必需要改变我的容貌……林淇点头道:姊姊考虑得很对,中原有许多易容的秘术,我可以代为效劳……夏妮摇头道:用不着,我要变得整个像另外的一个人,使他自动前来找我。
林淇急忙问道:姊姊要用什么方法呢?夏妮手指河水道:就用这河水,我已经研究得很清楚,这河水的毒质与我所中的毒素可以互相消克,使我的容貌变形。
然而必须要公子的助力,等我从河水中出来时,公子迅速以纯阳真火,替我打通玄阴关穴,这是我几十年来等候的机会,希望公子不要令我失望,因为举世之间,只有公子你才符合这个条件,而且据我的心灵预兆,此举对于援救师父脱险也大有关系,公子帮助我完成这个心愿吧,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说完还不等林淇作何表示,她已迅速地脱光身上的衣服。
在夕阳的辉照中,在林淇的惊愕声中。
她那雪白的胴体笔直地投向那翻滚的河水。
小草 扫描 大眼睛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上一页目 录下一页第 十 章 消魂一聚 枯草重着春色 断肠片语 古木永怀秋心当夏妮那晶美的胴体展示在林淇眼前时,不禁使得这位出身富贵的神秘侠士也失去了他往昔的平静,弄得耳红脸赤,心中砰砰狂跳不止。
二十几年来,他始终渡着严谨的生活,虽然他是在绮罗丛中长大的,监台衙门府第虽不乏俏俊的婢奴,可是她们却从来没有机会侍奉少公子。
因为他一直在受着严格的文武教育,文是公开的,武是秘密的,无论文武,他都处在严密的监视与督导中。
交结维扬名技李芳菲是他第一次接触女人,却因为身负秘密的使命,勾心斗角的谈吐中,毫无绮情可言。
接受娃狄娜的缔姻是他真正地领略到温柔的滋味,可是那也仅限于发乎情、止乎礼的温情缱绻,二十几岁的年青人,当然不会完全无视于风情,然而他在娃狄娜心中的印象是一尊庄严的神,她倾心于他、崇拜他,愿意为他作一切的牺牲,却不敢冒渍他,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始终停留在那种奇妙的、含蓄的境界中。
但是,此时此地,使林淇无隐地窥见了女性真正的奥秘,也使他知道了女性们真正动人的原因,因为,夏妮的身段实在太美了。
她修长的玉腿,润洁的皮肤,细腰、隆乳,以及完美的一切……更动人的是她的成熟,一种充分的成熟,那成熟的胴体中含着一种诱人的魅力,透过她晶莹的肌肤,越过那空间的距离,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
仅只有匆匆的一瞥,因为夏妮很快地就跳进那滚滚的黑流中了。
也只有这一瞥,使得林淇堕入了无法形容的纷乱情绪中,突然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欲望,一股将她拥到怀中的欲望……夏妮已经整个地没入黑暗中了,望着那翻滚的黑浪,他突然又耽心起来了,耽心她会不会被埋葬在黑浪下,永远不再浮出来了……经过了一段难以言喻的沉寂,就在他有点不耐烦之时,黑流倏地一分,一条雪白的人影飞扑了上来;接着是夏妮急促的声音道:快!快照我的话做……几乎没有容他思考的时间,夏妮润湿而微凉的身子已经扑到他的怀中,林淇不敢怠慢,连忙探手按在她的三焦之上,一股炽热的潜力在掌心中透过去。
夏妮的身躯初是微微地一震,接着就整个地不动了。
林淇手按之处,只觉得无比的柔滑,这时他更接近那股诱人的魅力了,夏妮的身子在轻轻地颤动着,这种颠动使她某些部分的肌肉看来更为撩人。
林淇情不自禁地又伸出另外的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坚实的胸脯,忘情地游移着,此刻他心中的欲念已经消除了,因为他到底是在严格的教育下培养出来的,这种教育使他能及时抑制自己的冲动。
而且更有一种圣洁的美感从他胸中涌起,这种美感是被目前至美的现象所引发的,对着夏妮完美无瑕的玉体,他觉得此刻抚着的不是一个赤裸的少妇,而是一尊至圣至美的雕像。
夏妮初是轻轻一动,抬头望他时,明眸中充满了惊异。
林淇轻轻地对她一笑,那笑容是无邪的,手仍在移动着,由胸前滑到她浑圆的肩头,再由肩头移到她白玉似的颈项;然后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这叹息是对她的脸而发的,齐颈以上,她满头的黑发柔软而光滑,与她白玉似的肌肤相衬下有着出奇的和谐。
她的明眸似秋夜的星星,都是至美的象征!只有她的脸,长圆的轮廓勾出了优美的弧线,可是在弧线圈成的表面上却堆纠着无比狰狞,红红的、白白的肉,或高或低,极不规则地散列着。
这张脸与这副身材是多么的不相称啊!夏妮从他的眼中听出了他的叹息,嘴角掀起了一个凄凉的微笑,然后低低地道:林公子,我的脸吓坏了你吧!林淇轻轻地道:没有!我与姊姊相处久了,已经看习惯了。
夏妮沉默片刻,忽然又以奇怪的声音道:公子请多看一下吧!这副脸就将永别人间了,我希望你能努力记住我现在的形相,这对你我都有好处。
林淇这才想到她之所以要沐身毒涧,原是为着要改变容貌的,怎么到现在仍是一无征象,连忙问道:姊姊!你的脸怎么还不变呢?夏妮仍以那种奇怪的声音道:我留着给公子多看几眼……林淇依然莫名其妙地道:这是为什么呢?我急着要看姊姊蜕变后的面目。
夏妮微微一叹,然后轻轻地举起手掌,开始在脸上搓揉着。
奇迹发生了,随着她的手掌,那层狰狞可布的外皮开始一块块地自下剥落,露出里面玉也似的颜色,片刻之后,她移去了手掌。
林淇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就在这顷刻之间,夏妮整个地换了一副面目,她的脸看起来似乎瘦削了一点,连圆圆的下颚都变成尖的了。
然而,这却是一张绝美的脸。
连最传神的丹青妙手,也无法将那种美完整无缺地描绘出来。
夏妮在林淇的脸色上得知了结果,却仍有点不相信地问道:公子看我现在怎么样?林淇愣然良久,才失声地叫道:美,美极了!姊姊,只可惜此刻没有一面镜子让你自己去照下,我简直没有方法告诉你是如何地美。
夏妮的眼中汪着泪水,颤着声音问道:是真的吗?林淇突然抽出那只按在她穴道上的手,双手扳住她的肩头,将脸凑近她的眼前,以兴奋的声音道:当然是真的!不信的话,你可以看我的眼珠,虽然小一点,却可以使你大概知道一下现在是什么样子。
夏妮用力地一挤眼睛,将里面的泪珠压了出来,然后对着林淇的眼珠凝神地细望,片刻之后,她突然搂着林淇的腰,激动地哭了起来。
林淇非常了解她此刻的心情,温柔地用手臂圈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道:恭喜你,姊姊!你总算找回你的美丽了,那应该高兴才对呀,怎么反而伤心了呢!夏妮的双肩仍是不停地抽动,然而林淇的掌上却忽然有着异样的感觉,她原来沁凉的肌肤此刻已变为火样的灼热,连忙推着她叫道:姊姊!你怎么了?一下子变得这么烫热的……夏妮的双手圈得更紧了,甚至于把整个身体都贴在他胸前,粉脸轻抬,颊上泪痕宛然,眸子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采,雪白的脸上也泛起了桃花似的红晕。
林淇的鼻孔里突然呼吸到一种特异的气息,那种气息撩拨起他被压制的情欲,而且在心中像怒潮似的澎湃。
夏妮的身子也散发着一股炽热,透过他薄薄的衣衫,燃烧着他的心田,林淇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不禁整个地迷惑了。
他的手本来是向外推拒的,渐渐地,推拒的力量越来越微弱,甚至于连脚下都是软软的,无法支持两个人的体重了,因为夏妮的身材比他要矮一个头,紧相拥倚的结果,整个地挂在他身上了。
他不知道目已是在什么时候躺下来的,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失去了神智……事实上,他一直是在清醒中,在一个清醒的梦中。
那梦境是美妙的,他只感到自己周围都涌满了粉红色的云雾,他的身子像一片轻轻的落叶,被一阵微风吹着,吹着,一直送到了云雾的顶端。
当一切都归复于静谧时,梦醒了。
夏妮坐在她的身畔发怔,美丽的脸上交织着泪痕。
林淇略一定神,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禁在地上一纵而起,连连敲着自己的脑袋,疯狂似的呼喊着:该死!该死!我简直该死……天啊……夏妮幽怨地站立起来,拿起他的外衣,披在他坚实的肩膀上,以低柔的声音道:把衣服穿起来,这时候最容易生病。
林淇一把抓着她的手,失神地叫道:姊姊……我怎么对得起你……夏妮柔顺地靠近他,温和地拍着他的肩头道:公子,不要太激动了!这件事情怪不得你,倒是我该对你抱歉,我应该比你冷静的,可是,我在看见自己的容貌之后,也因为过于忘情而失了自制……林淇在她的抚慰下渐渐地安定下来,两眼仍是呆呆地,失神地瞪望着,夏妮轻叹一声道:这毒涧名叫生命之泉,原本有它的含意,泉水中有一种特异的刺激的力量,能鼓舞起生命的饥渴!我们苗人常汲取泉水酿制合欢酒;男女相悦之情,原为生命之源,公子替我按穴驱寒时,已经受到水性的感应,理应早该发作的,那时我倒有抑制之法,没想到公子的自制力太强,居然熬了那么久,刚好我也在失去自制之际,那一切只能算是天意了……林淇一时间听得如痴如呆,却仍是半解半惑。
夏妮察情知意,轻叹一声解释道:公子的功力深厚,在接触片刻之后,我感到体内的寒毒已清,脸上的腐肉早就被泉水蚀透,新肌立生,可是我迟迟不敢有所举动,仍是以那副丑面目相对,就是知道公子必将有所动,也许看到那副丑脸时,可以帮助公子抑制情欲。
林淇这才有点恍然道:那姊姊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泉水的特性呢?夏妮苦笑道:这全是我的私心在作祟,我知道你是个守义不阿的正人君子,假若事先告诉你那么多,很可能你会拒绝帮助我……林淇默然片刻,才愧疚地道:姊姊别那么说了!我真不知道有多恨自己……夏妮摇头轻叹道:这实在不能怪你,当你第一次在我身上触摸时,我还以为是泉性发作了,可是我在你的眼光中却看不出一丝情欲,反而感到十分惊奇,后来我想到也许是你的修为已达万魔不侵的境界,所以,才放心地撕去那层丑恶的浮皮,同时在心情激动之际,也放松了自己的控制,唉!真想不到,心如古井十数载,依然摆不脱那点人欲的困扰,以这残花败柳之身,玷污了公子的清白……林淇听她不但没有怨怪,反而引咎自怨,不禁愧激交加,冲动地叫道:姊姊!我林淇不是轻薄的浪子!今后我发誓……夏妮神色一正道:公子!不要说下去了!我心已如槁木,你帮助我恢复了容颜,我应该报答你的!遗憾的是我不能以纯洁无垢之身相献,好在我容颜新更,也像是重新获得了生命一样,我以新生的面目,献给你第一颗生命的禁果,心中比较可以自慰。
刚才的事,只算是我报答你的恩情,你不再欠我什么,我也不再欠你什么,就当是春梦一场,梦醒了无痕迹,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不需要作什么表示……林淇有点着急地道:那是姊姊的想法,在我心中却无法将那件事视如春梦。
夏妮叹道:公子!我劝你别太固执了,我真羡慕小师妹能得到你这样一个如意郎君,假若我能年青十五岁,假若我没有从前那一段恨事,我会死心塌地的追随着你,现在……一切都谈不上了。
林淇仍然固执地道:年龄不是问题,何况姊姊的外貌看起来还很年青……夏妮一摇头道:我今年三十九岁了,与你比起来何异春花秋草,你记得师父的话吗?人的苍老不在外表而在心境,我的心情也许比我的年龄还要老上数倍……林淇还想说什么,夏妮已将神色一寒道:公子,别忘记了我已是别人的妻子,虽然那个人遗弃了我,虽然我与那个人已经成为生死之仇,然而,我毕竟是有夫之妇,公子是否要我背夫再嫁?林淇闻言一惊,果然不敢再说什么,夏妮轻轻一叹,慢慢走过去拿起地上的衣服开始穿着,她美好的胴体渐渐地又被衣衫掩盖了。
林淇呆呆地望着她的动作,心中竟泛上一种异样情绪。
夏妮忽而妩媚地一笑道:公子还看着我干什么?林淇脸上一红,嗫嚅片刻才道:我说句放肆的话,姊姊实在是我平生仅见最美的女子……夏妮轻笑一声道:中原绝色佳人多如天上之星,公子这话可当不起。
林淇正色地道:我说的是真话。
夏妮忽而伤感地叹道:美丽在一个女子身上,不成为她本身的灾祸,就成为害人的毒药,公子新得奇遇,任命方重,希望你以我此言为诫。
林淇低头怍然无语,夏妮也似乎感到自己的话说得太重,幽然一笑道:当然我相信你不是个轻薄的浪子……我只是希望你能忘掉我们所发生的一切。
林淇忽而惆怅地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姊姊,你真是给了我一个最难的题目!夏妮神色微微一怔道:公子!你……林淇目中透出亮光道:姊姊,你是第一个进入我生命的女子;对娃狄娜,我只有一份感情,一个男人的情操并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样简单,尤其是对于一些无法忘怀的事情!夏妮的眼睛里忽而布满了泪光,颤着声音道:公子,假若你真是那样认真的话,只要你有所需求,我都可以毫无考虑地答应你,只除了嫁给你,因为那是我唯一无法办得到的事。
林淇神色一变道:姊姊把我看成什么了!夏妮摇头惨笑道:我只能做到这么多,公子请不要逼我好吗?林淇黯然地道:算了!姊姊对我已经够宽大的了,我也无权对你作更多的要求,错误可一而不可再,姊姊也不要再说那样的话,更无须对我作更多的牺牲,我还是努力克制自己一点,常在心中留下一份美好的怀念吧!说着也动手穿着衣服,当他把一切都装束定当后,看见夏妮闭着双目,脸上犹有泪痕。
然而,她的神情却表露出一种特殊的空洞,心中十分奇怪,正想出言招呼,夏妮忽而把双目一睁笑道:走吧!刚才我在心中求着神灵指示我们的行进方向。
