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楼在黑夜中,仍然觉得甚是光亮,当中一扇大门,可没关住。
宫天抚到了门前,微觉踌躇。
只因这座雪楼,乃是玄阴教的圣坛重地,何以没有人巡夜也不关门?但身至此地,明知是个火坑,也得跳下去。
当下一狠心,跃入门内。
楼内果然与平常屋宇大不相同。
入门之后,便是一条甬道,只有一丈多长,尽头处开着两道门户。
他虽然曾经涉猎及消息埋伏的学问,但从未听过屋子可以这样间隔的。
呆了一下,便用青玉箭在右边门户上划了一道细痕,然后跨入去。
转一个弯,陡现出一道白光现一道白石为阶的楼梯。
宫天抚记得火判官秦昆山说过,雪楼内的消息都被鬼母撤掉,便不再试梯级有无陷阱,径自飞身上楼。
上到楼上,眼前一亮,只见四面八方都悬着垂珠绍络的大琉璃灯,光亮如画,刚走了一步,忽然大骇,原来四面八方都出现了人影。
再一细看,更加大吃一惊,几乎呆住。
且说那无情公子张咸,他之所以一惊再惊,原因是灯光突如其来。
加上眼光瞥处,站在灯旁的,竟是个秀美红妆,而不是他心目中杀气腾腾的玄阴教徒。
那位姑娘云发蓬松,玉容惨淡。
一派幽怨之容,令人见而生怜。
无情公子张咸惊魂稍定;便看出原来那盏银灯有个特制的黑皮罩,只要一罩上去,便漆黑无光。
怪不得进来时丝毫不见灯光。
那位姑娘定睛瞅住他,并不做声。
无情公子张咸杀心陡起,淡淡一笑,便走上去。
那位姑娘一直没有做声。
张咸走到她跟前,鼻中隐隐闻到她身上的幽香。
他已算准那位如若叫喊,不等她声音出口,已可制她死命。
因此他好整以暇地微笑一下,右手斜举,手掌微微弯曲。
这一手乃是玄阴教鬼母独门武功中的一记重手法。
那姑娘星眸一闪,已明白这一着重手法的来历,忽地微叹一声。
无情公子张咸果然天生冷酷无情,此时毫不动心。
暗想不管她装得如何可怜,今宵为了保持秘密起见,非杀她灭口不可。
心念转动时,掌上真力已增加到六成。
此时只要铁掌一沉,招数发出,全身真力都在后面等着。
若然对方招架,掌上立可增至十成功夫。
那位姑娘挨住桌子,动也不动。
无情公子张咸忽然发现她面上一片淡漠,一似此身安危生死,都不足以动她的心。
这种事情不免令人诧异。
张咸突然收回招式,凝眸锐视着她。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她的眼中闪过迷惑之色,然后道:应该由我来问你是谁才对啊……无情公子张咸耸耸肩,道:你知不知我是谁,都没关系。
她微微颔首,道:你说得不错,死去原知万事空,我原不须絮聒。
无情公子张咸听她说得洒脱,心生敬意。
暗想这位姑娘不比寻常女流,如果取她性命,必须从速,不可再延宕时间,令她不安。
当下暗蓄真力于臂上。
忽见她作出倾耳而听之状,以为有人来了,连忙也凝神而听。
没有人和你一道来?张咸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问?没有什么,我想大概只有你一个人,因此可知他们对你的信任。
信任?你说是谁信任谁?她冷笑一声,突然致尽幽怨之色,道:你这厮有点儿奇奇怪怪,和外表大不相符。
你要动手,请快些吧,反正我又没有任何遗言。
张咸这个人脾气有点儿执拗,人家要他动手,他偏不动。
我能够叫你死活皆难,谅你也会明白这种手段的厉害。
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他说得十分冷酷,使人无法不信。
