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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青锋三尺剑 明驼万里征

2025-04-03 08:13:53

关山月傻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子,既不懂她的话,也不相信她就是飞驼令主。

在昆仑山顶雪老太太的雪神谷中,他曾经见过她。

那是雪老太太刚把他从昏迷中救醒过来后,约略有着一个淡淡的印象!后来雪老太太为他清除体内落魂露的毒素,所用的解药含有高度的醉性,使他失去视觉,也失去了听觉,只有灵智是明白的!他知道这个女子对他很好,每天喂他吃药,带他散步,只不知她后来何以不再出现了,直到他的视觉与听觉渐渐地恢复了,才在张菁菁的口中得知这女子就是孔玲玲,而且也知道了她在昆仑山上所做的一切事,万想不到又在此地见了面……孔玲玲见他只是发呆,不禁怒叫道:关山月,你别装傻,难道你不认识我?关山月这时才从沉思中警觉, 一振心神道:我当然认识你,在昆仑山……孔玲玲忽然变得十分烦躁,厉声叫道:别再提那个地方!关山月冷笑道:你自然不敢提那个地方,因方你在那里做下了众所不齿的杀师之举……孔玲玲也是一声冷笑道:那倒算不了什么,雪老太婆也配算我师父?她虽然教了我十几年武功,可也浪费了我十几年的时间,她的那些玩意儿现在在我眼中一文不值……关山月怒声叫道:放屁!一日为师,终生为尊,你这种口气简直不像是由人口里说出来的!孔玲玲也怒声叫道:姓关的,你少骂人,你知道我不愿意提起昆仑山是什么原因吗?我只是恨我在那里白白放过了我的杀父仇人,那时我若知道是你杀了我的父亲时,定然……关山月打断她的话冷笑道:孔玲玲!你别说得好听了,十几年抚育教养的如海师恩,你都置之罔顾,我不相信你会把父仇看得这么严重!孔玲玲的脸气得煞白,可是她已不准备与关山月在口头上争论了,只把手一挥,由腰中撤出长剑叫道:姓关的!别废话了,你的金神在驼背上,还是把它取出来,好好决一胜负吧,我们今天是场生死之斗,不到一方被杀绝不停止!关山月怒哼一声道:今天我是与飞骆驼订的约会!孔玲玲不耐烦地道:我就是飞驼令主!关山月摇头不信道:可是跟我订约的不是你,是一个名叫祁浩的男子!孔玲玲大声叫道:他是我的丈夫,我们共用一个名号,这下子你该没话说了吧!关山月不觉一怔道:是你丈夫?你们在什么时候结亲的?孔玲玲声怒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绝不会骗你就是了!关山月摇摇头道:不!我必须要问问清楚,冤有头,愤有主,我与飞骆驼之间,并不仅限于一场名位之争,还有许多的事情……孔玲玲将剑一平道:好吧!你还有些什么事情要问的?关山月想了一下道:首先我要弄清楚在凉州城劫镖杀人的人是谁?孔玲玲冷笑一声道:是我!因为终南派对我的父亲很不礼貌!关山月又问道:用飞驼为令,故童找我约斗的也是你吗?孔玲玲摇头道:不!那是我丈夫,他为着一项特别的理由要这么做!关山月心中一动问道:什么理由?孔玲玲怒声道:不晓得!他没有告诉我!关山月冷哼一声道:那你最好找他来!我们之间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有待解决,明驼与飞驼之间的事,不是你能代表了的,再者我也不愿意跟你这样一个女子动手!孔玲玲怒叫道:姓关的!你要是不敢打,趁早跪在地上,向我磕三个响头我就放过你!关山月沉声道:胡说,关某死尚不惧,难道还会怕你,只是明驼令主与飞骆驼之间关系极大,我认为你不配用这个名目向我挑战!孔玲玲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地白,显见她心中的愤怒已到了极点,然而关山月所流露出来的不屑与冷漠使她的愤怒无由发泄,默然片刻才沉声道:那我替被你杀死的父亲报仇,这个理由能使你应战吗!关山月顿了一顿道:这个关某无法拒绝!孔玲玲一催跨下黑驼,跑出十几步回头叫道:握紧你的金神,我们可以开始了!关山月不理她,回身对吕无畏道:掌门人请借佩剑一用!吕无畏抽出长剑交给他,关山月接了过来,飘身登驼,却将驼背的独脚金神当的一声抛在地下!孔玲玲在对面叫道:关山月,为什么你不使用金神?关山月朗然一笑道:金神乃明驼令主之象征,只有在对敌真正的飞驼令主时才使用!孔玲玲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关山月—举手中长剑道:我用这枝剑来对付你有着一个特别的理由!这枝剑是终南的,我要利用它来向你追回终南派门下的十几条性命的血债!孔玲玲一催黑驼冲了上来,关山月端坐驼背不动,挥剑迎了上去。

当!剑身上冒出了火花,声如鸣钟!关山月还是不动,孔玲玲却退了两三步,不过这并非她的腕力不如,而是骑下的黑驼挡不住两人的巨力而被逼退的!关山月哈哈大笑道:你在凉州城约我人比人,驼比驼,人的胜负未分,坐骑的优劣已定,你最好通知你的丈夫,假若要找我一决高低,还得换一头坐骑!孔玲玲怒不可遏,伸手向下猛挥,嚓的一响,那头黑驼已经身首分离,而她的身形也在驼身尚未倒下前,飘落到地面上。

关山月不觉微怔道:你这是干什么?孔玲玲怒叫道:废物留之无用!当然就得杀了它!关山月也怒道:我不过随便说一句,其实你那头黑驼也算是难得的佳种,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轻易将它杀死!孔玲玲冷笑一声道:我的东西自然我有权处理,用不着你多管,你下来我们徒步一搏!关山月飞身下驼,怒叫道:你没有权利对一条生命任意处置!孔玲玲按捺不住怒气大叫道:姓关的!你不要太得意,你那头白驼不见得就是天下无匹,我杀死的不过是一头次货,等我丈夫所骑的那头黑驼来时,管保不比你的差!关山月顿了一顿叫道:你丈夫今天为何不来?孔玲玲怒叫道:等你能胜得了我时,他自然会出现,目前还无此必要!说着挺剑又奔了上来,关山月只得也再次运剑迎上!这次因为在平地上,不再受到限制,也用不着每一个回合就催骑冲锋一次,所以递招很快,顷刻之间,已经换了十几招。

每一招都是贯注了内力,金铁交鸣,火花飞舞,战来十分剧烈,关山月却暗中震惊不止!他自己是天赋神力,虽然只握着一柄铁剑,发时重若千钧,孔玲玲却能与他势均力敌,尤其因为她是个女子,能具有如此腕力的确难得!再者是她所用的剑招,也奥异之至,孔玲玲艺出昆仑山雪老太太,而雪家的武功已传给了张菁菁,他在旁边看张菁菁习艺,多少也知道一点。

可是孔玲玲此刻所用的招式却是他从所未见,每一式攻出来,都在人无法意料的部位,而且也是中人必死的要害,无怪乎终南门中的弟子会在几个照面下,为她戮屠殆尽,自己若非得恩师独孤明的精心传授,早在她的剑下丧生了。

就是这样挡来也十分吃力,交手近三十招,他只回过两式,那两式仅施至十分之七,即为对方乘机反击,逼得硬撤回来自保!孔玲玲的剑势愈厉,态度愈从容,微微冷笑道:关山月,江湖上盛传你如何了得,看来你也只是浪得虚名,明驼令震动天下,大概你尽遇见一些饭桶!关山月沉着应战,丝毫不为她言语所挑动,孔玲玲却不放松,继续嘲讽他道:看你这几手破剑式,就可以知道独孤明是块怎样的脓包材料了,我若早生几年恐怕世上就不会有明驼令主这个称呼了!关山月的一枝剑将门户封得紧紧的,也是冷冷一笑道:你大概得了祁浩的一点传授,竟敢发此狂言,你怎么不想想当年你们落魂谷孔家的信物辟尘珠就是被我恩师代为保管了二十年,你父亲也死在我这个饭捅的手里,比较起来,他该是连饭桶都不如了!孔玲玲口中虽在讥讽,心下也是暗惊,因为关山月的剑势虽被她封住了,守势却十分沉稳,她屡施煞着,也未能攻进他所布的剑幕,所以才发言相激,原是想到他在激怒中暴露空门。

却不想关山月的修养十分到家,言辞尖利,不但未受其激反而发言奚落,倒把她自己激怒了。

手中剑势猛厉,厉声叫道:关山月!你在找死!剑尖上抖出十几个剑花,分罩上去,简直分不出孰先孰后,关山月似乎也怔了,一时平剑止手,不知由何挡起!孔玲玲的剑身也发出嗡嗡的声音,最后将剑尖聚为三点,分袭关山月胸前三处大穴,关山月平剑一削,也掠向她的胸前,竟是与敌偕亡的招式!孔玲玲细腰一扭,避开他的剑锋,手中点势未变,在关山月的胸前连点了三下,每一下都足可制他于死命,然而她不知为了什么,竟只将衣襟刺破一个小洞,便抽剑退后数步,发出一阵狂笑!关山月神色如恒,对胸前三个破洞望了一眼,然后沉稳地问道:你笑些什么?孔玲玲指着那三处破洞仍是大笑道:你可以在三个破洞中,每洞填上一个字,写着‘明’,‘驼’,‘令’,因为这是明驼令主技压天下的光荣记号!关山月仍是冷静地道:较技总有个胜负,你用不着在嘴上如此刻薄!孔玲玲眼看着自己在剑上得胜,却不想关山月的态度如此不在乎,倒不禁一怔,反是在旁观战的乐小虹刘三泰,吕无畏与孙七感到十分难受。

孔玲玲见关山月还是那副不在乎的样子,不禁怒声道:早知如此,我方才真该一剑穿透你的心!关山月冷冷地道:你为什么不那样做呢?孔玲玲咬着牙齿道:因为我丈夫不答应,他要自己杀死你!关山月忽然哈哈一笑道:你丈夫想得不错,要想杀死我,的确得靠他自己来试一试!孔玲玲怒声道:你连我都敌不过,还想找我丈夫过手,你别做梦了,趁早把明驼令交出来,乖乖地找个僻静地方躲起来吧!关山月微微一笑道:那也得等你丈夫将我挫败之后,我才作此打算!孔玲玲一怔怒叫道:关山月,你还是个男人,怎么那么不要脸,难道你还不认输!关山月忽地脸色—整,朗声道:关某乃堂堂的男子汉,明驼令主更是誉满江湖,胜负之事,怎会无耻狡赖,你假如一定要认为自己胜了,不妨扪心自问……孔玲玲闻言一怔,略一回味他的话,再向自己的心口一摸,不禁脸色大变,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她的胸前自右而左,整整被剑锋划开一道口子,因为只划破了外衣,所以并无感觉!可是她竟不知道这道口子是什么时候划上的。

回忆一下经过,关山月一共只攻出三招,前两招中途撤回,只有末一招是同归于尽的拚命打法,但也被自己闪开了。

想来想去,只有最后一招的可能性大一点。

因此她沉着脸问道:好招式!你那一招有个名目吗?关山月微笑着道:名目虽有,却俗不可耐,那叫做‘死里求生’!孔玲玲想了一想,才冷笑道:这个名目似乎不太恰当,一剑换三剑,假若我心想拚命,最多落个两败俱伤,陪你一死而已,求生却是妄想!关山月微微一笑道:两败俱伤是一件很难的事,必须双方的发招速度相等,才有那个机会,剑术练到像你我这种程度,大概很难有那么凑巧的时候,因此我们就必须争取那瞬息的先机,你还记得我们是谁先一步吗?孔玲玲神色大变,一言不发,胜负之分已明,发招是她在先,然而关山月收招比她快,假若他那—剑真的削了出来,自己的三剑就会因片刻之差而达不到对方了!默然片刻后,她才铁青着脸道:关山月,今天算你技高—筹,可是你别得意,迟早我都会讨回这一剑来!关山月毫不在意地道:现在你丈夫该出头了!孔玲玲沉声道:今天他另有要事,所以才由我代表……关山月也沉声道:任何事都不能比约会更重要,人无信则不立,他既是这样一个不重信誉的人,我倒后悔跟他订约了!孔玲玲目中射着怒火叫道:姓关的!你见过我丈夫了,该知道他绝不是怕你!同时你也该知道,他之所不能来,那事情一定比约会更重要!关山月深思有顷才点点头道:我权且相信他这一次,不过你能否告诉我下一次约会在什么时间?孔玲玲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他一定会通知你的!关山月又点头,道:好吧!我等着他就是了!孔玲玲冷哼一声,回头就走,刚走出几步,关山月又把她叫住了,孔玲玲站着脚步怒声道:干什么!难道你不想放我走?关山月摇头道:不是的,我若不放你走的话,刚才那一剑就不会仅仅划破你的外衣了,既然你今天认输了,就该接受我一个条件!孔玲玲迟疑地问道:什么条件?你别提得太苛刻,我作不了太大的主!关山月笑笑道:在我与你丈夫未交手以前,你们的飞驼令不准在江湖上出现!孔玲玲面有难色,关山月正容道:假若你是全权代表飞驼令主,你今天已经战败服输,飞驼令主亦不能再存在,你如不能全权作主,今天你丈夫失了约,也该接受我的约束!孔玲玲听见这话反而笑了起来道:行!凭着你这点理由我丈夫也无法反对,因此我可以答应你!关山月一挥手道:那你走吧!通知你丈夫越早越好!孔玲玲这才真正回头一直去了,乐小虹赶快过来兴奋地叫道:关大哥!你真行,果然把她打败了,不过你也太冒险,明明有个杀她的机会,却无缘无故地放过了,而且还受她三剑,假若她真的下了手,称不吃亏了吗?关山月微微一笑道:我早就算定了她不敢杀害我的!乐小虹不解地道:为什么?关山月微微一叹道:因为她是祁浩的妻子,而我跟祁浩之间……行了,我不能再说下去了,我相信你也知道了!乐小虹瞪着眼睛道:我只知道一点点……关山月叹道:我也不会比你知道得更多!这事情等到以后再说吧!乐小虹果然警觉地不再问了,吕无畏却深深地发出一声长叹,关山月连忙问道:掌门人所叹者何?吕无畏凄苦地长叹:老朽是叹自己无用,眼看着仇人在前,却没有能力杀她为门下报仇……关山月也是一叹道:掌门人可能是误会在下不尽心替贵派雪仇,其实在下另有苦衷,此女心胸阴毒,本来不该放过她,然而在下放过她—条生命,却是为了武林其他朋友着想,杀此女虽可使贵门血仇得雪,然而其他人可就遭殃了……吕无畏一怔也想开口,刘三泰也过来道:掌门人不必多问了,令主行事绝不会错……吕无畏只有惨然长叹了!大散关的秋风月夜里,四五个人都呆然木立,只有关山月攀着明驼的脖子,跟它低低耳语着,明驼则不住地摇头或点头作为回答。

吕无畏神情孤寂地牵着马,走向关山月道:令主!老朽要告辞了!关山月抬头问道:掌门人要到哪儿去?吕无畏苦着脸一叹道:令主请别如此称呼,终南一派已濒绝境,老朽还有什么颜面作掌门人,复仇无望,雪耻无期,老朽只想去将那些死者收殓起来,然后宣布封闭门户,老朽就在终南山上替那些死者守一辈子的墓了!关山月连忙劝解道:终南一派,在武林中素负侠誉,小受挫折,掌门人何必灰心乃尔……吕无畏长叹道:门户惨变,技不如人,老朽安得不灰心!关山月想了一下才道:掌门人何不与在下作伴一行,也许在短日内,可望手刃仇人。

重振声威!吕无畏神色一动道:令主有何指示?关山月谦虚地道:指示是绝不敢当,而是在下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掌门人若是有暇的话,可以与在下同往西南一行,相信必可有所收获!吕无畏想想:令主为何想到要往西南呢?关山月拍着明驼笑道:是这个老拍档告诉我的!众人俱皆愕然,关山月笑着道:此驼乃西城异种,又经家师多年豢养,颇多异能,除了健行千里,登山涉水,载重致远之能外,尚有一项最特异的本事,就是它的嗅觉非常灵敏,任何人只要经它嗅过之后,哪怕天涯海角,它也能追踪而至!吕无畏钦佩地点点头道:瀚海明驼,灵迹传遍宇内,老朽对此绝不怀疑,只不知令主要追踪哪一个?关山月道:当然是孔玲玲,她在我手中吃了败仗,一定会赶着去找她的丈夫,我们跟着去,也免得让飞骆驼来找我!吕无畏沉吟不话,乐小虹则十分兴奋,只有刘三泰脸露畏色道:令主如此打算似乎太涉险了……关山月正色道:祁浩爽约不至,一定与我想像中之事有关,这个谜存在我心中太久了,我一定要想法子把它揭开,现在正是一个机会……刘兄若是觉得不妥的话,可以无须参加,因为刘兄是个局外人……话未说完,刘三泰已连连摇头道:令主将刘某说得太不堪了,刘某本是个藉藉无名的江湖人,自从追随令主之后,能得参与武林中一项绝大的机密,数之此生,虽死无憾,刘某井非替自己的安危打算,完全是为了令主着想……关山月笑笑道:我没有什么好想的!刘三泰摇头道:不然!在刘某的看法下,认为目前武林,正酝酿着一项绝大的危机,天下的安危正集于令主一身,尚祈善自珍重为念!关山月苦笑一声道:刘兄对我太看重了,事实上我已经卷入这个漩涡,即使想躲开也不可能了,不仅是我,连乐姑娘与刘兄恐怕也无法置身事外,因为你们与祁浩都照过面,也知道了一些有关的事……刘三泰默然不语,乐小虹则睁着大眼睛:关大哥,我们去的地方会遇上我娘与姨姨他们吗?关山月沉思有顷道:我不敢担保,但是我相信多少总会有一点资料可用来作为参证的……吕无畏却愕然地问道:各位所说的秘密是怎么—回事?关山月摇摇头道:此事目前未便奉告,掌门人只须决定是否同行,当然危险是免不了的!吕无畏长叹道:老朽此刻虽生犹死,蝼命并不足惜,只怕是区区微力,不但帮不了令主的忙,反而会拖累到令主!关山月爽然一笑道:掌门人无须谦虚,说不定还有许多事要借重的,同时贵派门中,不知尚有多少人可资借重的?吕无畏想了一下道:敝门中九位同辈兄弟,已惨死其六,尚有三人留守终南总坛,其余二代弟子则有三十几人,虽然分布各地,老朽只须一纸相召,都可以听命以供驱策!关山月笑笑道:用不了那么多,掌门人将总坛三位英雄邀来,同时就近招集五六位门人足矣!此事最好由孙七负责连络,叫他们各人易装改变身份,不必直接与我们见面,只须暗中注意贵派连络暗记,跟在我们后面,在下到了需要借重之时,再由掌门人代为转告!吕无畏虽不知道关山月作何打算,但是却毫无难色地答应道:孔玲玲连伤敝门多人,能追随令主一雪此仇,这是义不容辞的事!说着对孙七交代了一番话,同时也叫他将那些死者收殓入棺,送到终南殓葬。

关山月等一切都妥当之后,飞身跨上明驼朗声道:走吧!也许我们会在江湖上掀起一场滔天巨浪,也许会像那天上的微云一样,被一阵轻风吹得无影无踪!但不管怎么样,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选择的途径!说完他一拍明驼,在苍茫的月色中飞速前进,他的后面响起急促的蹄声,那是吕无畏等三人催骑急赶。

蹄声,驼铃交奏着像一阙雄壮的鼓乐,冲破了古坡前的寂寂夜色!X  X  X距离大散关之夜的半个月后,一驼三骑已经抵达陇蜀边境的白龙江,渡江越境就将进入险峻的蜀道了。

然而关山月却好整以暇地流连于山水之间,在一家小客栈中栖息下来,每天吃饱了就到白龙江畔览胜,每天早晚跟吕无畏碰一下头,其余的时间很难找到他的影子!乐小虹与刘三泰越来越不耐烦,刘三泰是不敢问,乐小虹却忍不住了,所以在一天早上见关山月又准备出门时,跟上去问道:关大哥!你又要上哪儿去!关山月从容地笑笑道:今天想到摩天岭上玩玩,听说那地方高接云天,别有一番胜状!乐小虹着急地道:关大哥,我们不是出来玩的!关山月笑笑道:我晓得了!浮生有限,不趁这时候多看些地方,今后恐怕再难有机会了!乐小虹一怔: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关山月大笑道:什么意思都没有,你大概是闲得太难受了,今天带你一起去吧!乐小虹知道关山月口虽说得轻松,骨子里绝不是这回事,可是听见关山月要带她一同去,高兴得连甚么都不顾!两人一驼一马,驰步若飞,不消多大工夫,已经走在登山道上,摩天岭是岷山的一部分,迤俪千里,西接青海东望秦鄂,全是连亘不断的山脉。

越爬越高,快到岭巅时,山风凛烈,云气在足下缭绕,仿佛与尘世间的整个地隔离了,青松翠柏,巍然穿生于峰峦之间,白鹤栖停处有猿猱往来,果然别有胜景。

乐小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景致,禁不住在马上手舞足蹈起来。

关山月不禁笑着对她道:这山路上青苔很滑,小心点照顾着马,别叫它失蹄跌了下去,那可是真要无影无踪了!乐小虹满不在乎地道:没关系,我这匹马虽然比不上你的明驼,可也是举世难求的名驹,这点山路难不倒它的……正说之间,马蹄忽而打了一个前失,几乎将她摔了下来,还亏她身手矫健,身形一穿,离蹬飞起,而关山月所骑的明驼也及时地赶了过来,伸出长颈一挺,抵住了马身,没让它跌下山去!乐小虹落地之后,展开手中长鞭就抽在马股上骂道:真泄气,刚说你好,马上就给我丢人!明驼长尾一撒,刚好又挡住了她的鞭子,关山月已叫道:你别胡闹。

这个地方可不能打它,要是它负痛使性子,一跳就完了!乐小虹嘟着嘴道:完了就算了,了不起我自己走下山去!关山月笑笑道:你说得倒轻松,过两天我们还要取道入蜀,难道你跟着跑腿!乐小虹一怔道:还要走?关山月点头道:当然了,此地还没有到地头,我是在等终南派的人赶来报到!乐小虹叫道:难怪你每天都要问吕无畏,大哥,我真不明白,你要那么多的人干吗?打起架来他们一点忙都帮不上!关山月微微一笑:我不要他们帮忙打架,因为有个更重要的任务,非他们不可!乐小虹张开口,关山月摇摇头,她才气呼呼地道:我知道我不问!问也没有用,你不会说的!你一直把我当作三岁小孩子,什么事都不懂!关山月笑道:你虽不止三岁,小孩子却是一点不错,哪有个大姑娘像你这么乱蹦乱跳的!乐小虹脸上一红,果然安静地不再吵了,关山月了下了明驼,四下望了一阵,点头叹息道:这地方真好,不见一点烟火气,但愿我将来也能找到一块这样的净土,终老是乡永绝人寰……乐小虹嘟着嘴道:这里有什么好,除了云,树,山就是一些飞禽走兽,无聊的时候,连找个人谈谈天都没有法子,偶而来玩玩还可以,整天住在这里,不把人憋死才怪!关山月朝她一笑道:等你再过些年,就知道人间最难是清净,那时你就会喜欢此地了!乐小虹眨眨眼睛,忽然笑道:关大哥!你说此地没有烟火气?关山月初是一怔,片刻才道:是啊!松鹤白云,只合神仙居住!乐小虹转着眼珠笑道:这个神仙一定是八仙中吕洞宾与李铁拐!关山月诧然道:为什么?乐小虹拍着手笑道:因为吕纯阳爱喝酒,李铁拐最馋嘴,我好像闻到一股酒味跟烤肉香!关山月忙嗅了一下,发现她说得一点都不错,不禁奇道:这么高的山上,有谁在那儿喝酒?乐小虹笑着道:当然是神仙呀!凡人羡慕仙家清净之乐,神仙却喜欢凡间酒肉之香,可见世界上的事矛盾的太多了!关山月神色微动:别胡说,我们看着去!乐小虹跳得最快,连忙在头里走了,关山月只得跟了上去,冲破云雾,攀登不久,鼻中酒肉香味越来越浓,不一会已在一方凸石上,远远可见两个隐约的人影。