林淇愕然问道:神灵的指示怎么说?夏妮庄严地道:神灵告诉我应该向西南去,他在我眼前现示了一个地方,假若我没有记错,那应该是莽苍山的天狼坪。
林淇虽然不信,却也无法确定该往哪儿去,只得问道:莽苍山离这儿远吗?神既有前知,为什么不作更明白的指示呢?夏妮估计了一下道:莽苍山虽在云南,仍是我们苗族的居留地,穿捷径的话,只有两天的路程,我心中的征兆好像透示着很多凶险,看样子我们得快点赶去才行。
林淇见她说得那么认真,不禁有点着急地道:娃狄娜跟段前辈都会在那儿吗?夏妮摇头道:不清楚,不过我们应该相信神,神从不作错误的指示。
夏妮神色中透着无比的虔敬,诚恳地道:那就是神对我们的考验,考验着我们对神的信心,我们若相信神,便不应该怀疑他的指示,我们若不信神,他也不必讨好我们,把一切都告诉我们。
林淇摇摇头,心中仍是不相信,可也不表示反对,夏妮认明了方向,随即在前面引路,翻山越岭,带着林淇开始前进。
在莽密的原始森林里,夏妮显示出苗人对自然丰富的知识与了解。
她告诉林淇哪些野果是可以当作食物,哪种泉水是可以饮的,不透天光的浓荫下,哪一种植物的叶子永远指向东方。
她更骄傲地夸说,苗人是森林的子民,世上没有第二种民族能对森林有这么多的了解,以及在森林的孕育中生存。
渡过了不知晨昏的两天,因为森林中永远是黑郁郁的一片,林淇越走越不耐烦,他简直不知道这片密林在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尽头,饿了就吃,累了就休息,虽然夏妮从不叫他烦心,始终是那么殷勤地照顾着他,可是这种日子也令他感到受不了。
幸好这种日子并没有太久,正在他的耐性到了无法支持的极限时,眼前顿地一亮,他们已穿出了密集的丛林,来到一片广阔的草原上。
草原的尽头是一座巍峨而巨大的青山。
山巅高入云表,目所不能至。
山势绵亘千里,目所不能极。
夏妮长吁一口气道:这就是莽苍山,天狼坪在半山间,此去天狼坪,必须要穿过长颈族的领域,公子见了他们,最好小心点,不要引起他们的误会。
林淇不解地道:为什么?难道长颈族还没有开化吗?夏妮凝重地摇头道:长颈族是我们苗族中最聪明的一族,也是最凶狠的一支,他们在生活上虽然比任何一族都进步,可是在内心里却比任何一族都野蛮,对于外来的人,无论汉苗,都非常仇视,而且他们的报复心也最强,只要得罪了一个人,举族尽起为敌,非将对方杀死为止,所以我们苗人都很少同他们来往。
林淇不以为意地道:难道姊姊这一身功夫也怕他们吗?夏妮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彼此俱为一类,我总不愿意自相残杀,而且长颈族还有许多厉害的暗器与巫术,令人防不胜防。
林淇敞声大笑道:暗器不足惧,巫术尤不足信……夏妮沉下脸道:公子别忘了我们此来的目的,并不是要在异族称雄!林淇这才收起傲态道:要是他们先来侵犯我们呢?夏妮恢复和颜悦色道:那倒不至于,只要我们不触犯他们的禁忌,他们还不会故意找麻烦,尤其是我跟他们的族长还有些交谊,我相信他们不致于过分为难的。
林淇微笑道:姊姊也别忘了你容颜已变,人家不见得会认识你。
夏妮想了一想,在怀中取出一枚钢指环戴在指上笑道:这还是他们的老酋长送给我父亲的纪念品,有着这一枚指环,我们必定可以通行无阻,因为我父亲曾经救过那老酋长的性命,这枚指环代表我们两族的友谊。
林淇见她如此一说,才不再开口了,二人越过草原,直向山下进发,没有多久,已经来到一座竹堡之前,堡门恰好在山谷的入口,宽约数十丈的竹墙外,尽是千仞峭壁,只有那堡门是唯一的通路。
二人双双进入竹门后,立刻被一群奇形怪状的人包围住了。
林淇在见到这些人后,才明白他们叫长颈族的由来,因为这堡中的每一个至少都有尺许长的颈子,细若手臂,撑着一颗大头,显得十分可笑。
那些人围着他俩,吱吱喳喳地用苗语叫着,指手划脚,显得十分好奇,而且脸上都流露着不齿的神色,咧开大嘴笑着。
林淇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乃问身旁的夏妮道:他们说些什么?夏妮微笑道:他们在笑我们长得难看!林淇诧然说道:我们长得难看?那他们这种样子就算漂亮了?夏妮笑了笑说道:长颈族的美丑以颈子的长短为标准,颈子越长越美,我们的颈子太短了,自然会被他们认为丑八怪!林淇闻所未闻,大感兴趣地道:假若我们的颈子长到三尺,一定会成为天仙下凡了。
夏妮点头笑道:一点也不错!记得他们老酋长的妻子是族中第一美人,我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一面,颈子虽不到三尺,至少也有两尺半。
林淇将舌头一伸道:在中原只有庙里的白无常跟吊死鬼才是那个样子,这种美人可不敢领教。
夏妮笑了笑道:各地习俗不同,假若你一出生就在此地,包你也会觉得长脖子是世上绝色,甚至于千方百计地把颈子拉长。
林淇笑着问道:他们颈子是天生就如此之长吗?夏妮摇头道:怎么会呢?天生人类除了略有小别之外,绝不会相差得这么厉害的。
他们的长颈都是后天人工的施为,长颈族中的婴儿一生下来,就用铁圈套着颈子,随着年龄而增加铁圈的数量,各人的体质不同,颈子伸展的程序也各异,遂以之订为丑美的标准。
到二十岁后,除下铁圈以定型,不过通常人都只能到尺许的标准,超过此数的在族中可以享受尊荣,不到这程度的,往往无法活到成年,就会被勉强加进去的铁圈扣死了……林淇摇头叹道:残忍!残忍!这是多么不人道的风俗啊!夏妮微微一笑道:美与人道常不能并存,你们中原女子为了美,把脚裹得像拳头一样大小,不也是很不人道吗?公子怎会没想到残忍呢?林淇被她驳得无言可答,只得讪讪地向旁边望去。
刚好有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颈子上带着将有一尺半高的铁圈,将那颗大头显得十分怪异,一时好奇,便伸手在他的铁圈上摸了一下,这原是无心之举,夏妮已神色大变叫道:公子,不可以!可是她叫得太迟了,四下的长颈族哄然一阵乱吼,纷纷向旁退去,站在丈余开外,紧紧地把他们包围在中间。
而那个被摸的小孩子,却怪叫一声,飞快地向后面跑去。
小草 扫描 大眼睛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上一页目 录下一页第十一章 芳心戚戚 幸喜檀郎无恙 赤血烈烈 堪悲蛮儿魂飞林淇听见夏妮的呼喊,再看见长颈族族人的那些举动,不禁愕然莫知其故,夏妮已急急地道:公子!你惹了大祸了,长颈族人的颈圈最是尊贵,除了父母之外,任何人都不许碰触一下,你怎么偏偏犯了他们最大的忌讳?林淇骇然大惊道:我怎知道呢?现在怎么办呢?夏妮忧戚地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对那孩子作了最大的侮辱,为着荣誉,他非找你决斗不可!因为,只有在杀死你之后,用你的鲜血运河洗涤他圈上的耻辱!林淇失声叫道:决斗!要我跟一个小孩子决斗?夏妮点头道:不错!你非接受他的挑战不可,假若你不愿意死,就只杀死他,用他自己的血,洗去他的耻辱。
林淇几乎要跳了起来,大声叫道:不行!我怎么能杀死一个孩子!姊姊!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解决吗?夏妮摇头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在苗人们的心目中,荣誉更重于生命,只有鲜血才能洗雪耻辱,不是敌人的,便是自己的;苗疆之中,不允许懦夫生存的。
林淇为难地道:这怎么行呢!我绝不能杀死一个孩子,假若按照道理来说,我触犯了他,应该被他杀死才对,可是这样子不明不白的一死,实在太不值得了;姊姊!你赶快想个法子阻止这件事吧!拿你的指环找他们的族长,解释这件误会,要不然的话,我干脆拔腿开溜……夏妮面有忧色地摇头道:你可千万不能溜走,以你的功力也许跑得掉,可是你留下那个孩子可要受罪了!他不能洗去耻辱,只有蒙羞自裁,而他的父母亲人都得陪着他身殉,而且死得极不光荣,苗人认为世上只有两件东西是最干净的,那就是鲜血与火,既不得仇人之血,你逼得他们全家只有举火自焚了。
林淇着急万分地道:那你找他们的酋长解释嘛……夏妮苦笑道:那孩子的颈长尺余,穿着尊贵,正是酋长的儿子!林淇想不到无意一摸,会惹出这么大麻烦,走既不能,接受决斗更无可能,急得搓手顿足,不知如何是好?四周的苗人俱都虎视耽耽地盯着他俩,细长的脖子撑着那颗怪头一动都不动,仿佛无数的毒蛇昂着怒首,炯炯的目光像火一般地喷射着愤怒。
林淇焦灼地等了半天,见四周仍无动静,那个孩子也未见出现,不禁也问道:那孩子呢?怎么还没有来呢?夏妮低低地道:他去请求巫师的祝福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来的。
林淇搓手长叹,简直无法控制自己了,夏妮却低声地道:公子最好还是小心一点,长颈族的巫术十分厉害,那孩子的父亲既然是酋长,他对于巫术也必然大有心得,公子在决斗之际,还不一定能稳操胜算。
林淇并不相信巫术,当然也不怕巫术,可是他满心不愿意与一个孩子决斗,想了半天,忽地眼睛一亮道:我有办法了!夏妮不知道他想出了什么办法,还来不及动问,四周的长颈苗忽然一阵鼓噪,让出一条宽大的道路,远远地来了三个人!那个被触摸的孩子走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身材高大,遍体刺花的苗人,自肩到地已有七尺多,再加上两尺多的细颈,尺许长的巨头,通身在一丈开外,相貌狰狞,显然是那孩子的父亲,也是长颈族的族长。
他身旁的一人年纪很大,身材佝偻,遍体插着羽毛,作巫师的打扮,与酋长十分不相称,可是他的脸貌,却分明是个汉人。
林淇见那位同来的巫师居然是汉人,虽觉奇怪,却十分高兴,连忙跑上去,离着两三丈远,就作了一揖道:老先生看来也是中原人士,能否替在下把误会解释一下……那老年汉人漠然不作答理,反是那酋长用汉语高声喝叫道:汰!你这汉狗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侮辱我的儿子!你叫什么名字?林淇见他一出口就伤人,心中微感不乐,可是因为曲在己方,只得耐着性子道:在下姓林名淇,乃中原维扬人士,因故来到贵地,不知贵族的禁忌,冒犯了令郎,请族长念在事出误会……那族长狂声怒笑道:小汉狗!我们长颈族的项圈也是你随便触得的?你既然有胆子来到此地,就该打听清楚,小汉狗!你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淇听他口口声声都骂着汉狗,不禁触发了宗族的尊严,乃亦庄容厉色道:在下已经声明是误会了,族长怎么还是如此不讲理,再者方今圣上德庇四邻,一视同仁,并未因你们是异族而见外,你口口声声骂我汉狗是何居心……那酋长见他疾色厉言相责,怒气更甚,悖然震怒,晃着细长的颈子大声吼道:汉狗就是汉狗,你们汉家的皇帝也不过是一个族长而已,与我的身分一样,凭什么要向他低头称臣,把我们赶到这深山野地来居住?我一见你们汉狗就有气,来啊!替我拿他下来!他身后的那批长颈苗人个个作势,却未有所举动,族长更生气了,大声狂叫道:混帐!你们敢不听我的命令,谁不动手的,我立刻叫法师念咒拘起你们的灵魂,压到石头底下!这句话虽然是用汉语说出,可是身后那些苗人却从他的手势中懂得了他的意思,群相鼓噪,步步向前进逼,神色间却十分勉强,夏妮突然飞身而出叫道:慢着!你可是铁洛族长的儿子?那族长怔了一怔才道:你是哪一族的,跟铁洛有什么关系?夏妮一举右手,指着铁环道:我是金沙族的,这是铁洛族长的纪念品,他曾经说过凭着这个指环,可以在长颈族的村落中找到任何一个朋友。
族长脸色突地一变,因为有一部份的长颈苗看见那铁指环后,立刻停止了前进,其余的人虽然没有停止,脚步也慢了下来,显然是对着那枚指环有着惧意。
族长的脸色变为异常难看,厉声叫道:铁洛死了,他的灵魂已经变成恶鬼,你带着他的戒指,一定也是恶鬼的化身,我哈山大族长有着法师的灵符护身,可不怕恶鬼……夏妮也怔了一征,突然叫起来道:你一定是害死了铁洛族长,强占了他的位置!哈山大叫道:胡说!铁洛自己得罪了神,被神用雷劈死了,他的灵魂还在害人!夏妮冷笑一声道:我不管你们族里的事,铁洛死了,他的指环自然也没有作用了,今天我以金沙族长的身分,要求你接受神的规则,这位汉郎摸过你儿子的项圈,在你们全家人身上都留下了耻辱,我要求你用神的方法去洗去耻辱!哈山不禁一呆,周围的长颈苗人能听懂汉语的,立刻发出同意的呼声,而且纷纷把这种意思,传达给其他的人,没有多久,全体都开始哄叫起来。
哈山呆了片刻,突然拔出身畔的腰刀,交给那孩子大声道:古力,用这把刀砍下那汉狗的头,用他的血来洗你的项圈,放心吧!法师会保佑你的,神会赐你力量。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反而有点颤抖,好像有点恐惧似地望着老年汉人法师,法师的脸色十分冷漠,毫无一丝表情。
倒是那孩子古力接过腰刀,透着十分兴奋的样子,一步步地向着林淇逼过来。
面对着这样一个孩子,林淇实在提不起决斗的兴趣,因此一步步地后退让着他!四周的长颈苗人都静了下来,露出满意的神色。
林淇退了十几步,忍不住对夏妮道:姊姊,你还是想个法子吧!我总不能向一个小孩子动手。
夏妮此刻的神情十分凝重,注意着那孩子的行动,口中却随便地答道:我现在唯一能对你的帮助是给你一把刀,使你不空手对敌。
在林淇的诧然神色中,她迅速无比地欺近林淇身边,同时抽出腰间的短刃交在他手中,以极低的声音急迫地道:谨防暗算,注意刀尖!林淇莫名其妙地接住短刃,那孩子古力已高兴地叫道:好极了!我本来很不愿意杀死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敌人,现在你也有力了,注意吧!我要开始攻击了!还不等林淇作何表示,他已经狠狠地劈下一刀,直取林淇的肩头,林淇无意对敌,只是随意地挥刃一架,呛啷!一声,火光四散。