你叫什么名字?紫鹃。
哦?在碧鸡山上是什么身份?以前是诗婢。
现在呢?紫鹃仰天冷笑,道:西门香主的媵妾。
无情公子张咸为之一愣,喃喃道:是西门渐的女人?她突然严肃起来,沉重地问道:看你这个样子,难道真不是他派你来的么?他?唉,莫非你是指西门渐?眼见紫鹃点头,张咸便接着道:当然不是,他为何要杀你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心中蕴着一股恨毒,随时随地,会毁灭一切和玲姑娘有关系的人。
你是朱玲的传婢?是的,自从玲姑娘离开教主之后,我便一直被单独地囚禁起来。
这种日子我过惯了,便也不甚苦。
但半个月前,西门香主忽然……无情公子张咸怒道:这厮真不要脸,得不到朱玲,便在你身上报仇。
紫鹃忽然叹口气,道:你这样说也不公平,我知道他实在是想在幻想中获得满足,我知道他是把我当做玲姑娘。
无情公子张咸沉重地问道:你恨不恨他?我……我不知道……一切我都逆来顺受,自从我懂事以来,一向要顺从忍受。
那俊美而冷酷的张咸微觉动心,一缕怜悯之情突破了他天性中冷酷之网,泛上心头。
他退开一步,道:我不能杀死你,你可知道我来碧鸡山干什么?她摇摇头道:我起初还以为你是本教的人,奉西门香主之命来害我。
你刚才不是使出玄阴教的手法?张咸道:我为了不能泄漏行踪,故此动念杀你。
同时放意用玄阴教的手法,讽刺玄阴教一下。
幸而我没有碎然下手,我是来救朱玲的,你可知道此事。
她睁大眼睛,道:玲姑娘有危难么?我不知道此事,她被谁擒回山来?她自己来的。
啊,我明白了,一定是为了石轩中的缘故。
张咸虽然早已知道朱玲对石轩中恋恋难忘,但听人说出来,总不好受,就像被人用尖锐的东西,刺在心上似的。
现在我和另外三个人,要把她救出来,你可肯为我保守秘密?假如你也想离开此地的话,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紫鹃拢一下蓬散的秀发,黯然道:我能到哪里去呢?除非再跟着玲姑娘。
只要你想离开,我一定来帮助你,但记得别向西门渐提及今晚之事。
紫鹃瞧着他走出房门,突然道:相公且慢,我还未请问你的贵姓大名。
玲姑娘如果是被拘禁于这里,我将所知的说出来或许对你有用。
无情公子张咸果然止步,道:我是无情公子张咸,你快点儿说清楚,我得赶时间。
紫鹃道:玲姑娘一定被囚禁在雪楼之内。
那座雪楼底下是弯弯曲曲,回环相通的石甬道。
误入其中,转上十天八天,怕出转不出来。
以前听玲姑娘说过,这些甬道的门户,多半能够移动启开。
教主就在其中一个秘密练功。
楼上一片光明,所有通路都虚虚实实,大半用上好的玻璃和镜子间隔着。
如不知路径,便举步维艰。
不是一脚踢在铜镜上,便是一头撞在玻璃上。
张咸道:谢谢你,现在我得赶去啦,朱玲一定囚禁在楼下吧?紫鹃没有纠正他的话,因此张咸不必再问,疾快离开此房。
穿出院中,抬头但见星斗满天,夜静风寒,却没有人迹。
他一跃上屋,奔过数座院落,便到达雪楼外面的白墙院落。
身入虎穴,已不容多所犹疑。
但见他展开脚程,宛如一缕轻烟般扑入雪楼之内。
他入门之后,走到甬道尽头,先向左边门内看看,瞧见像是楼梯,便舍了右边门户,走入左门。
沿着白石甬道走了一会儿,明知在转圈子,但此时非转不可。
也许对方真个没有发现他和宫天抚潜入圣坛。
自己这么一走,运气好的话,可能轻轻易易地便救出朱玲。