那二人相对而坐,一个捧着酒坛狂饮,一个则埋头大嚼!关山月渐渐走近去,已可看清那二人年纪俱都很大,穿着却平常,只道是深居山中的樵子猎户之流,遂将先前那股警惕之心放松了下来!乐小虹也十分失望,一嘟嘴道:原来是两个瘟老头子……她说的声音很大,关山月连忙对她摇摇手,原来是叫她轻一点,免得被人家听见了生事,因为他见过这两个老儿土头土脑,看着不像有来历的样子,万一斗将起来,不理他们吧,以乐小虹那个火爆性子绝对忍不了,理他们吧,似乎有点挟技欺人。

谁知乐小虹根本不理他的暗示,仍是大声叫道:我只道真是什么神仙呢,却是这么两个死老头子,真叫人扫兴!关山月脸上微现不悦,正想说她太任性,谁知石上的两个老者之一已经开口道:万里兄,真有把咱们当神仙呢!说话的人脸庞较胖,另一个瘦脸老者仍在捧坛自饮,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咱们就算是神仙也不为过!关山月听这两个老者谈吐之间不算太俗,心中微微一动。

乐小虹又扁着嘴哼道:神仙会像你们这样子?胖脸老者丢开手中的骨头,回头朝下笑笑道:小姑娘你说神仙该是什么样子?这句话却把乐小虹问倒了,她的确无法说出神仙是什么样子。

那瘦脸老者放下酒坛笑笑道:吕纯阳醉卧岳阳楼,不过是落魄道士,拐仙游戏人间,也只是个臭要饭的,看起来比我们还不如,我们又哪点不像神仙?关山月心中又是一动,乐小虹却十分高兴地道:照这么说,你们真是神仙了!胖脸老者把一双油手在胸前直擦,那地方原已油光水亮,可见非一日之工,咧开大嘴笑笑道: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来时不下马,对称臣是酒中仙,小姑娘,你们管李白叫什么仙?乐小虹跳着脚笑道:叫诗仙!胖脸老者吐了一口唾沫道:不对!应该叫死仙,他纵留下了几首诗供后人诵念,自己还是死了,那些诗名对他全然无用,怎如我们活着享受愉快,人间最难是生命,活着的才能称为神仙!关山月心中又是一动,连忙问道:借问仙长大名……瘦脸老者哼了—声道:仙长但有号而无名,就以道家之祖来说,世人但知太上老君,有几人知道姓李名耳别称老聃!关山月仍是和颜悦色地道:那就请教二位仙号?胖脸老者哈大笑道:我叫一轮明月,他叫万里无云!关山月不动声色地道:原来二位俱是仙榜上人物!二人俱都一动,但是都没有多少表示,未后还是瘦脸老者打个哈哈道:什么仙榜鬼榜的!我们不懂!关山月原是故意试探的一句话,从他们的态度上已经有八成明白,口中还是故意笑笑道:小于听二位自称神仙,且又提出那种名号,才将二位列之仙榜!胖脸老者大笑道:那你可弄错了,我们是随便起了个名号,叫着好玩的,喂!小伙子,你叫什么?关山月想了一下才笑道:在下关山月……胖脸老者嗯了一声道:关山月,这三个字作何解释?关山月想想又道:万里关山无云,一轮孤月独明!胖脸老者的脸色一动,似乎要叫起来的样子,瘦脸老者对他一瞪眼,胖脸老者连忙警觉地改了口叫道:好!一轮孤月独明,这句话可说得有点意思,看来你这小伙子也像是认识几个字的样子!来吧!请你吃块肉!说着在面前抓了一块烤肉,凌空丢了过来,关山月接在手中,觉得这老儿的腕劲颇强,居然将他的手心震得微痛,心下更是有点明白!他刚才在解释自己名字的含义时,已经将恩师独孤明三字,故意嵌在末一句中,胖脸老者初作惊态时,由口形看来,也是要叫出那个独字,只是受到瘦脸老者的眼色阻止后,才改变了口气,因此断定这两个人与他想像中的那个什么龙华会,封神榜,小西天等,一定也有着关系。

然而人家对于这一点十分隐秘,一定得想法子套他们讲出来,因此他持着那块肉,呆呆地站着动脑筋!乐小虹此时对这两个老人也颇感兴趣,同时她赶了一早的路,肚子里也饿了,对着那香喷喷的烤肉,禁不住直咽口水,于是也高声叫道:喂!老头子,你们别小气,有肉也请我吃一块!那个自称为一轮明月的胖脸老者生性十分诙谐,笑嘻嘻地道:小姑娘!你要吃肉可以,不过有个条件,你得回答我两个问题!乐小虹气道:你爱给就给,不给就拉倒,哪有这么罗嗦……—轮明月笑道:这两个问题都很简单,不过是考较一下你的聪明!这一说倒激起了乐小虹的好胜之性,连忙道:你要问什么?一轮明月指指自己的鼻子笑道:一,首先你要说出为什么我叫一轮明月!乐小虹哈哈大笑道:这太简单了,看你那张胖脸圆敦敦的,不就像轮明月吗?一轮明白怔了一怔,那个叫做万里无云的瘦脸老者大笑道:胖子!你这个招牌太明显了,被人家一猜就着!一轮明月想了一下又道:第二个问题是你要猜猜看,我烤的什么肉!乐小虹朝关山月的手中一看,只见那块肉状如一只鸡腿,正欲脱口叫出,忽而转念一想又觉不妥,心中暗自忖道:假如是鸡肉的话,一看便知,他就不会叫我猜了,……但是从形状看来,必是一种禽鸟无异……可吃的禽鸟太多了,由那腿子的大小看来。

这禽鸟的体积颇为庞大,因此倒一时被难住了,静静地思索着!一轮明月却十分着急,生怕她猜不着,连忙又提醒醒道:这肉乃在本山随地取材而得,你不妨在这上面去想!乐小虹仍是在思索,因为山上的禽鸟种类也很多,单单要指出是哪一种颇为不容易,一轮明月只得又提醒她道:这东西一飞冲霄!乐小虹连忙道:是老鹰肉!一轮明月十分沮丧地叹了口气道:老夫的名号何等风雅,怎会吃那种俗物的肉!乐小虹嘟着嘴道:那可叫人难猜了,总不会鹤肉吧?一轮明月高兴地道:谁说不是鹤肉呢,你猜对了,来!请你吃一块好的肉!说着又扯下一块肉丢了过来,乐小虹虽然伸手接住了,却马上丢在地下,感到十分恶心,因为她方才见那白鹤在松枝上栖息,那种逍遥洒落的神态如高雅的隐士,怎会想到有人将它烤熟当肉吃!一轮明月连忙在石上飞身下来,捡起那块鹤肉道:咳!小姑娘,老夫一片好心,将这块鹤臀割爱让给你,谁知你竟一点都不懂得雅趣,任意将它给糟塌了……说着连忙塞进口中,咬得油水直淌!乐小虹看着更觉恶心,怒声道:焚琴煮鹤,乃最煞风景的事,亏你还好意思说到风雅二字!一轮明月伸伸脖子将那块鹤肉咽了下去,才抹抹嘴唇道:小姑娘,你说得一点都不错,煮鹤乃天下最大的俗事,老夫研究多年,才想出这么一个化俗成雅的妙法!乐小虹没好气地道:什么妙法?一轮明月捧着肥大的肚子笑道:改煮为烤,因为鹤肉之吃法,非烤不足以尽其妙,而且烤鹤所用的柴薪,非焦桐不足以拔其味……乐小虹愤然道:你简直是放屁!一轮明月笑嘻喀地道:女孩子家说话不可以这么粗野,你不信的话,尝一下就知道了,那上面还有半只,我带你上去吃吃看!说着伸手就去拉她的胳臂,乐小虹清叱一声,手中长鞭一抖,就朝他的掌背上敲下去,一轮明月微微一笑,反手去捕捉她的鞭梢!乐小虹的灵蛇鞭法十分精奇,手腕微动,鞭势又变,反卷回去,仍是敲他的手背,这一次因为换招迅速,拍地一声,居然打个正着。

一轮明月似乎没想到她的鞭法会如此神奇,手背上那一击虽然并不痛,却使他觉得脸上大失光采,乃怒喝一声道:小姑娘!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乐小虹跳着脚怒叫道:老混蛋,谁不讲理,是你先对我动手动脚的!一轮明月怒叫道:老夫是好意请你吃鹤肉!乐小虹继续怒吼道:我不要吃!一轮明月也怒吼道:老夫一生中从未被人如此拒绝过,偏要你吃一块不可!说着叉开手指就要抓她,乐小虹抖开长鞭,一朵朵的鞭花如同落梅缤纷没头没脸地对他抽去!但是一轮明月由于前一招之失,已经小心多了,他身躯虽胖,举止却灵活异常,左闪右躲,始终在鞭影中转来转去!乐小虹打不着他,那灵妙的鞭势却也阻止了他的进扑之势,二人一来一往交手已有十几个回合。

瘦脸的万里无云,却在石上豪饮依旧,一面还幸灾乐祸地笑道:胖子!你是越来越不成材了,在小西天被人赶了出来,于情尚有可说,今天被一个小姑娘弄得如此狼狈,可实在说不过去,我看你还是一头撞死好了!一轮明月哇哇怒叫道:万里!你不要说风凉话,老夫是不愿意出手伤人,否则第一招就可以要了她的小命……万里无云喝了一口酒笑道: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对一个女孩子,你难道还想用你的太阴掌功不成!现在已经十九招了,再有一招不得手,我看你怎么见人!一轮明月闻言抽身退后,叹了一声道:小姑娘!你可害死老夫了,时衰鬼弄人,老夫已经被人逼得无处容身,却不想还要把一条老命断送在你手上!乐小虹不禁一怔道:我并不想杀你!一轮明月长叹道:老夫与人对手,从未超过二十招,否则就只有自寻了断,我们已经过了十九招,还有一招也未必能捉到你,老夫不想失败在你手中,还是听瘦鬼的话自己碰石吧!说着转身就朝石上撞去,乐小虹大惊失色,想不到此老会如此暴烈,连忙挥出长鞭要将他卷回去,谁知这老家伙动作快速异常,咚地一声,已经撞上了大石!这一撞并未头破血流,相反地又将他的身子弹了回去,刚好一把握住了乐小虹的鞭梢,另一只手却擒住了她的肩头,哈哈大笑道:小姑娘,这次可捉住你了,上去吃肉吧!身躯朝石上拔去,将乐小虹也带了上去,脚尖才沾到石缘,他忽然又大叫一声,将乐小虹放松了下来!关山月一直在冷静地旁观他们交手,他看出这两个老者的武功俱已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同时由万里无云的口中也漏出小西天三个字,益发证明他们是那个神秘的龙华会封神榜上的人物。

以乐小虹的功力,自是不足与之抗衡,可是他见一轮明月出手之时,并未使用功力,知道乐小虹的鞭法足可应付,所以也没有准备帮她的忙。

及至后来乐小虹失招被擒,他知道也不会有生命之虞,仍是十分镇静,可是乐小虹被他从石上摔下来的时候,脚下并无实地,下临云雾迷蒙的深谷,这才着了忙赶紧上前握住那条长鞭往回一带,才将她拉了回来。

一轮明月站在石上捧着手发呆,关山月却怒道:老混帐,你怎么那样无耻,对一个后辈下这种毒手!一轮明月脸色呆呆地下了大石,颓丧地叹道:罢了!随你说什么吧!你爱怎么处置我都行!万里无云也十分讶异,更含着无限关切地道:明月,你是怎么了,明明已经得手了,怎么会半途放开呢?一轮明月颓然无言,乐小虹却完全不知道刚才所处的险境,高兴地笑道:关大哥!我用鞭头上的灵蛇刺给了他一下……万里无云也放下酒坛,飞下大石怒声道:胖子对你虽然不太礼貌,可是并没有恶意,只不过跟你开开玩笑,你怎么可以用狡计来对付他!把他逼上绝路……乐小虹怒声道:谁逼他上绝路!万里无云哼了一声道:胖子与人交手,向有二十招之限,超过此限,只有死路一条,以他的武功,你连一招都挡不了,因为他喜欢开玩笑,才故意留到第二十招上出手胜你,最多也不过强你吃一块鹤肉而已,你却不该利用狡谋,使他超过限度……乐小虹冷笑一声道:这是他自己立下的臭规矩,与我有什么相干!你说我使用狡谋,难道他最后胜我的那一招不是用的狡谋!万里无云为之语塞,一轮明月长叹一声道:算了吧!瘦子,事情已经如此了,多说有什么用,怪来怪去只怨我自己爱开玩笑,最后把命也断送在玩笑上!万里无云惨然道:明月!你这样子死了我实在不甘心……一轮明月悲声一叹道:命该如此,不甘心也没有用,仙榜复名之事,只有靠你一个人努力了……唉!真没想到我们筹划了多年,竟会在濒临成功之际,遭此挫折……关山月听他提到仙榜之事,连忙道:刚才我问你们是否榜上人物,你们装糊涂不知道,现在怎么又自己说出来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轮明月朝他望了一眼道:小子!你知道就不该问!关山月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听说那两个字,所以才想问问明白!一轮明月立刻道:那我们也无可奉告,我们原来也是那上面的人物,为了一件事使我们在上面除了名,在没有复名之前我们没有权利谈起它!关山月怔了一怔,半晌之后才道:你是真的要自杀吗?一轮明月怒道:这种事情可以开玩笑吗!关山月想想道: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一轮明月长叹一声道:补救的办法虽有,却非老夫所愿意接受!关山月笑笑道:你不妨说说看!一轮明月怒道:老夫如若不想死,便得终身听这小姑娘的指使,你想我肯这么做吗?乐小虹连忙道:我不要你听受指使总该行了吧!一轮明月摇头道:不行!这是老夫自立之誓,与你全无关系!乐小虹想了一下道:那是绝对无法挽救你的生命了!一轮明月与万里无云凄然对视片刻,默不作声,乐小虹又道:既是你非死不可,为什么还等在这儿呢!一轮明月低声叹道:老夫在等侯替你完成一件事,这也是老夫立誓的一部分,只要有人与老夫支撑过二十合不败,老夫如不能终身服从他,便只有替他完成一件事后再自杀!乐小虹一笑道:你这人真是的,连寻个死也有那么多的噜嗦!一轮明月怒声道:你以为这是件容易的事吗!老实说在举世之前,恐怕也没有一个人真正能与老夫拚上二十回合,假若不是你不堪一击,老夫也不会上你的当了!关山月不以为然地道:如此说来,你的武功已到天下无敌的程度了!一轮明月摇头道:那倒不见得,然而正式以全力相拚,老夫必在二十招之内决定胜负,胜自不必说,败了必无幸理,所以老夫才开自己一个玩笑,立下那等誓言,却没有想到今天会在阴沟里翻船……关山月脸色忽而一动,附在乐小虹耳边低语了几句,乐小虹微笑点头,才对一轮明月道:你说要替我完成一件事,可有什么限制吗?一轮明月摇头道:没有限制,尽我所能,如其力不逮,惟如一死相报!乐小虹笑笑道:那倒用不着,这件事很简单,你注意听着!一轮明月果然肃容等侯,连万里云也十分紧张!乐小虹朗然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珍重此生,如非无法避免,绝不轻易言死!一轮明月不觉怔然了,半响之后,才急声道:这可不行!这与我的本愿,大相违背!我实是无法接受!乐小虹正色道:别忘记了你自己所立的规约,你只有接受的义务而没有拒绝的权利,从今以后,你得给我好好地活着!一轮明月凝思片刻,才废然一叹道:罢了!小丫头,算你厉害,看来我今后只有一辈子作你的奴才,听命于你了!乐小虹笑着:我叫你做任何事情你都不能违背吗?一轮明月点点头道:是的,我这是作茧自缚,一辈子都无法超生了!乐小虹立刻道:好!我要你把什么龙华会与封神榜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一轮明月脸色大变,支吾不语,乐小虹厉声道:第一个命令你就想违背了!一轮明月长叹片刻,张口待欲说话,万里无云立刻叫道:胖子!只要你一开口,我就得对你出手了,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无法顾全我们几十年的情谊了!一轮明月苦笑道:万里兄,你还是杀了我好,也免得我一辈子受罪!万里无云果然抬起手臂,掌心泛起一片淡金色,一轮明月坦然闭目,作出束手待毙之状,乐小虹连忙叫道:你为什么不抵抗?一轮明月苦笑道:瘦子的金佛掌功发出时,我必无生理,因此也不必作抵抗!乐小虹不信地道:他比你高明得多吗?万里无云庄容道:不!胖子的太阴神功可跟我在一击之下同归于尽,不过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因我有责任杀他,他却没有责任杀我。

乐小虹怔住了,关山月也只得朝她比个手势,乐小虹才道:那算了吧!我收回我那道命令,现在叫你跟我一起离开!一轮明月吁了一口气道:这是老夫义不容辞的事!万里无云却冷笑道:你别以为把胖子带到别的地方就可以问他那些事了,我不会放过他的,他到什么地方,我也跟到什么地方,随时随地都要监视着他!乐小虹冷笑道:假如我命令他把你赶走呢!万里无云冷笑道:很难!我们相处几十年了,从未分过手,假如要动武的话,我们势均力敌,最多是同归于尽!乐小虹被弄得没有办法了,只得又向关山月请教对策!关山丹沉思良久才道:好吧!暂时叫他跟着我们,以后再说吧!闹了这一阵,游山赏景的心情也没有了,二人在前领头下山,两个老人跟在后面,找到了坐骑向山下急走,两个老者虽是徒步,跑起来的速度却并不比他们慢!回到那家小客栈时,吕无畏已焦急地等候着,一见了他们,立刻赶了过去,将关山月扯过一边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关山月道:请莫问,贵门中人可曾到达?吕无畏低声道:已有四人抵达此间,老朽已照令主的吩咐,叫他们进行了!关山月默思片刻,朗然发话道:好!今天我们就西行人蜀,我相信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

X  X  X噫,吁,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是大诗人李白对于蜀道所作的评定!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机荣纡登剑阁……这是另一大诗人白居易对蜀道艰险所作的形容!诗人的笔下也许不免夸张,可是唯有那两段叙述挺写实的,由牢固关而起,波神宜驿而越朝天关,尽是崎岖的山路,然而关山月胯下的明驼却对之视如平阳大道,履险如夷,且不住伸出它的脖子,发出振耳的长鸣!吕无畏与刘三泰乐小虹等人都保持着沉默不开口,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坐骑,追随在明驼的后面行进,一轮明月与万里无云虽是步行,脚下却比他们更为轻松快捷!一行人行至剑阁附近的剑门山,领先的明驼忽地一摆长尾,折人一条小山道,万里无云大为着急,连忙上前拦住去路叫道:喂!小伙子你到那里去干吗?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关山月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可是我知道那儿有我要找的人!万里无云怔了一怔。

才哑声道:你要去找谁?关山月笑笑道:一个号称天齐魔君的人!万里无云脸色更变,支吾地道:你跟他有过旧谊?关山月大笑道:虽然见过一面,却谈不到什么交情!我是专程去找他结清一些过节,同时也想解开一些我想知道的疑点……万里无云摇头道:不!小伙子!你以前所说的那些名词都不在这个地方!关山月一怔,但立刻转笑道:我知道,可是那天齐魔君是唯一能给我一个明确答案的人!万里无云点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不过他那魔府的大门,你一踏进去,就别想再出来了!关山月豪然道:这一点无须阁下担心,而且我也没有要求你同行,你若是不愿意的话,大可不必跟着我们走!万里无云脸色一变,默然片刻,才对一轮明月道:胖子!这一下可是被你害苦了……一轮明月苦笑不语,关山月在明驼的领引下,一迳向山峰上登去,这条小道虽不甚宽,岔路却很多,密出蛛网,错综复杂。

明驼却如同是熟路途一般,毫无考虑地认路而进,经过一大段跋涉之后,他们来到一片深密幽积的黑森林之前。

一个形容枯干的老僧,皮肤勘黑,双目炯炯有神,合掌拦在森林的入口处。

关山月在驼上欠欠身子道:大师父,请借让一步!老僧双目微垂低声道:阿弥陀佛,苦诲无边,回头是岸,施主们可以到上为止了!关山月满不在乎地笑笑道:大师父苦口佛心,其奈众生难渡!老僧摇摇手道:这倒不尽然,但叫精诚所至,顽石能点头……关山月见他一味纠缠不清,倒是有点恼火,冷冷地道:大师父与林后人可是一伙的?老僧叹了一口气道:贫衲是个出家人,怎会与他们同伙!关山月立刻道:那大师父拦着我们所为何来?老僧指着一轮明月与万里无云道:贫衲因为这两位故人,所以才劝诸位回头……万里无云冷笑一声道:老秃驴!你别假惺惺了,当年之事,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蹉跎岁月十八载,莫不拜受你之所赐,现在却又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老僧神色微动,轻轻一叹道:二位对除名之事,仍然耿耿于怀吗?一向沉默的一轮明月,这时也怒冲冲地道:当然了,这些年来我们苦心孤诣,就是为了要想重新列入名人榜,然后再跟你这老秃驴把帐好好的算一下!老僧黯然一叹道:浮生不堪恋,名僵利缠、尤为生命之枷锁,老衲好容易将二位拔出苦诲之外,闲云野鹤生涯,何等自在,二位为什么执迷不悟呢!万里无云厉声道:呸!你说得倒好听,为什么自己不退出呢?老僧恢复平静道:贫衲曾发宏愿,要度尽会中一百零八友,此任务一日不完成,贫衲一天都不得安宁……万里无云冷笑道:算了!我们懒得跟你说废话,你还是快让开吧!老僧顿了一顿又道:二位纵然不听老衲之劝,也无须到前面去,要是在里面一失足,可就是永远沉沦其间,不得超生了!万里无云怒叫道:秃驴!我们自己的事不用你多管,你到底让是不让?老僧又是一叹道:唉!贫衲好话已经说尽了,二位一定不肯听,贫衲也没有办法,为了替故人聊尽心意,贫衲恭送诸位一程吧!说着回头在前疾走,宽大的袈裟不住地飘动,同时他的全身忽然发出耀眼的金光,将那黑森林照着如同白昼,但见林中四下堆着许多白骨。

万里无云朝一轮明月相视失色惊道:想不到这老秃驴居然将光明法身练成了!关山月也是大为惊异道:这老和尚是谁,他的功力好高明……万里无云冷笑一声道:他叫苦海慈航,其余的事就不必多问!关山月会意果然不再多问,催驼紧跟老僧之后追去,其余诸人也跟着进入森林。

这片密林并不太深,不多久已经穿了出去,只是在经过森林时,每个人都有一种阴冷的感觉,直到渡过密林后,老憎已经不见了,万里无云深吁了一口气道:幸亏有那老秃子带了一段路,否则我们只怕通不过这片黑煞魔林呢,真想不到天齐那老家伙愈来愈高明了!关山月微异道:老家伙?天齐魔君是个老家伙?万里无云诧然道:你不是见过他的吗?关山月点点头道:不错,可是我见到的天齐魔君是个年青人,名叫祁浩!万里无云与一轮明月脸色俱皆一变,良久俱未作声。

关山月也不知道他们何以如此,但是他此刻已隐隐望见一片屋宇,耸立在云雾之中,遂也懒得多问,一拍明驼,加力朝那边驰去!行至屋宇之前,唯见一所高大的门楼,上面刻着金碧耀煌四个大字:天齐别府。

旁边则是一副对联以相同的字迹写着:道斩魔,佛降魔,魔心生生不已,魔神与日月永辉魔生道,魔成佛,魔法代代常存,魔寿共昊天并齐关山月看后不禁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万里无云在旁道:这口气并不算大,自古有道即有魔,尽管仙佛代生,却也未曾将魔道完全消灭,以是推之,魔境不下于仙佛!关山月刚想辩白,门楼中忽然转出一列青衣童子,年龄都在十二三岁之间,男女各半,为首一个男童傲然问:你们是从哪儿闯来的游魂野鬼?这男童年纪虽小,说话却十分不礼貌,关山月倒还不在乎,乐小虹却按捺不住,长鞭吧地一声摔出去,早在那男童脸颊上打了一下。

那男童挨打之后,猝然变色,厉声喝道:臭婆娘,你敢打我!身形一晃,如鬼影般地抢了进来,乐小虹猝不及防,竟然被他抢近身畔,长鞭也来不及抽回来只得改用另一手握拳相击!那男童大喝一声道:滚下来!身子一缩,躲开她的拳势,底下撩出一腿,踢在她的马脚上,嚓嚓两声,那匹骏马的后腿俱为他扫折,痛嘶一声,将乐小虹摔了下来!这时一轮明月也抢了过去,伸手在那男童的背上印了一掌,口中也喝道:小魔崽子,也敢仗势欺人!他的掌劲阴损狠毒,男童只哇了一声,口喷鲜血,飞出丈余之外,啪的一声,倒在地上死去。