那孩子的腕力居然强得出奇,林淇的短刃被他击得脱手坠地,四周的苗人爆出一声欢呼,哈山的脸上也松下了紧张的神色,换上了兴奋。
古力一刀得手,高兴万分,大声叫道:汉狗!把武器捡起来,看你这么大的个子,一点用都没有,我实在替你感到惭愧,快点吧!我不愿意杀死一个空手的敌人。
他的语气虽傲,却隐约地流露出一股豪气,林淇心中的敌意更淡了,和颜悦色地笑笑道:小朋友,我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刚才不过是无意冒犯了你,何苦一定要拚命呢?假若一定要用我的鲜血才能解决问题的话,我情愿让你在手上砍一刀,用流出来的血来洗你的项圈。
这就是他刚才想出来的和平解决的方法,因为错误在自己,所以他甘愿受一点痛苦来消除这场误会,语气说得和蔼而诚恳。
谁知古力听了之后,反而流露出一片不齿的神色冷笑道:原来你们汉狗都是些贪生怕死的懦夫,真叫我看不起,你别做梦了!项圈上的侮辱只有脖子里的热血才可以洗掉,你要是怕痛的话,干脆乖乖的跪在地上,我一刀给你个痛快;否则就像个大丈夫,拿起武器来好好地打一场。
林淇被他激起了怒意,忍无可忍地道:因为你是个小孩子,我才那样的委曲求全,否则我绝不会那样客气地对待你。
古力摆着刀大笑道:苗族里的小孩子也比你们汉狗的大人有种,像你这种怕死的懦夫,实在比狗还不如,废话少说!快把武器捡起来领死吧!你碰到我真还是运气,因为我至少还让你死得像个英雄。
林淇悖然震怒骂叱道:放屁!小畜生,我林某堂堂男子汉,哪里还要使用武器来对付一个小鬼,三招之内,我若不夺下你的武器,就伸长了脖子让你砍下脑袋!古力怒吼一声,挺刀就朝他正面劈下,林淇试出他的臂力很强,便不再留情,伸出手,屈指对准刀锋上弹了过去。
铮然一声,古力的刀口立刻被弹缺了一块,刀身反跳回去,古力脸色微变,身形跟着急退,总算把那股劲力化开,没让长刀脱手飞出。
四下的长颈苗人立刻悚然惊呼,似乎没想到林淇的武功会如此精纯。
最急的是哈山,父子情切,几乎要冲进去,那个汉人法师轻哼一声道:酋长请注意!这是你儿子的生死之事,你最好冷静地看着,神会保佑勇士的,看来古力比你好得多了。
哈山虽然身为酋长,却似对这汉人法师十分忌惮,立刻止住了脚步,忧心忡忡地瞧着场中的古力。
古力在定住身形之后,猛然大叫一声,横刀又削了过来,这次他慎重多了,刀身不带半点声息,林淇微微一笑,依然伸手朝刀上弹去,势子又准又稳。
古力的刀削到一半,林淇的手已经伸过来了,他忽而将手一沉,刀锋忽转,避过他的手指改削前胯,招式变换得奥妙之至。
林淇不慌不忙的微一侧身,伸指在他刀叶上轻轻一敲,口中说道:第二招,下一招就要夺你的刀了!古力被他一敲之后,身子踉跄前跌,一个滚翻起立,手中也多了一柄短刃,那是林淇在第一次不慎被他击落的。
古力双手提刃,口中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忽而单手朝前挥,一缕寒光迳射,原来他把地下拾得的短刃当作暗器打了出来。
林淇伸手接住匕首的柄部,顿觉寒光迫体,心中不觉微微一动,原来夏妮将这柄短刃交给他时,由于外表看来并无出奇之处,所以也当作寻常兵刃,并未过份看重,甚至于落在地下,也懒得再去捡拾,而古力将它当作暗器射过来时,刃尖居然发出一丝迫体的寒风,若非自己功力大有进展,势将为刃尖的锋芒锐气所伤,于是才知道这柄不起眼的短刃,竟是一柄宝器,也了解到夏妮那句注意刀尖的暗示。
本来他还以为夏妮是叫他注意对方的刀尖,却想不到是告诉他短刃的刀尖另有神效妙用……正在漠然思索之际,古力忽而发出一声长啸,那啸声惨厉凄绝,完全不似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所发。
同时他细颈上的那颗巨颅也变为十分狰狞,目中碧光暴涨,身形如风地扑了过来,手中的长刀也挟着掠空的劲风夹击而至。
林淇心头微异,因为,他发觉这次古力发出的刀风十分特殊,虽然带着挟空的呼啸,却完全感不到一丝劲厉,不过他还是伸出一手,恰到好处地扭住古力的腕间,中央三指一错,将刀夺了过来,同时底下掠出一腿,将古力踢了出去。
他的内心很忠厚,同时觉得已经如言在三招之内夺下了古力的兵器,对这狂妄少年的教训已够,所以那一脚用的是巧力,只将他的身躯踢开,却并未令他受到伤害。
古力在地上连连两个滚翻后,又爬了起来,巨大的嘴巴一张,再度发出那种凄厉的长啸,啸声中充满了凶恨的杀意。
林淇被这声长啸震得心神微分之际,忽觉手中进出一股强大的力量,那柄夺来的长刀仿佛有人控制似的,自动地脱离了他的掌握,对他的心头直刺过去!这突然发生的奇事使得林淇一时不知道如何应付,在他来不及转动任何脑筋时,那柄长刀已带着一股劲力,刺破他的衣衫,透了进去。
夏妮惊急无状,赶忙跃到他身边叫道:林公子!你怎么样了……林淇怔怔地站着,既不回答她的话,也没有任何表示,那柄长刀刺进约有两寸深浅,连刀身一起钉在他的胸膛上。
夏妮又急得带着哭声道:我早就通知你小心暗算,长颈族的巫术……古力在远处狞笑道:汉狗!你可知道厉害了……林淇突然发出一声长笑,胸膛朝前一挺,长刀被弹出五六尺,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他胸前衣衫破处,却没有一点血迹渗出。
这一来不但使四周的苗人骇然惊呼,连他身旁的夏妮也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林淇微微一笑道:姊姊,你是被巫术两个字给骗住了,其实刚才那一刀根本不是什么巫术,而是一种比较隐僻的武功心法,我曾听我师父箫圣柳无非说过,这种功夫大概是叫‘间歇神功’,发时必须藉仗外物,初时毫无动静,而劲力却能潜藏在物体之中,过了一会儿才发作出来,伤人于不备之际。
我本来不相信有这回事的,可是方才夺刃之际,因为得手过分容易,心中就在怀疑,可是等我想起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夏妮焦急万分地道:别管那甚么功夫了,你受伤了没有?林淇摇摇头道:没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夏妮有点不相信,紧盯着他破衣处望着,林淇微笑道:你一定也认为我会甚么特殊的武功了,其实说穿了一点不稀奇,我之所以能躲过间歇神功的暗算,完全是一种巧合。
说着伸手在怀中取出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却是他的家传异宝螭龙鼎,由于体积不大,也因为它的特殊价值,林淇一直是珍藏在怀中的,此刻擎在手中笑道:我完全是仗着运气奇佳,刚才那一刀无巧不巧地刺到鼎里面去了,由于鼎身的质地特坚,所以我丝毫没有受伤,而且为了要使那孩子空高兴一下,我故意运劲吸住刀身,不叫它掉下来……他在说出间歇神功四字时,那巫师装扮的老年汉人神色就动了一下,等林淇又取出螭龙鼎后,他的眸子中更射出异采,不过大家都没注意。
古力狂叫一声,神色惨异,蓦而将细颈一伸,那尺余长的颈子又自升高半尺,露出灰色的颈肉,像根竹竿似的,接着晃郎郎一连串碰响,那一层的铁圈纷纷自动裂开成了手钏的形状,掉到他的手中。
夏妮急呼一声:不好了!快把那短刃给我……叫声又迟了一步,古力双手连扬,将那十几个铁项圈幻成一片黑影罩了过来。
林淇在仓促中劈出一拳,汹涌的掌风竟然挡不住那些圈影,依然挟着呼呼的破空声卷了过来,而且在断圈的裂口处洒出无数黄色的细末。
圈子飞转得快,黄粉散布得广,很快就涌到他俩身前,林淇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只得举起手中的短刃,潜运暗劲,舞成一片光幕,挡住了自己与夏妮。
那刃尖的寒芒现出它的威力了,青蒙蒙的光华先是将那蓬黄粉扫荡无存,接着在一片叮叮声中,那几十个项圈都被削成了碎铁,洒落在地。
变故都是在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发生的,当林淇收敛起手中的寒光,古力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啸,接着把巨头一摔,细颈中冲起一道血泉,叭搭一声,头落在地下。
他在一摔之间,硬生生将自己的长颈折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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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山满脸泪痕,先扑到古力的尸体旁边,号哭了一阵,接着跳起来用苗语叽叽哇哇地大叫了几句,四下的苗人也哄然跟着大叫起来,乱哄哄地闹成一片。
林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赶忙问夏妮,夏妮忧虑地道:他要求给那孩子一个隆重的葬礼……林淇恻然道:那我一定要参加这个丧礼,在他的坟前好好地奠祭一番,我没想到这孩子会如此决烈,虽然不是我亲手杀死他的……夏妮微微一叹道:长颈族的项圈就是生命,圈在人在,圈亡人亡,所以他们的项圈虽然是一种很厉害的暗器,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肯轻易动用,公子将他的项圈全削断了,就等于是亲手杀死他一样……林淇讶然失声道:这……这是甚么风俗?怎地如此不通人情……夏妮凝重地道:公子先别管风俗人情,还是应付目前的处境要紧!林淇连忙问道:目前该怎么应付呢?夏妮顿了一顿才道:那个酋长哈山要求大家以酋长之理葬他的儿子,大家不同意,目前正在争论,等他们有了结果再决定如何应付吧!林淇又不懂了,睁着眼睛问道:那有甚么关系呢?夏妮轻轻地道:若以酋长之理葬他,则全族一定要群起与我们为敌,先将我们杀死了,用我们的心肝祭奠在他的灵前。
哈山是酋长,古力是酋长之子,照理说是应该这样的,可是古力在死的时候失去了所有的项圈,一个失去项圈的死者是全族的耻辱,所以族人们不愿意承认一个含耻的酋长……林淇对于这些事简直是一窍不通,听见夏妮解释后,才轻叹一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必还在葬礼上斤斤计较呢?用活人心肝祭奠更是荒谬无伦,我与他们并没有甚么深仇大恨,那孩子的死虽由我间接造成,也不应该把你拖进来呀!夏妮却沉思片刻,忽而以沉重的声音道:我看这事情内里另有蹊跷,尤其是那个哈山酋长,他表现的态度更足令人起疑,他从来没见过你,然而对你的一切好似十分清楚,所以他那儿子古力在一开始要求向你挑战时,他就再三反对,分明是已经知道你的能耐……林淇摇头道:父母爱子之心天下皆然,这倒不能怪他……夏妮冷笑一声道:假若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与那孩子交起手来,有几分胜的希望?林淇怔了一怔才道:那孩子年龄虽小,腕力、技艺手法都臻上乘,十几个寻常大人也不是敌手……夏妮点头道:这就是了,有了那样一个儿子,做父亲的还要耽甚么心事?除非他已经知道对方的厉害,才表现得那样着急,甚至于还想利用权力破坏规矩行事……林淇又想了一下道:就算如姊姊所言,他已知道我的身分来历,又有甚么关系呢?夏妮沉声道:那就证明神给我的指示是正确的,鹿加等人一定是到过这里,跟他有过接触,所以他才会得知你的一切情形!林淇愈想愈觉得有道理,不禁兴奋地道:那可太好了……言尚未毕,哈山与那些苗人的争论已经静止了下来,苗人都回到原来的位置静静的等候着,哈山却与那个巫师打扮的老年汉人正在低声耳语商量着。
林淇连忙问道:他们的结果如何?夏妮冷静地道:也许对我们有利,他们要求哈山以酋长的身分向你挑斗一场,假若他胜了,他们才肯以酋长之礼葬殡那个孩子,假若他也战死了,族人们才答应合力替他报仇……林淇愕然道:如此说来,他无论胜负,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怎么还算有利呢?夏妮微微一笑道:事情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糟,据我判断,那哈山虽然身为酋长,却实在是个无胆的懦夫,他绝对不敢对你公开挑战……林淇不以为然地道:何以见得呢?你不是说过苗疆中都是强不畏死的勇士吗?夏妮沉下脸色道:勇士中也有败类,这家伙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现在要求那巫师用法术来对付你。
林淇怔了一怔!立刻紧张地注视那两个人,果见哈山比手划脚,频频作着要求,奇怪的是那个老年汉人却连连摇首,好似在拒绝……四下的苗人也等得不耐烦了,发出呵呵的催促声,哈山力求无果,才不得已移身出列,目光在凶愤中又含着一丝惧怯,色厉内荏地叫道:小汉狗!你杀死了我的孩子,你们中原有句成语: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你现在对我要如何交代?林淇倒不禁呆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还是夏妮开口道:这位汉郎是在我们苗疆的土地上,当然要遵守苗人的规例,勇士的规例只有一条,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你的儿子死于决斗,而且连尝试敌人刀口的勇气都没有,他是自杀的,他的灵魂是肮脏的,惟一的办法是你代他洗去灵魂的肮脏,不用你的血,就用敌人的血!这一番话讲得慷慨激昂,连四周的苗人都为之欢呼起来,哈山怒声叫道:恶婆娘!你也是苗人,怎么反而帮汉狗说话?夏妮也疾言厉色地道:神的光明只照耀勇士,并不问他是哪一族的人,正义之剑只削懦夫的头颅,希望你替我们苗族人争口气,公平地参加决斗,不要再动甚么卑鄙的脑筋了。