且说楼上的宫天抚,忽然见到四面出现许多人影,不由得一惊,及至看清那些人影是谁,更加惊讶,原来这些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宫天抚自己。
他仔细瞥现一眼,不觉哑然失笑,想道:原来这楼上到处都是镜子,竟把我骇了一大跳。
当下向一条狭厌的通路走去。
走了几步,忽然觉出有异,忙刹住脚步,额头已碰上一样凉凉的硬物上。
幸而利脚得快,否则不碰一下重的才怪。
举手一摸,敢情一块透明晶亮的玻璃,挡住去路。
他耸耸肩头,又向另一条通路走去,墓然一脚踢在另一块玻璃上,尚幸力量甚轻,没有把玻璃踢破。
要知用玻璃阻隔去路,莫说是深谙武功之士,即使是寻常人,只要发个狠,便可以一脚一脚地完全踢碎。
但事实上这座玻璃铜镜阵却偏能困住武功高强之士,对于普通人反而毫无用处。
大凡能够深入玄阴教圣坛雪楼之人,不消说是武功特强,声名显赫之辈。
这些人都须讲究一切细节。
假如被困阵中,迫得要击破玻璃脱身,这种耻辱比之在招数上落败还要大得多。
因此凡是闯得入圣坛之人,绝对不会击碎这些珍贵无比的玻璃镜。
宫天抚一连试了七八条通路,这才找到可行之径。
转过那边,又是另一座曲曲折折的玻璃铜镜阵。
随着他的移动,人影倏隐倏现,忽然从一扇铜镜后,走出一人,但宫天抚却没有发觉。
一来这人脚下轻快毫无声息,二来宫天抚因被自己的影子弄花了眼睛,一时没有想到居然会有真人出现。
宫天抚小心地举萧向前点出慢慢试探,刚刚触到玻璃上,忽觉一丝极微弱的风力,袭向腰间大吕穴上。
他方一发觉时敌人的点穴镀已沾上衣服。
宫天抚大喝一声,一面运力闭穴。
左手一式孤凤斜旋,挟着如山掌力,悠悠击出去。
那人点锻点上他的大吕穴之后,满以为敌人掌力必定消失。
哪知宫天抚功力深厚,这一招已运足全力,势可崩山裂石。
那人首当其冲,闷哼一声,身形直飞开丈许,撞在铜镜上,然后才掉下地面。
宫天抚威风凛凛地瞪目四瞥,已不见有敌人出现,心力微懈,立时一跤跌倒地上。
原来他虽然已经闭穴,但一来慢了一点,二来敌人点穴镢上力量雄劲,本就难以闭住。
是以当他仗着功力深厚,硬挺着发出一掌之后,便不支倒地。
铜镜后陆续走出两个人,都是中年汉子,但面目韶秀,肤色白晰。
行动之间,似乎带着女性的味道。
其中一个伸伸舌头,尖声道:这家伙真厉害,小李怕没命了吧?另一个过去一瞧,道:小张快来,小李好像未死呢。
小张哼了一声,过去把昏绝如死的小李抬起,走人铜镜后面。
另外那个把宫天抚抬起来,也隐于铜镜后面,不再作声。
楼下的无情公子张咸似乎感到有人大喝之声,忙侧耳细听,却又没有声息。
现在他已转了不少圈子,如果连接起来,大约有十余里之远。
可是他不但没有发现任何秘室,连出路也找不到了。
他岔入一条白石甬道,转个弯,却是条死巷。
张咸厌倦地站在死巷尽头处,寻思道:紫鹃说的话丝毫不错,这些甫道把人转得烦死啦,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正想之时,忽听轧轧连声,对面突然出现了一个门户。
张咸一纵身,飞将入门。
眼光瞥处,已见到这原是一个宽大的门户。
陈设清雅整洁,有四个人在此室中,都凝目瞧着他。
张咸反应何等神速,真气一沉,身形已坠在地上。
石室中的四人,当中一位身体肥胖的妇人,头挽盘龙譬,盘膝坐在一张石床上,一双凤目中,隐泛威光。
一支黑鸡杖斜靠床边。
此人正是鬼母冷婀。