群童一阵大乱,纷纷朝后退去。

乐小虹在马里上摔下来之后,刚将身子立定,见那男童被一轮明月发掌击死,不由怒喝道:你这个老混蛋,怎么出手就伤人……一轮明月叹了一声道:小姑娘!老夫因为受你所制,不得不保护你的安全,老夫若不出手的话,你可能已经死在那小鬼的毒手之下了!乐小虹尚未答话,门楼中也转出一列人,这次全都是中年以上的,也是男女都有,个个脸上都罩着怒色……司马紫烟 >> 《万里江山一孤骑》第 七 章 廻峯皆重重迷境 触目是片片疑云这一列人马为数不过八九,男女相杂,可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他们的面上,个个都罩着一片凶恶之气,一望而知非善类。

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相貌尤恶,额上长着一个大疤,足足有拳头那么大,一直蔓延到左边的眉毛,怒声朝着一轮明月及万里无云叫道:原来你们这两个除榜籍的宝贝,真是胆子不小,居然敢到别府面前来闹事了!是不是活腻了!一轮明月抬目向天,根本不理他,万里无云则在鼻中轻哼一声,满面不屑之状!那汉子又叫道:你们为甚么不说话?……一轮明月回头对关山月道:喂!小伙子!是你要到这儿来的!你该出头讲话呀!关山月尚未作表示,那中年汉子又叫道:我是在问你们两个人。

一轮明月突现怒色道:我们纵然在榜上除名,却还懒得与你们这小么小丑讲话……那中年汉子怒叫道:呸!你神气些甚么?难道我们不算榜上人物?一轮明月微微一笑道:说得怪好听,只可惜你们十个人,才只占到一个名额,即使要找我们说话,也得你们的头儿出来代表!中年汉子面上怒色更盛叫道:老大在里面有事!一轮明月微晒道:那我们对你没有话说!中年汉子变色正想再度嚣叫,万里无云已沉着面道:十大游魂中我只认识灰衣侍者,你不要以为我们暂时离开榜上就可以如此放肆,真要闹起来,可还是有你们好看的!这几句话仿佛有意想不到的效力,那中年汉子虽然怒意更盛,却已噤口不语,其余诸人也是一样的情形。

反倒是万里无云微笑着对关山月道:小伙子!那家伙原来叫做独角犀,你知道为甚么吗?关山月没有作声,乐小虹童心较重,连忙问道:为甚么?万里无云手指那中年汉子大笑道:因为他头上原长着一颗大瘤,又尖又硬,的确与犀角差不多,所以才荣膺那么一个雅号……乐小虹望了那疤痕一眼道:现在怎么没有呢?万里无云面含微笑,好似正在等此一问,是以立刻答道:那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在一次不平凡的聚会里,我们有十个朋友互相竞赛作屠牛之戏,结果就把那根独角给拔了下来,你知道那个屠牛勇士是谁吗?乐小虹睁大眼睛笑道:一定是你!万里无云哈哈大笑道:小姑娘,你真聪明,怎么一下子就猜着了……这时那中年汉子的面色已气得煞白,只有那块大疤痕反而涨成紫红了,蹩了半天,终于忍耐不住,厉色叫道:凌三槐,你欺人太甚!万里无云也厉声叫道:你居然敢叫出老夫的本名,你知是甚么罪名吗?中年汉子先是一怔,继而一横心叫道:你已经是除名的人,叫你的本名也没有多大关系!万里无云嘿嘿一笑道:很好!老夫等离榜多年,竟不知道连规矩都改了,好在天齐别府正是司掌榜规的地方,老夫倒要找人问问清楚!那中年汉子神色大变,纵身出列,劈胸就是一掌,直击万里无云的正面,万里无云坦然受掌,竟然不避不闪!掌胸交触,微闻匍的一声,那汉子反被震退数步,其余各人也都纷纷准备出手!一轮明月大声喝叫道:你们想造反了!这一喝有如晴空霹雳,使得那些人俱都是一慑,止步不前。

中年汉子却大声叫道:各位榜友,这两个老家伙擅自带领外人到此,自己先犯了条例,我们联手对他俩也不为过!那些人闻言之后,果然又蠢蠢欲动,忽然门中又闪出一人,却是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身着一袭灰衣,鹰鼻圆眼,透着精明强悍之色。

由于他的出现,使得那些人又静止下来。

那中年汉子连忙道:大哥,你来得正好,这两个老家伙上门生事,已经杀死了一名守门童子……万里无云也哼了一声道:灰衣侍者!你还认识我们吗?书生轻轻一笑道:二位乃会中英杰,虽然因为一点小事遭致除名的处分,可是榜上诸友,对二位眷念不已,二位之席次仍虚悬以待,大家都相信二位必然会东山再起……万里无云这才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我们这两个老家伙还没有倒霉到走投无路的程度!灰衣侍者微笑道:这是甚么话,一旦列名封神榜,终身都是龙华会上人,二位埋首虔修多年,相信已经有了返会的把握了!万里无云一声道:好说!好说!我们虽然小有长进,却不敢说准能接得下那雷霆三击!灰衣侍者笑道:二位太谦虚了,好在会期在即,相信二位到时必可有惊人的表现!一轮明月忽然冷笑一声道:我们再进步,那表现也不见得能比你们十大游魂更惊人!灰衣侍者一怔道:明月翁何出此言?一轮明月冷笑道:刚才这独角犀居然直呼无云的本名,如此看来,十大游魂的成就,已经超过仙榜多多,可以与会主并列了!只是你们也太心急了一点,无论如何,也该等到会期上公开宣扬你们的成就!灰衣侍者微惊问:老四!真有这回事吗?中年汉子嗫嚅地道:那是他们太欺负人,拿我的丑事取笑我……灰衣侍者面色一沉,说道:老四!你太糊涂了!当年云老屠牛断角,是会主公允的游戏,你心中纵然不高兴,也无法责怪云老,因为那是你自动要求的……中年汉子面色如死,灰衣侍者乃陪笑着对万里无云道:云老能原谅他一次吗?万里无云冷笑道:当年我们除名之际,有谁原谅我们呢?而且此地就是天齐别府,听说魔君已然易人……灰衣侍者连忙道:是的!魔君不幸西归,已由幼君接袭该位!万里无云慨叹道:龙华会重开之期,恐怕要换许多新面孔了!灰衣老者道:只有十七八人去世,而且他们都已推荐了继承人,多半是门人子女,技业不灭,这次盛会一定会比往昔更热闹!万里无云又问道:新任魔君比诸祁老儿如何?是否可以跃列仙榜,一争会主……灰衣侍者得意地道:新君雄姿英发,尤胜故君,四大会主,必可得一席之位!万里无云冷笑一声道:那你们也可以跟着荣升了,那时候我们的地位就平等了,难怪独角犀敢明目张胆地直呼老夫本名,原来你们已有了充分的把握!灰衣侍者面色一变道:云老一定不肯原谅他吗?万里无云冷哼一声道:老夫没有这个权利,那得问问你们新君!灰衣侍者无可奈何地一叹,回头道:老四!你自己作打算吧!中年汉子面色大变道:大哥,就为了这点小事要逼死多年的弟兄吗?灰衣侍者一叹道:愚兄无能为力,这是你自己惹下来的事……中年汉子大叫道:你为甚么不问问魔君,也许他……灰衣侍者摇头道:没有用的,魔君掌位不久,正在立威之际,怎能为你乱了章法去改变条例,假若被他知道了,你的罪更难受,还是自己求个痛快吧!中年汉子跳起脚来道:我一死没有多大关系,可是立法之要,首在公平,这两个老儿带领外人来此,触犯了更大的禁忌,我一定要见到他们先受制裁,才会死得瞑目!灰衣侍者转头向着万里无云与一轮明月,目中流露出询问的神色。

万里无云微笑道:侍者在等甚么?灰衣侍者略顿道:等侍二位的解释!万里无云大笑道:侍者!你已经参加过两次大会了,怎么道理却越来越悖,我们即使有话,也无须你向申诉!灰衣侍者面色一变,回头又道:老四!你听见了!名份所关,愚兄再也没有方法帮你忙了……只是你放心,念在多年兄弟情份,愚兄一定尽力为你争取公道!中年汉子闭口无言,当灰衣侍者再度催促之后,他突地双足一蹬,身形朝前急窜,意图逃逸。

一跃三四丈,打关山月等人头上飞过,逝若惊鸟,势子很急,可是等他第二次落地之后,脚下一个跄踉,竟然倒地不起!灰衣侍者赶过去一看,发现他已经七孔流血,背上还钉着三枚黑刺,面色不由得一阵大变,呆立无语。

遂听得门中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萧一平!你管得好兄弟!关山月听出那正是祁浩的声音,刚想出声招呼,却见万里无云对他飘过一个阻止的眼光。

萧一平想是那灰衣侍者的名字。

他面色仓惶地走了回来,肃立在门口低声道:属下敬候魔君裁夺!门中又传出冷冷的声音道:现在我没有工夫跟你多噜嗦?过几天可得把你们剩余的人好好地考验一下,要是还有那种贪生怕死之辈,你就得负全责!把客人请进来!灰衣侍者答应了一声,其余那几人都流露出怖色,关山月心中又是一动,从前面的那段谈话中,他对龙华会等疑问又多了一层了解,却也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尤其是这个叫做祁浩的年青人,他好像掌握莫大的权力,才会使得这一批凶神恶煞个个都俯首贴耳,不敢违抗,甚至于乐衡君姊妹及那个丑山神柳初阳,对他也是那么服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龙华会若是一个罪恶的组织,则自己的恩师,以及飞天夜叉彭菊人,以及这两个老头儿——一轮明月和万里无云——他们都不是恶人,却也列名其中!若这是一个侠义的组织,则以祁浩的行事居心,根本就是一个绝顶的恶徒,怎会在此中居于那重要地位……这时候那灰衣侍者已回身作札道:魔君请诸位入内一叙!万里无云刚想举步,关山月突然喝道:慢!叫祁浩自己出来迎接!灰衣侍者面色又变,道:你是谁?竟敢如此狂妄……关山月冷笑一声道:你去问问祁浩,他就知我是谁了。

灰衣侍者转身向门内,意在请示,门中寂然无声。

关山月伸手人怀,掏出一方明驼令,当的一声,遥空脱手,飞嵌进大门上,然后以宏朗的声音说道:祁浩!我不管你是甚么身份,但是今天我是明驼令主的身份来找你追究大散关爽约之故,为了这一点,你也该出来赔个罪!门中仍是寂然,关山月不禁怒道:飞骆驼!你再要搭架子,我就打进来了,我堂堂的明驼令主,难道还吃你这一套,等着你召见不成!灰衣侍者面现怒色,伸手去拔那方明鸵令,门中突然又传出祁浩的声音道:不许动!传令列阵,本座亲自出迎!灰衣侍者面现诧色,望了望关山月,似乎对这个年青人的身份猜不透,可是他的动作却不敢迟缓,立刻在袖中取出两块玉板!笃笃笃……一连敲了六下,关山月在乐小虹的家中已经听过一次,知道就是所谓云板六传——天齐耀君莅临的信号!这时那灰衣侍者等十大游魂,个个神容肃然,连一轮明月与万里无云两个老儿,也都疾然垂手,只有关山月还是笑笑不在乎地道:臭排场倒不小!灰衣侍者白了他一眼,不敢作声。

门中先出来一列男女幼童,正是他们最初看见的那一批,因为死了一个,遂使男女的分配无法平衡,显得有些不齐整!然而门中仍是一片寂然,祁浩还是没有出来!关山月等了片刻,略现不耐烦地道:飞驼骆!你还耍搭甚么臭架子!门中的祁浩冷冷道:关山月!你不要急!此地不比夕阳别庄,一切行动我都必须顾全身份!关山月怒声道:有这些排场,你的身份已经摆足了,还拖个什么劲儿?祁浩没有理他,却招呼灰衣侍者道:萧一平!我由一数到十,你再不把事情办好,我就只认头颅不认人了!灰衣侍者满面惶色,抬目四望,却不知错在哪里,门中已开始数数地声音,一声声像铁锤般地敲击在他心上!数到六的时候,他的面上已经淌下了急汗,其余的游魂也紧张异常……门中传出了冷酷的声音:九!灰衣侍者的神色忽地一动,飘身飞至一名女童身后,手掌由她的顶门猛拍而下。

那女童尸身倒地的声音,刚好与那个十字同时发出!关山月与乐小虹等人俱都一愕,门中已缓缓踱出祁浩的身影!一身锦衣,与夕阳别庄中所见,气度又是不同。

他走到行列中间,指对灰衣侍者微笑道:幸好你及时发觉了,否则这地下的伏尸,就会是你自己了!说时手指那脑浆四溅的女童,神气平淡,语调尤为自然。

关山月愤不可仰,怒声高叫道:祁浩!你……简直不是人……祁浩微微一笑道:阁下太冲动了,这事情怪不得我,而且我已经是降格以求了……关山月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把手指着他,嘴唇不住翕动!祁浩仍是毫不在乎地笑道:以我此刻的身份,原该有八对待童,可是被你们杀了一名,使我的仪奴队残缺不全,我下令补杀—名,勉强凑个整数,已是大受委屈,这责任归根结底,还是该你们负担才对……一轮明月咳了一声道:老夫出手击毙魔君待童,原来不得已之事,因为他竟想施展天魔指以对付乐姑娘……祁浩冷笑一声道:那是他死有应得,但是明月翁似乎也把闲事管得多了一点!一轮明月又咳了一声道:乐姑娘之生死与老夫有直接关系,老夫此举亦为顾全大局,因为老夫尚未觅妥继承人,万一身死的话,只怕仙榜上的缺席就难以弥补了!祁浩嗯了一声道:明月翁怎么又会跟一个小姑娘攀上生死交情的?乐小虹怒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他是在一场比斗中输了给我,所以才受我的约束!祁浩微异道:哦!会有这等事?明月翁想是年纪太大了,功力比不得从前了……一轮明月抑制着自己的怒气道:老夫之败非关功力,全属天意!魔君无须故意激怒老夫,龙华会上,老夫少不得自有讨教之机,此刻老夫却不会上魔君的圈套的!祁浩微微一笑道:明月翁果然不愧为辣辣老姜,本座的一番心事是白费了,不然的话,龙华会上本座又可以引进一两位好友!一轮明月沉着面不说话,祁浩又转头向关山月道:大散关之约,在下深感抱歉,不过在下已着拙荆赴约,多少对阁下有个交代,阁下神功无敌,可喜可贺,今日阁下前来,有何见教?关山月怒声道:我要把飞驼令之事作一个明白交代!祁浩笑笑道:在下已经遵约,未与阁下一决胜负之前,绝不再使用飞驼令!关山月又叫道:终南派十几条人命呢?祁浩继续笑道:那是拙荆与终南之间的事,与你我都没关系!关山月怒道:怎么会没有关系,我已经答应终南代他们了结这件事。

祁浩笑笑道:阁下真爱管闲事,如此说来,只有让拙荆与阁下再行一决了,只是拙荆此刻正有要事,无暇奉陪,阁下能不能等几天!关山月不禁一怔,祁浩的态度如此冷静,一切的事他既不推搪,可也不立刻答应解决,倒是拿他全无办法,因此只得问道:要等几天?祁浩笑笑道:快了!快了!绝对要不了多久,届时定当使阁下满意,而且我们之间的令牌之事,到时候可以一并解决!关山月默然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应付,祁浩自动地提供问题:阁下迢迢而来,不是为着要寻求一个答案吗?关山月连忙点头答道:不错!关于甚么小西天,龙华会,封神榜的事,你能否给我一个详细的说明!祁浩笑了一下道:当然可以!不过我先要解决一些例行事务!关山月忙问道:甚么事?祁浩用手一指道:与此事无关的人倒应一律清除!是阁下自动了结,还是由在下代劳!他的手指着吕无畏与刘三泰,目中流露出残酷的杀意,关山月大惊失色,连忙退后几步,用身子障着他们二人。

灰衣侍者领着其余八大游魂,却已包围了上来……灰衣侍者萧一平刷地一响,由袖中抖出一柄摺扇,点在手中朝关山月微微作礼道:请台端借让一步!关山月哼了一声,由驼背上取下金神,比在胸前道:这些人都是我请来的,假若阁下要对付他们的话,先应该冲着我来……祁浩在旁边完全不作表示,灰衣侍者接连朝他望了几眼,都得不到一点提示,只有自作主张地道:既是台端如此说,在下只好得罪了!关山月笑着将金神一举道:请!关某此来!心中即未存善了之想,只是没想到所谓飞驼令主只是一个畏首缩尾的无胆之辈……祁浩面上微微一变,仍是没有开口,灰衣侍者摺扇突进,敲向关山月的前胸,关山月将手中金神朝外一推,当的一声将扇势化开!灰衣侍者面上神色微动,叫道:阁下好强的臂力!语毕摺扇忽合忽开,时点时削,时砍时刺,一柄扇子上竟用出刀剑钩笔四样武器的招式,端的变化无穷!关山月手持金神,沉着应战,将那一枝笨重的独脚金神,使得有如灯草一般轻巧,缠斗近三二合,仍是不分上下的胶着状态!灰衣侍者忽感不耐,回头向旁边招呼道:你们也别闲着!八大游魂中立刻出来两个中年妇人,一个手持护手拐,一个使剑,双双跃出斗场中,准备参加联斗!灰衣侍者怒叫道:蠢才!谁要你们帮忙!那两名妇人初是一怔,继而才明白他的意思,使拐的身形一窜,向着刘三泰砸将下来,势子极猛,另主人却挺剑刺向吕无畏!刘三泰早已有了准备,虽然关山月替他挡住了头阵,他本身却并未松懈,七星刀早已出鞘,见状迎着拐势,一刀劈了出去。

呛啷一声急响中,他只感到对方的劲力强猛无比,精钢的七星刀虽未震断,却已从他手中脱离飞去!同时另一边的吕无畏却比他好一点,他虽是赤手空拳,到底还是一代剑派的掌门,战斗经验极为丰富,从剑势上判断,那妇人的造诣犹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所以他不避剑势,只把身躯向后略仰,以分毫之差,使剑锋落空同时反圈出一手,骈指直取那妇人的关节。

妇人不想他变招如此灵活,连忙撒剑改削他的手指,然而吕无畏的动作已比她快了一步,指势突速,在她的脉门上轻轻一捏。

妇人但觉全身一麻,握剑的手松了开去,长剑轻轻地转到吕无畏手中!这突袭的两大游魂一胜一败,当然与她们所遇的对手大有关系,可是形式上已经落了下乘!使拐的妇人是存心创敌而未果!祁浩的面色一寒,厉声喝道:废料!仅只有两个字,却足以使那九大游魂个个心惊胆战,连同关山月对手的灰衣侍者在内,每个人都悚然退后,止手不斗!祁浩冷笑一声道:萧一平!就凭这几手功夫、你们这十大游魂当年是如何入选的!灰衣侍者满面土色,呐呐地道:启禀魔君!我们这十人技出师门,以单独功夫,则是属下与死去的独角犀较强……其余八位……祁浩怒哼道:你还过得去,其余的简直是饭桶!灰衣侍者仍是惶恐地道:先师弃世太早,九位师弟妹的功夫多是由属下代师传授,属下教导无方……祁浩冷笑道:我管不了这么多,我只怀疑你们当年是怎么选上榜的!灰衣侍者低声道:敝师兄抹十人有一套十方联手的守阵法,幸能接下四位会主的测试招式,因以侥幸入选!祁浩哼了一声道:哦!还有这一说!你们试演一次看看!灰衣侍者面有难色地道:四弟独角犀己为魔君制裁身死,十方缺一,阵式无法施展了!祁浩顿了一顿,才微微颔首道:那就算了,改天我补派一个人给你!九大游魂神色才轻松下来,祁浩改向关山月道:你刚才的意思,似乎认为我不敢与你一战?关山月冷笑一声道:敢不敢,你自己心里有数!祁浩的面上罩上了怒色,阴沉沉地道:我今天的确不敢向你挑战!可是我并非怕你,这个原因我无法说明,但是你不妨问问他们两人!说着用手指着一轮明月与万里无云!一轮明月果然替他证实道:是的!魔君确有不能应战之苦衷!祁浩冷笑一声道:你们大概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大胆地带着八人上门生事!一轮明月连忙道:魔君这话说错了,老夫等并非带人前来,而是被人带来的!祁浩不信地道:胡说!除了你们,谁能找到此地!关山月立刻道:我!是我找到此地,也是我带着这些人来的!祁浩更为不信,关山月用手一指明驼道:你爱信不信,我是由它带着来的,而它是由孔玲玲带着来的,此驼有一种特异的追踪能力,即使远隔千里,它也可以由人留下的气息,追踪而至。

祁浩冷笑道:难道它也有识别机关阵图的能力,带着你们安渡黑森林吗?关山月不禁怔住了,正在考虑该如何回答时,万里无云已抢先回答道:那倒不然,是苦海慈航施展光明法身,引渡我们通过黑森林!祁浩怒声说道:混帐老和尚,他怎敢如此大胆!万里无云微微一笑,道:魔君有帐不妨找他算去!祁浩阴沉沉地一笑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关山月因为那老和尚曾经暗助过自己等人,心中对他十分感激,是以祁浩问起时,并不愿说出,及至万里无云讲了出来,而且面上还有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对他能挑起祁浩与老和尚之间的磨擦一事,表示十分得意,不禁对这老头几十分鄙视,先前建立的一点好感,也为之荡然无存,乃怒声叫道:祁浩!关于龙华会之事,你究竟说是不说?祁浩冷笑一声道:当然要说!问题是你想不想听?关山月立刻道:我千里而来,就是为揭破你这个谜团,怎会不想听?祁浩手指吕无畏与刘三泰道:那你就必须将他们处置了!关山月怒声道:不行!祁浩双手一摊道:那我可无法奉告,根据条例,外人有知闻此事者,必死无赦!关山月冷笑一声道:胡说!我也不属龙华会,为什么你肯告诉我呢!祁浩道:你不同!因为你是独弧明的传人,迟早都会入榜……关山月摇头道:你错了!我不会入会上榜的,我所以对此事如此关心,完全是为着恩师之故,现在我对龙华会知道虽然不多,但是从它神秘的组织以及残酷的条例上,已经判断这绝对不是甚么好事……祁浩微笑道:你最好不要把结论下得太早,入会之事,由不得你自己作主,龙华会上的人,有一半的人都不是愿意加入的,可是他们都无法拒绝,甚至于被除名了,还要硬着头皮再回去,像这二位一样……关山月满面疑色地向两个老人问道:是这样的吗?一轮明月低声叹道:不错!老夫等虽心不甘,却无法不参加,除名之后,仍然埋首苦练潜修。

以冀重登榜上……关山月大感诧异地问道:为甚么呢?一轮明月的口张了半天,结果还是轻轻一叹道:老夫希望能够回答这问题,可是老夫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甚么?关山月不信地道:天下哪有这种道理……一轮明月叹道:你只要身入其境,就会明白了!关山月正想再问,祁浩已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是作何决定?关山月想了一下,毅然地道:我要听听那内情,而且这两个人我负责!我保证他们绝不将秘密外泄!祁浩冷笑道:龙华会中人最多也只能保证自己一个人!关山月傲然地道:凡事总有个开始的,我认为那规例需要改一改!这两句话说得浩气激荡。

使得周围诸人,都为之一动,片刻之后,祁浩才点点头道:好!凭你这番豪气,我倒得对你例外一点,走吧,进去说话!灰衣侍者迟疑地道:魔君!这不是你的权限所能决定的事……祁浩一瞪眼睛喝道:萧一平!你是在对我说话吗?灰及侍者讷然不敢回答,祁浩用手一比,作了个邀客的资势,目中隐含着杀意,关山月见状一笑道:你别捣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意吗?祁浩冷笑一声道:你明白最好!请吧!说着领先进了大门,那两旁男女侍童也跟着进去,最后只剩下灰衣侍者一人仍等在门外。