苗人们又爆出一声欢呼,哈山的脸色却涨成铁紫,哇哇怒吼道:好!贼婆娘,我先收拾了那个汉狗,再来对付你!夏妮平静地对林淇道:公子,好自为之吧!生死场上不可存妇人之仁,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别忘了我们还有不少待做的事。
林淇默然不语,夏妮已轻盈地闪过一边了,两名苗人神容肃穆地捧出一束标枪,两张强弩,一袋长箭,哈山过来选了三支标枪,一张弓与十几支箭,那两名苗人又把枪刀等捧到林淇身前,意在请他挑选武器应战。
林淇傲然地推开了,拔出腰间长剑,朗声道:一剑横磨在手,屠龙刺虎如狗,剑发风云变色,剑下奸邪授首……四在充塞的豪气中,那两名苗人脸露钦色离去了,只有夏妮忧急地道:公子弃长而取短,可千万要小心……林淇抛给她一个宽慰的微笑,那边哈山已引矢控弦,掠空声中,一支长箭直奔心窝,疾如闪电,林淇单剑平拍,准确地将长箭封了出去。
当!的一响,声如鸣雷,林淇虽然挡开了那一箭,心头却大是惊异,因为哈山那一射劲力之强,远超过他的想像,握剑的手被震得又痛又麻。
哈山却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嗖嗖嗖又是三箭连射,恍若一道直线,首尾相连,劲速无匹,第一支箭才飞一半,第三支箭已离开弓弦了,手法之快,尤属绝伦。
鉴于刚才的经验,林淇可不敢用剑硬架了,深吸了一口气,双脚一蹬拔空,让过第一支,然后身躯猛折,弯腰探指,拈住第二支的箭杆,随着箭势的带力,飘空行有丈余,再以老猿挂枝的身法将身子倒吊下来,藉着那一点点的浮力,单腿反踢上去,轻轻一触第三支的箭杆,将它的方向改变,呼啸着向天空飞去。
四下的旁观苗人大概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等身手,虽然林淇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也由衷地发出了欢呼与赞叹。
林淇发现以巧劲来化解箭势,远比硬档硬磕来得省力,不禁大是得意!然而一瞥夏妮,见她美丽的脸上却充满了忧愁,一时不明何故?哈山铁青着脸喝道:好汉狗!你再接这三箭看看!喝声中,抽起三支长箭并列在弦上,然后臂抱满月,嗖然再发。
这三支箭的来势十分怪异,既不走直线,又不走曲线,却是一高一低,采取波浪的型态向前涌来。
林淇做梦也没有想到箭上会有这种手法,由于这三支箭的来向无定,因之只好呆立当场,暂时不作应付的准备。
箭行颇速,到他面前七、八尺时,中央的那支忽地一拐弯,朝他右边攻到,而旁边的那两支路数更复杂,左右穿花,交相穿舞,竟不知目的何在?林淇在惊愕中无暇他顾,只得就近先对付到达最早的那一支,腕下生劲,剑尖抖成一团圆花,对准箭簇上绞去。
嗖嗖轻响中,那支长箭的竹杆被剑刃绞得粉碎,而那箭簇却透过他的剑花,仍然朝他身上袭到。
林淇神色微异,急忙腾出另一只空手,恰到好处地将它捏住,同时嗖嗖声中,另两支箭也接着而到,林淇没有办法,依样画葫芦地抖出剑花猛磕。
铮!第二支箭被磕飞了。
克!第三支箭被削断了。
然而危机并没有解决,磕飞的长箭在空中绕了一圈,呼啸着又朝他的后心上疾射而至,被削断的那支箭也挟着余劲挤了进来。
林淇在万分无奈中,只得暴喝一声,一面把手中的箭簇对准断箭上弹去,一面全身劲气外发,把衣服鼓得像个大气球。
叮然声响中,断箭被箭簇抵销掉劲力,刺穿了他的护身劲气,然而劲势大减,只划伤少许皮肤。
林淇在惊怒之余,也激出真火来了,一声清叱,长剑挟着一道青光,迅快无匹地朝哈山扑去,剑尖如毒蛇吐信刺向他的咽喉。
哈山见林淇居然能在他回波之箭下安然避过,心中的诧异并不在林淇之下,长剑攻到时他未多加作考虑,只得将手中长弓向外撩去。
碰!的一响,弓弦被剑刃割断了,弯曲的弓身弹直开来,再度迎上长剑,林淇但觉虎口一阵火热,长剑握不住,立时脱手飞去。
哈山被弹退了三、四步,弓身也握不住,震了出去,同时把虎口撕了半寸长的伤口,血迹盈盈,痛不可忍。
在急痛中他像疯了一般,操起一根标枪就朝林淇刺去,林淇手无寸铁,只得连用肉掌向下直劈,危急中用力特大,竟将那根铜制的标枪劈成两段。
哈山万万想不到林淇的掌上有如此神力,哇哇怪叫声中,却不敢直扑过来了。
林淇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拔起插在地上的另两根标枪,双臂一运劲,硬生生变成两个铜圈,光郎两声,丢落在地上。
哈山脸色急变,细长的脖子朝上一伸,举手卸下一枚铜环。
林淇知道他已至图穷匕现的关头,准备用项圈作生死的一搏了,倒也不敢怠慢,连忙聚气凝势待敌。
哈山将手一扬,钢圈飞了出来,林淇知道厉害,而夏妮的匕首又不在手中,只得运足功力,一掌对准圈上劈去。
谁知哈山的项圈上竟附着一根细丝,不等钢圈与林淇的肉掌接触,伸臂朝后一扯,钢圈又回去了,接着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啸,扭转身躯,几个急跳越过人丛,朝后面飞也似地逃走了。
林淇不觉也是一愕!似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的。
四下的长颈苗人立时一阵大乱,哇哇的怪叫声中,带着无比的愤怒,而且一个个都取下了颈上的铁环,林淇以为他们要群起进犯,连忙飞身抢起地上的长剑准备抵抗,夏妮却赶紧将他拦住了道:公子不要误会,他们不是对付你!林淇愕然未明所以?四周在一片怒叫中,铁圈飞舞,一起击向地上古力的尸体,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后,惟见一团血肉……林淇愕然问道:他们对一个死人攻击干嘛?夏妮轻轻地叹道:哈山身为酋长,却贪生畏死,临阵脱逃,对苗人说来是奇耻大辱,所以他们要毁坏古力的尸体,因为他是哈山的儿子……林淇摇摇头道:这太没有理了,父亲的错误怎么能牵连到儿子身上?何况他已经死了……夏妮轻哂道:这不是我们苗人野蛮,在你们汉人的法律中还有更不合理的事呢!一人犯罪,株连九族,甚至于人死了还要刨墓鞭尸,公子又待如何解释呢?林淇语为之塞,只得红着脸道:遗憾的我不是皇帝,否则我一定废止这些不合理的律法。
这时那些苗人一个个都沉重地过去拾起自己的项圈,默默地退去,不一会工夫,广阔场子只剩他们两人了,连那法师也不知在甚么时候走掉了。
林淇奇怪地问道: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夏妮轻轻地道:不!今天是长颈族蒙受大耻的日子,目前他们急于回到家中去祈求神明的宽恕,无法对你寻仇,从明天开始,你就成为全族的公敌,天涯海角,他们也不会放过你!林淇顿了一顿,才愤愤地道:这是从何说起!古力是自杀的,哈山逃了,虽然都是因为我的关系,然而我完全是出之自卫……我总不能束手就毙呀!夏妮苦笑了一声道:世事未必全按着道理来评定是非,否则天下就不会有事端了!林淇也是无可奈何地一叹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只有挺着接受了,好在他们明天才开始找我报仇,目前我们还是办自己的事要紧,你说的天狼坪在甚么地方?夏妮认了一下方向,才指着一处山峰道:翻过这座山头就是了,不过公子要十分小心,这后面是长颈族的神庙所在地,长颈族人对于埋伏机关的造诣很深,虽然限于器物,做不到汉人那般精巧,然而他们利用各种天然的设备,令人防不胜防……林淇傲然一笑道:你曾经夸说他们的巫术如何厉害,结果都是一些骗人的玩意儿,这莽莽丛林中纵然有点埋伏,绝对超不出弩箭陷阱的范围,刀山剑树尚且不怕,这些小玩意又算得了甚么?再说有姊姊在旁边更不用我操心了!夏妮张嘴好像要说甚么?但最后只叹息了一声,默然在前引路,林淇满不在乎地跟在后面,沿途经过许多长颈苗人的居屋,他们都把门关得紧紧的,然而在窗缝中,却透出无数仇恨的眼光。
默默地走了一阵,村屋渐稀,最后到了一条谷地的入口处,夏妮庄重地道:公子也许艺高胆大不在乎,然而我对长颈族人知之甚深,仍然要请公子特别小心,不管发生了甚么情况,我们千万不可失散!林淇见她说得那么严重,遂也一收傲态,加深了戒意道:姊姊放心好了,我一定处处听你的指示!夏妮轻叹一声,突然加快步伐,飞也似的朝山径上窜去,林淇紧记着不得分散的嘱咐,立刻也提起身形,紧紧地跟在她的背后,这山径一边靠着岩壁,一边临着悬崖,宽不过两尺,刚可容人,林淇怕她猝然停止时自己收不住身形,所以不敢靠得太近,生怕会撞到她身上,但是不明白她何以要走得那么快?走了一阵之后,山径愈来愈窄,有时几乎要擦着山壁才能通路,可是夏妮的行速仍未减低,林淇忍不住叫道:姊姊,慢一点走不行吗?说话时真气微散,落脚重了一点,立刻感到脚下一松,接着顶上一阵哄咙巨响,无数碎石像冰雹似的滚了下来。
林淇在惊愕中抬头一望,只见那片碎石范围极广,前后三、四丈内全无隙地,身外是万丈深崖,欲避无路,只得奋起神威,双掌直推上去。
如潮的劲力迎着石雨,发出震耳的巨响,接着是砂石乱飞反击在山壁上,势若天崩地裂,林淇乘着那一丝空档,身形电闪似地朝前掠去,刚走出丈余,第二批的石雨又罩了下来,幸而前面的夏妮已经停了下来,反身劈出一掌,替他再挡了一下,碎石纷纷朝崖下坠去,良久始闻回声。
林淇冲到夏妮身边,惊魂乍定,片刻之后,才咋舌叹道:真厉害!这些机关是怎么安置的……夏妮微微一笑道:公子现在不说是小玩意了吧!林淇脸上一红,呐呐地道:姊姊何必还挖苦人呢!我不知道他们会把机关设在上面……夏妮轻叹道:我也不知道,二十年前铁洛酋长曾经邀约家父与我来过一趟,他告诉我们说这条路叫飞鸟道,意思是只有像飞鸟一般的轻灵才能够渡过,所以我一开始就使用最快的速度前进,就是尽量想使身形轻一点……公子是如何触动埋伏的?林淇想了一下才道:我在说话的时候落脚重了一点,好像觉得脚下一空……夏妮点头道:是了!那一定是他们在路上挖了许多小坑,每个坑中都连通着上面的石堆,只需轻轻一触,石堆受了牵引就滚了下来……林淇犹自有点不信地道:那他们自己是怎么通行的呢?我不相信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像飞鸟一样……夏妮噗哧一笑道:公子这一问可太天真了!这一条路寻常人是不准走的,即使逢上祭祀大典,必须举步前往的时候,也一定由熟悉途径的人事先将那些缺坑用木板盖了起来,我上次经过时,沿途都铺上了木板,可见他们对路上的秘密十分重视!林淇惭愧地一叹道: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浅薄……夏妮微笑道:经一事长一智,公子以后多小心一点就是了!说完身形又像飞鸟似的向前射去,这次林淇可不敢怠慢了,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幸喜沿途再也没有其他凶险,而路也愈走愈宽,直到一片树林前面,夏妮停住了步子,沉吟不前,林淇追到她身旁问道:姊姊,怎么不走了?夏妮皱着眉头道:这片树林很奇怪,我上次来时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林淇看了一看笑道:姊姊是二十年前来的,二十年的幼苗都成林了,自然不会是从前的样子。
夏妮却端重地摇头道:不对!二十年前这儿根本没有树林,而且这些树的形状怪异,苗疆从未见过!林淇看了片刻,也讶声道:对呀!这是白杨,多半生在江南一带,此地居然会绿杨成荫,一定是从外面移植过来的,在这深山荒地中种植这一片柳林是甚么意思呢?夏妮深思不答,林淇研究了一阵,突然兴奋地叫道:我看出来了,这杨树栽种排列的章法完全是五行生克的阵图之学!夏妮扫了他一眼道:公子对阵图之学很有研究吗?林淇高兴地道:深刻的研究谈不上,不过家师‘箫圣’柳无非治学颇杂,所以我对各种学问多少也有点印象,这杨树的排列方法是按照正反五行的布置,我们只要依照变化找到生门,自然就可以通行无阻了!说着在树林前面转了几下,口中喃喃地念着:左三右四,正五逆二,逢八退一……对了,这里一定是生门!手指着两棵树之间的一处空隙,以着万分的得意向夏妮骄傲地笑着,夏妮神色凝重地看了半天才道:公子最好还是慎重一点……林淇大笑道:绝对不会错,这次可轮到我来作姊姊的向导了!夏妮沉思有顷才道:妾身对阵图一无所知,当然惟公子马首是瞻!林淇十分得意,正待跨步入林,夏妮却在腰间解下丝绦,将一端交在林淇手中道:妾身虽不解阵图,却知道其中变化莫测十分奥妙,公子请握着这根丝绦,以免大家失去联络!林淇对她的细心也觉得十分钦佩,遂接过丝绦,笑吟吟地跨步入林,夏妮跟着进去,两人中间连着五、六尺的丝绦,亦步亦趋,慢慢地进行着。
这树林的排列果然如他所想那样,一路行去十分通顺,感觉着走了将近顿饭时分,在间隙的树干中,宛如已可看见一抹青山,显明地快到尽头了。
林淇万分得意,笑着回头道:姊姊,你看这不是通过了……语尚未毕,神色顿变,原来丝绦的那一端已不是姿容绝代的夏妮,却换成了一个绝顶怖人的怪物。
那怪物勉强可以算是个人,而且是个女人。
不过形容起来,还不如说是鬼怪恰当些,一头乱发披在赤裸的肩膀上,从脸到身子透出一片乌黑,细眼、翻天鼻、血盆大口,其丑无匹。
最难看的是她的胸前晃荡着一对大乳,垂着像两个大南瓜,腰下系着一条短裙,露出一双柱似的黑粗腿,猪鬃似的黑毛直长到短裙里面。
林淇的身材以不算太矮,可是仍比她矮了一个头。