在她左边的是大弟子厉魄西门渐,右边两人便是姜氏兄弟。
无情公子张咸脑筋一转,已知自己今日想生出此室,恐怕万难办到。
立刻决定拼舍一命,尽力缠住鬼母,以便宫天抚能乘隙将朱玲救出魔窟。
厉魄西门渐怨毒狞恶的眼光,凝注在张咸面上。
张咸看也不看他一眼,向鬼母冷炯拱手道:教主威名垂布宇内,又是小可前辈。
今宵小可擅闯贵教圣坛,实在无礼,不知教主可肯有谅?要知他的一身武功,虽得自天下各方黑道高手,但玄阴真经的武功最是厉害,故此无情公子张咸其实和鬼母大有渊源,是以他肯一改冷傲之态。
鬼母冷冷道:你进得来,算你能为不俗。
但你想出去,也要看你的能耐了。
无情公子张咸淡淡一笑,道:但凭教主吩咐,小可无不遵命。
西门渐狞笑一声,道:大概你还不知道我玄阴教诸般毒刑的厉害。
你只要能从本香主手中熬过而能不求饶,便放你逃生。
无情公子张咸厉声道:西门渐,你少发狂言,凭你三鬼一道上来,还难不倒本公子。
他这几句话,大有深意,只要三鬼受激上来动手,便可达到延长时间的目的。
厉魄西门渐果然怒气冲天,并一迈步,鬼母又道:且慢,本教主既和石轩中打了一场,但余兴犹在,这厮来得正好。
无情公子张咸暗叫一声:糟了。
鬼母亲自出手,天下无人能敌。
不但自己性命已体,而且又不能拖延时间,想到这里,不由得心烦意乱。
鬼母眼力何等高明,已发觉张咸心思不定。
倏然微哼一声,使出内家移形换位的最上乘功夫,疾如闪电般匕过去,伸手便抓。
无情公子张咸猛觉服前白光一闪,急忙收摄心神时,鬼母嫩白的手掌已到了他头顶。
直到此时,鬼母身形所得起的风力,才拂上张咸身上。
张咸虽然看见鬼母手掌临头,但已无法闪避,只好暗叹一声。
闭目诗死。
鬼母手掌一落,呼的一声,身形又电掣般飞回石床上去。
这一络头发,权当你的性命……鬼母一扬手中捏住的一小绺黑发,又冷笑道:但下不为例,现在将头发还给你,你得好生珍藏。
无情公子张咸如梦方醒,一身都是冷汗。
只见鬼母右手一场,几缕微细已极的风声,疾射而至。
张咸大骇,脚下一错,已闪开数尺。
忽觉衣袖微动,低头看时,一根尺许长的头发已穿过衣袖。
又是一阵骇然,想道:罢了,鬼母号称天下第一,功力果然精纯无比。
居然能将数根长逾一尺的头发,像发射钢针般打出两丈以外。
这等功力,又在飞花摘叶手法之上。
鬼母见张咸神情变化,心知刚才乘他心神分散之际,故意露的一手,已收先声夺人奇效。
饶他张咸生性高傲自负,但此刻已心寒无比。
不由得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冷冷一笑,道:张咸你准备好没有?本教主可要动手啦……你要教主先让你几招?无情公子张咸心念一转,立刻朗声道:你要真敢让我,就让个一百招。
厉魄西门渐听他耍赖,怒骂道:放屁,那有让一百招之理。
无情公子张咸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作态虚让。
鬼母傲然道:一百招就一百招,过来吧。
无情公子张咸暗中大喜,想不到无意中,已收拖延时间之效。
心想鬼母武功深不可测,如若用拳掌动手,也许仍不能伤她。
自己的毒龙棒内有利舌,擅破一切护身气功和横练功夫。
当下掣出金龙棒,缓步上前。
鬼母走下石床,赤手空拳,沉凝地瞧着对方。
无情公子张咸毒龙棒一抖,冷笑道:鬼母你要捱完这一百招,全仗身法闪避和招架,不能出手反攻。
这个密室地方有限,是否要换个地方?鬼母道:你休处饶舌,尽管用心进攻。