吕无畏上前道:令主!老朽觉得里面必有阴谋!关山月笑笑道:不错!可是我们前进比后退安全!吕无畏不解道:令主这话是甚么意思呢?关山月微带疚容道:我很抱歉将二位也牵入到这场是非中,可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目前我们虽然可以撤退!可是以我所知,他们绝不会放过我们的,那时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倒不如挺身进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吕无畏沉思片刻道:老朽全凭令主吩咐!刘三泰则更为慨然地道:在下这条命,完全是令主救的,令主爱怎么处置都行……关山月倒觉得甚么都不好说了,大踏步向门中走去,他身后的明驼也想跟着,关山月拍拍它的颈子道:老朋友!你在这儿等一下吧!万一不能再出来时,你知道该怎么办吗?明驼将头点了几点,一伙人遂在灰衣侍者的前导下进入门中。

X  X  X在一所宽敞的大厅中,许多人围坐着,采取了一个很微妙的对峙局面。

关山月的旁边坐着乐小虹,外面是吕无畏与刘三泰,再外面是一轮明月与万里无云,排坐成一扇弧形。

对面则是祁浩,只有灰衣侍者傍肩而立。

双方默然片刻,祁浩才开口道:你想知道些甚么?关山月想想问道:小西天在哪里?巫山神女峰顶,白云深处!我恩师也在那儿吗?当然了!他是上届四大会主之一!他在那儿干吗?享受人间无边清福!龙华会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一个奇妙的组盟,会中包罗了天下奇技异能之士,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曾在江湖上露过面,令师便是其中之一……还有哪些人?这可未便奉告!封神榜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龙华会上共有一百零八人,分列仙魔鬼三榜。

仙榜三十六,魔榜七十二,总称为封神榜,另有副榜,称为鬼榜,我治下的十大游魂,便是鬼榜之属……这些情形与关山月所想的差不多,因此他又深入一层地问道:仙魔鬼榜由何而分?祁浩一笑道:当然是根据技艺高低而定。

上者名列仙榜,次者属魔榜,最劣者隶名鬼榜,不过这不是一个严格的限制,龙华会每二十年开一会,到时候就有一次人事更动,有人从仙榜上降下,也有人从魔榜上升上去……关山月又问道:你在哪一榜?祁浩大笑道:我既膺天齐魔君之称,自然是列位魔榜,且为群魔之首,凡是魔榜上的人物,我都有绝对号令之权!乐小虹忍不住问道:我娘,我姨姨、姨丈都是魔榜上的人物吗?祁浩笑了笑道:不错,所以他们都得听我的话!乐小虹再问道:那湖海异叟呢?他是仙榜上的人物!乐小虹哼了一声,扁着嘴道:那种脓包也配算是仙榜上的人物吗?祁浩高兴地大笑道:不错,所以我说魔并不次于仙,魔境尤胜于仙境,你们看过我别府大门上的那副对联,便知此言绝非虚夸!关山月想想又问道:你除了统辖魔榜之外,还能管到别人吗?祁浩笑笑道:我另兼封神榜上司法掌刑,仙魔二榜上的人物我都可以管,只是对仙榜的人物要比较客气些!关山月再问道:我恩师也要受你辖制吗?祁浩脸色微变,顿了一顿道:不!他身列会主,地位与我相等!大家都管不到……一轮明月突然插口道:可是,会主对你的行动有督察之权,必要的时候。

你还得听听会主的话!祁浩脸现怒色道:这一次龙华会时,我有把握挤身会主之列,那时就不再受他们的闲气了!关山月忽然问道:龙华会是谁发起的?祁浩与一轮明月等人脸色俱都大变,万里无云更是厉声叫道:小子!不许问这件事。

关山月奇道:这个问题难道问不得吗?祁浩也变着脸道:是!这是一个最严厉的禁制,你现在尚未入会,所以不加罪,否则你就犯了一个最大的过错!关山月想想又道:那我另换个问题吧!封神榜上权限最高的是谁?祁浩迟疑片刻道:是四大会主,不过他们并无实权,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还是我——天齐魔君——你应该去想想天齐二字的含意!说到最后,他又现出得意之态,关山月不禁冷笑道:如此说来,你在小西天中的实际权限是最高的了!祁浩笑笑道:不错!除了天外天……关山月紧接问道:什么是天外天?祁浩脸色已经大变,好像已犯下了一个最大的错误,不住地东张西望,一轮明月与万里无云也神色激变,凝神竖耳地仔细地四下谛听着。

片刻之后,空中传来一阵极为悠细的乐声,非丝非竹,十分悦耳!祁浩已经跪了下来,他身后的灰衣侍者则整个匐伏地下,连头都不敢抬。

乐声愈来愈近,大家的鼻中也嗅到一声异香,关山月等人不过微怔而已。

一轮明月与万里云则肃然起立,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又过了片刻,厅内人影一幌,进来一对垂髫小婢,姿容秀丽,每人手中提了一盏七宝琉璃灯,光芒四射!随着又是一对同样年纪的小婢,各捧着一个金光灿烂的金兽炉,兽鼻中升起一缕袅袅青烟,那扑鼻的异香,就是由炉中传出……最后步履翩翩,进来了一个衣着辉煌的锦装美人。

那女子全身的衣装俱是由孔雀翎所制,五彩斑谰耀眼生辉,益发衬托出她高髻鸦鬓,绝丽如仙的风韵!那女子走到厅中,见到关山月等人仍然昂然坐在那儿,不禁柳眉一皱,以无限销魂的声音问道:这个人是谁?祁浩跪在地下代答道:是独孤明的传人!女子又问道:独孤明的传人?独孤明又是谁?关山月觉得事情很兀然,可是他知道这女子的身份一定很高,乃抢口道:家师在仙榜上号称黄鹤散人!女子脸色一动道:原来是黄鹤呀……他倒找了好传人!末后一句话是针对着关山月而说的,同时那对眼睛在他身上溜来溜去,关山月乃觉得十分难受,忍不住问道:你是谁?那女子轻轻一笑道:你这句话可问得太失礼了!关山月怔然道:我与你年数相差不多,素味平生,没有要对你特别客气的义务吧?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要问什么天外天吗?我就是……这原是关山月意料中的答覆,然而这女子的出现却出乎他的意料,龙华会、封神榜、小西天等名词,已搅得他头晕脑胀,幸好逐一得到了解答,却又冒出这么一个天外天来,而且从祁浩等人的表现,他看出这女子的身份一定更为特殊!这时那女子已转脸对祁浩一笑道:魔君遽尔见召,不知有何教示?祁浩直挺挺地跪在那儿,颤着声音道:属下一时疏忽,口中不慎,乃至惊动灵驾……女子喔了一声道:原来魔君只是为了好玩才将我叫来的!祁浩神色如土,恐怖万分地道:仙子言重了,属下绝无此意……女子忽而神色一变,笑容全敛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好在你是司法刑掌,对于违反禁例的处分,知道得比别人清楚!你自己看着办吧!尽管祁浩对别人气焰不可一世,此刻在那女子面前,居然噤若畏鼠,闻言脸色更是败作死灰,嗫嚅地道:属下自残一臂,仙子意下如何?那女子微笑一声道:我不是叫你看着办吗!何必还要问我呢!祁浩一咬牙,骈指朝另一条臂上戳去,所指处正是残筋,就在他指尖将要拂中之际,那女子又疾喝一声道:住手!祁浩脸色一宽,感激地望着女子,女子笑笑又道:会期在即,现在废了你一条胳臂对你们整个魔榜上的人说来都不公平!祁浩欢声道:多谢仙子!那女子却沉着脸道:你别以为我就此饶了你,法所以服众,必须做到不纵不枉,才能使人尊重它,我虽然答应你留下此臂,却必须等到会期上才可使用!祁浩恭声道:属下敬尊仙谕!女子笑笑道:放着一只好好的手,不去使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你怎么能够控制自己呢……我又怎么知道你在会期前不会违反规约呢……祁浩脸有惶色道:仙子之意如何?女子想了一下笑道:这样吧!你暂时把它交给我,等到了时候,我再给你!祁浩神情极为痛苦,却又不敢违拗,只得勉强地应了一声,关山月大惑不解……只为了说出天外天三个字,就需要受到如此严重的处分,那规例未免太苛刻了点,再者,手臂乃人体之一部分,血肉连心,那女子说要代为保管,到时再行交回,这倒是个千古奇闻,因此,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瞧她如何施为!那女子笑笑向祁浩道:你准备好了没有?祁浩将左臂对弯了起来,女子连运目示意,一个手执琉璃灯的女童立刻放下灯笼,走到他前面,掏出一股细红丝线,将他的手臂捆了起来!关山月恍然心忖道:原来是这种保管法,这女子真促狭,与其受这种活罪,倒还不如断去一臂来得痛快些!因为那丝线十分细弱,一挣即断,而线头上打的原是死结,无法解开……像这样的一根细丝线,自然无法捆紧一条胳膊,因此他了解到这一条细丝线背后所含的无形的束约力量……那女子处置过祁浩之后,又走到一轮明月与万里无云的前面,笑笑道:恭喜二位的好日子快来临了!万里无云恭声答应道:到时,仍须仗仙子慈悲!女子微微一笑道:你太客气了,靠我是没有用的,多半还是要靠你们自己,不过我会尽量给你们方便,使你们复名返榜之举,少一点挫折!一轮明月感激地道:多谢仙子!女子在格格轻笑声中,香风袅袅,再度移步到关山月的身前,明朗如秋水的眸子不住地在他身上打量着,良久之后,方始轻轻地道:嗯!不错!气度轩昂,玉树临风,似乎尤在黄鹤之上,难怪他对你这个传人,绝口不提,否则,我早就该前来看看了!关山月虽然明知这女子身份非常高,可是被她那样品头论足,语态上又是那么老气横秋,似乎将他当作一个晚辈似的,心中微觉不悦,乃将脸色一沉道:喂!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微微一怔,似乎在她的经验中,从未听这么不礼貌的口吻说话,一轮明月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小伙子!你怎可如此对仙子说话……女子将手一摆,笑笑道:没关系!他还算不得会中人,不须要受那些限制,而且我也喜欢有个人能够平等地与我说话……我叫柳依幻!关山月仍是神色平静地道:我该称你小姐或是夫人?柳依幻脸色微红道:这些问题,似乎不太必要吧!关山月淡淡地道:那是为了称呼方便,怎么不必要呢?大家对呼其名!似乎太鳖扭,要我像别人一样叫你仙子,我又有点不甘心!柳依幻哼了一声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人批评我俗呢!关山月笑笑道:俗则未必,仙则不及!柳依幻紧接着道:何不及之有?关山月手指那四名女童道:仙家首重清静无为,哪有这些排场!柳依幻微微一笑道:仙人不一定就非像李铁拐一样,要当乞丐,瑶池王母驾前,侍女成千,连观音莲座下,也还有善才龙女呢!我这点排场并不为过!关山月淡淡一笑,道:那是俗人捏造出来的神仙,所以,总脱不了富贵气,怎可以作为仙家依据!柳依幻一笑道:依你的看法,仙家又作何解释?关山月想了一下道:青松北海仙人寿,恁虚御空仙人游,无拘无束仙之体,无形无迹仙之由,世上并无真神仙,只因仙境太难求!因此我认为仙只是一种理想的境界而已!柳依幻神色微动地道:高论!高论!想不到你还有这一番见解!关山月无意与她多客套,直接了当地问道:你能告诉我天外天是怎么一回事吗?柳依幻沉吟片刻才道:那是封神榜之上的一个组织!包括我们师兄妹七人!关山月又问道:天外天与龙华会有什么关系呢?柳依幻一笑道:龙华会为我们七人所创,封神榜由我们七人所选……关山月恍然道:我明白了,龙华会设在小西天,你们都称天外天,封神榜上有仙榜,你们自然是仙中之仙了!柳依幻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天外天中,有三个是仙中之仙,三个人是魔中魔,一个人是鬼中之鬼,所以封神榜才分为‘仙’‘魔’‘鬼’三榜!关山月忍不住问道:你们创立龙华会的本意何在?柳依幻收敛起笑容道:这个问题我也无法答复!关山月大失所望地,说道:那么,谁能够答复呢?柳依幻想了一下才道:仙榜上的问题要问仙中之仙,魔榜上的问题要问魔中之魔……关山月连忙又问道:你是哪一类?柳依幻笑道:别人称我仙子,你想我是哪一类?关山月想想道:那我问些有关仙榜的问题总行吧!柳依幻摇摇头道:也不行!仙中之仙有三,我只列名其次,琐碎的问题我可以解答,重要的一点问题必需问我师姊!关山月大声道:她在哪里?柳依幻道:自然在小西天,不过你见不到她的,除非等龙华会期的时候,她才会莅临现身与大家见面……关山月乃又问道:会期是哪一天?九月十九!到时候你会去吗?关山月点头道:我一定要去,因我为我要见我师父!柳依幻笑道:好吧!到时候我们再见吧!你虽然非会中人,拿着我的这道信符,必可通行无阻,现在我可要回去了!说着在束腰的彩带上解下一块小玉佩递了过来,关山月刚接在手中,柳依幻身形一飘,已经从他的眼前消失。

那四名女童也跟着不见了!关山月如痴如呆,祁浩这时已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臂为丝所拘,行动十分小心,像是怕将它弄断了,眼盯着他手中的玉佩,目中满含仇恨之色!万里无云却羡慕地道:小伙子!你真是好福气,会投了仙子的缘!甚至于还将龙华玉佩送给了你……关山月怔怔地道:这块玉符有什么用?万里无云笑道:一符在手,权限至尊,封神榜上的人,都须对你俯首听命,甚至于连你师父也不例外!关山月不信地道:这么一块玉符竟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万里无云点点头道:见符如见仙子亲临!关山月怔了片刻,才计算一下时日道:今天已是九月初九,离会期只有十天的时间了,赶得及吗?万里无云笑笑道:赶得及!由此假陆路至成都,转由泯江而至宜宾,再顺江流而下,水急舟速,要不了十天就可以达到巫山!一轮明月也道:赶程是一定来得及的,不过也不能太耽搁了,你假如没有其他的事,我们就开始走吧,反正你想问的问题,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再问下去,谁都无法答覆你……关山月想了一下才对祁浩道:你会去参加龙华会吗!祁浩怒声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本座身为魔榜之首,怎会不去?关山月点点头道:很好!到时我命令你把孔玲玲也带去,她与终南的一段过节,我想跟她算算清楚!祁浩沉着脸,冷声说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命令!他举着柳依幻留下的玉符,使得祁浩闭口无言,关山月又笑笑道:不仅那件事,我还要你负责另外两件事!祁浩咬着牙,冷哼一声,道:现在算你狠,你说就好了!关山月正容道:第一我要你在会期之前对这两个人的生命安全负责,不得加害,第二我要你对乐前辈等三人不得留难!祁浩铁青着脸,寒着声音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警告你小心一点,到了会中,这块玉符就不再有效了,那时……关山月不待他说完即道:那时我会自动找你一搏,把我们之间的事也解决一下!说完他率领着各人离开了正厅,步出天齐别府,黑森林中的禁制也完全撤除了,所以他们通过时也很顺利。

万里无云笑道:幸亏有着那一块护身符,否则我们的归途决不会如此轻松……关山月心中忽地一动道: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可以提出吗!万里无云笑笑道:你有着那一块信符,可以命令我们做任何事!关山月道:命令二字不敢当,我只是又想到了一件怪事,方才那祁浩才说出天外天三字,柳依幻接着就来到了,她怎会那么快……万里无云慎重地道:这个,老夫可不知道,不过,对于那三个字是一项禁忌,只有龙华会上,才可以自由谈及,反之立有杀身之祸,封神榜上,一层控制一层,无微不至,所以才能将秘密保持那么久……关山月摇了摇头,道:我是问柳依幻怎么会来的!万里无云变色道:这个老夫的确不知,龙华会中人对于这事一直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话,就是为了这原故!仙子她们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对我们严密监视中……关山月不服气地道:他们只有七个人,怎么能控制住一百多人的行动……万里无云作色道:很对不起,老夫不敢再说下去了,你有那块玉符的保护,老夫们还想多活几年呀!关山月只得不问了,出了黑森林之后,才对吕无畏道:孔玲玲不在此地,我们那番布置也没有用了,掌门人还是将贵门下召集起来,我们另谋别策吧!说时,与吕无畏交头密语片刻,吕无畏微有难色。

关山月却道:掌门人放心好了,在下已对祁浩关照过,他绝对不敢再对你不利的!吕无畏这才点点头,回身迳去,同时把刘三泰也招呼着一起走了。

万里无云与一轮明月对别人的隐密,已经养成了不过问的习惯,所以视若无睹,倒是乐小虹道:关大哥!你们在商量些什么?关山月笑笑道:这可不能说,龙华会既然以神秘为手段,我也得以神秘对之,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多一分安全的保障!乐小虹赌气跺脚,一个人在前面跑了!X  X  X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是李白的下江陵诵,却将巫峡之间的水程行色,描绘得十分传神!长江之峡巫峡长,猿鸣数声泪沾裳!这是川中的民谣,却也写尽了巫山景色!长江自奉节以下,便是最有名的巫峡,巫山十二峰,雄峙两侧,江流湍急,峡壁如墙,峰上仅闻猿声哀哀,云雾封绕,水气氤氲,充满了神秘的气氛!尤其是神女峰,相传楚襄王曾在此梦会神女,所以也一直是个神话的发源地。

九月十九!神女峰上神秘之幕慢慢地揭起,开始了那场神秘的聚会。

关山月独乘明驼,只有乐小虹策马相随,前面则是万里无云与一轮明月引道,四人两乘,只有乐小虹胯下的蹄声得得,敲碎了山道上的沉寂!吕无畏与刘三泰没有跟着来,从最近所遇上的那些异人异行,他深知此会的严重性与会上人的能耐,带着他们,的确是累赘,而且他对他们另行作了一些安排,这些安排,在必要时,可以给许多的帮助……山路渐窄,山势渐陡,山风渐劲,一轮明月与万里无云的脚下也走得渐速,明驼亦步亦趋,丝毫不呈落后之态,乐小虹的马则赶不上了,因为这匹马是临时买的小川马,比她在天齐别府前被杀死的那一头还差,川马体躯小而耐性佳,原是山路上的良足,可是也对付不了这崎岖的山道。

关山月忍不住朝着前面叫道:二位前辈,能否走慢一点?万里无云着急地说:龙华会的会期,在今天卯初开始,现在已是寅末,去迟了一步,就将摒褚于大门之外,我们两人的多年的希望,也就得落空了……关山月想想只得朝乐小虹道:放弃你的马,到我的驼背上来!乐小虹受够了那匹马的气,闻言喜出望外,连忙一纵身上了明驼,坐在关山月的后面,双手围住他的腰!虽然增加了一个人,明驼仍是显得若无其事,健步如飞,前面二人走得更快了。

当一缕初阳,把金光射穿云层,照上了神女峰头,他们已停身在一座高大的牌楼之前,牌楼上龙乘蛇提地画着一方巨匾:小西天除了两列男女侍童外,另有一僧当道,正是在剑门上引他们渡过黑森林的那个苦海慈航,万里无云叹了一声道:总算赶上了!苦海慈航朝他们望了一眼,微微一叹道:老衲方自庆幸,以为二位已经看破一切,谁知二位仍是……万里无云冷冷地道:老秃子!不用你假慈悲,我们这是自甘堕落!等一下,还希望你手下留情,否则的话,就要麻烦你,替我俩多念两遍往生经了!苦海慈航长叹无语,目光移到关山月与乐小虹身上道:二位来此何为?关山月对他颇有好感,立刻拱拱手道:再晚等特来一开眼界!苦海兹航合什道:阿弥陀佛!此乃是非之门,烦恼之由,二位何苦呢?关山月微笑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再晚身不由己,多管了几件闲事,弄得无法不进此门!苦海慈航仍是漠然地道:这道门进来容易,出去可难了,老衲恰好有幸担任司门之责,奉劝二位还是及早回头的好!尘世虽多扰……关山月飞快地接口道:不如神仙逍遥!请大师父方便方便!苦海慈航叹道:老枘良言相劝,施主不肯听,少不得只有利用职权谢客了……万里无云怒声道:老秃子!你别多事,他们持有自在仙子信符,敢不许他们进门!关山月只得掏出玉佩亮了一亮,苦海慈航睑色一变,长叹道:唉!天意如此,夫复何言,二位请!说着恭身一拜,关山月连忙回礼,那两列侍童见到玉佩之后,立刻躬身作礼,一时细乐纷作,一对男女侍童各捧花在前领路,关山月不禁微愣道:这是做什么!苦海慈航低着头道:二位既然持有仙子信符,便是会上贵宾,理应有香花前导,天乐相迎,请二位登席吧!关山月谢了一声,拉驼入门迳行,冲破了云雾弥封的山径,行了一程,突觉眼前一亮,云收雾敛,已经来至一片广场之前!广场上聚着形形色色的各种人物,年岁多半很大,只有少数几个年青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堆,或坐或淡!广场上排列着许多石桌石凳,桌上有菜有酒,也有许多奇不知名的水果,想是聚会尚未开始,所以尚未吃用!更远有无数男女侍童,身着一款服色,往来其间招呼着!由于那片细乐,将大家都惊动了,纷纷用诧异的眼光对着他们望着,脸上更流露出奇特的神色!关山月用眼在人群搜索着,忽然看见飞天夜叉彭菊人与血罗刹乐衡君,白骨魔神乐湘君,丑山神柳初阳等聚在一起,身旁还有几个中年人,在窃窃地私语着,心中不禁一动,正想上前招呼,却被彭菊人用手势阻止了!同时,乐小虹也被乐衡君严峻的眼光所拒,一肚子不高兴,撇着嘴哼唧着道:娘为什么不理我们?关山月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他们有着特殊的原因,现在先别急,等一下再找机会去问问他们看……说着,已被引至一处较大的石桌前停下,二人飘身下驼,关山月却更是一惊,因为他们看见张云竹也在附近,独据了一张石桌,目光炯炯地,对他望着……司马紫烟 >> 《万里江山一孤骑》第 八 章 神女峯头群仙会 凌云宫中上天梯关山月隔座望去,但见张云竹的形容略见消瘦,而精神却更好啦,黄黄的脸色中居然隐透着一片微红,二人对望片刻,关山月终于忍不住起立招呼道:张老伯!您怎么会在这儿?张云竹啊了一声笑笑道:果然是你,我看来就像,却是不太敢相信……关山月不禁一怔道:老伯!我们分手不过年余,难道小侄有什么改变吗?张云竹笑了一下道:改变倒是不太大,只是我很难相信你还活着……由此看来,昆仑山的那个老婆子的确还有几手……关山月愕了一下才道:雪老太太医道如神,化了一年时间,将小侄从死亡边缘上救回……张云竹嗯了一声,脸上涌起一阵万分奇特的表情,然后不经意地问道:菁儿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道?见问起张菁菁,关山月又是一怔,那女郎对他的情意与恩惠,是那么的深,而自己这一程来,就被这个什么龙华会绊住了,居然很少去想到她,现在经人一问,心中立生无限愧意,想了一下道:菁妹与小侄在前些日子分手了,小侄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张云竹依然平静地道:喔!她对你不是入迷得厉害吗?连我这个亲生的父亲,都硬起心来背弃了,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给他这么一说,关山月倒有点光火了,声音略为高了一点道:菁妹之所以要离开小侄,完全是为了老伯之故……张云竹淡笑着摇头道:哪有这回事,她在一年前就不认我这个父亲了……对于他们父女间决裂的事,关山月知道得很清楚,因此对张云竹此刻表现的冷漠态度,心中大为不满,抗声道:菁妹虽然违背了老伯的意志,可是她留给老伯的字条情恳词切,老伯应该可以原谅她的……张云竹淡然一笑道: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是我把一切都看开了,什么叫骨肉之情,骨子里全是假的,女孩子心目中只有一个真正重要的人——她的爱人,做父母的茹辛含苦地将她养大成人,她却会为着一个见过几面的陌生男人,将父母的恩情一下子忘个干净,天下女子都是这样子,所以我倒不为菁儿的事伤心……关山月听得脸上不禁一红,张云竹的话听起来几乎很偏激,然而相当的合理,默然片刻他才道:老伯只要想到当年与张伯母结合的情形,便也应该同情菁妹之所为……张云竹面色微动道:你对我的往事全都知道了?关山月点点头道:是的!雪老太太已经承认菁妹为孙女,同时将雪家的技艺都传给了她……张云竹只是淡淡地道:雪家除了医理之外,其他的技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对了!你方才说菁儿是为了我才离开你的,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关山月冷笑一声道:那要问老伯自己,老伯在前个月中做了些什么事?张云竹淡淡地道:没什么呀!关山月一时也不敢确定那些事是否真实,所以仍耐心地问下去道:老伯是否在近期内遍访各大门派?……张云竹点头道:不错!算不了遍访,我只拣重要几家走了一下!关山月脸色一变道:那么是真的了?张云竹抬眼道:什么真的假的,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关山月耐住性子道:掳劫各大门派的掌门,夺去各派武学秘笈……张云竹淡淡一笑道:你说得太难听了!内情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吧……关山月扬眉叫道:各大门派侦骑四出,莫不在搜索老伯的下落……张云竹微笑道:你不妨再出去打听一下,那些掌门人都回去了,而且都大有收获,我的那番作为原是为他们好……关山月强忍住怒气,道:少林痛禅大师,毒成瘫痪,武当天机道长,毒发身死,老伯也是为他们好吗?张云竹淡笑道:那另有原故,你不相信再到那两派去问问,他们已选出新的掌门人,只要他们读了那两人的遗书,自然就不会再恨我了!见他说得那么有把握,关山月倒不禁呆了,半响之后,他才道:那么阴山无极剑派中所发生的事,老伯又作何解释?张云竹一翻眼道:什么阴山无极剑派,我压根儿就未曾听过有这么一家剑派!关山月怒声道:你在那儿强奸了掌门人阴素君的幼女阴丽华,现在那女孩还中了你的蛊惑,痴心地等待你回去……张云竹勃然变色道:胡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关山月也怒声道:阴素君对你恨如切骨,难道事情还会假吗?张云竹沉声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阴素君,更不会做下那种事,她们一定是看错人了!关山月寒着脸道:照阴素君的叙述,那人的确是你!张云竹想了一下道:这件事颇有推敲的余地,等一下也许会弄明白……我倒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关山月倒不禁又呆住了,怔然道:老……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张云竹摆摆手道:你现在别问,迟早我都会把这件事弄清楚……菁儿就是为着这件事才……关山月点头道:不错!菁妹对这件事刺激很深,贸然离我而去,说是要找到老伯……张云竹哼了一声道:胡闹!她对我这个父亲的了解太不够了!想了一下又问道:你就那么让她走了?关山月连忙道:不!她有飞天夜叉彭老前辈跟着去照料,彭前辈也在此地,我们马上可以问问她菁妹在哪里!张云竹摇头道:不忙!不忙!目前该做的事很多,暂时不要去管那些小事吧!关山月却问道:老伯到此地来做什么?难道您也是龙华会上的人吗?张云竹微徽一笑道:可以这么说!目前我虽未入会,等一下就……不谈!不谈!你既然来到此地,当知道这些事不许随便乱说的,安静地看下去,自然会明白了!关山月将信将疑,默坐片刻,忽听一声金锣,响亮震耳,四下之人立刻恢复了平静,一个个都垂手肃立,脸上现出紧张的神色。