听见林淇的招呼后,立刻嘻开了大嘴,以破竹似的声音笑道:哈哈!小伙子,你的嘴真甜,怎么叫我姊姊呢?也许我比你的年纪还小啊!林淇一怖几绝,尤其她开口说话时,一股腥味薰得他差一点就要吐出来,半天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失声大叫道:你……你是谁?我姊姊呢?那丑女又嘻开大嘴笑道:我不就是你的姊姊吗?林淇怒声喝道:胡说!我是问另外一个人……丑女摇着身子,胸前那一对巨乳也跟着起了恶心的摆动,笑嘻嘻地道:另外的人?没有啊!我跟了你很久了,只有你一个人在林子里转来转去!林淇怒声喝道:胡说!我姊姊明明跟在我身后,而且还握着这丝带的另一头,你把她怎么样了?丑女想了一想道:好像是还有一个人失陷在林子里面,那个人是你的姊姊吗?林淇连忙道:不错!她在哪里?丑女用手一指道:三天前就被老猴子抓去了!林淇悖然怒道:放屁!我姊姊不久之前才与我一同进入林子!丑女连连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看见你一个在林子里转,而且你走的都是死路,我本来想不管的,后来看到你那么漂亮,实在不忍心让你死掉,所以才赶快跟在你后面!林淇见她说话时的神态很坦然,不像骗人的样子,不禁奇道:夏姊姊上哪儿去了呢?她总不会突然地失踪了吧!就是她遭了害,我也不会全无知觉呀……喂!你是甚么时候牵住这丝带的?丑女又想了一想道:大约有一个时辰了吧!我看见你一个人拖着这根丝带在转来转去……林淇立刻怒声道:胡说!我从进林子开始也不到一个时辰。
丑女也生气了,嘟着厚嘴唇道:我还会骗你不成!这林子我住了十几年了,每转三百棵树是一刻,我跟着你整整转了一千多棵树,算起来还不只一个时辰呢!林淇不觉怔住了!心想:自己一路行来,也没见过有这么多的树,然而从这丑女的口气听起来也不像是虚假,一时倒难以明白。
那丑女忽然笑起来道:我知道了,你走的是回旋门,所以不知道时间过去多少,假若不是被我发现的话,你恐怕一辈子都在里面转呢!林淇一听又不相信了,怒声道:胡说!我明明走的是生门,马上就可以出去了!丑女轻轻一笑道:你想出到哪儿去?林淇抬头朝方才见到青山之处一望,不觉又是一惊!原来就在这片刻之间,眼前的景色已变,隐隐青山此刻已是树影千条。
丑女呷呷大笑道:你现在正在回旋路的交错点上,一定是被幻影迷住了,假若不是及时止步的话,此刻早已转入死门了……林淇骇然地道:这是个甚么阵?丑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甚么阵,这是我爸爸跟老猴子一起布置的!林淇更惊骇道:你爸爸是谁?老猴子又是谁?丑女摇头笑道:我爸爸已经死了,老猴跟你一样也是男人,只因为他长得像猴子,又姓侯,所以我跟爸爸都称他老猴子,正如我是冬姑,老猴子称我冬瓜一样。
林淇听见冬瓜二字,倒不禁笑了,因为这丑女一身臃肿,的确像个长长的冬瓜,丑女见林淇笑了起来,立刻很得意地道:喂!小伙子,你再笑一次,你笑得真好看,老猴子就没有你笑得好。
林淇遂知道这丑女不仅是丑,而且还傻,不禁有点气道:我没有精神跟你啰唆,我还要去找我姊姊!丑女摇头道:没有用,你找不到的!林淇闻言心中一动,连忙笑了一下道:冬姑,你对这林子很熟吗?丑女大笑道:当然了!我从小在林子里长大的,每一棵树都可以背出来。
林淇蔼声道:那你带我绕一圈好吗?我一定要找到我姊姊。
丑女怔了一怔才道:你刚才不是叫我姊姊吗?有我做你的姊姊,你何必还要去找别人呢?林淇大为气怒,高声喝道:刚才我不知是你……丑女连忙道:现在你知道了!林淇见她龇牙咧嘴的那种丑态,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怫然地道:姊姊岂是随便可以叫得的,你不肯带路,我自己也能去,这一点点阵图变化,当真还能将我困住不成……说着动身欲行,丑女却挡在前面道:不行,你不懂里面的变化,硬闯进去只有死路一条!林淇怒不可遏地喝道:滚开!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管!丑女仍是挡着不让路,林淇忍无可忍,只得奋起一掌推向她的肩头,谁知那丑女力大无穷,而且体内隐有一股弹力。
林淇的手刚触上她的肩上,立刻被那弹力反震回来,连连退了五、六步,喀嚓一声,撞断了一棵大树。
立刻大地变得黑暗了,风雷之声大作,林中也弥漫了一些云雾……小草 扫描 大眼睛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上一页目 录下一页第十三章 晓风不散愁千点 宿雨还添泪一痕林淇立刻觉得自己像堕入一片无际的黑暗之中,伸手不辨五指,更谈不到看清身外的环境,可是他却能在风雷的声音中,明显地感到一种压力。
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强大而密,大得出奇,密不透风。
这股压力逼住了他的呼吸,向中间挤着,生似要将他挤成碎粉。
他知道这是甚么,因为他曾听柳无非说过一些有关阵图的奥秘,虽然是几株无知草石的排列,却蕴藏了自然界中惊人的破坏力量。
方才自己冒昧出手攻击那丑女,想不到她体内的潜力大得惊人,反震回来时,牵动了他的身子撞折了一棵树,引发了阵图,将自己陷入这种困境……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方寸不能乱,人定可以胜天,惟有坚强的定力才可以克服自然界那种摧毁的力量……所以他立刻摒心静气,先将心中一切纷乱的思绪都排除出去,诚意正心,默默运用体内的潜能去与那股巨力抗争……慢慢地,他感到无形的压力减弱了,然而四下仍是一片黑暗,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胸间的涨闷也清除了,可是他还是不敢稍动。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移动,若是再闯进迷途,不知更将遇到甚么危险?奇怪!这阵图的布置明明是正反五行方法,我按照生门而入,怎么全不是那回子事呢?难道师父告诉我的方法错了吗?这一个念头刚起,身外的压力又加强了,他又赶紧将那个思想排除出去,安安静静地站着,连一点心念都不敢动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到有一只粗糙的手摸上他的脸颊,刺得他非常难受,可是他不敢动,甚至于连将那只手挥开的念头都不敢……接着他又听见一个粗哑的声音道:咦!小伙子,你还真行,在风雷四动的攻击中你还没有死!这是那丑女的声音,难听得令人作呕,然而他还是甚么都不敢想。
丑女摸索片刻后,才拉着他的衣服,林淇身不由主地随着那股拉力,慢慢地移动身子,走了有顿饭时分,突觉眼前一亮,连空气也新鲜起来。
这时他才敢放眼打量四周,但见繁星在天,树影婆娑,身子已在林外。
丑女冬姑嘻着大嘴笑道:小兄弟,你真了不起!在风雷震中失陷了两个时辰,你居然丝毫无伤。
那笑容很诚恳,林淇纵有一肚子气也发不出来,只得淡淡地道:谢谢你救我出来。
冬姑开心地大笑道:别谢我!刚才我难受死了,我不知道你的力气会那么大,否则你打我的时候,我绝不敢用反击神功的,那是我爹教我的防身功夫,受力愈大,反弹的劲道也愈强,你要是打得轻一点,便不会撞断风雷震的枢纽了。
小兄弟,你没受伤吧?她自己挨了打,反来问候林淇,倒使他羞惭得满脸通红,呐呐地道:我很好,一点都没受伤。
冬姑哈哈大笑道:那就好了,否则我会伤心一辈子的,你假若不幸死了,那完全是我害的,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这么漂亮的男人,实在舍不得你死去……林淇听她说说又不像话了,连忙阻止她道:冬姑,你还是帮我把姊姊救出来!冬姑将脸一沉道:你怎么还是想你姊姊,难道我不可以做你的姊姊吗?林淇气往上冲,真想再打她一下,可是记起上次的教训,勉强压住怒气,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冬姑等了半天,不见林淇回答,满脸都是失望之色,叹道:小兄弟,我知道你是嫌我长得难看。
语中充满了幽怨之意,林淇倒又有点不忍心了,乃放低声音道:冬姑,不是这样的……冬姑凄苦地摇摇头道:不用你说,我自己也很明白,连我爹也嫌我难看,不喜欢我,他虽然教我武功,却很少跟我接近,叫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替他看守林子,所以他死了,我也不难过,只是……小兄弟,你就不同了,我一见你就喜欢你,甚至于刚才你打我我也不生气,你假若真讨厌我的话,我活着太没有意思了;我丑,我难看,那是天生的,我也希望我能长得好看一点……林淇忽然感动,柔声道:冬姑,你别那样想了,一个人可以有好几个姊姊,只要你肯帮我救出那位姊姊,我也叫你姊姊如何?冬姑脸现喜色道:真的!你不是骗我?林淇正色道:当然是真的,我何必要骗你呢!冬姑笑了起来,但立刻又转为忧色道:可是林中的确没有你的姊姊,我一直守在那儿,从来没发现其他警兆。
林淇不信地道:胡说!我们明明是一起进来的。
冬姑叹了一口气道:你一定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林子里只困着一个人,那人还是个男的。
林淇看她不像说谎,无可奈何地道:那你就带我去看看那个男人好了。
冬姑想了一下又问道:假若找不到你姊姊,你也不肯叫我姊姊了?林淇实在不愿意跟她多啰唆,只得大声地道:只要你尽心帮我找一下,不管是否能找到,我都把你当姊姊。
冬姑闻言大是兴奋,嘻开嘴直笑道:小兄弟,你太好了,我一定带你找遍这个林子。
说着喜孜孜地在前面领路,重新穿入柳林,左转右折;林淇一面走,一面默认其中的变化,半晌之后,才释然地高叫道:原来这林中除了正反五行之外,还有着奇门八卦的变化,难怪我会迷路了。
冬姑回头一笑道:小兄弟,你真聪明,马上就看出一点路数了,不过这林子的变化还很多,正反五行奇门、八卦、九宫、河图、鱼龙飞鸢、列宿,包罗万象,我爹和老猴子花了毕生心血才布置下这一片树林,我也不过只懂得走法而已,道理还是不明白,现在我爹死了,大概只有老猴子一个人是真正懂得的……林淇愕然惊道:老猴子究竟是甚么人?冬姑傻笑道:老猴子就是老猴子,我只知道他姓侯,跟我爹一样是个老头子,不过他的本事可大著呢!你最好不要跟他作对。
林淇知道这丑女有些地方似乎很博学,有些地方可傻得厉害,再问也问不出甚么道理,只得改变话题道:我记得你说过老猴子在三天前曾经由林子里抓走了一个人,是吗?冬姑连忙道:不错!三天前有一男一女进了林子,那男的好像是被女的追进去的,结果老猴子带走了女的,留下了男的,因为你一开口就向我问你姊姊,所以我还以为那女的就是你姊姊呢!林淇赶忙问道:那女的是甚么样子?冬姑想了一下道:年纪比你大,长得也很好看,穿着白衣服,本事也很大……林淇听着一惊!照冬姑口中的叙述,那女的很可能是段金花,不禁急道:别忙着找我姊姊了,你先带我去看那个男的。
冬姑不知道林淇为何又改了心意,但她对林淇的话十分依从,立刻又转了一个方向,走了片刻,指着一棵树下道:那男的在这儿,恐怕已经死了!林淇赶过去一看,神容立时大变,因为这人正是鹿加,面色乌黑,七孔流血,显然是蛊毒发作而死的样子,他的手指插在树干上,歪歪斜斜地刻了几个字:误信奸言,愧负恩师,死不足惜,难消长恨,师已遇困,姊速往扎……往字底下还有一个提手边旁,想来是在临死前勉力作书,意尚未尽,力竭而死,然而从那个提手上可以猜到不是拯字,便是援字。
林淇见了之后,脸色大变,由鹿加临终的留字上,不但说出了段金花遭遇了不幸,那个姊字更一定是指着夏妮,如此看来,夏妮也一定到过这儿了。
同时在鹿加的身畔还留着一柄短匕,分明是夏妮之物,物在人亡,不问而知是夏妮也遭了掳劫,因此他弯腰拾起短匕,怔怔地发起呆来。
冬姑却莫明奇妙地道:小兄弟,你是怎么了?林淇神色凝重地道:冬姑,这林子除你之外,还有谁可以通行无阻?冬姑奇道:那当然是老猴子了。
林淇目中怒火顿扬,厉声道:那你马上带我找他去!冬姑怔道:你不要找姊姊了?这林子还有一半没走呢!林淇着急地道:不用找了,我姊姊也被老猴子捉去了。
冬姑顿了一顿,才带着忧容道:小兄弟,你假若要找老猴子打架,那可不行,就是我帮着你也打不过他。
林淇怒声道:我不要你的帮忙,可是我非找他不可,他不但捉去了我姊姊,还捉走我……底下的话他很难说,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段金花。
冬姑犹在踌躇,林淇却万分地不耐烦,暴躁地叫道:你不带我,我自己也会找了去的!你怕他我可不怕他,我抓到他之后,非用这把刀子剥下他的猴子皮不可……冬姑呆呆地道:去就去吧!为了你我也不在乎跟老猴子翻脸了,虽然他对我很好,只要他敢伤害你,我就是打他不过,也要咬他两口。
林淇倒被她这几句话感动了,轻轻一叹道:冬姑,你只要把我带到那里就够了,其实我也知道老猴子的本事很大,你不必为了我跟他翻脸,我要找他拚命是没有办法,你可犯不着。
冬姑倔强地摇头道:不行,他只要伤了你,我就不饶他。
林淇知道她的心眼极死,多说也没有用,只得道:好吧!等他伤害了我,你再跟他拚命也来得及,现在快带我去吧!冬姑默默地回身,又在前面领路,翻出了林子之后,转到一条山路上,这时天已微曙,晨星隐约,朝寒袭人,林淇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冷噤,望着冬姑赤裸的上身,忍不住问道:冬姑,你冷不冷?你怎么不穿衣服呢?冬姑得意地笑道:不冷,一年四季我都是这样子,我爹本来叫我穿衣服,可是我穿上就难受,马上就脱掉了。
林淇摇摇头,心中也说不出对她是甚么感觉,但是却不像初见时那样厌恶她了。
这女子外表虽然丑恶不堪,内心却十分善良,虽然她对自己表示好感,那只是一种无邪的感情,并不包含其他的情愫,因为像她这种浑朴天真的人,很可能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情欲……冬姑却因为得到了林淇的关怀,显得十分兴奋,兴匆匆地跨上山境,指手划脚地告诉林淇道:老猴子就住在这上面,那里原来是长颈苗人的神庙,老猴子来了之后,占据了神庙,也不准那些苗子上去了,长颈苗人又恨他,又怕他……林淇此刻心情很紧张,不想与她多话,听她说就在上面,立刻飞身就往上冲,急得冬姑在后面急叫道:小兄弟,别忙呀!等我一等!林淇也不理她,依然飞步急奔,跑出没多远,骤然迎面袭来双点绿光,林淇伸手就想去接,冬姑在后面赶上急叫道:小兄弟,使不得,这是鬼火……凌空挥出一掌,将那两点绿光劈到路旁的草上,立刻碧光四溅,熊熊地烧了起来,并且发出一阵触鼻的焦臭。