张云竹也站了起来,同时用眼色向他示意,叫他也站好,关山月方将身立起,场边的一座高石台上已经站好一列男女侍童,个个锦衣羽裳,穿得十分华丽,一个女童用尖细的嗓子宣布道:龙华会开始,请大家依照榜序排列!准备清点人数!台下一阵人影幌动,却是全无声音,不一会儿,已经排成了三堆。

关山月放眼望去,只见仙榜中的人物,他只认识一个湖海异叟卜上春。

魔榜中熟人较多,也不过是乐氏姊妹与柳初阳三人。

飞天夜又彭菊人却在鬼榜之列,十大游魂中仅有那灰衣侍者萧一平列席!那女童又以尖细的嗓音叫道:各榜榜首出场清点人数!苦海慈航由场外飞身入列,首先以低沉的声音说道:除列名令主二人,悬缺待补二人外,仙榜全!女童又问道:悬缺侯补人到了没有?苦海慈航答应道:除名待返者二人,新申请入籍者三人,俱已到全!那女童在石台上用手朝下一挥,烟雾蓬起手边,被风一吹,慢漫凝成一个仙字,停聚空中不散!色作淡青。

祁浩一身雪白,一手仍为细线系住,另一方进场高声叫道:魔榜全!女童如法施为,放出一片红色烟雾,凝成一个魔字。

祁浩又朗声道:魔榜榜首请求解除红丝困令,以便率队恭迎仙驾!女童默立抬头向天,似乎在等候指示,片刻之后才尖声道:所请照准!祁浩面色一松,躬身道:谢谢仙子慈悲!直起腰来时,那弯曲的手臂也伸开了,只是无法伸得笔直,想是卷曲太久之故!场外另一方飘进—个全身黑衣的女子,连面目都在黑纱的笼罩中,只有披散的长发与玲珑的身材上让人知道她的性别,恭身道:鬼榜新旧计九十二名!恭候差遣!女童一皱眉道:怎么不凑齐百名之数?蒙面女子再度恭身道:人才难求!女童又抬首向天,片刻之后才道:姑准与会,容后再补!蒙面女子恭身道:谢仙子慈悲!女童手下扬起一蓬黑烟,凝成鬼字。

关山月看得心头发怔,暗想这个什么龙华会。

当真做得像那回事,那女童年纪不大,功力修为却已臻上乘之境。

单看她随手一扬,掌动生烟,若是利用什么药物硝火,倒也不算什么,然而这烟尘聚而不散,分明是内家气功所化。

丹田之气主纯,发于天府,故呈青色。

经络之气通血,发于肝脾,故呈红色。

幽冥之气属阴,发于四肢毛孔,乃呈黑色。

这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即将三气化为虚为实,当真轻视不得,再者她每逢无法决定的问题时,随即抬头向天,接受指示。

难道那发布司令的人,真的是栖身于云端之中吗?心中悬念未已,那女童又抬头向天朗声道:请会主降台主持盛典!空中一片细乐之声,关山月心中更紧张了,因为他已得知恩师独孤明身列会主之一,马上就可以见到他老人家了……云封雾锁处突然破了一块缺口,由缺口处冉冉降下四人,悠悠幌幌,速度极慢,他们衣袂被风吹着,果有飘飘如仙之状!若是在凡夫俗子的跟中,一定会相信这是神仙降凡了,可是关山月对于内外武技修元养气之道,造诣颇深,一望而知是他们的轻身功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所以才能提气蹑空,身轻如叶。

那四人慢慢下降,快到台面上时,关山月睁大了眼睛,想从里面找出哪一个是他的师傅,然而他失望了。

这四人都是中年以上的岁数,两个穿着青色长衣,面如古月,黑髯如柳,一人身着红袍,虬髯绕颊,神情威猛,另一个黑衣人却是枯瘦无须……独孤明不在里面!底下的三榜人物也发出一阵轻语,似乎是同样的感到意外!女童尖声喝道:会主降临,不得喧哗!违者立惩!台底下静了下来,台上的两列男女童子,都躬身低头,那发令女童一弯腰,道:灵奴叩迎会主法驾!一个青衣人拱拱手笑道:不敢当!有劳灵姑了!那女童灵姑展颜一笑,退过旁边。

台下的人,一齐弯腰,朗声说道:参见会主法驾!仍是那青衣人含笑答礼,道:谢谢各位……流光如矢,转瞬又是二十春秋,各位会友,别来无恙?台下又一起朗声道:托会主洪福!那青衣人用目四下一扫道:旧日龙华会上,已经不齐了,浮生渺渺,频增感慨,且喜承继有人,英才辈生,新人会诸君,雄姿英发,尤胜故人,老朽等深以为慰!台下各处传来零落的语声,同时道:多谢会主褒赐!青衣人笑了一下才道:今日之会,略有更动,因事出仓猝,老朽未能预告,乃趁现在知会诸君,本次会主中黄鹤散人另有他故,由老朽暂邀击筑生代理……关山月忍不住叫道:我恩师到哪里去了?整个会场为之一怔,青衣人神色一动,用眼睛瞟住他,似乎在询问关山月的身份来历,旁边那女童灵姑立刻趋至青衣人身边,向他低语数言。

青衣人这才微微一笑朝关山月道:令师少时定会前来相见,阁下请暂莫发问,延误会务!关山月怔然不盲,那青衣人又一摆手面对群众道:诸君先请入位,琼筵之后,天外天上仙魔鬼才降落会台,那时再开始整榜!说着用手一比,袅袅的细乐声擂起一片急鼓,台下的各榜人物纷纷散队觅坐,三五成群,杂然相处,而且笑语声,寒喧声,纷纷喧哗了起来!台下的两列男女侍童仍是恭立如前,四名会主却分散开来参加到台上的行列,另外尚有无数侍童,开始像穿梭似地忙碌开来,送酒送肴,乱成一片。

关山月身旁的乐小虹再也忍不住叫道:关大哥,我到娘那儿去!一幌身就朝乐衡君那边窜,关山月也想跟着过去,眼前人影一飘,却是那领头发话的青衣会主拦在身前道:世兄!别走!我们谈谈!关山月正想找他问问恩师的情形,自是表示同意,连忙拱手作揖道:前辈请坐,再晚也正想请示一番!青衣人含笑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那女童灵姑已捧着一把酒壶与两副杯筷,侍立在身边道:灵奴侍候!青衣人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小鬼头!你又来监视老头子了,你放心好了,老头子绝不乱讲话!灵姑眨着眼睛笑笑道:言多必失嘛!你老爷子酒一多,话就藏不住,依幻仙子特别叫我来陪着你,管住你少说废话!青衣人微怔道:奇怪了!这跟依幻仙子全无关联嘛!灵姑跳着眉毛笑道:怎么没关联,关公子是依幻仙姑邀请来的贵宾,否则,他怎么会坐在这儿呢?青衣人笑吟吟地道:原来如此!老弟台,这可是件喜事,依幻仙子向不假人辞色,却会对老弟台如此器重,真是……灵姑一哼道:老爷子,你还没喝酒呢!就开始发酒疯了!青衣人一伸舌头,说着:对不起!老头子忘了!关山月对他们暖味的态度感到十分诧异,可是他的精神却为另一件事情吸引住了,因为坐在他不远处的张云竹正跟那名叫击筑生的青衣人聚在一起,二人频频低语,好似在争论着什么事情,而且那红衣虬髯老者也参与其间……青衣人一拉他的衣服道:老弟台!咱们喝酒聊聊天,别去看那些魔崽子,蛇鼠一窝,还能有什么好事!声音说得很响,好似故意要那边听见,红衣老者微笑不理。

击筑生微怒地说道:一鸥兄!请你说话客气点!青衣人哈哈一笑道:击筑生!你别以为我是看得起你才邀请你代理会主,在我眼中你不过是臭死狗一头,要不是黄鹤一再拜托,我宁可找海异儿那条烂泥鳅也想不到你……击筑生愤怒到了极点,站起来几乎要变脸!青衣人又笑了笑道:坐下!坐下,现在还不是打架的时候,等一会有的是机会,我只怕你挨不到最后那一刻,别忘了你是暂时代理的,人家要想升榜过关的话,第一个就会先找你,要是让鬼榜上的人把你给打下台下来,我看你往哪里藏你这张骡脸!末后骡脸两字,他叫得特别响,使听见的人,都引起一阵大笑。

因为那击筑生的脸形特长,骡脸二字,形容透至。

击筑生忍无可忍,拍的一声,落掌将面前石桌打下一个深洞。

厉叫道:老……红衣老者却连忙将他一拉道:小不忍而乱大谋,此地不安静,我们换个地方坐去!说着拉了他就走,而且连张云竹也拉着走了。

青衣人哈哈大笑,得意之极,灵姑却笑笑道:老爷子!你不怕人家联合算计你?青衣人傲然道:怕什么!我早就想跟他们这批魔崽子摆开了斗一下!灵姑用手作了一伸,五指作个王八状,低声道:你不怕他跟你过不去?青衣人神色一动,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你就会激我,……不错,我是惹他不起,可是,你们仙……灵姑神色一严道:老爷子,说话小心一点!语气虽厉,声音却很低,青衣人倒是一惊,默然片刻,才叹道:不说就不说!小鬼!你是来侍候的,酒也不斟,菜也不送,难道叫我们喝西北风,啃石头……灵姑笑着道:老爷子!你是仙中魁司,饮风餐石,应该是家常便饭!青衣人哼了一声道:去他的仙中魁司,黄鹤太聪明了,自己溜了,把担子交给我跟老和尚挑,一个管上,一个管下,累得像牛马似的……灵姑笑着替他们将酒杯斟满道:得啦!老爷子!喝酒吧!尽讲废话有什么意思呢?青衣人才举杯邀关山月道:对!老弟台,干杯!还是喝酒的好!事大如天醉亦佛,但愿长醉不愿醒……关山月举杯道:请教前辈如何称呼?青衣人一口喝下杯中酒,拍拍脑袋笑道:我真是老糊涂了,说了半天的话,就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叫‘闲游江上一沙鸥’这个名字太累赘,所以有时又简称为闲游一鸥,更简单点就迳叫—鸥也未始不可!关山月举杯相敬道:一鸥前辈……一鸥哈哈大笑道:到了这个地方可不分什么前辈后辈,你直呼我得名号就行了!关山月谦虚的含笑道:前辈与家师同行,这如何使得……灵姑也含笑道:老爷子喜欢坦直,无拘无束,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听着吧,你叫他前辈,害得他硬要摆出前辈的架子来,岂不要坑死他了……一鸥哈哈大笑道:小鬼头,你这张嘴真会说,一开口就搔到我老头子心里痒的地方……灵姑笑得十神秘地道:老爷子你真正心痒的地方,恐怕谁也搔不着吧……一鸥脸上一红,低哼道:小鬼头!可恶!该打!说着在她身上轻轻地拍一下,灵姑格格娇笑,几乎要滚到一鸥怀中,一老一小,放浪嬉笑,似乎全无尊卑之分!其余的地方对他们这边的吵闹,仅只发出会心的微笑,却没有人敢笑出声来,似乎他们的地位十分超然,关山月看在跟中,乃又问灵姑道:这位小妹妹是……灵姑垂下眼睑道:不敢当,灵奴不过是仙子座下侍儿!一鸥笑道:小妮子太客气了吧!为什么不说是群神的克星呢!灵姑一抬头,对一鸥作个个伸手要打的姿势,忽而半空的云头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嗡嗡地震人心弦,饮宴的人一起愕然止手,抬头向着云中翘望。

一鸥愕然道:这时候怎么鸣起警仙钟呢?灵姑却着急地说道:老爷子,你快上去看看吧!一鸥双袖一拔,身躯像头沙鸥似的向云中扑去,接着就是那击筑生与红衣老者,最后是那枯瘦的黑衣人,每个人的身形都是一样地轻灵曼妙。

关山月看了不禁喝采道:好!这种凌云身法,恐怕天下再也找不出几个了……灵姑却一脸焦急之色,引首向天,企望不已,那四人上去之后,钟声是静止下来不响了,可是那种沉默却是令人难受。

关山月看着她着急的样子,不禁道:小妹妹!你为什么不上去看看呢?灵姑小嘴一扁道:今天是会期,天外天成了禁区,只有会主才有资格上去……关山月知道此地规律谨严,果然不再说话,灵姑想了一下却道:喂!你带我上去好不好?关山月一惊,道:你都不能去,我怎么行呢?灵姑却摇摇头道:不要紧,你还没有入会,上去了,也不算触犯禁制,而且,依幻仙子会出头袒护你的,你在前头上,我装着追你,便也可以上去了!关山月实在很想上去一探究竟,因此略作沉吟道:这么高,我不知道行不行!灵姑急忙道:你一定行,这里上去不过才二十几丈,人云就有落脚处,要是你拔不了这么高,我还可以帮你一下忙!关山月怎么接受一个小女孩的帮忙,双臂一振,也朝那云层拔去,场中立扬起一片惊呼……那蒸腾的云雾只是薄薄的一层,穿云而入,却是一座更高的峰,关山月脚踏实地之后,灵姑已跟踪而至,然而断崖峭峰,全无人迹可寻!灵姑一拖他的衣服道:右边!跟我来!伶俐的身子像一头小猿,如飞地在前面纵跳如星丸,关山月跟在后面却出了一身冷汗,几乎吓破了胆!原来关山月停身的地方只是一处峭然独立的孤峰,转过峰头又是一片茫茫的云海,像棋丸似地布着十几个小山峰,有的峰尖大仅如掌,才可容一脚之力,每一个小峰尖的距离都是十几丈远。

山风劲且烈,狂野得可以吹起一个普通人。

关山月若非自幼扎下那过人的基础,别说在上面跳跃了,那风也可以把他吹得无影无踪……峰顶无法立足,他只好硬着头皮向前闯。

好容易脚下踩到一大块平地,却是风和日丽,琪草瑶树,全无一丝秋意,倒像个四时常春的洞仙福地!关山月来不及欣赏眼前的景致,只想喘口气平一下跳动的心,喘息声中,却见灵姑站在一株大树下他神伸舌头道:对不起公子了!我是太急了,忘了告诉你一声或是留在后面照顾你,幸好你也过来了,否则一失足,我可要成千古罪人了……给她那么一说,关山月的脸反而红了,笑笑道:小妹妹!你真了不起,我至少比你多学了十年的武功,但是看了你刚才凌空飞渡的身法,也只有惭愧的份儿……灵姑一眨眼道:你别捧我,这条路我是天天走的,自然不算希奇,倒是你第一次走,居然能那么快捷,仙榜上那些老头子,也没有几个能赶走你的,不怪依幻仙子要对你那样垂重……关山月不想再客气下去,只是急催道:人在哪里呢?灵姑一指道:就在前面,我等着你领路!关山月一怔道:怎么要我领路呢?灵姑笑笑道:我是追着你来的,总不能走在你前面呀!关山月这才明白她是怕受罚,乃笑道:那我就走在前面吧!你可得在后面指点着,别叫我走错了地方!灵姑道:错不了,前面都是平路了!关山月再度提气,向前面奔去,翻过几座小山岗,唯见一片松林,枝柯参天,林中开出一条小径,因为别无通路,他又朝小径冲去,五六个起落,已经穿出松林,后面的灵姑已发声警叫道:小心上面……关山月闻声立刻收步,顶上强风顿生,袭来两片白影,仓猝中他根本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双掌一错,迎着白影击去。

谁知那白影的力道大得出奇,他只感到掌门一阵刺痛,人已被推倒在地,白影发出一声清鸣,拔向天空。

关山月在地上双足一蹬,再度跳起来,才看清那白影是两头巨鹤,振冀奋翅,似欲扑击下来!灵姑从后面赶来厉叱道:混帐畜生!他是依幻仙子的贵宾,你们不要命了,居然敢伤他!白鹤收翅长唳,飞到一株老松上去了,灵姑赶到他身后关切他问道:关公子!你没受伤吧!关山月经她一问,才记起掌上的痛楚,抬手一看,掌心上鲜血直流,破了一个大创口,灵姑赶紧抽出腰下的线带替他裹伤,歉然地道:对不起!我又忘了告诉你……关山月微感骇异,道:这两头畜生生,也这么厉害……灵姑一面包扎一面道:幸亏你内力深厚,不然在雷霆一击之下,连钢铁都能抓成粉碎……正说之间,前面人影一幌,却是柳依幻来了,见到关山月不禁一怔道:你怎么上来了,怎么又受了伤……灵姑退后垂首,恭身一礼道:关公子被雷儿抓伤了手……柳依幻走过来,解开裹了一半的的线布,审视一下伤势,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替他涂在伤口上。

关山月却急急道:仙子!不要紧的!我恩师呢……柳依幻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厉容对灵姑道:蠢才!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带他上来!灵姑不敢分辩,关山月怕她受责,连忙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上来的……柳依幻哼了一声,仍是对着灵姑道:底下都是死人!怎么不拦着他……灵姑这才嘟着嘴道:警仙钟响得太突然,大家都没在意,关公子动作又快,奴婢赶在后面,也没有赶得上……柳依幻用眼扫了一下道:你倒不错!居然能凌空拔渡云海……灵姑马上接口道:关公子技尚不止,在雷霆一击之下,不过才伤了手!柳依幻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用!若不是我来得快,他还不是难逃一死……灵姑一惊道:怎么可能呢?奴婢随后就赶到了……柳依幻怒目一瞪:有个屁用,雷儿跟霆儿都喂了毒!灵姑更是吃惊道:为什么?难道……柳依幻厉声叫道:还要多嘴!你人小鬼大,那些花样儿还瞒得过我……分明是你自己想上来,拉上他替你作为藉口……灵姑双膝一屈,跪了下来,道:请仙子恕罪,奴婢实在不放心……柳依幻继而轻轻一叹道:算了!你来得也正好!快从后面绕过去,到大姊的房里把白虹剑拿出来,注意别教人看见你……灵姑脸色大变,柳依云又喝道:还不快去,耽误了大家都没命!灵姑脸色急变,跳起来像一阵风似的走了。

关山月诧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上面有了变故……柳依幻叹了一声道:岂仅是变故,而且是一场大变,全是你那宝贝师父害人……关山月惊问道:我恩师怎么了?柳依幻冷笑一声道:他倒轻松得很,一走了事,而且还把大师姊骗走了,留下一场大大的麻烦给我们来挺……关山月更觉惊奇,柳依幻却一挥手道:现在我没有空细说,快过去吧!再慢一步他们就要联手对付二姊了……说着回身在前急走,关山月只得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走了几步,柳依幻忽然回头又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关山月摸摸手掌道:仙子的药真灵,现在已经全无痛楚……柳依幻脸色一宽道:那就好了!也许等一下你自己照顾自己!关山月又惊又异地道: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依幻回头疾行,边走边道:你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步伐虽然很从容,速度却非常快,关山月必须全力飞奔才能追得上,因此也无暇多问,转过一片高坪,遂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牌楼上四个大字紫虚汕府金光烁然,老远就可以看清楚!牌楼前面是一块空地,有两堆人对峙着,一堆人数较少,只有一个白发老妪与那个叫闲游一鸥的青衣人!另一堆却形形式式,关山月只见过青衣的击筑生与红衣老者,黑衣瘦子,另外是两个白衣人,一老一少与一个黑衫的奇丑女子。

在两堆人中间另有两人在持剑对比,一个是风神如仙的美妇人,年岁较柳依幻略大一点,另一个则是红衣的中年人,相貌俊秀,目中精光迫人!一鸥见了他们立刻迎上来问道:雷霆示警是怎么一回事?柳依幻手指关山月道:不相干的!是他上来了!一鸥飘了关山月一眼,微微一叹,道:咳!老弟台!你真会赶热闹,这场热闹,可赶得不巧,弄不好,咱们就在黄泉路上作伴了,我真希望你这次没来……关山月莫名其妙地道:鸥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说我师父走了?一鸥点头叹道:不错!他是个聪明人,终于看透了一切,遨游四诲,逍遥自在去了,可是他也害苦了人。