林淇这才发现那两点绿光敢情是用碧磷制的暗器,这类磷火含着毒质,沾体即燃,若非冬姑替他用掌力劈开的话,贸然抓上去必然要吃大亏。
当下心生警惕,厉声喝道:是哪一个鼠辈?暗算伤人……冬姑立刻道:不用问,这一定是活死人,只有他才弄这些鬼火,还要叫甚么阴磷透骨箭,长颈苗子怕他就在这一点。
林淇被她又弄迷糊了,先是老猴子,现在又钻出一个活死人,反正永远也听不到她说出一个真名字,当下连忙问道:活死人是谁?冬姑摸着头道:活死人就是活死人,我只知道他是听老猴子的命令行事的,你想要问其他的事情,我把他抓出来,你自己问他好了。
说着身形朝前猛扑,口中叫道:活死人,你出来!小兄弟问你话。
在隐蔽的石后又射出几道绿光,袭向冬姑的身上,冬姑毫不在意,举起粗大的手掌将它们一一震飞,然后笑叫道:活死人,你不要命了,对着我还敢捣鬼!身形欺进石后,拖出一个老人,林淇见了不禁一愕。
原来冬姑口中的活死人,正是在山下苗村见到的那个巫师打扮的汉装老人,被冬姑扯着胡子,形象十分狼狈,口中还怒叫道:冬姑,你这傻王八蛋!快放开我!冬姑笑着不放手道:放开你,没那么容易!刚才你为甚么不声不响,拿你那鬼火暗算我的小兄弟?老人怒道:这小子甚么时候又成了你兄弟了?冬姑高兴地大笑道:那你管不着,你现在乖乖的给我站着,小兄弟问你甚么,你都要好好的回答,否则我就扯断你的胡子!那老人目中凶光闪烁,可是他对冬姑好似十分忌惮,慑然不敢出声,倒是林淇有点不忍,对冬姑道:你把他放开吧!冬姑摇头道:不行!这老家伙滑头得很,只要放松他一点,他就会弄鬼。
林淇想了一下,突地伸手在那老者的肋下一点,接着又在他背上拍了一掌,老者闷哼一声,身子慢慢朝地下坐去,但是胡子被冬姑拉扯着,他身形又矮,勉强地吊着,痛苦异常,林淇才对冬姑道:冬姑,你放心吧!我已经挫散了他的骨节,他想动都动不了。
冬姑将手一松,老人果然坐了下去,哼声不止,冬姑见了大乐道:小兄弟,你这法子真好,我爹只教我打人与挨打的方法,不像你能治人,几时你也把这法子教我……林淇不跟他多缠,只寒着脸色道:以你这么大的岁数,我本不应该如此对你,可是方才你不声不响就用那种歹毒的暗器偷袭,可见你也不是个好人,现在我问你几句话,你最好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免得自找苦吃。
老人的眼中满是怨毒之色,鼓着嘴不吭声。
林淇想了一下才问道:几天前是否有几个人挟着一个女子来到你们这儿?老人瞪着怒目叫道:林小子!你别多啰唆了,五天以前罗仙客同着‘黔中四豪’以及中州马思骏都来了,他们带着一男一女两个苗子,那个男苗子住了两天,忽而又逃下山去,被困在树林中,大概是死了……林淇喝止道:那我知道,我问的是那个女孩子。
老人狠狠地道:女苗子被主人留在山上,而且三天前那女苗子的师父也来了,在林中触动埋伏,被主人抓去了,也关在山上。
林淇神色激变道:她们现在怎么样?老人冷笑道:没有死,可是也活不了!林淇神色更急了道:她们到底怎么样了?老人继续冷笑道:她们违抗主人的命令,被主人关在黑风穴中,迟早都不免一死,除非她们肯答应主人的要求才有活路。
林淇怒声道:你主人对她们作何要求?老人哼哼冷笑道:主人学究古今,文才武功,当世无二……林淇大声叫道:我不是问这些。
冬姑忍不住插嘴道:老猴子虽是年纪一大把,却最喜欢女人,他在山上养着许多女的……林淇愤怒填膺,伸手扼住老人的咽喉,厉声叫道:真有这回事吗?老人被扼得眼珠突出,只苦于手脚无法行动,林淇怕把他扼死了,连忙放松了手指,老人呛咳了半天,才气哼哼地道:那是主人的事,你对着我发狠有甚么用?主人的确是看上了那个女苗子,就因为这样才把那个男子气跑的,后来那女苗子的师父来了,主人更动心了,只是她们师徒两人都十分倔强,主人对她们还算客气的,任凭她们如何怒骂,都没有杀死她们,只把她们关在黑风穴中……林淇听说段金花与娃狄娜虽然遭擒,却未受辱,比较放了一点心,狠狠地将老人掷在地下,又问道:不久之前,还有一个女子在林中被你主人捉去了,她怎么样了?老人瞪着眼道:那女子长得很好看,不过她是自动跟着主人上山的,主人并没有捉她。
林淇不禁一愕!流露出无法相信的样子道:甚么?我姊姊会自动跟你主人上山?老人没好气地道:我甚么都告诉你了,难道还为这一点骗你?林淇整个地愕住了!怎么也不相信夏妮会这样做,可是这老人说话的神气又使他无法不相信,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冬姑自作聪明地道:也许是你姊姊很喜欢老猴子……林淇怒声道:胡说!她不是那种人!冬姑吓得不敢开口了,林淇想了一下,才又问老人道:你主人叫甚么名字?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老人立刻又恢复了神气道:主人姓侯,名叫行夫……林淇神色一动,失声叫道:‘毒手书生’侯行夫,原来这家伙躲在此地!老人不禁也现出疑容道:小子,你怎么也知道主人的名号……林淇却不理他,近乎自言自语地道:二十年中,侯行夫能有这么大的进境,这倒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十三友中,我已经碰到五个了,从前面那五人看来,都不怎么样啊!冬姑见他尽是喃喃自语,不禁有点焦急道:小兄弟,你问完了没有?看起来你好像认识老猴子,我们是不是还要找他打架?林淇神色凝重地在老人身上拿捏了一下,使他恢复了行动,然后再以庄严的声音说道:你去告诉侯行夫一声,就说二十年前紫竹林中的蒙面故人找来了!老人伸展了一下腰腿,才带着一脸的疑容与愤怒,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草 扫描 大眼睛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上一页目 录下一页第十四章 数去更无君傲世 看来只有我知音当林淇与冬姑慢慢地步上一处平坡时,已是红日高升,霞光万道。
阳光照着一片金碧辉煌的庙宇,庙前是一片大广场,这儿原来是长颈苗人祭神的地方,现在却为一个神秘的客人占据着。
冬姑走在里头,老远就对一个身材微矮而瘦削的中年文人叫道:老猴子,我带着小兄弟找你打架来了!中年文人站在庙门口动都不动,他身后站着五、六个人,正是黔中四豪与中州双杰中的老大马思骏,再加上那个老年汉人,独独不见夏妮与罗仙客。
林淇慢慢地移近身去,目中一片怒色,黔中四豪与马思骏都微带怯意,但是却没甚么表示,那中年文士对林淇打量片刻,才冷冷一笑道:二十年前的蒙面客会是你这小子?林淇傲然将头一昂道:那当然不是,不过我是他的代表。
中年文士突地哈哈大笑道:好极了!二十年阔别,我正想去找他呢,想不到他倒会派了个代表来;小子,你得了他多少传授?能代表他多少?林淇怒声道:侯行夫,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我虽然没有得到多少传授,却授命考察你们十三友这二十年来的行为,以你这等怙恶不悛,便在当诛之列!侯行夫仍是哈哈大笑道:你就是得了他全部的传授我也不在乎,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与他重新一较短长,只苦于找不到他的行纵,你就是不来,我也准备重入中原,召集旧日故人,再组十三友之盟,目的就是想将他引出来,想不到鬼使神差地把你送了来,可省了我不少事,我相信在你身上,就可以把他给激出来了!林淇怒声大叫道:‘毒手书生’,你别作梦了,当年的十三友中,有许多人都已经悔过向善,不再会跟你同流合污了……侯行夫满不在乎地笑道:那也无所谓,重组十三友不过是个幌子,以我现在所能,眼中不作第二人想,就是真的能把十三人聚齐,我也不过是多几个办事的手下而已,何况这事根本不可能了,其他人不谈,‘凌烟客’孙东海已经死了,留下这个丑八怪女儿可抵不了他的缺!冬姑哇哇大叫道:老猴子,你敢骂我!侯行夫哼哼冷笑道:骂你!我没把你送去跟你那死鬼老子一路,已经是客气的了……冬姑怒叫连连,扑上去要跟他拚命,林淇却发声喝止道:冬姑,你先别闹,等我跟他把事情说清楚!冬姑算是安静下来,侯行夫却冷冷一笑道:没甚么可说的,先前我还不知道中原出了甚么能人,把‘黔中四豪’与‘中州双杰’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急急如丧家之犬,万想不到是你这小子……不过你既是那蒙面人的代表,这件事倒不算稀奇;小子,我有几个问题你能说明一下吗?林淇怔了一怔才道:你想问甚么?侯行夫立刻问道:那蒙面人究竟是谁?他现在在哪里?林淇摇头道:这些都无可奉告,不过我可以回答你一句话,那人纵然健全,也不会再理江湖是非,他把一切责任都交给我了。
侯行夫冷笑道:没那么容易!你也不够资格替他挑这份担子,你不说也没关系,迟早我都有办法把他找出来;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段金花跟那个人有甚么关系?林淇神色微动道:毫无关系!侯行夫冷哼道:你别骗人,她的武功路数与那个人如出一辙……也许她就是那蒙面客!林淇急忙道:绝对不是……侯行夫大笑道:不管是不是,反正段金花已经在我的掌握中,我会叫她自己解答这问题;算了!小子,我也不想再问甚么了,现在我倒想听听你的来意!林淇庄容道:我要你把那三个女子与这批江湖败类交出来!侯行夫仰天大笑道:小子,你是在作梦,就是那个人亲自来了,我也不卖这个账,凭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就敢命令我!林淇怒形于色,厉声叫道:那我就要执行那人的命令,声讨你的罪状!侯行夫夷然一笑,满是不齿之态,林淇怒叱一声,双掌交错胸前,然后发了出来,劲力汹涌而至。
侯行夫仍是轻蔑地一笑,全身文丝不动,硬受了那一掌,也不过是肩头微晃而已,林淇却被自己掌上的回力震得两臂生疼,脚下连退了两三步。
冬姑见状大急,叫道:小兄弟,讲打架你不行,你打不过他的!边叫边欺身前扑,抡臂就朝侯行夫攻去,拳出如矢,却不带一点声息。
侯行夫对她的拳势倒不敢托大,连忙闪了开去,口中怒喝道:混账!丑冬瓜,你也找死!冬姑一拳击空,可是她的身躯却十分灵活,轻轻一摆就转了回来,拳上的余劲把远隔丈许的庙墙打穿了一个大洞,沙石四溅。
黔中四豪与马思骏都站在附近,被碎石打在身上,痛得声声直哼,慌忙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敢靠近过来。
林淇似乎也没想到冬姑的拳势会如此劲厉,怔得忘记继续出手了。
冬姑马上又面对着侯行夫大叫道:老猴子,你要是敢欺负小兄弟,我就跟你拚命!侯行夫的脸上也涌起了怒色,厉声骂道:丑八怪!我先宰了你,再去找那小子算账!人随声至,伸指迳指冬姑的乳上,冬姑毫无所惧的挥掌对他的脉门上切了下去。
侯行夫的人比冬姑矮上一大截,必须要举起膀子才能点中,而冬姑只轻轻下削就可够到了,双方发动虽有先后,却同时接触。
冬姑身上的反弹力先将他的指风撞回去,克的一生,掌缘也切上了脉门,侯行夫的身子竟被她撞出四、五步,痛得直裂嘴。
幸好他功力深厚,才没有受到重伤,不禁厉声大叫道:好家伙!没想到孙东海还给你留下了这一手!冬姑得意地大笑道:爹就是怕你欺负我,所以才瞒着你教了我这身功夫……侯行夫脸色一变,狞笑道:好!我就知道他藏了私,看来那一杯毒酒给他吃得一点都不冤枉……冬姑脸色也是一变叫道:甚么?我爹是被你害死的?侯行夫厉声长笑道:一点也不错,我好容易找到了一本练功的奇书,因为你爹的才智比我聪明,所以才找他一起参研,谁知他竟暗地起了坏主意,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把其中最重要的一页偷偷地藏了起来,被我发觉了,我当然不能饶他,所以也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的酒杯里下了毒药,叫他死得不明不白……冬姑大叫道:你胡说!你自己也不是好东西,爹告诉我你在给他书的时候,你已经先藏起了两三页,是你先欺骗他的!侯行夫微愕一下!才厉声大笑道:孙东海当真不含糊,这件事居然也被他发觉了,幸亏我下手得早,否则也许会轮到我喝那杯毒酒呢!冬姑哭着叫道:难怪爹一直在骂我太笨,没有办法把他所教的东西都学会,他早就知道你会害他的,在他临死的前两个月他还告诉我,叫我不要把反击神功随便使出来,本来他还要教我一种功夫的,说那种功夫可以对付你,只可惜还没等我学会他就死了……侯行夫哈哈大笑道:你永远也别想学会了,他藏起的那页书我虽然得不到,可是我看见他当我面把它烧掉了,那时他已经发觉自己中毒,第一件事就是毁书,他是怕我得去了,可是他没想到书烧毁了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克制我了!冬姑带着眼泪扑了上去,大声道:老猴子!我非杀了你替我爹报仇……侯行夫避开她的扑击,蓦地在袖中掏出一根短棒,色泛乌黑,棒尖镶着一颗银色的亮钉,举在手中厉叫道:丑八怪,别仗着你那套反击神功发横,我这天星钢钉杖可不怕你反击!冬姑对那根短棒好像十分害怕,连连向后退着。
林淇这时已回过神来,连忙挡在前面怒声道:‘毒手书生’,你不已经害死了她的父亲?难道你还想赶尽杀绝不成!侯行夫哈哈大笑道:这丑八怪原来还可以利用来看守那万象迷林,现在已经给她知道了真象,就不可以再留下后患。
说着手握短棒,将那颗银钉朝上,一直向冬姑逼去,冬姑吓得躲到林淇身后,侯行夫举棒直击下来,林淇手中无物可挡,只得避了开去。
侯行夫不去管他,手握短棒继续追向冬姑,追得她满场乱躲。
林淇见冬姑对那枝短棒如此惧怕,心知那短棒银钉必是一种极顶尖的利器,一时也想不出甚么方法去替她解围,只得伸手在怀中掏摸着,一下子摸出了夏妮留在林中的匕首,不禁大是兴奋。