早不走,迟不走,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柳依幻烦躁地道:老鸥,别废话了,我离开之后,他们又换了几招!一鸥连忙道:才换了三招,看来还有一段时间……柳依幻点头不语,凝神观战,关山月还想再问,一鸥朝他呶呶嘴,示意他别多问,关山月怔得一怔,但立刻被那两人的战斗吸引住了!这两人的动作都十分缓慢,相对换步,偶尔劈出一剑,也像是在练架势似的,慢慢地放出来,攻到一半,随即煞住,又慢慢地收回来!看起来这两人好似在开玩笑!然而四周观战的人,却都神色凝重,关山月尤感心痒难熬,兴奋不已!因为在行家的眼中,这两人正是进行一场难得一睹的激斗,愈慢愈纯,像他们这种老牛破车的战法,足证双方都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那缓缓攻出的剑招中,可以包着无穷的变化,而对方用来化解的招式,也含了无限天机……关山月由情势上分析,那女子必定是柳依幻的师姊,也是她所说的天外天中,仙中之仙之一!与她相对的人,不是魔中魔,定是鬼中鬼,两且他认为魔中魔的成份较大,因为他在这一段时间内,对龙华会所谓仙魔鬼之分,约略有点了解,仙榜上的人物,多半是穿着青衣,鬼榜上的人物一定是穿黑衣!只有魔榜上的人物才着红衣或白衣!这中年人身着红袍,一定是魔道中的领袖人物,否则就不能够资格与仙道中的绝顶人物相抗!天外天上七人不是同门师兄妹吗?怎么会自相拚斗呢?看他们用的剑招、分明还是一场生死之斗……关山月尽管心中狐疑,眼睛却不肯放松一点!由他们互相的攻守中,他领悟了许多技击之妙,甚至将从前许多悬疑不决的问题,也得到了一个深切的了解!场上,两人又换了五六招,却用了将近半个时辰!关山月看出那个中年男子似乎略占了上风,他的招式已经攻多于守,而那女子的门户仍十分谨严,对方攻势虽厉,一时仍奈何不了她!柳依幻十分着急地叫道:师姊!你为什么不用大罗七式呢?女子如同未闻,反倒是那中年男子微笑道:大罗七式虽然是剑法之精,可是在你们手中使来,我还不在乎,除了林香亭之外,剑道上我不作第二人想!柳依幻哼声叫道:谢灵运!你别吹牛,你那修罗四大式几时占过我们上风!关山月遂知那中年男子叫谢灵运,而听他仍是微笑道:那是我不愿林香亭看出破绽,所以才不肯全部发挥威力,林香亭已经溜了,你们若是不服气,尽管使大罗七式试试看,包保在我修罗三发之下,要你们弃剑授首,怎么样?李塞鸿!我劝你还是乖乖地把诛仙令交出来吧!那女子自然是李塞鸿了,她已微有气喘之象,咬着牙齿道:谢灵运!你觊觎神器已不止一日,诛仙令落入你的手中,我们还有日子过吗?谢灵运哈哈大笑道:念在同门之谊,我当然不会杀死你们的,就是日子过得苦一点而已!李塞鸿厉声道:呸!你别做梦了,我宁可死于剑下也不会受你的侮辱!谢灵运大笑道:这怎么能算是侮辱呢!我们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再说这又不是第一次!从前我们不是很好吗?师父一死!林香亭掌了大权,你们就把眼晴长到头顶上去了……李塞鸿厉声叱喝道:亏你还有脸,提起从前的事……谢灵运大笑道:为什么不好意思提!从前有师父在上面压制着,使我无法对称们出全力以报效,现在我保证不让你们失望……李塞鸿又急又怒,腕中长剑突紧,像蛇一般地绞出去,疾若电光,谢灵运手腕一撩,剑走中宫,呛啷—声,将李塞鸿的剑格飞出去,哈哈大笑道:你怎么耍无赖了,这种劈柴招式也用出来了!说着圈剑缓缓作圆,笑吟吟地又道:现在你该把诛仙令交出来了吧?李塞鸿手中已无兵器,全身都在对方的剑势笼罩之下,可是她的态度仍然很倔强昂着头道:不交!杀了我也不交!柳依幻和一鸥都十分着急,可是又不敢上前。

谢灵运的剑继续在威胁着她,哼哼厉笑道:我不是非要诛仙令不可,以现在的局势,就凭我这一枝剑,照样可以统率三榜,称尊天外天……李塞鸿昂然不惧地道:没有诛仙令,至少有一半的人不会听你的指挥!谢灵运冷笑道:那也很简单!非我类者,一字可以御之——杀!李塞鸿也冷笑道:你杀得完吗?谢灵运傲然道:我只要起用另—半的人,不怕他们逃上天去!李塞鸿厉笑道:你敢那样做吗?大姊虽然弃世远隐,不再问事,可是你要那样乱来的话,她还是会来找你的!谢灵运不觉一呆,好像被这句话击中了心病,沉默片刻,他才厉声道:我只要杀了你们,不怕得不到诛仙令,林香亭即使再找了来,在诛仙今前,不怕她不低头!李塞鸿冷笑一声道:诛仙令不过是一种权力的象征,要是大家都不尊重它,它就会无价值,我现在身掌令牌,你都对我如此放肆。

到那个时候,她还会怕你用令牌去降制她吗?谢灵运哈哈大笑道:那就你弄错了,诛仙令对我不生约束之力,对她却大有效用,你知道她是最讨厌我的,可就是因为受了令牌的约束,一直对我客客气气的,诛仙令既能约束她于前,未始不可制她于后……李塞鸿厉声叫骂道:像你这种卑劣无耻的人,不知师父当年是怎么会将你收录到门下的!谢灵运更形得意了,哈哈大笑道:你这就大错特错了,师父根本就是一个最混蛋的人,否则怎么会创下这一个邪门的龙华会,立下那么多的邪门规条,更叫你们参修那种邪门功夫,……他原本是魔道的祖师爷,到了晚年,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居然会妄想登列仙道,结果自己走火入魔而死,他虽然将诛仙令交给林香亭执掌,可是规定仙魔鬼并列,足证他心中的魔念仍是深深地存在那儿……李塞鸿神色大变,厉声叫道:你要杀就杀吧!诛仙令我已经藏在一个最妥当的地方,我保证你永远得不到!谢灵运哼了一声道:笑话!我把紫虚天府翻过来,也非找到它不可!李塞鸿将胸膛一挺,冷笑道:那你不妨找找看!谢灵运恼羞成怒叫道:你当真不交出来!不交!谢灵运神色转厉,手中的长剑微微一振,剑风嗡嗡,李塞鸿身上的衣服已经为剑气割成片片落下,露出雪白的胸膛!其余的人冷眼旁观,一无动作,柳依幻与一鸥纵然愤形于色,却并不见有何表示,只有关山月厉声大叫道:慢着!你如此欺凌一个女人,算是什么东西?谢灵运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你是哪来不知死活的小子?关山月朗声道:明驼传人!黄鹤弟子,今天倒要斗斗你这恶魔!说着一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那原是在李塞鸿手中的,刚好落在他附近……关山月就这样挺着长剑冲了过去!关山月这一贸然的举动,使得好几个人都为之大惊失色,最着急的是柳依幻,跟在后面叫道:喂……你别上去送死!可是关山月却为一股义愤所激,丝毫不加理会,冲到谢灵运身前一丈处立定,用剑戟指着他凛然道:恶魔!也许关某的剑技不如你!但是像你这般恶毒之人,天必不容,关某但凭胸中正气也足可叫你授首剑下!谢灵运被他—阵没头没脑的话,说得倒是一怔,回头问道:这小子是哪儿来的?他身后诸人没有一个认识关山月的,因此都瞠目无以为对,还是柳依幻叫道:他是黄鹤散人的弟子!你要是伤了他,可得留神黄鹤与大师姊回来找你算帐!谢灵运闻言哈哈大笑道:黄鹤那人聪明谨慎,怎么会收了这样草包弟子……关山月愤不可抑,厉声叫道:恶贼!你少说废话,快上来受死!谢灵运狂笑如故,掷剑于地,望都不望他一眼,关山月忍不住又怒叫道:恶贼!快举起你的剑,我要进招了!谢灵运停住笑声,冷冷地道:小辈!我若是跟你比划,实在对不起我练的功夫!击筑生!这小子交给你了!击筑生应声上前,谢灵运把剑交给他,冷笑道:要是你能让他逃过三招,你这个会主就别再干了!击筑生漫不经心地接过剑,鄙夷地对关山月道:小辈!你进招吧!修罗尊者给我三招实在太多了,一招之内,你若是还能保住项上首级,老夫就自动把命交给你!关山月摇头道:不!我不是找你挑战!击筑生沉下脸,怒吼道:修罗尊者哪有这么好的兴趣来应付你!连老夫出手,也觉得太委屈自己了!关山月目中精光顿射,回头问道:此人可诛否?一鸥立刻道:站在那边的人俱可杀!关山月这才转头向击筑生道:那我收拾你之后,再对付那恶魔!击筑生的脸色气得铁青,横剑胸前叫道:小子!你快准备向鬼门关上报到吧!关山月不再发言,凛然挥出一剑,手中剑才三尺,剑芒却突出有半丈之长,击筑生冷笑着反劈—剑,双方都是用的攻势。

寒光略闪即逝,两人脚下都退了一步,剑未交触,怎么会有这现象呢?可是四下之人,都—起发出了惊呼!因为关山月所用的剑式,竟然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高明,那一剑轻灵空远,如浮光掠影,静潭沉壁,兼得动静二态之至谛,却又溶会一体!击筑生脸色骤变,胸前印出一丝血痕,显然是被剑风扫中了,沉寂片刻,他才瞠目大呼道:好小子!老夫把命交给你!横剑就朝胸前插去,谢灵运飞身上前,铮然一声,弹落他手中的长剑!击筑生怔了片刻,才痛苦地叫道:尊者!老朽经此一来,实无面目偷生……谢灵运摇摇头道:这不怪你!是我把这小子看得太简单!接着,又自言自语地一叹,道:这小子,倒是真的深藏不露,方才那一剑换了我,恐怕也躲不过……关山月立刻道:那很好,你还可以准备着领第二剑!谢灵运的目中射出了异色,轻哼道:小子!你不要太狂,你那一剑不过是侥幸而已,再要施展的话,就难为不了本尊者了,我只是在奇怪以黄鹤的能耐,似乎还发不出这种高明的剑法,方才那一招是谁教你的……关山月朗声一笑道:说出来你也许不信,那一式一半是你教的,一半是李塞鸿仙子教的!谢灵运面上涌起薄怒道:小子!你别耍滑头,我们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关山月笑笑道:不久之前,你们在比剑,你们两家剑法不愧深奥,但也不见得是完全没有缺漏之处,我不过是溶合,舍弃两家之短……谢灵运面色一变道:小子此言当真?关山月大笑道:冲你这句话,就知道你在剑道上的修养还不够深,你仔细想想我所用的招式,不是自己都能解答这个问题了吗?谢灵运怔了一怔,半晌之后才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偷学了多少去!关山月微微一笑道:你又讲了一句笨话,像这种高深的剑法,已经不是依样胡芦所能学全的,领受之妙,存乎一心,怎么能说我是愉学的呢!同样的一式,换了一个人使用,也会有程度上的差别,更何况我替你加以改良了呢……谢灵运连番在言词上失利,更被他近似教训地斥说了一顿,不禁脑羞成怒,伸手一招,落在地上的长剑自动地飞入他的掌握,然后厉声道:小子!你嘴硬吧!本尊者决定以修罗四式,让你见识一番!旁边的柳依幻急叫道:修罗!你要不要面,怎么可以用那四式来对付他……谢灵运狰狞冷笑一声,冷冷道:小妹妹!我从来都没有看到你对男人如此关心过,今天,可是有点特别,你别忘了他是黄鹤的弟子,你不怕乱了辈份……柳依幻的面色涨得雪白,咬牙切齿,却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谢灵运又是阴侧侧地一笑道: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想做一件叫你伤心的事,想不到今天才找到机会……关山月听他的话越来越难入耳,清叱一声,身随剑走,欺近过去,挥手一连攻出五剑,剑沉力猛,用招尤为怪异!谢灵运虽然是一一挡开了,却显得有些狼狈,大声急叫道:小子!你这又是什么剑法……关山月手下奇招频频,口中仍答道:你长着眼睛,自己不会多看看清楚!谢灵运猛地一招,劈开他的急攻,叫道:好小子!原来你是把黄鹤的金神十八拍拿来唬人!关山月心中—怔,暗自佩服他的眼光敏锐……因为他方才一阵胡杀乱砍,正是师父独孤明传给他的金神十八抡,金神是重兵器,招式以磕击为主,与剑式轻灵的削刺大相违背!关山月明知对方的造诣已至极顶火候,寻常剑式根本不会入他的眼中,自己虽然在观战中溶会了一两式,他只要稍具戒心,仍是没有用处……唯一的办法是要先唬住他,可是要唬住这种剑法名家谈何容易……深思片刻他才作了个决定——利用金神的抡打招式砍上一阵,他深知练剑人的癖性,对方一出手,立刻喜欢揣摸人家的路数!不合标准的乱舞不行,有工架的庸俗招式也是不行。

倒是这金神十八抡出自独孤明精心独研,发如天马行空,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一开始果然是有效了,想不到才使到第七招上,即被对方看透了……心中虽惊,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冷冷一笑道:你愧称名家,怎会说出这种浅薄的话来!谢灵运一怔道:难道我又说错了不成,黄鹤利用这十八抡,在二十年前龙华会上,挡过雷霆三击,挤身入会主之列,我记得清清楚楚……关山月冷笑—声道:行程四方万里,起点总是出门第一步,变化全在后面,行百里者半九十,你等领教完了再下定评也还不迟!谢灵运被他说得面上一红,怒声道:小子!你这套剑法共有几式?关山月笑道:九招,已去其七,精髓全在后面两式。

谢灵运哼声道:我早就可以回击了,冲着你这句话,我非得等你使完了那两式,再用修罗四式对付你!关山月笑笑道:行!看过了我的,自然就该看你的了,不过你最好小心一点,我后面那两式变化无穷,只怕你不容易逃得过!谢灵运表面上仍是作着不屑之状,心中却的确被他的话打动了,这年青人的心胸胆气见识,好像超过了他的师父,黄鹤散人已经不含糊,这小子看来还更高明一点……戒意一生,神情不自然地凝重起来!关山月微微一笑,挥手又削出一剑,剑走曲线作之字形前进,果然奥妙无匹,谢灵运心中微动,认出这正有一半是属于自己的路数,另一半却不知采自何处,但是溶合无间,威力至巨,连忙闪身躲过,暗自庆幸道:幸亏我没有大意,否则就会在这一招上吃点小亏……关山月那—剑又是个急就章,揉合了一部分得自乐小虹灵蛇鞭法的招式交互用出!果然逼得对方闪身躲避,却为底下那一剑费煞筹思!因为他心中根本就没有固定的成式,完全是仗着过人的天资,临时杂凑出来的章法,使一招想一招。

身后的一鸥已经高声叫好道:小伙子!真够意思,一招逼得修罗尊者不敢招架,列之仙榜足有余……谢灵运则哼了一声,心中希望他快点使出下一招。

凡是对剑术有深切造诣的人,遇见了特别奥异的剑法,总是十分兴奋,一方面筹思破解之法,一方面用来修正自己的剑式。

关山月前面一阵乱抡不足取,可是他对付击筑生的那一剑与方才那一招的确大可资借镜之处……关山月深思了片刻,长剑平伸,缓缓的刺了出去。

谢灵运不禁一怔!他对这一剑的期望很高,关山月却使出了俗之又俗的一招——卞庄刺虎!一面在心中暗忖,一面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剑势的运行。

关山月的长剑仍是以那种迟缓的速度前进着,一直伸到他胸前寸余之处,仍无变化之状,谢灵运拿不定主意,所以也没有动作,不过暗中已运气如钢,计算着即使这一剑刺上了,也不会受到伤害!关山月把剑贴着他的胸口,才凛然发话道:你输了!这剑已经刺中了你!谢灵运愕然问道:你这是什么招式?关山月朗声道:卞庄刺虎!谢灵运几乎要跳了起来,厉声大叫道:什么!果然是卞庄刺虎,你怎么用这种俗式……关山月笑了笑道:招式虽俗,却可以克敌致果!谢灵运怒声道:放屁!早知道你用的是这种臭招,刚一出手,我就可以发动十二路变化反击,叫你死无完尸……关山月点头道:不错,可是你就不敢,因为你没有把握,剑法之道,就在乎莫测高深,使对方无从捉摸,所以即便最俗的招式,只要使用适时,同样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收意想不到之神效!一鸥在后大叫道:高明!高明!老弟台!老头子打心坎里佩服你……关山月凛然又道:招式之用,因人而异,这一式若是在别人手中,你根本不屑一顾,然而我在此时此地用出,却可以叫你举棋不定,高手相对,往往失策于最不受注意的微末小节,所以一池浅水,反可以困死蛟龙,这虽是老生常谈,却是百跌不破的真理!谢灵运愤不可抑!怒声大叫道:臭小子!算你狠,你既然得了先机,为什么不把剑刺进来?关山月笑笑道:不!我说过要你在剑下授首,绝不会要你剑下穿心!谢灵运忍住气,冷笑—声道:你以为那么容易吗?关山月也冷笑道:我知道你的护身罡气练得很到家、所以并未存得手之意,你看我剑上何曾用力,这一着仅是给你一个警戒,叫你不要再自负武技!小视天下士!谢灵运面上一红,连忙散去身上劲气,因为以他的身份,在一个年青人前面如此狼狈,实在是一件丢尽颜面之事!关山月却突然地手腕朝前一送,剑身由他的肋骨上直刺进去。

谢灵运负痛狂叫,身子猛然拔空,劲力之强,居然将关山月手中的长剑也带得脱身松开,身子朝前—栽!谢灵运的胸前钉着长剑,绕空一匝,再度落地,面色已变为铁青,厉声叫道:小子!你怎么如此卑劣……其余诸人也大惊失色,想不到关山月来上这一手。

关山月坦然而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关某行事,全凭天心,不计手段,尤其是对付你这种魔王……谢灵运不禁一怔,呆立无言。

关山月笑了笑,又道:听你的名号——修罗尊者,就知道你是魔道中的领袖,魔之所以为魔,就是行事叵测,反复无常!你自己故松戒备,我乘机而发,也是以魔制魔之道,你又怎么可以骂我卑劣呢……谢灵运用手拔出长剑,掩住创口厉喝道:这小子不除,魔道永无出头之日矣!他身后的那些人个个色动,但见身影晃动,眨眼之间,己将关山月包围了起来!李塞鸿与柳依幻双双叱了一声,抢进中围。

甚至连一鸥也冲了进来,挡住他们谢灵运伸出另一只手叫道:你们还等什么!上!李塞鸿裸着上身,凛然发话道:修罗!你已经受了伤,其余的人行吗?谢灵运面色激变,却是无法开口,情势非常明显,这些人中,以他最为高明,其余的人,纵然是联手合攻,也不一定能稳胜过她们师姊妹两人,何况还有着关山月与一鸥也可以牵制一部分的人力!僵持片刻,谢灵运哼了一声道:李塞鸿!今天算你走运,叫我上了这小子一个大当,不过你小心一点,我这剑创不出三天就可以平复,那时我看你怎么躲得过!李塞鸿冷笑一声道:三天之后,我另外有对付你的办法了!谢灵运面色一寒,冷冷道:好!那你就等吧!退!包围在外面的那些人立刻又四散开,拥着谢灵运,向外峰移去,当他们的身形移出几丈后,关山月才道:除恶务尽,仙子为什么要留下后患!李塞鸿摇摇头轻叹道:你不知道!正说之间,炅姑的身形自楼下钻出来,空着一双手叫道:仙子!不好了,那白……柳依幻立刻横目厉叫道:小鬼!你怎么上来了!灵姑从她的眼色中得到了启示,果然没有再说下去。

柳依幻却面色沉重地低声道:师姊!事情恐怕不妙,大师姊把白虹剑给带走了!李塞鸿神色凝重地道: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舍命力拼,否则……柳依幻用手一比,嘘声道:别给他们听见,现在该怎么办呢?李塞鸿默思片刻才道:慢慢再说吧!先把底下的事情解决!快跟下去,别叫他们又出新花样!柳依幻点点头,脱下身上的外衣,李寒鸿接过披上,拔脚跟着后面疾行,柳依幻与灵姑也赶着下去!一鸥拍了一下关山月的肩膀道:老弟台,今天幸亏你上来,否则真是不堪设想……关山月抬头怔怔地说道:鸥老!我还是莫明其妙!一鸥呵呵笑道:等一下再说把!龙华会已经不再有秘密,老头子回头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现在我们也得下去看看!说着也追着走了,关山月只得又跟着。

飞跃云海,穿出云层,等他飘落在石台上时,只见底下的人已分成两个壁垒,相持对立着。

仙魔鬼三榜上的人物,各自杂然相处,有的站在这边,有的站在那里。

李塞鸿想是也刚下来,对目前的情形感到大是诧异!寂然片刻后,李塞鸿寒着面道:是淮的主意叫大家分开的?苦海慧航自行列中出来合什道:是老枘的安排!李塞鸿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的?苦海慈航的面上含着一片悲天悯人的神色道:老衲二月前,已得黄鹤与云亭仙子的指示,知道龙华会今日必散……李塞鸿怒声吼道:什么!你们早就商量好了!苦海慈航合什点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云亭仙子,已经悟澈前非。

仙子!你又何苦还想不开……李塞鸿怔了半天才道:你倒说得轻松,这个残局叫我如何收拾?苦海慈航合掌道:善者自善,恶者自恶,善恶之报,天心不漏,在人自取而已,溶善恶于一炉,法华圣者之心可嘉,其行实悖。

老衲已与诸友说明了,今后仙魔各行其道,仙子如有介道荡善之心,老衲与诸友仍愿供驱策……说完又对谢灵运一指道:老衲数十载苦心,今日始收微效,尊者如能迁善于方才一念,则世间何处,不是逍遥仙府,否则将永堕魔劫……谢灵运哼了一声道:老秃子!我倒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神通,将一个赫赫声势的龙华会,瓦解于片刻之间,你等着瞧吧!迟早我都会再找上你的……苦海慈航轻轻一叹道:只要老衲此身不死,绝不对尊者放弃希望,将尊者渡魔成佛……谢灵运冷笑—声道:你等着吧!也许我会把你牵到魔道中来呢!苦海慈航一合掌,全身奇光暴盛。

明亮耀目,朗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谢灵运厉声喝道:废话!我的人跟我走!将手一招,带着他那些牛蛇鬼神,浩浩荡荡地走了,将无言沉寂,留给了这儿呆立的人群……司马紫烟 >> 《万里江山一孤骑》第 九 章 镜花水月俱是假 欢情悲痴总是空关山月望着谢灵运等人从神女峰头消失后,才把眼睛移回来,对着闲游一鸥,意在向他询问有关龙华会的内情。

可是他的眼接连地扫过几个人,发现他们都流露出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情,有的人怅惘,有的人惋惜,有的人则茫然不知所从……一鸥长叹一声道:真想不到,这么一个轰轰烈烈的群体,说散就散了……苦海慈航笑笑道:散了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尤其是这样的一个组织,龙蛇一窝,善恶不分,两三百个武林高手,无数的恩牵仇结,再闹下去不知会演变成什么局面,倒不如趁早散了,大家都可以得解脱!一鸥瞪了他一眼道:老秃子!你藏得真好,早知道你如此高明,这会主的职务也不会强压到我头上来了,你什么时候练成了光明法身的!苦海慈航笑道:老袖早就练成了,不过为了怕惹麻烦,不敢施展而己,否则哪能落得如此清闲,又怎能有余暇去从事部署!一鸥哼了一声道:老秃子,看来你是早就有心要解散龙华会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混个会主干干,行事也方便多了!苦海慈航仍是笑道:老衲不是说过,留此自由之身可以多做点事吗!而且老衲不任会主,你们的任何行动也瞒不过老衲……一鸥似笑非笑地道:我知道,你早就跟黄鹤串通好了,……苦海慧航道:岂止黄鹤,连香亭仙子也都早有此意,龙华会迟早总须一散,魔势日猖,道心就襄,等他们把势力养成了,再散恐怕就不会这么容易,这一层厉害相信你也看得很清楚,不须要老衲多说了!李塞鸿这时才开言道:谢灵运狼子虎心,暗中培植势力,觊觎神器,事态渐明,大师姊早就跟我与幻妹提起过,只是她不该在紧要时抽身一走,把事情交给我们姊妹两人来顶……苦海慈航笑笑道:香亭仙子早有安排,老衲也设下了应付之策,只是没想到谢灵运的野心会暴露得那么早,不等开会就闹了起来,使老衲不及赶来接应,幸好关世兄才智过人……李塞鸿把手一摆道:那些废话别再提了,大师姊跟黄鹤躲到哪里去了?苦海慈航摇头道:这个老衲可不清楚,不过他们已经找到了生命的真谛,天地寄俪影,江海共游踪,大概是不会再履人间的了!李塞鸿顿了一顿才怅然地道:他们是很适合的一对……苦海慈航含有深意地望她一眼道:黄鹤曾烦老衲代向仙子致意,并有两句话相赠,只是此刻不便……李塞鸿苦笑一下道:你说好了!我对于自己的事一向很坦然,没有必要瞒人的地方!苦海慈航怔了一下才低低地道:黄鹤留了两句诗给仙子:‘此情可待成追忆,莫向梦里寻此生!’他还特别着重第二句诗,说是仙子一定会谅解他的!李塞鸿凄侧地—笑,对那两句诗又念了两遍,才轻轻地叹道:他能说这句话就够了,我也不应该对他多作要求,莫向梦里寻此生,他似乎对我还不够了解,我这一生都是在梦里渡过的,不是恶梦就是美梦,好梦易醒,恶梦难忘,我不会太责怪他的,可是除了梦之外,我此生就一无所有了……苦海慈航淡然地道:浮生仅一梦耳,数十载光阴弹指即过,是梦也罢,是醒也罢!李塞鸿忽然烦躁地道:别跟我谈佛理,要论禅机的话,我并不比你差,你也不过仅懂个皮毛而已,我几句话就可以问得你哑口无言!苦海慈航合什道:老衲智饨辞拙,怎敢与仙子相比,只不过老衲知道自己笨,不多想也不多求,自然容易满足,自满即不自苦!李塞鸿摇手道:算了!你从小就出家,一生未及情缘,懂得什么苦乐,而且你也不够资格谈这个问题,可是我无法原谅大师姊!苦海慈航一愕道:仙子能凉解黄鹤,便不应该记恨于云亭仙子……李塞鸿瞪着眼道:你扯到哪儿去了!我不谅解是为着另一件事,她既然放弃一切去追求幸福,何必还将白虹剑带走,害得我差一点儿被谢灵运逼死!苦海慈航一笑道:原来仙子是为着这件事生气,那可错怪了云亭仙子,她带走白虹剑,正是为着帮仙子……李塞鸿怒道:胡说!白虹剑是师父留下唯一的禁忌,要不是顾忌剑上的神威难挡,谢灵运他们早就叛离了!苦海慈航笑笑道:那是法华圣者留下的骗局,白虹剑不过是一柄凡铁,并无传说中的那种神威,这话现在可以说,要是被那般魔头知道了,保不住会天下大乱……李塞鸿与柳依幻都是一怔,连忙同声问道:是真的?苦海慈航笑笑道:一点不错,云亭仙子在临去时,才告诉老衲这项秘密,所以她才将它带走,为的就是要给那魔头一层顾忌,使他不敢放胆为所欲为……李塞鸿呆立当地,半晌无语,良久才叹道:这就糟了!三天之后,谢灵运再来的时候,我们怎么抵抗……苦海慈航一笑道:仙子不必忧虑,老衲自有退兵之策!李塞鸿进一步想问时,苦海慈航摆摆手道:仙子请相信老衲,这方法可宣布不得!李塞鸿一叹道:我真难以相信白虹剑会是一个骗局!苦海慈航正色道:这是圣者不得已之举,当初他收录仙子等五个弟子,原是最中意修罗尊者,所以才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要将他作为衣钵传人的……李塞鸿不耐地道:这一点我知道,师父将修罗四式仅传他一人就有那种存心!苦海慈航叹道:早先的确是如此情形,可是后来圣者摒魔求仙,才发现修罗尊者野心勃勃,不足以承大业,然而圣者本人已走火人魔,无力制裁他了,只好另创了大罗七式,传给三位仙子,意在抵制修罗四式,不过大罗七式属阳刚之性,与三位仙子体质不合,恐无法逞其全威……李塞鸿点头道:这也是实情,大师姊得天独厚,勉强以体内三昧真火,溶入剑气之中,可以发挥到七成威力,我跟幻妹则更差了……苦诲慈航道:云亭仙子得窥大罗七式神奥,只是后来之事,可是以她的修为,也只能与谢灵运交个平手,圣者归天之际,合三位仙子之力,恐怕也无法敌得过他!李塞鸿垂首不语,大概是默认了。

苦海慈航又道:圣者既已发觉谢灵运不可以传衣钵,第二人选便只有云亭仙子,然而又怕你们制不了他,反而要吃他欺凌,只得设下白虹剑的骗局,授剑那天的情形,仙子自己也在当场。

想必一定记得很清楚!李塞鸿沉缅在往事里,不作答复,旁边的人十分着急,亟于想听其中的内情,却又无法催促!关山月表现得尤为显明,柳依幻瞧见他的神情,忍不住道:那时我也在场……关山月忙道:仙子可赐一闻乎?李塞鸿看看关山月,又看看柳依幻,才笑了一下道:那就由你说好了!柳依幻被她那神秘的笑意弄得有点忸怩,但还是说出来了:那时我才十六岁,跟师父学艺不到几年,师父突然把我们召集到一起,庄重地向我们宣布道:‘吾自知大限在即,所憾者龙华会成立未久,罗集的高手也未完全,这个责任只能由你们去完成了,诛仙令为龙华会中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一令在手,可以掌握所有人的生死命运,所以吾要把它交给一个最适当的人选!’当时我们都以为师父所指的人一定是谢灵运,他自己也洋洋得意,以为十拿九稳……说到这儿,她停住换了一口气,其他人却紧张得连气都透不出来。

柳依幻稍顿又道:谁知师父最后却叫着大师姊的名字,大师姊过去接令时,谢灵运的脸色大变,眼中几乎要冒出火花,差一点就要出手抢夺了,因为那时师父走火入魔,成了半身不遂,幽冥主宰西门无盐与他又是一鼻孔出气的,我们正在担心他会变脸,谁知师父已看准了他的心意,在授诛仙令后,又掏出了一柄长剑,那就是白虹剑了……师父握着长剑又朗声说道:‘诛仙令权虽至尊无上,但是它只是一块象征性的金牌,并无约束别人的力量,为了使诛仙令发挥它最高的尊严,吾再特授白虹剑为辅,此剑特具神威,光华贯日,以为名,剑出鞘之后,无坚不摧,吾先试验一下它的威力!’说着师父将剑拔了出来,果然奇光耀眼,师父将剑朝前一掷,只见一道银光飞舞而出,把十数丈外的一座山峰,刺透了八九尺宽的一个大洞,然后再自动地回到师父手中,就是这一下镇压住了谢灵运的桀骜,师父把剑也交给了大师姊道:‘云亭!你得此一令一剑,就是龙华会中第一人,希望你能善自把握,光大龙华会,不管是谁,只要不服从你的指挥,剑下立斩无赦!’大师姊跪着接过剑后,师父又叫我们对大师姊跪下,宣誓接受她的领导!谢灵运与西门无盐虽然不服气,然而慑于白虹剑的威力,只得也跪了下来!师父笑了一笑,就那样地去了……说到最后,她稍微有点哽咽,其余的人也吁了一口气,由紧张中松驰了下来!苦诲慈航缓缓地道:仙子说得比老衲所知详细多了……李塞鸿却道:白虹剑之威,是我们目所共睹,怎么会是骗局呢?苦海慈航叹了一口气道:此事除了云亭仙子之外,恐怕只有老衲一人知道了,而且云亭仙子在得剑之后,起初亦不知情,直等背地无人时偷偷一试,才明白圣者的苦心!李塞鸿忙问道:这是怎么说呢?苦海慈航道:云亭仙子掌令之后,依约继续光大龙华会,那时老衲与黄鹤俱未入会,结果在吕粱山中与老枘相遇,云亭仙子慧眼若电,看出老衲曾习武功,强邀老衲入会,老衲自是不允,动起手来,老衲仗着光明法身,侥幸挡过大罗七式,当然云亭仙子那时的功力远不如此刻深厚,到了最后,逼得以白虹剑想杀死老衲,老衲初时也被剑上毫光所慑,俯首称臣,云亭仙子却想以剑立威,施展神剑之功,结果一剑出手,反而露出马脚……李塞鸿惊问道:怎么样?苦海慈航一笑道:云亭仙子也是以剑试石,结果那块山石是被刺穿了,不过并非剑上神效,完全是云亭仙子的劲力所致,剑入坚石两尺许,以一个人的功力而言,这也算是登峰造极了……李塞鸿不耐烦地道:你别讲废话,快说以后怎么样了?苦晦慈航笑笑道:白虹剑的质地脆弱异常,那剑尖竟然断了!李塞鸿与柳依幻俱是一跳道:断了?苦海慈航点头道:不错!剑尖断了一寸有奇,那只是一种能发强光的脆钢……所以云亭仙子自那日以后,白虹剑从不离身,而且也从不示人!李塞鸿沮丧地道:难怪大师姊以后绝口不谈此剑,而且苦练武功……苦海慈航恭敬地道:云亭仙子禀赋超人,她日后的成就,则远非老衲所能比拟的了!一鸥忽然问道:老秃子!云亭仙子既然在剑上无法胜过你,她又是如何将你收服入会的?苦海慈航神色一动道:云亭仙子才情无双,老衲是被她一番话说服的!关山月知道他不肯说是绝对无法勉强的,只有怅然地叹息一声,大家都陷入一片沉寂,约莫过了有盏茶时分,关山月又道:现在我对龙华会仍是一知半解,哪一位可以告诉我详细一点?苦海慈航微笑道:龙华会之内情,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但是世兄若想更进一步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以及令师人会的经过,则只有两位仙子与老衲比较清楚一点!柳依幻却道:老和尚!你懂得的那一点还差得很远呢!不如由我告诉他吧!苦诲慈航笑笑道:仙子肯说自是再好也没有了!老衲怎敢饶舌……李塞鸿用眼睛一瞪,柳依幻连忙道:师姊!我只拣能说的说!李塞鸿忽然苦笑了一下道:要说就不必保留,我无所谓!柳依幻默然有顷,才低低地道:我们到上面说去!有些事无须让太多人知道。

关山月心想这真是一个神秘的聚会,神秘的地方,秘密之中,还藏着秘密,然而他想揭穿这神秘的欲望却更强烈了,连忙点点头。

柳依幻起身待行,苦海慈航忙道:仙子!请你不要耽误太久,老衲还有事与关世兄相商!柳依幻一瞪眼道:老和尚!你别鬼鬼祟祟的,谁要是被你找上了,绝对不会有好事!苦诲慈航一笑道:黄鹤还有一点事托老衲代向关世兄交代,此事关系极大,否则老衲也不会特别提出请求,老衲只怕仙子……柳依幻怒声叱道:老和尚!你再多说一句看看!苦海慈航轻轻一笑道:老衲是为了此地近百人请命!请仙子多多原谅!柳依幻一怔道:你说什么?苦海慈航庄容道:云亭仙子留给二位的信上写得很明白,老衲不必再说!柳依幻满脸不信地道:会是他!你别弄错了!刚才只是侥幸……苦海慈航仍是严肃地道:天下没有侥幸的事,每一次成功都有着它成功的原因,老枘初得云亭仙子指示后,也是不相信,现在……柳依幻却一咬银牙,说道:好了1你别再说了,我答应你,在两个时辰之后,你上来好了,我保证……苦海慈航合什一拜道:仙子一诺千金,老衲感激之至,其实这样对仙子并无损害,凡事欲速不达,顺其自然,则永无后虑,仙子慧眼识事,如云亭仙子与黄鹤,是何等美满之结局!柳依幻脸上一红,讪汕地说道:废话,你少噜嗦!关山月则又弄得一头雾水,苦海慈航对他一笑道:世兄请吧!两个时辰之后,老衲再来造访,那时尚有要事相托……说着回身去招呼其他的人了,柳依幻则反而怔在当场不动了,跟睛不住地望着李塞鸿,好似在征询她的意见!李塞鸿轻轻一叹道:幻妹!还是听和尚的话吧!从前我们都看岔了眼,不知道这老秃子果然还有点神通!你不妨拿我作个前鉴,冒昧从事,只落得春梦一场!柳依幻默然片刻,才点点头朝关山月道:走吧!说着第一个拔身穿入云中,李塞鸿跟在后面,小侍女灵姑牵牵关山月的袖子,拉着他也向云层中纵去。

渡过茫茫的云海,又穿过那一片松林,两头大白鹤仍然悠闲地踞立松枝上。

再经过那惊心动魄的决斗场地,最后来到金碧辉煌的紫虚仙府的门楼之下!柳依幻与李塞鸿早就进去了,灵姑仍是拉着他向前直闯,关山月边走边道:在这绝峰之上,建造这么一座华厦,倒真是一件浩大的工程!灵姑笑了一下道:别被这外表骗住了,里面很可能会令你大失所望!关山月不由自主地被她拉进门楼,到达一所华丽的大厅之中,心中正在奇怪灵姑的话意何在,灵姑却拖住他不停地走着。

穿过大厅,又走过几曲回廊后,灵姑掀起一间屋子的珠帘将他拉了进去!关山月是真的怔住了,同时也明白灵姑何以会那样说了!这间屋子的外表虽然堂皇,里面却破旧不堪,墙上的灰粉剥落,蛛网密布,泥土是黑黝的,地上蒸着潮气。

室中空无所有,只放着几个草垫,柳依幻与李塞鸿各据着一张草垫,盘腿坐在上面,见他进来后,柳依幻用手指着一张草垫道:请坐!关山月只学她们的样子坐了下来,脸上禁不住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柳依幻微微一笑道:你可是觉得此地太简陋了?关山月顿了一顿道:简陋二字并无一定的标准,只是此地与外面太不相称了!李塞鸿也微笑道:你知道此地是什么地方吗?关山月摇摇头,李塞鸿笑答道:这是我们姊妹修真练功之所,一年三百六十日,我们在此地最少要消磨掉三百五十九天,作于斯息于斯……关山月不解道:这是干吗呢!外面有的是好地方,修真练功,并不一定非要在破地方不可。

李塞鸿笑笑道:这是求仙的第一要诀,极端富贵中,追求极端贫乏,在两个极端中,才可以养成怡淡的心性,习惯于长期的寂寞!关山月似懂非懂,只得点点头,李塞鸿又道:春花绚烂片刻,基于终年的沉寂,月圆不过一两天,却须经过长期的缺晦,明白了这个道理,才能够领悟到仙家长生的道理………关山月摇头道:我不懂,这道理太深了!李塞鸿哈哈大笑道:岂止是你不懂,天下没有一个人会懂,因为这根本就不成其为道理,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跟这屋子一样,金玉其外,破蔽其中,仙是假的,佛是假的,没有一样东西不是假的,就是这些道理骗得我们一生落漠……笑声中有着异样的凄凉,关山月不禁怔住了!XX  XX六十年前,落第秀才百里不平夜登巫山神女峰,那时他已有三十几岁了,读书学剑两不成,只落得湖海飘零!因为听说此地曾有神女梦会襄王,所以也想来尝试一下美丽的仙梦。

当他费尽气力,攀登上了峰顶,果然看见一个女子在凭峰赏月,心中又惊又喜,因为在这样一个深夜,一个单身的女子留在绝峰之上,不是仙女是什么呢?那女子是以背对着他的,身影亭亭,自古仙子皆绝色,由于他心中先入为主,把这女子当作仙女,所以立刻恭敬地上前打招呼!那女子回过身来,却令他吃了一惊。

因为她的脸庞竟然是奇丑无比。

由于是他自己先行打招呼的,不好意思掉头而去,攀谈之下,才知道那个女子姓温名娇,因为生下来相貌奇丑,被父母弃置山下,幸得一异人收养,那异人姓温,将她收为义女,温娇也是那异人替她取的名字!异人死了之后,留给她的是一身奇奥莫测的武功,温娇自知容貌丑陋,所以也不愿意降履人世,甘心隐居深山以终!百里不平虽见温娇不动心,却十分仰慕她的武功,竟陪她在山上长谈终宵,温娇从来都没有接受过男子的温情,自然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他,两个人就结成了夫妇,同渡了一段不算短的岁月。

百里不平对于各种学问都曾涉猎,整理一下那异人的遗籍,居然发现了几册练功的秘笈,温娇识字不多,不知道那些秘笈的神妙,百里不平却欣喜万分,不过他却存了私心,没有与温娇共参秘笈,只是一个人偏偷地苦练,直到后来,他的能力超出了温娇很多,日对丑妇,自不免心生嫌恶,态度上也不如先前温柔了!温娇知道他态度转变的原因,起初还百般容忍,最后忍不住吵了起来,夫妇反目,大打出手,百里不平竟然施展毒手,想杀死温娇,幸而那异人早料及会有这一天,未死之前,先留下了一手绝招,结果百里不平反为温娇所制,然而温娇毕竟念在夫妇的情份上没有伤他的性命,痛斥他一番之后,愤然而去。

百里不平自温娇走了之后,凭仗所学所能,开始为所欲为,可是他走遍尘世,竟然未遇敌手,遂也失去了闯荡江湖的兴趣,出外游历了一阵,回到巫山神女峰,继续研练秘笈上的绝顶功夫!那异人所留的秘笈共有三部,内容记载虽荒诞不经,却果真有些道理。

大罗仙笈记载修仙超凡之道。

天魔宝录则是集各种邪魔功夫之大成。

幽冥玄经则讲究练尸等鬼门功夫。

魔鬼两书都比较易成,仙笈则深奥难解。

百里不平修为有年,渐渐的不耐寂寞,乃收录了四个弟子,那就是林云亭,谢灵运,李塞鸿与西门无盐,其中只有谢灵运一人是男弟子。

林云亭与李塞鸿都身具绝色,西门无盐却奇丑无比,百里不平之所以收录她,可能是由于心中对温娇的一点歉念!四大弟子中以谢灵运禀性最好,就是人生得邪里邪气,因此他对天魔宝录上的功夫也进境最快,西门无盐最笨,只能参悟幽冥玄经上的下乘功夫!百里不平本身对于大罗仙笈领悟也不多,他传授弟子的功夫也只限于魔鬼两道,由于魔道功夫讲究阴阳合籍,牝牡交纳,所以在练功的时候,这几个人都不免于乱……百里不平对林云亭情有独钟,谢灵运只有与李塞鸿与西门无盐相互参魔功,西门无盐因此对谢灵运忠心不二,处处言听计从!谢灵运自然不会对西门无盐太感兴趣,他的心全在林云亭与李塞鸿身上,可是林云亭是师父的禁脔,他可望而不可即,李塞鸿凛于师命难违,虽然与他苟且行功,内心却十分讨厌他,平素从不对他稍假词色,林云亭更不必说了,对于百里不平也仅是格于师命无法违抗,自然不会对谢灵运有好颜色了!这师徒五人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下渡过了一段时间,渐渐分成了三个系统,林云亭与李塞鸿一边,谢灵运与西门无盐一边,百里不平则自成一体,不过他对谢灵运比较偏袒,除了不许他染指林云亭之外,任何事情都多支持他一点,因此李塞鸿也多受一点罪,内心痛苦,自不用说了!百里不平继续钻研大罗仙笈,一直到了晚年,他忽萌奇想,认为仙业无望,不妨以人力成之,因此才有了兴组龙华会之举!龙华群仙会,原是文人凭空的构想,他却偏偏要藉人力付诸实施,于是他派遣门下四大弟子,连同自己一起出去网罗天下高手。

将所居的巫山神女峰称为小西天,以为众仙聚会之所,经过半年的努力,龙华会终于成立了,并开始了第一次盛会。

那一次共网罗集了九十八名高手,会却开得不太热闹,因为时间太匆促,天下英俊并未全部罗致,那九十八人中又良莠不齐,牛鬼蛇神共处一堂,未免格格不入,百里不平自居天外天,以仙中之仙自封,心中却不满意,因此在那九十八人中展开一项测试,功力最佳者十七人,列入仙榜,由他自己统率。

次者属于魔榜,交给谢灵运统率,最劣者有四十五人,谓之鬼榜,由西门无盐统领,三榜再由他自己统一指挥。

那九十八人多半在武林中素享盛名,百里不平却认为天下高人未必一定有名,如自己就是一个例子,因此他又传令五年后再次开会,要大家尽力再求高人,务必将天下俊才全列会上,同时也立下了许多规矩……第一次开会时,那九十八人多半是由谢灵运与西门无盐二人拽邀而来的,行为卑劣之徒,不招自到,行为正直的人则迫于威力,可是谢灵运却认为有了这些人作为后盾,气焰更张,渐渐连百里不平的话都不听了!林云亭与李塞鸿二女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假如她们不再找到一些帮手的话,将来势必会受到谢灵运的控制,所以她们对于搜罗人才,的确非常努力,终于被她们陆续地找到了几个隐世的高人,如闲游一鸥,万里无云,一轮明月等人,俱是绝顶高手。

谢灵运也不遗余力,为扩张自己的势力,不惜千方百计,广求异才,居然也找到了一些好手,如天齐魔君祁天长等……百里不平却又收了一个女弟子,那就是柳依幻,她入门时才十四岁,百里不平对她倒是万分钟爱,甚至于把她当作女儿一般看待,在矩短一两年中,尽力的造就她,同时因为她年纪还小,天魔宝录上许多男女合修的功夫都只教给她一些修练的法门,却没有真正地实施,因此,才保存了她的处子之身!同时百里不平也参悟了一些大罗仙笈,心性改变,想要弃魔就道,却因为习魔大深,仙魔两道,本身就是互不相容,结果弄得走火入魔,下半身整个地瘫痪了。

他走火入魔之后,才知道魔道不可兴,也知道谢灵运不可以寄重任,然而为时已晚,虽有向善之心,已无祛恶之力,百不得已中,只得把大罗秘笈中所得的那点功夫,整个地授给林云亭,李塞鸿与柳依幻三个人,同时也研创下专门克制修罗四式的大罗七剑!同时又将诛仙令交给了林云亭。

为了怕谢灵运不服气,他拚着提前结束生命,显示了白虹剑的无比神威,其实那剑一无可取,穿峰裂石,完全是他剩余精力的最后一发,结果谢灵运被哄住了,他自己也因为耗力过度而死了……关山月听完这一段冗长的叙述后,不禁如痴如呆,龙华会的来源总是明白了,可是这其中的经过,简直离奇得无法相信……默然片刻后,他才问道:那苦海慈航称百里老前辈为法华圣者……李塞鸿道:那是师父在龙华会上自取的名号,他为了求其逼真起见,举凡会上之人,一律摒弃本名不用,每人都互称封号,违者严惩……关山月道:所以我恩师被称为黄鹤散人!李塞鸿点点头,关山月又问道:那位温老前辈呢?李塞鸿摇摇头道:不晓得,她以后从未再出现过,依年龄算来,她也该是近百岁的老人了,想来是死的成份较多!关山月愀然无语,心中颇为温娇的遭遇难过,想了一下又问道:法华圣者将那三册秘笈呢?李塞鸿惋惜地道:幽冥真经与天魔宝录仍在,可是上面的功夫已经被他们学全了,没有多大用处,大罗仙笈却被师父烧掉了!关山月鼓掌称善道:烧得好!否则这东西若是落入谢灵运之手,岂非害人不浅!李塞鸿瞟了他一眼道:假如落入我们之手,不是就可以制住他了吗?关山月正色道:大罗徒具仙名,恐怕也是一种魔道功夫,习之只会误人!李塞鸿神色一动道:你怎么知道?关山月想了一下道:百里前辈突萌组龙华会之举,想来也是在大罗仙笈上所得的念头,因为鬼魔两书绝不会有这类的记载!李塞鸿点头道:这倒是不错,师父就是参研大罗仙笈后,才生出那等奇想!关山月笑笑道:仙原是一种飘渺无定的境界,怎可认真地当作一件事情来办,大罗仙笈必是一种更高深的魔道,幸而百里前辈死了,否则他再深入一点,不知又将害多少人呢,而且百里前辈焚书之后,对于龙华会之事并未放弃!足证他心中的魔念已根深蒂固矣……李塞鸿与柳依幻变色道:那么我们也都是魔道中人了?关山月微微一笑道:不错,在我看来二位行事虽不失为正,可是邪气仍然很重!李塞鸿默然不语,柳依幻则神色大变,愤然地站了起来,可是李塞鸿用严峻的眼光扫了她一下,使她又坐了下来。

关山月这情形只当做没看见,笑笑又问道:我恩师怎么样入会的?李塞鸿想了一下道:黄鹤是大师姊邀约来的,邀约的经过我们都不得而知,二十年前重开龙华会,倒是很热闹,高人云集,那时我们三人都已经升格为仙中之仙,谢灵运则为魔中之魔,西门无盐为鬼中之鬼。

对于会中的事务我们都不大管,另外在封神榜中选中四大会主,黄鹤是其中之一,他与闲游一鸥,同隶仙榜,另外两人,是西狱魔神与北邙鬼使……关山月点头道:这两人我都见过了!李塞鸿道:他们四人原是各榜的榜首,升格作为会主后,仙榜的榜首才轮到苦海慈航,魔榜的榜首为天齐魔君,鬼榜的榜首为阴风鬼君!仙榜列名者三十六,魔榜七十二,鬼榜则有一百人,真是济济一堂……关山月又问道:各榜上的人选,又是如何决定的呢?李塞鸿又道:起先是以武功论高低,不过也不完全如此,有些人武功很高,却自愿求列其次,像那天齐魔君……关山月笑笑道:我倒明白他的用心,他若在仙榜之中,只能算得二流脚色,挤身魔榜,却可以唯他独尊!李塞鸿道:这只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出于谢灵运的授意,他眼看着第二次龙华会上,大师姊邀来的好手很多,势力上并不比他差,因此才立下许多规定,而且将会中的大权,交给魔榜执掌,仙榜上人物地位虽高,却只有一个虚名,这也是他独揽大权手段之一,因为天齐魔君是他最得力的死党!关山月问道:林仙子怎么肯答应的呢?李塞鸿咬着牙道:是啊!老早我也不明白大师姊为何对他如此容让,现在才算明白了,她那时虽握有白虹剑,却并不能制得了他,当然只有忍受了!关山月到现在总算对龙华会完全明白了,一切的疑团也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个问题未得解决,那便是自己的恩师与林云亭之间的事。