因为这柄匕首曾经在山下苗村中削过古力的项圈,削铁如泥,一定也是柄宝器,这时冬姑被侯行夫愈追愈近,险状百出。
林淇遂毫不考虑地清叱一声,举刃直扑过去,刺向侯行夫的后背。
冬姑见状又急得叫了起来:小兄弟,他的棒子厉害得很。
林淇的势子极为迅速,一缕寒光电射而至。
侯行夫只觉得身后寒芒袭体,心知也是一柄无双利器,纵有护体神功也不敢硬挨这一下,返身挥棒,迎着刃叶拍上去。
叮!一声清脆的微响。
林淇遂觉得手上一阵猛震,继而虎口一松,刃柄立刻握持不住,被侯行夫硬夺了过去,却不禁呆住了!原来方才那一触,匕首抵不过银钉的尖硬,生生被刺穿了一个洞,挂在短棒上,侯行夫再向后一拉,林淇力不及人,可得放了手。
侯行夫先在钉上将匕首取下,看了片刻才宏声大笑道:小子,你还有甚么宝贝可以一抗我天星铁杖钉锋的!林淇神色一整,然后双手平伸胸前,作了一个姿势。
他与侯行夫两度试手,知道自己在内力上比人家差多了,不得已,只有再使出那不顾性命的一招——玉石俱焚。
侯行夫似乎不懂得他这一招的厉害,木然地望着他,丝毫未作准备。
林淇神容庄然地道:‘毒手书生’,看样子你似乎还不知道这一招式,因此我必须先通知一声,我这一招叫做‘玉石俱焚’,发后无匹敌……侯行夫瞟了他一眼,仍是不屑地问道:既然叫做‘玉石俱焚’,大概你自己也未必靠得住了?林淇庄然点头道:不错!可是为了翦除你这种恶人,我纵然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侯行夫突地哈哈一声长笑道:小子!你吹牛的本事倒不错,甚么‘玉石俱焚’,连东方一立与慕容婉那一对脓包夫妻都对付不了,还想拿来吓我……林淇耳根一热,知道早一阵日子遇上恨天双侣之事,也有人告诉他了,不禁把愧怒之心勾发而起,怒喝一声,双手猛拍,劲风直迫出去。
侯行夫轻描淡写地用手一拍,也击出一股劲气,在他本意中好像觉得这一掌足够抵挡那股至杀之威了。
孰料劲风迫体之后,首先将他推后了几步,继而劲力绵绵传来,将他全身都胶着其中,行动不得,而身上的衣缕也被挤为丝丝细粉,紧贴在他的皮肤上……这一来吓得他脸容失色,连忙运足全力,勉强扭动了一下身子,才由通体毛孔之中迸出一股回旋的劲道,将身外的气墙牵歪了一点,约略可以恢复行动。
林淇发招之后,自己也感到惊异了。
这至刚至杀的招式曾经用过一次,那一次绝对产生不了现在的这等威力,而自己现在也远比上次轻松多了,劲力在掌上涌出去,丝毫没有枯竭之感,如同滔滔江流,永无止歇……愕然片刻,他才想到这一定是段金花的静室中静练一月之功,这一个月中,他按照螭龙鼎上的指示,使自己已步了一个新的境界。
侯行夫在他的掌力中苦撑着,满脸都是紧张之态,汗水开始在额上涔涔地渗出,狼狈之至。
林淇不禁得意之至,朗声笑道:‘毒手书生’,这下你可懂得厉害了!这时黔中四豪与马思骏等人更是惊骇万状,一个个慢慢地向庙中蹓去,好似看出侯行夫不足以恃……林淇虽然处在上风,却也抽不出力量来阻拦他们,只是对着那几个人的背影怒声叫道:无胆的贼徒,你们不要蹓,天涯海角,林某定然也放不过你们……侯行夫在掌风的圈逼中突然爆出一声怒吼道:好小子!你且慢得意,我不相信真能给你制住了!猛地双手一振,身外那股回旋的气劲也蓦地加强了,林淇的掌力受了牵引,跟着他旋转起来,甚至于连林淇的步伐也受了牵动。
侯行夫脸上含着狞笑,双手愈挥愈急,林淇身不由主,跟着那股气流旋转着。
劲流带起了地上的砂石,顷刻间困成黄蒙蒙的一片,砂影中只看见侯行夫的鼻中、口中都渗出了鲜血,现得格外狰狞。
林淇转了一阵之后,渐渐感到头晕目眩,掌上的劲力也减弱了,可是他没法停下来,因为他的掌力越弱,那股牵引他的力量也愈大愈急,拉着他跟着直转,终于在一阵昏眩中失去了知觉。
砂雾渐渐地停了下来。
侯行夫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一脚踏着林淇的身子发了一声刺耳的长笑。
好小子!你的确了不起,若不是我练成了这身回旋气炁,恐怕真要毁在你的掌下了,现在你可狠不起来了吧!冬姑在外面发出了哭声道:老猴子,你快把小兄弟放开来,我饶你不死!侯行夫厉声长笑道:丑八怪!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敢对我发横……说着先伸手探入林淇的怀中,将他的螭龙鼎掏了出来,看了一下,接着又摸出那颗珠子,安放在鼎上,紧张地朝鼎身中望去,不禁又现出失望的神态。
因为他发现仍是一无所见……正在失神之际,蓦而又是一阵劲风逼体,回头一看,却是冬姑不顾性命地扑了过来,百忙中伸手一格,仍是抵不过她的蛮力,居然被撞开了五、六步,赶紧又举起那根棒头带钉的短杖。
冬姑却完全不想跟他拚命,抽空抢起地上的林淇,回头就跑。
侯行夫怒喝一声,怪叫道:丑八怪,我看你逃上天去!挺着短棒追了上来,冬姑步子大,行动急,虽然抱着林淇,仍是行走如风,侯行夫全力猛追,却也为未能追上。
一前一后,很快的又回到那片林子之前,侯行夫在后面叫道:丑八怪,这下子我看你往哪儿逃去!冬姑毫不犹豫,一头钻进林子,侯行夫也赶了进去,二人都是轻车熟路,在树隙间穿梭似地来往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林子的正中心。
冬姑猛地停下身子,放下林淇,举手朝一株树上劈去。
侯行夫见状大惊失色叫道:冬姑,你疯了,这下子大家都别想活了……冬姑一掌砍进树身半截,然后才回头对着侯行夫道:老猴子,你只要敢再走近一步,我就把手抽开,树倒了下来后,会发生甚么情形,我想你一定很清楚!侯行夫果然不敢向前逼她,顿了一顿才怪笑道:我不杀你,你也难逃一死!冬姑怒声道:胡说!我的手不放开,这阵势就不会发动……侯行夫哈哈大笑道:丑八怪,傻冬瓜,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我看你一辈子都别把手抽出来!冬姑怔了一怔!才苦着脸道:真是呢!我要是肚子饿了怎么办?侯行夫得意的大笑道:那就活活的饿死你!冬姑突地将头一昂,怒声叫道:老猴子,你别神气,反正我是活不了了,咱们死在一块儿吧!说着作势欲拔,侯行夫连忙叫道:冬姑,别这样!我来想法子救你!冬姑不信地道:你肯救我?你有甚么法子救我?侯行夫奸笑一声道:你在这儿支持一下,我去找另一根树来撑住这棵中心枢纽,那样你就可以把手抽出来而不会发动阵势了……冬姑摇头道:你要是不来了怎么办?侯行夫急忙道:一定来!一定来!你放心好了……边说边往后退,走出五、六丈后,竟是舍命急奔,冬姑还在他身后大叫道:老猴子!我等你一刻工夫,你要是不来的话,我就要把手抽出来了……侯行夫连回声都没有了,想是已跑出老远,这时冬姑脚下的林淇已悠悠醒转,头仍是昏昏的,身上连一点力气都没有,神智倒还清楚,他们的对话都听见,不禁发出一声长叹道:冬姑,你真傻!你想他还会来吗?冬姑笑嘻嘻地道:他不来我就把手抽开!林淇又气又笑地叹道:那时他早就离开这林子了,你怎么害得到他呢?冬姑猛地将手一撤,巨树发出震耳的断裂声,倒了下来,林淇不由大吃一惊!吓得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了。
可是林中除了树干倒地的微震之外,并无其他变故,只有冬姑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笑了半天才道:小兄弟,你跟老猴子都是聪明人,想不到会被我这个傻瓜骗住了!林淇又惊又喜,失声叫道:怎么……这棵树是假的?冬姑笑笑道:树当然是真的,不过却不是正中的枢纽,这是我爹故意安排的疑阵,连老猴都不知道,爹在没死之前曾经告诉过我说,要是老猴子有一天想害我的话,可以用这个把他吓跑,想不到今天真的用上了。
林淇默然片刻,才轻轻一叹道:你爹真是个奇人,假若他不被侯行夫害死的话,‘毒手书生’也不会如此猖狂……冬姑也是眼睛湿湿地道:我一直以为爹讨厌我,但是看他替我所做的种种安排来看,他还是喜欢我的!林淇点头道:当然了,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
冬姑等了片刻,忽又问道:小兄弟,你原来也很有本事,居然能跟老猴子拚那么久,现在你好了没有?林淇摇头苦笑道:没有!我的真力消耗得很厉害,最少要休息一天才能够恢复,这一天要躲到哪儿去呢?侯行夫一会儿定然会再来的,你又打不过他……冬姑立刻抢嘴道:我不怕他,可是我怕那根短棍子,爹说那根钉子是反击神功的唯一克星!林淇沮丧地道:那不是一样吗!他来的时候一定会带着那根棍子的!冬姑想了一下道:那我背着你逃到外面去吧!等我们把功夫练好了再来找他报仇。
林淇连连地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离开此地。
冬姑瞪着他道:你可是不放心你的那位姊姊?林淇摇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是耽心在黑风穴中的另两个女子,她们与我的关系极深,我不能让她们一直落在侯行夫的手里……冬姑咧着嘴笑道:小兄弟,你怎么尽跟一些女人发生关系?林淇见她仍是疯疯傻傻地说些不着边际的空话,不禁有些生气地道:别胡说!你快想想有甚么僻静的地方好让我休息一天,养足精神,再去找侯行夫算账……冬姑转着眼珠道:要老猴子找不到的地方,只有九曲洞了。
林淇连忙问道:九曲洞是甚么地方?冬姑高兴地道:九曲洞是我跟我爹秘密练功夫的地方……林淇非常欢喜,赶紧催促道:那你快带我去吧!冬姑笑嘻嘻地将林淇扛上肩头,转出树林,翻山越岭,走了很久,才来到一个山洞之前,洞口布满了藤萝,果然十分隐密。
披萝入洞,又曲曲折折地行了一阵,沿途乌黑不辨五指,冬姑却走得异常熟悉,直到一处地方停住脚步,摸出火石来点亮了壁上的火炬,林淇才发现已处身于一个高大的洞室之中。
首先接触入目的是墙上一片字迹,那是以金刚指功镌刻上去的,林淇赞了几句,已禁不住心中狂跳起来。
小草 扫描 大眼睛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上一页目 录下一页第十五章 空庭旧宇秋无迹 冷月清霜梦有知那片字迹从口气上看来,分明是孙东海所留,飞龙走蛇地划着:余昔为中原十三友之一,缘‘毒手书生’侯行夫得一奇书,名曰‘归化秘笈’,上载练气习技、奇门遁甲之道,以余所学近此,约余共参,其奈此獠宅心奸险,先行藏去秘笈中首尾两页,致此书以非全貌,未得大成,深以为憾。
余浏览是书,见有秘载强身克敌之至功,若为此獠得之,则天下无人能降之矣,乃隐将是页撕下,近已为该獠所觉,暗中已有害余之意。
余自忖交友不慎,且憾生儿不敏,一旦不测,无以托身后事者,乃秘录是书精要,交吾女保管,有善视吾女者,可得此笔录……凌烟客手书林淇看完之后,立刻对冬姑道:冬姑,你爹在没有去世以前,可曾交给你甚么东西保管?冬姑摇头道:没有啊!爹只告诉我不准把人带到这儿来,可没交给我甚么东西过……林淇知道她不会说谎,不禁摇头陷入深思道:奇怪了!你爹明明说有一样东西交给你保管的,你再仔细想想看!冬姑搔头摸腮,想了半天道:实在没有,你看我身上连衣服都不穿,哪能藏甚么东西呢!林淇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埋首深思,想了很久,也没有结果,只得放开一切杂念,再仔细打量了一下洞室,只见四壁徒然,空无一物。
冬姑却提醒他道:小兄弟,你不是说要调息一下精神吗?还不赶快开始!林淇哦了一声道:是的,我在调息的时候千万不能打扰我,也不可以跟我说话!冬姑傻笑道:这我知道,爹在练功时也是这个样子,他经常把我赶到隔壁去,我现在也到隔壁去等你好了,甚么时候你休息好了,再叫我进来。
林淇见她变得柔顺而懂事多了,遂对她笑了一下,冬姑高高兴兴地出洞去了,林淇又对壁上的字迹看了半天,不禁深深替孙东海感到难受起来。
他一定是个天资超人的智者,却不幸生了这样一个丑笨不堪的女儿,‘生儿不敏’,这四个字中暗藏着多少遗憾啊……他说的那样东西一定是有的,只可惜冬姑傻头傻脑,不知道丢到哪去了,白白地辜负了老父一片苦心。
感慨了很久,他才诚意正心,闭目盘膝,按照调息的法诀用起功来。
这一调养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把亏损的元气恢复了过来,虽不能像先前那样的充沛,却至少又可以凝气发招,与人动手交搏了。
冬姑果然没有前来打扰他,而且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发出一丝声息。
这傻丫头也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别是她忍不住寂寞又出洞去了,侯行夫已经跟她抓破了脸,一会儿他到林子里发觉受了欺骗,定然会到处搜索,要是被他碰上了,这傻瓜非吃大亏不可……心念及此,他不免有点焦急,连忙出声喊道:冬姑,冬姑……声音在洞中激起了回声,片刻之后,才听见冬姑的声音道:小兄弟,你好了吗?我马上就来了……听见了她的回答,知道她无恙安全,林淇不禁轻松地吁了一口气,不一会儿,又听见步声咚咚,冬姑踏着大步过来,黑脸上布满了泪痕。
林淇不禁奇问道:冬姑,你怎么哭了?冬姑举起手来擦擦眼泪,略带羞惭地道:我去找爹说话了,我告诉他现在我有了个小兄弟对我很好,请他放心。
林淇有点好笑地道:你爹已经死了,他听得见你的话吗?冬姑傻怔怔地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得见,反正我有一点事都要告诉他,从爹死了之后,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所以我在告诉他的时候,一高兴就哭了起来。
林淇倒是颇为感动,柔声道:只要你诚心诚意,我想你爹的在天之灵是会听得见的。