李塞鸿明白他的意思,轻轻一叹道:龙华会在那一次可算是极盛时期,黄鹤散人技震群雄,只有他一个人在雷霆三击之下,仍保屹立无恙!关山月忍不住问道:何谓雷霆三击?李塞鸿道:那是一项武功的测试,雷霆第一击是接受那对白鹤的凌空一击,这一对白鹤虽属禽类,却非同凡响……关山月笑道:我试过厉害了!李塞鸿微现诧容,柳依幻却插口道:他是挡过了大白二白的联击,却比黄鹤差多了,掌心被抓破了一个洞,幸亏我及时赶到替他解了毒,否则早就完蛋了!李塞鸿却神色庄严地道:你知道什么?大师姊为了对付谢灵运,二十年来,在它们身上下了多少心血,以大白二白此刻的能耐,比当年不知道要高出多少,而且大师姊今早又在鹤爪上涂了破风毒散,为的就是想藉此消除掉谢灵运几个厉害爪牙,关老弟能挡过一击,足证他的功力,远胜于黄鹎当年!关山月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连忙道:请问另外两击是什么?李塞鸿庄容道:另外是谢灵运修罗一剑式与大师姊的大罗一剑式!关山月微惊道:这两关恐怕不太好闯!李塞鸿道:那是自然,四大会主虽然都能挡过那三击,只有黄鹤散人最为干净俐落,因此,他不但在龙华会赢得超然地位,也博得大师姊另跟相待!关山月听见恩师当年神勇威迹,也不禁感到一丝光荣,可是李塞鸿却就此打住,不再说下去了,等了半天,关山月只得问道:以后的情形怎么样呢?李塞鸿道:竞技!分榜!以后就是一天欢聚,然后大家都散了,本来大家约定每五年聚会一次的,唯独黄鹤散人不答应,坚持要二十年一聚,结果大师姊对他特别支持,所以龙华会才等到今天才开!关山月不解道:由此看来龙华会并没有什么秘密,为什么对外如此守秘呢?李塞鸿一叹道:这也是谢灵运的毒计之一,他为了要排除异己,故意立下这么一条苛例,因为掌刑的大权落在天齐魔君手中,对于他们同一类的人,可以特别放宽,假若不是他们同伙的,就可以藉此机会加以惩戒了,试想迢迢长年中,谁都会不留心漏出一两句口风……关山月道:龙华会中人分布各地,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去一一监视……李塞鸿道:天齐魔君侦骑四出,耳目遍及天下,每一个人的行踪都逃不过他的掌握,只有几个人不受他们的监视,你师父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关山月道:但我恩师从不对我泄露只字!李塞鸿笑道:黄鹤做事一向很谨慎,不过他的确对你作了一番安排,要把你也接引到会中来代替他的地位,只是没有想到事情会起了变化……关山月不禁一怔,李塞鸿又笑道:这事你要问苦海慈航才知道,你师父跟他的交情最深,他如何安排我们都不得而知,我还是在大师姊的留字上才知道一些底细的!关山月怔怔地在心中直打主意,很想知道林云亭留下的信中说些什么,可是又不便启口动问,李塞鸿又问道:现在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关山月道:我想知道林仙子是怎样将恩师邀约入会的?李塞鸿道:这可不清楚,各人用各人的方法,多半是利用武功克服对方后,将他们接引入会,不过也有利用其他手段的,例如我接引的血罗刹与白骨魔神……关山月一怔道:原来两位乐前辈是仙子接引进来的?李塞鸿道:不错!你怎认识她们姊妹的?关山月道:我曾经陪着她们与湖海异叟打了一架!李塞鸿道:那你定知道她们人会原因了?关山月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们之间的仇恨很深!李塞鸿点点头道:这倒也可能,他们结仇的经过不大愿意告诉人,不过你若与卜上春交过手,就会明白一点大概了!关山月道:我还是不明白,我只是觉得卜上春的武功中另有一种邪门功夫,不过我那天刚好吃过一种定神药,没有受他的迷惑……李塞鸿笑笑道:这就差不多了,卜上春武功并不太高,却能列名仙榜,主要是他有两大特色,第一他不易受伤或被人杀死,第二他的招式中另有一种迷人心智的力量,他当年垂涎于乐家姊妹的美色,可是那两姊妹都看不上他,结果在动手的时候,都受了他的迷惑,姊妹二人自动地把衣衫褪除,卜上春正想进一步占取她们的身体时,恰好丑山神柳初阳与他的师兄经过遇上了,结果师兄弟二人合力将卜上春赶走,救下了一对玉人,乐衡君嫁了倪若虹,乐湘君嫁了柳初阳,两家就此结下深仇,卜上春先入龙华会,乐氏姊妹与柳初阳为了要杀死他,才在我的劝告下入了会,因为龙华会中人有互相帮助的义务,本身的恩怨可以在会期上了结,他们三人功夫差了一点,只能够上魔榜的资格。

要想报仇的话,只有请人臂助,所以才入会以求帮手……关山月总算又明白了一椿内幕,李塞鸿却叹道:其实龙华会中百余人,非恩即怨,所以自然形成两个团体,平时格于会规,无法祈求了结,今日之会就是开成了,也有一场好热闹,现在谢灵运带走了—批人,这下子壁垒更分明了……关山月不想去追问别人的恩怨,所以只问道:我恩师与林仙子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呢2李塞鸿想了想道:黄鹤接受大师姊的邀请,留在山上共渡了一段时间,每天欢聚把晤,感情十分融洽,这情形被谢灵运看见了,自然十分不满,因为他对大师姊早就有意了,以前是碍着师父,师父死后,他满以为大师姊会对他改变态度的,怎知平空又杀出一个黄鹤散人,他嫉中火烧,可又怕大师姊的白虹剑厉害,只得另外想出破坏的方法,将大师姊当年失身于师父的事,告诉了黄鹤!关山月想了想:我恩师心霁日月,大概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李塞鸿微微一叹道:谢灵运第一着失败了,接着又布下第二着毒计,硬生生将他们拆开了!关山月急忙问道:什么毒计?李塞鸿脸色微红,沉思良久才道:这计策中我也有份,而且是由我一手促成的!关山月不禁把眼睛望着她,李塞鸿却坦然地道:不怕你见笑,我那时对你师父也很是倾心,因为,像他那种男人,的确很少有,可是,因为他与大师姊很要好,使我把自己的感情,隐藏了起来,然而这种心事却没有瞒过谢灵运,他就是利用我这一点私情,……关山月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柳依幻忍不住道:师姊!你非说不可吗?李塞鸿点头道:是的!我要说就说个痛快,而且这件事一直梗在我心中,使我感到很对不起大师姊,虽然她不怪我,我却无法原谅自己!……月夜,神女峰头。

有五个人置酒高会!林云亭丰姿若仙,李塞鸿娇艳如花,柳依幻则如一只依人小鸟,婉转轻笑,如百灵弄舌,谢灵运谈笑风生,独孤明神采奕奕,这该是一场绝佳的盛会。

洒至半酣谢灵运笑着道:今夕月明如洗,置酒快语,实乃我此生最大的乐事,最难得的是无鉴识趣,不来参加,否则便大煞风景了!独孤明微微一笑道:谢兄!你似乎不该如此讲她,她对你很不错!谢灵运笑笑道:那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在今夕此会,她不来是件好事。

我们这五个人,可以入诗,可以入画,要是加上她那张丑脸,岂非大败酒兴……柳依幻忍不住道:师兄!你这种说法对西门师姊太不公平了!谢灵运笑笑道:丑就是丑!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说她好看,师父把她的名字起做无鉴,就是第一个不公平,你为什么单单怪我呢!李塞鸿哼了一声道:痴心女子负心汉,你不怕她听见了伤心!谢灵运大笑道:她若是为了我说她丑而伤心,便是不自知了,我可以感激她的深情,却无法指丑为妍……林云亭神色一动道:无鉴师妹哪里去了?谢灵运笑道:谁知道?也许她是到山下去了,别去管她……正说之间,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鹤唳,发声颇急,大家都一起注耳倾听,谢灵运听了一下,忽然道:声音是从丹房那边传过来的,鹤唳很急,分明是在告警,这地方谁也没有胆子敢上来,除了无鉴之外……林云亭道:她到丹房去做什么?谢灵运笑笑道:那可不清楚,也许她是想见识一下白虹剑吧……林云亭脸色一变,飞身疾起,向鹤唳声奔去!谢灵运忙道:假如真是无鉴的话,还得我去劝劝她,叫她不要跟云亭师姊闹起来!说着也走了,柳依幻爱热闹,连忙也道:我也去看看!席上只剩下了独孤明与李塞鸿。

相对无言,片刻之后,鹤唳虽止,却是一无动静,独孤明忍不住道:我们是否也应该去看看?李塞鸿伸手一拉他道:黄鹤!大师姊的丹房是禁地,你跟她交情虽深,可也不该前去,再说这是我们师姊妹的事,你去了也干涉不了!独孤明只得坐下不动,李塞鸿笑着道:别管他们,我们喝酒吧!二人干了几杯闷酒,独孤明总是心神不属,李塞鸿斜睇他一眼道:你可是放心不下大师姊?独孤明脸上一红道:哪有的事……李塞鸿一笑道:那你就不要这样失神落魄的,来!我们再喝一大杯,我从来也没有这样高兴过,黄鹤!你肯陪我喝一大杯吗?独孤明不知道她何以会变得如此高兴,可是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只是皱着眉头,手指席上道:我愿奉陪,只是此地没有大盅……李塞鸿一笑道:只要你肯喝,我自然会有办法的!说着屈指一弹,指风过处,将桌上的两柄锡壶齐盖以下,像刀刃一般地切了下来,然后又伸手一抹,将壶嘴也拧掉了,缺处被她指上的劲力抹得平整无痕。

两把锡壶顿时变为两只大酒杯,里面盛着大半杯的酒,李塞鸿的脸上浮着奇特的笑容,递给他一杯道:相逢恨已晚。

能饮一杯无?独孤明诧然道:仙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李塞鸿苦笑一下道:这是我自己的感触,世上像你的人也许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可又偏偏让大师姊先遇上你,我还有什么其他的话可说呢?独孤明曾不止一次从她的眼中接触到火热的情意,可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感情,因此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塞鸿凄然一笑道:黄鹤!你放心吧,除了这一杯酒之外,我对你别无所求了!尽此一杯酒,从此各天涯……声若悲猿哀鸣,独孤明不忍再听下去,举杯一饮而尽,李塞鸿也是一仰头,将杯中残酒喝干了,随手将锡杯掷在石上,摔得粉碎。

然后她轻轻地坐下去,动手将身上的衣衫慢慢地褪除,独孤明则一直睁大了眼睛瞪着她的动作。

李塞鸿将外衣脱了下来铺在地上,里面竟未着寸缕,她又慢慢地躺在衣服上,星眼含情,喉间发出娇媚的声音道:我睏了,可是我心里热得很,我要在这里凉一下,黄鹤,你不觉得热吗?独弧明经她一说后,果然觉得全身燥热无比,汗水像雨点似的由身上渗出来。

李塞鸿拍拍身边的空地道:别傻等了,来,在这儿陪我躺一下,你也该凉快凉快……独孤明毫无犹豫地将衣衫一齐除掉,躺在她的身边,片刻之后,两个火热的身子,两颗火热的心,整个地胶着在一起了……当他们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惊醒过来时,四边各站着一个人,谢灵运与西门无盐的脸上浮着诡异的笑容,林云亭则十分平静,只有柳依幻发出一声惊呼。

谢灵运奸笑一声道:师妹!恭喜你啊,三生相思俱了……李塞鸿怔怔地一言不发,只是慢慢地开始穿衣服。

独孤明胡乱地将衣衫着好,朝林云亭作了一揖道:对不起!云亭……林云亭一摆手道:没什么!这是意料中事,你不必过份自责,在香梦沉氲散的迷惑下,任何人也无法自制……独孤明愧然一叹道:也是我的定力太差,不然何以会如此……唉!什么都不必说了,我要走了!以后再说吧!林云亭神色一动道:你也用不着走啊!我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你神经大方地原谅过我,认为我从前是事非得已,你不是处在同样的境地吗!而且我也很高兴发生这件事,这样我们就互相平等了……独孤明摇摇头道:不!谢谢你,云亭。

我非走不可,我无法原谅自己;林云亭叹了口气道:你真固执,……好吧!你非走不可,我也无法拦你,不过你会再来吗?独孤明望了李塞鸿一眼,没有答话,林云亭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微笑了一下道:我们以二十年为期吧,假如你能在二十年中,把这件事情想开了,我总是会痴心地等着你回来的,否则我们只有等下次会期上再见了!独孤明沉思片刻道:我要练习克服这个死结,什么时候我能原谅自己,我会再来的,否则下次会期时,我会找个代表来,因为那时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说完他就飘然地走了。

X  X  X他这一走就是十七年,直到三年前,他才重回此地,那时他已经换了一个人了,神采虽不似当年俊朗,意志却比当年坚定得多了,神格风标,尤见稳定,大师姊总算没自等,到底成就了一对人间仙侣……李塞鸿的一大篇叙述,却在惆怅的低喟中结束了!关山月怔了片刻,道:仙子说得很详细了,可是我还有些不明白,这里面好像没有谢灵运的事吗?李塞鸿叹了一口气道:你真是不明白,谢灵运是看透了我对黄鹤的单思,所以才跟我定下这一条计策,那天的邀饮是他发动的,香梦沉氲散是一种最厉害的迷神药,当年我们也是那种药性下失身的,可是他还怕黄鹤太精明,会看出破绽,药预藏在酒壶的夹壁中,所以先喝着并无形迹,连大师姊也被骗过了,削壶成杯,药才化酒中,西门无盐假装在丹房闹事,大师姊赶去时,才发现她在那儿逗灵鹤玩,大师姊去了,她假装受了委屈,抢住大师姊诉苦,结果拖延了许多时间由我一个人在峰上施手脚……我也是一时糊涂,居然会上他的……这时关山月想想道:林仙子对这件事好像并不在乎……李塞鸿道:大师姊是明白人,也了解到香梦沉氲散的厉害,自然不会怪黄鹤,可是黄鹤是个死心眼的人,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谢灵运早就看穿这一点,他的用意就是在逼走黄鹤,我当时也被蒙在鼓里,以为这样可以使得黄鹤分一部分感情给我,黄鹤一走,我后悔也迟了……关山月问道:我恩师离去的十七年中,谢灵运对林仙子怎么样呢?李塞鸿恨恨地道:他自然对大师姊百般殷勤,可是大师姊早就看透了他,一心一意地等侯黄鹤归来,我也恨透了他,从那时起我就没再理他,结果大师姊的苦心终于有了收获,我……到头还是一场空!关山月不禁轻叹道:仙子不要怨怪家师薄情,在那段日子里他也很痛苦,深隐大漠,闭门以思过,大概就是为着对仙子表示歉意……李塞鸿轻叹道:他无须对我存有歉意,因为我是设下圈套去引他上钓的,只望他不恨我就好了,我想他对我毕竟有点恨意吧!关山月连忙道:不!恩师一生只知责己,从不怨人,他离开此地后,一驼走遍天下,故意向九大门派,三大武家,七谷十四堡挑战生事,为的就是想激起武林公愤,联手来杀死他的,因为恩师自视甚高,虽然一意求死,也不会自暴自弃的,结果中原的各家武功也实在太差了,反而造成了明驼令主的赫赫声名!李塞鸿点头轻叹道:你师父那时的武功,自不必说了,龙华会那么多的高手,哪一个都比不上他,各大门派算得了什么,连入选为会上的资格都没有……关山月又道:恩师倦游中原归来,求死不得,心情更灰,所以才收录了我,将他毕生技业,一丝不遗的传给了我,大概是有意将我作了他赴会的代表,他自己则打算一死以谢二位仙子的了,只不知恩师后来怎么又想通了……李塞鸿欣慰地道:幸亏他想通了,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恨自己了,只不知道他怎会等了十七年才把心头的死结解开……一言甫歇,外面有人接口道:那是老衲多事,千里迢迢,捎去云亭仙子的一封沥血书,才感动得顽石点头,弥补情天长缺!跟着语声,探进苦海慈航的光头,柳依幻作色嗔叱道:老和尚!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乱闯进来……苦海慈航笑笑道:龙华会已经冰消,天外天的禁令也该解除了吧!柳依幻哼了一声:你不是说要两个时辰才来的吗?苦海慈航笑道:老衲并未食言,此刻已经超过了两个时辰!大家抬头朝外一看,只见日影西偏,他们一席长谈,不知不觉间已经溜走了许多时光,柳依幻一脸悻色,苦海慈航笑笑对她道:仙子不必心急,你的事包在老衲身上……柳依幻一挑眉道:我有什么事要你帮忙?苦海慈航笑笑道:明人何须细说,仙子心内甚明,这事可急不得,关世兄的遇合不比黄鹤,一步走错,难免遗憾终身……柳依幻神色大怒,正待发作,苦海慈航却趋至她耳边低语了一阵,柳依幻才慢慢地平复下来,怔然地道:真的!那我怎么办?苦海慈航笑道:慢慢来!慢慢来!水到自然渠成,老衲既然负起责任,决不叫仙子失望,现在则请把关世兄交给老衲一两天……柳依幻一怔道:一两天为什么要那么久?苦海慈航道:仙子若是看过林仙子的留函,便该知道一两天的时间还是最短的限制……柳依幻这才不响了,关山月却莫明其妙,苦海慈航笑道:关世兄,事不宜迟,跟老衲走吧。

关山月犹在踟蹰,苦海慈航却道:世兄再不走,你在山外的那些布置可要糟大糕了,世兄也真是少不更事,凭那些人就能成事吗,万一他们与谢灵运接触上了……一句话说得关山月脸色大变,连忙道:是的,老禅师我们快去吧!李塞鸿微异地道:关世兄在山外作了些什么布置?苦海慈航道:关世兄这次前来是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巫山四周都布下了死士,必要时将要效法螳臂挡车……关山月脸色涨红地道:老禅师别开玩笑了,那时我对龙华会的情形一无所知,才有那些幼稚的举措,现在倒是真的该快点前去……苦海慈航这才正色道:山后有捷径,可以省下许多时间,叫小丫头带路吧!灵姑眨眨眼道:老和尚,你对天外天的情形很熟悉!苦海慈航一瞪眼,装着生气的样子喝道:咄!妮子!你别惹老衲生气,将来不管你的事!灵姑一耸肩膀,顽皮地笑道:老和尚!你别凶,当心我把你偷吃狗肉的事情宣布出来!说完一摔辫子抢在前面走了,柳依幻怔然地道:看来灵姑也有许多事瞒着我呢!李塞鸿一叹道:师妹!我们两人才是真正的傻瓜,大师姊跟谢灵运两边都把我们蒙在中间!苦海慈航一笑道:二位仙子不必多心,欺瞒有时是出于善意的,老衲此时不及细说,下面的人都安顿好了,还请二位招呼一下,老衲与关世兄到时候必会前来解决一切的……说着一拖关山月,跨步出门如飞而去,把无限的惆怅与狐疑留给了两个女子!关山月被老和尚拖着向前直行,穿出巨厦之后,云雾封路,灵姑却在一块云气缭绕的大石上坐着,见他们来了之后,翻身下了大石,投入茫茫云海中!苦海慈航拉着关山月也从大石上跳了下去,耳畔只听得呼呼风响,身子像石块般地向下急堕,连忙提气轻身,将下降的速度减慢。

苦海慈航却一笑道:不要紧,有小妖精在底下接应,掉下去也摔不伤!正说之间,蓦觉脚下一震,已经触到实物,却是软绵绵的依张山藤编成的大网,他们堕入网中之后,巨网迅速向旁边移动,又穿过一片云海,眼前豁然开朗,却己来到山下,终南掌门吕无畏正与刘三泰站在那儿发怔。

另一边的灵姑,正在得意地笑着,同时天齐魔君祁浩与十大游魂的领班灰衣侍者萧一平,却与万里无云一轮明月二人在交手,打得十分激烈。

祁浩出手辛辣,挡住了两人的凌厉攻势,而且还游刃有余,灰衣侍者夹在里面只能算是凑热闹!苦海慈航一现身,万里无云立刻大叫道:老和尚!你再不来的话,我们可要招架不住了!苦海慈航对灵姑道:妮子!麻烦你打发这两个魔崽子上路!灵姑答应一声,祈浩想是知道她的厉害,呼啸一声,率着灰衣侍者飞快地逃去!吕无畏这才过来,向关山月一抱拳道:令主!老朽……万里无云喘着气道:别说了,快把这四处埋着的炸药撤去,同时赶快去通知其他人,否则我们都完了……吕无畏犹在考虑,关山月道:掌门人先去办正事吧,详情以后再说!苦海慈航也道:这话倒是不错,老呐虽已请人将那些魔党阻住,可是掌门人不去,贵友难免要与老衲所遣的人生出误会……吕无畏这才带着刘三泰走了,万里无云向关山月道:小伙子,真没想到你还留下了这一手,要不是老和尚发现得早,我们都要活埋在山上了,你怎么会想出这么一道绝主意!关山月脸上一红道:我在没上山之前,对龙华会的情形的确不了解,因为我发现会中包容着许多穷凶极恶之徒……万里无云道:你自己也在山上,难道也不怕同归于尽吗?关山月庄容道:假如能为天下众生除害,此生何足惜,因为各位都是奇技异能之辈,非此无以为制……苦海慈航笑笑道:你现在总可以把袖中的号炮丢掉了,你的布置虽密,怎么能瞒得过天齐魔府中的人呢,幸好老衲也得知了讯息,不然这四下炸药,倒是替那批魔头准备了,只要一点星火,龙华会上群仙归位,朗朗乾坤将尽是魔鬼天下了!关山月满脸通红。

无语可答。

灵姑笑笑道:关公子!你师父可能也在山上,难道你也打算把他炸在里面吗?关山月正色道:以我对龙华会的最初认识,我断定它不是一个好的组织,所以我作了那种准备,此举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苦海慈航一笑道:世兄不必说,你心昭日月,无可厚非,龙华会上若是真个魔长道消,号炮一响,烟飞尘灭,从此天下太平,虽然不免有所误伤,到底还是一件值得的事……关山月动容一拱手道:老禅师知我若烛!苦海慈航一摆手道:用心良佳,就是手段有欠光明,而且也太冒险,更不应该动用人手太多,人多则难免泄机,你一上山,祁浩就将你布下的那些人都制住了,而且利用那些炸药,倒过头来对付我们……关山月愧然道:晚辈自承错误,幸得老禅师洞烛先机,才不致铸成大错……苦海慈航笑笑道:事情过去就算了,现在我们坯有更重要的事待办,两位老友请先到山上去暂等,并请转告诸友放心,三日后谢灵运再度进犯时,老衲一定有应付之策!万里无云与一轮明月对望一眼,将信将疑地告辞走了。

关山月则抱着满腹疑团,呆呆地望着老和尚,不知道他在捣什么鬼。

苦海慈航一脸庄容对灵姑喝道:妮子!为时无多,你还不赶快带路!灵姑也显得十分正经,转身在前走着,关山月则莫名其妙地跟着她。

走出约有里许,即抵长江之畔。

灵姑在江岸里拖出一只小船,跳了上去,双手持桨,苦海慈航恭手合什,态度十分庄严道:世兄请上船,两日后老衲仍在此处恭候大驾!关山月诧然道:老禅师!你不一起去?苦海慧航合什道:老衲无缘!前途自会有人接引世兄!世兄身负天下重任,尚祈好自为之!关山月莫名其妙地跨上船,灵姑挥动双桨,舟行如飞,在长江的浊浪中疾驶而前。

关山月忍不住问道:小妹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要到哪儿去?灵姑但笑不语,操舟如故,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已是暮色深深,灵姑忽然移舟就岸,入目一片荒凉,长草掩着一条隐没的小径。

灵姑对他恭敬地拜了一拜道:婢子也只能达到此地,公子只须顺着路走,一定会有所遇,两日后,婢子再来接引公子!再见!说着她又跳上小船,在茫茫的夜色中,随着江流而逝!司马紫烟 >> 《万里江山一孤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