他原是一句安慰之话,不想冬姑立刻道:你说得一点都不错,今天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头忽然从墙上掉了下来,大概是听见我的话替我高兴呢!林淇不禁一愕道:你爹的头怎么会到墙上去的?冬姑张着嘴笑道:爹死了之后,我怕再也看不到他了,所以把他的头偷偷地割了下来,藏到这个洞中,好常来看看他!林淇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你爹中了人家的暗算,死于非命,你怎么还可以去破坏他的遗体?冬姑一怔道:怎么不可以呢!那是爹自己叫我这样做的!林淇生气了道:胡说!你爹怎么会叫你割他的脑袋?冬姑急了道:是真的,爹在没有死之前就经常对我说,万一哪天他死了,我就可以把他的头割下来,还说他知道我太傻,他可以经常照顾我!林淇没有话说了,只得一叹道:你爹也是个怪人,人都死了,一个骷髅头能照顾你甚么,反把自己弄得尸首不全!冬姑也被他说得伤心起来,抽抽噎噎地道:是啊,那颗头的肉也枯了,皮也干了,完全不像他生前的样子,可是爹生前常指着他自己对我说……林淇不经意地道:对你说甚么?冬姑惨兮兮地道:他说:‘冬儿啊!你真要把我里面的东西全学了,就一辈子不怕人欺负了!’可是那怎么行呢,爹的头脑里不知藏了多少学问,凭我这傻瓜,永远也学不完啊!林淇忽而神色微动地道:你爹真是这么说的吗?冬姑道:怎么不是呢,他每天至少都要说上个一遍,甚至于当着老猴子的面,也是这样说,所以我都背熟了!林淇想了一下,忽然道:你爹的头在哪里?我也看看去!冬姑有点急道:小兄弟,你不是要我把它送回去吧?林淇双目神光微露道:那怎么会呢!你爹吩咐你这样做,自然有他的深意,他既是你的父亲,也是我的长辈,我应该去参拜一下。
冬姑这才放心了,开心地道:只要你不叫我送回去,你爱怎么看都行,就是送给你我也不在乎,不过要我把它送回爹的身边去,我可舍不得,这是爹给我唯一的纪念了!林淇却一连声地催促她带路,冬姑又点着了一支火炬,絮絮叨叨地道:这个洞我是走熟了,不用火也到得那地方,你可不行……林淇不理她的啰唆,跟在后面走道另一处洞室,那儿比较小一点,却放着许多石块、金玉玩具等,想来是冬姑日常居留之所。
在墙壁上凹进去一个小洞,放着一颗人头,皮肉俱已风干,两眼深陷,牙齿凸出,看起来十分怕人。
冬姑将人头取在手中道:爹活着的时候不像现在这么难看,他一直在骂我丑,其实他现在比我还丑呢!林淇接过来一看,却发现后脑上干皮已破,有一道裂痕,连忙问道:冬姑,这儿怎么破了?冬姑看了一下道:这原来是没有的,大概是刚才摔下来打破了……林淇又问道:刚才它真是自动滚下打破的吗?冬姑点头道:不错!要不因为他是我爹,我真要吓坏了。
林淇沉吟不语,捧着那颗骷髅虔诚地祷告道:前辈不但设想周密,且尚能显灵于死后,晚辈心敬无已,设若晚辈猜测不实,冒渎之处,想前辈也有以谅之;无论如何,晚辈也一定遵照前辈遗嘱,善视冬姑,终身奉之如同手足。
冬姑莫名其妙地道:小兄弟,你对我爹说些甚么?林淇祷告完毕,才对冬姑道:冬姑,你刚才说肯把它送给我,是真的假的?冬姑不解道:当然是真的,不过你要它干甚么呢?林淇沉声道:打破它!冬姑一惊叫道:打破它!为甚么呢?林淇知道跟她解说很不容易使她相信,再者自己也不敢说有十分把握,只得采用另一个方法,故意沉下脸道:你既然把我当作兄弟,就应该一切都听我的,不可以再想着你爹,再说以后有我来照顾你,要着这个也没有用了。
冬姑怔了半天,才带着笑声道:小兄弟,我是个傻瓜,随便你怎么做吧……林淇神色庄严地举起骷髅,用手掌在上面轻轻一拍,头骨立刻碎开了,里面却空无一物,林淇倒不禁大感愕然!冬姑情不自禁地过来,抢着那几片碎骨抱在怀中哭叫道:爹啊!为了小兄弟,我可顾不得你了,今后我再也看不见你了……林淇此时感到无限歉疚,连忙安慰她道:冬姑,你别哭了,只怪我过分自作聪明,想错了一件事!冬姑的大眼睛中泪珠直滴,哭着道:甚么事想错了?林淇长叹一声道:现在说也没有用了,还是不要去想它吧,孙前辈的遗骨既然已被我无心震碎,你还是把它安放到原处吧!冬姑泪珠婆娑地道:你明明是有心的,怎么还说是无心呢……林淇无言可答,只得忍心装作生气道:冬姑,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冬姑大概是很怕林淇光火,委委曲曲地将碎骨安放在墙洞中,她的眼泪滴在骷髅的干皮上,忽然发生了一种奇异的现象。
那层干皮突地化成一蓬白色的雾气,嘶嘶作响,顷刻之间,整个地消失了,剩下一堆森森白骨。
在火光的照耀下,白骨上现出无数图纹字迹,色泛微蓝,由于笔划非常纤细,一时看不清楚是甚么?林淇欢呼一声道:终于被我找到了,起初我还以为是藏在头骨中呢,谁知却在这里!冬姑也被这个现象怔住了!连忙问道:小兄弟,你找到甚么了?林淇忙着察看那些字迹,只是含混地道:你父亲交给你保管的东西,他的心思真周密,若不是你这一哭,我真不会想到是藏在皮里面的!冬姑还是不懂,但是她见林淇专心一意地在看那字迹,不敢再去打扰他。
林淇在头骨上找了一下,才找到了起首的文句,仍是孙东海的笔迹,写着:余深知侯行夫狡猾万分,冬儿又浑不解事,唯恐洞中留字为其发现,乃多方苦思,觅得此法,将书文笔录放此,若天意不令冬儿孤苦终身,必有一解者能识得其中奥妙,否则余唯抱恨终天,徒呼奈何矣,‘归化秘笈’之精妙如……白骨上有图有文,不但记载着许多练功心得秘法,而且更有着其他一切的奥妙学问,甚至于阵图之变化,以及苗人练蛊,排教巫师作法等,无不包罗。
林淇只看了一个大概,即已心醉神迷,甚至连冬姑在旁边都不觉了……直等了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只见冬姑已倚着墙呼呼地睡着了,林淇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乃上前将她摇醒过来问道:冬姑,你怎么睡觉了?冬姑嘟着嘴道:我连叫你好几声你都不理我,我只好睡了!林淇歉然地道:对不起!冬姑,你爹留下的东西太奇妙了,使我看得出了神……这洞里可有甚么吃的东西?冬姑用手摸摸肚子,高兴地道:有,有!爹跟我常在这儿一住两三天,经常准备着许多干肉,还有酒,现在大概还存在那儿,我去拿来,我的肚子早就饿了,只是你不吃,我也不好意思先吃。
林淇歉然地一笑道:傻丫头,肚子饿了就该吃东西,还有甚么不好意思的。
冬姑起身准备去取食物,林淇又吩咐她道:你最好多拿一点来,我们在这儿恐怕要耽上一阵子。
冬姑不解地道:干嘛?你不去找老猴子了?林淇庄容地道:以我们现在的能耐,找到了侯行夫也没有用,所以我想把你爹留下的功夫练上一两样,出去以后就不怕他了!冬姑想了一下道:好吧!我反正总是听你的!说着就转身出去了,林淇就着炬光,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片片头骨,又专心一志的研究起来。
大概经过了一旬光景,林淇捉摸着练了两三种功夫,虽然头骨上所记载的绝学多得很,可是这些东西学起来太费时日,他只好拣实用的先学,估计着大概可以对付侯行夫了,他才告诉冬姑出洞。
冬姑在这段时间内也跟着学了不少东西,林淇发现她并不是真笨,可能是当年孙东海对她的期望太急了一点,恨不得一下子就造就她,拚命地把东西朝她脑中塞进去,食多不化,反而耽误了她的进境。
二人出洞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重上天狼坪去找侯行夫。
可是当他们赶到那儿之后,偌大的天狼坪上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神庙,连一个人影都找不到了。
林淇大是着急,连忙又叫冬姑带他上黑风穴去,因为他听见那个老年汉人说段金花与娃狄娜都被困在那儿。
侯行夫显然是离开了,但不知他把她们如何处置,是杀死了?还是带走了?冬姑却迟迟疑疑,一直不肯答应,林淇逼得急了,她才畏畏瑟瑟地道:我……怕……那里有鬼!林淇沉下脸色道:胡说!青天白日哪里会有鬼,你整天捧着你爹的头都不怕,怎会怕起鬼来了?冬姑着急地道:我不骗你,是真的有鬼,长颈苗人的死人多半是葬在那儿,经常变鬼出来抓人。
林淇怒形于色道:你再要这样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你不敢上那儿去,把方向告诉我,我一个人前去。
冬姑最怕林淇不理她,只得战战兢兢地带着林淇,绕过神庙,向后山行去,这是一条很阴森的山路,即使是在白天也的确有点鬼气森森的感觉。
刚走到一个转弯角上,冬姑才跨步过去,马上吓得转身而逃,恐怖地叫道:不得了!鬼来了!林淇当然不相信,让过冬姑,自己抢上前去,迈上转角的石级,果然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拦在前面,不假思索地一掌劈过去。
那个黑影应掌而倒,叭哒一声,摔在地上,隐隐看出是个人的模样。
林淇自然不相信这是鬼,赶近一看,却是一具长颈苗人的尸体,由风干的程度上看来,显然已经死去很久了。
尸体的背后绑着一根木柱,却与尸身连起,柱脚断痕宛然。
再一眼望过去,路上还立着不少尸体,每隔两三丈就竖着一具,林淇看了一下,哑然失笑,招呼冬姑道:这不过是一具尸体,用木柱撑了起来,故意放在路上吓人的,哪里是甚么鬼……冬姑悸然地过来,看了一眼,才以颤抖的声音道:小兄弟,我还是害怕,刚才它还会动呢!林淇怒斥道:胡说!死了这么久的人还会动,那真成了奇闻了,你一定是自己疑心生暗鬼,把眼睛看花了。
冬姑蓦然摇头道:我不骗你,我第一脚跨过来时,看见它张开双手要抓我!林淇见她吓成那个样子倒不禁笑了道:这或许是尸体被风吹动了,你心里先想着有鬼,就觉得它会动了,其实人死了,精魄就散了,世上根本不会有鬼的。
冬姑想了一下道:那我爹的头,前些日子怎会自动地从墙上滚下来呢?林淇感到无法解释了,只得采用老办法恐吓她道:冬姑,你要是害怕,你留在这儿等我,我一个人过去。
冬姑连连摇手道:不!小兄弟,我跟着你,千万别把我一个人留下,你要是走了,它们一定会来找我……林淇这才微微一笑道:那就快走吧,别在这儿疑神疑鬼了。
冬姑怯生生地拉着林淇的衣服,不敢离他太远,林淇笑着道:冬姑,看不出你这么大的个子居然会怕鬼,世上即使真有鬼魂存在,那也不过是一种戾气郁积而化生,只要我们不做坏事、不心虚,就凭胸中那股沛然正气,就可以把鬼气冲散了。
冬姑可怜兮兮地道:我不懂这些大道理,我就是怕。
林淇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领先在前面走着,冬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生怕林淇会将她撇下似的。
路旁的那些尸体虽然没有动作,可是形相的确十分怕人,这些尸体都是长颈苗人,由服装上看来,可能是历代的酋长,因为它们的颈子特别长。
再加上那颗狰狞的巨头,吊在长颈子上,软软地垂了下来,随风吹动,林淇纵然是力持无鬼之论,见了也觉很不舒服。
平平安安地经过了十几具尸体,冬姑的胆子也大了一点,放开林淇的衣服,想跟他走在平排。
突然旁边的那具尸体发出一声厉啸。
咕拉拉……啸声十分刺耳,冬姑惊魂四散,慌不迭的搂着林淇的膀子叫道:小兄弟,救命啊!真的有鬼了!林淇也被那一声叫得心中一震!连忙抬头望去,只见那具尸体的形相尤其怪异,全身干得像一段枯木,颈子长有两尺余,头上长发倒披,显然还是个女的。
它身上的衣服早被风化了,胸前一对乳房干得像两片霉菜叶,腰间干成一束,肚子却涨得鼓鼓的,好像里面塞满了东西,灰黑色的皮包在肢骨上。
狰狞恐怖不去说,就那丑恶的样子也令人作呕欲吐。
林淇打量片刻,见那尸体静静的毫无动作。
可是那一声厉啸却明明是从它那儿发出的,倒不禁愕然莫解?屏息等待良久,林淇见没有动静,才推开冬姑道:也许是甚么鸟叫吧!这尸体根本就不会动……冬姑一脸怖容道:它身后甚么都没有,怎么会是鸟叫呢?而且那个叫声我以前也听到过,老猴子告诉我说鬼叫就是那样子的……林淇无可奈何的道:就算是鬼叫吧!可是它除了会叫之外,并不能怎么样,既不吃人,又不抓人,有甚么可怕呢……冬姑几乎要哭了出来,颤着声音道:小兄弟,我实在是怕,说不出来的怕,它要真能把我吃了,我倒不在乎,可是它这样叫下去,我实在受不了,它再叫一声,我就吓死了……林淇实在想不出甚么方法可以祛除她的恐惧,只得硬起心肠道:冬姑,照理说人死了,我们便不该去冒渎它的尸体,可是你吓成这样我也没办法,再者我也想证明一下刚才那一声究竟是不是它叫的,你躲开一点,我打它一下看看!冬姑紧张地拖住他的胳臂道:小兄弟,你可不能打它,万一它身上有毒呢?爹告诉我说过,苗子死了之后,为了怕尸体烂掉,身上都涂了一层毒药……林淇心中坦然一笑道:你放心好了,我当然不会傻得用手去打它。
说着弯腰拾了一块小石子,对准那女尸的肚子上击去。
这一击并未用多大力气,然而噗的一声,石子没入腹中,汩汩地流出一泡黑水,腥臭扑鼻,林淇连忙拖着冬姑退后了两步。
惊人的事真正的发生了。
那具女尸受击之后,大头在长颈牵连下摇了几摇,突然竖了起来,四肢也开始摆动开来。
细长的颈子撑着一颗怪头,一头长发,这形状已足够令人心悸。
然而它脸上的五官却更吓人了,鼻子软塌了下去,几乎与脸一样平,露出两个黑深深的大洞,口中獠牙突出。
尤其是那对眼睛,当一切都呈着干枯腐烂的形相,这一对眼睛却碧光灼灼。
咕拉拉……獠牙猛张,又是一声厉啸。
这次不但听得清楚,而且还看得明白。
这一声厉啸的确是由这具女尸的口中发出的。
饶是林淇艺高胆大,也不禁惊骇欲绝,连连后退着。
冬姑则干脆咕咚一声,坐倒在地,双手掩着眼睛,连看的勇气都没有。
咕拉拉……咕拉拉……连声的厉啸,不仅出自女尸的口中,连别处也起了响应,此发彼落,前呼后应,而且那些尸体垂下的巨头一个个都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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