不过在未动手之前,不妨先将遗言留下,本教主念在昔年一点渊源,定必替你转达。
张咸狂笑一声,但忽然中断,凝眸寻思道:如是别人说这话,我可以嗤之以鼻。
但这是玄阴教主鬼母所说,份量大不相同。
看来今晚我非血溅此室不可,因此不妨想想,可有什么未了心事?鬼母见他果真寻思,便耐心等候他。
不瞒你说,若非是你玄阴教主,我张咸绝没有任何遗言。
鬼母心中甚是受用,微微点头。
刚才我想到有话要留下,但我得先问问你,朱玲可还在世上么?鬼母冷冷一哂,却点点头。
那好极了,就烦教主你转告朱玲,说我爱她之情,至死不渝。
鬼母微微一怔,却见无情公子张咸面上一片郑重之色,绝非矫情之言,颇觉感动。
好吧,本教主自会设法为你转告此言。
无情公子张咸微笑一下,喟道:其实一个人如若死去,爱不爱都不相干了。
石室没有人答腔,连他的情敌厉魄西门渐,也不做声。
张咸振起精神,抡棒喝道:第一招——风声响处,一道金光,疾取鬼母胸前。
鬼母使个身法,忽然化出几个人影,一时分辨不出哪个影子才是真身。
张咸大为凛骇,只因出这一招虚虚实实,变化奥妙。
但对方使个身法,已经使得他招数空发,底下的变化根本使不出来。
鬼母甚是沉着镇定,一双利眼,凝注在无情公子张咸身上。
她怎会不知道张咸一身已集黑道高手的绝艺,故此让这一百招,非同小可。
张咸运足真力,健腕翻处,那支毒龙棒上下飞舞,疾风劲烈异常。
使到急时,直如一条金龙,在空雾中盘旋往来。
但见他忽而硬打硬砸,有崩山裂地之势。
使的正是康部金沙勇士邦达一脉流传的独脚铜人的招数。
忽而长攻短袭,棒法散漫中另蕴凌厉之气,这正是鸳鸯臂莫予雄的绝艺。
忽而怪枭觅食超纵奇急。
这一路身法招数,乃是泰山一枭王格的秘技。
一时又奇诡莫测,棒化长剑之势,去吐刺戳,去来无踪。
此是万里飞虹尉迟跋的剑路。
或是横绝六合,扫荡湖海,使的是铁扁担邓长白奇招。
不到五十招,已把鬼母座下三鬼看得矫舌不下。
都知道若不是鬼母功力盖世无双,这五十招已接不下来。
饶是接住,也甚见吃力。
其间数度间不容发,使得他们差点儿脱口惊呼。
鬼母见张咸越战越勇,招数又多。
倏然冷笑一声,突然施展她近三十年才苦研出来的游魂遁法。
霎时间,石室中化出四五个鬼母人影。
座下三鬼,此生第一次见到师父施展这一绝艺,果然和他们相去甚远。
好些至精极微之处,对上强敌,立见奇效。
无情公子张咸一连空发七八招之多,根本摸不准敌人何在。
不由得暗叫一声:罢了。
心想连敌人真身何在也找不到,这一场架打之何益。
鬼母冷婀越走越快,人影内四五个渐渐增加至六七个之多,满屋风声。
但见她似纡而直,似慢实快,似奇实正,根本找不到来龙去脉。
无情公子张咸本是个硬汉,又发空了七八招之后,突然收回毒龙棒,扣在腰间。
然后双手往背后一负,大声道:算我输了,死活任你们处置。
言方出口,忽然涌起海意。
暗忖自己主要目的乃在于缠住对方,好叫宫天抚得手。
这时本该慢点出招,借此拖延时间才对,怎的反而束手就缚。
厉魄西门渐狞笑一声,大踏步走过来,道:你这厮有点儿骨气。
无情公子张咸低头不语,心想对方再挨近一点儿,自己伸手便可将他制住。
只要把西门渐擒住,何愁鬼母不放自己走路。
厉魄西门渐不敢斗胆作主,双目瞅住鬼母,脚下不知不觉又向前移。
白无常姜斤喝道:大哥仔细那厮暗算。
西门渐蓦然惊觉,张咸左手五指如钩,已扣住他手臂脉穴。
右掌伸出,平放在西门渐颈后两寸距离,厉声道:鬼母你身法虽快,但我手掌也不慢。
鬼母生怕他一时紧张而将爱徒击毙,退开数步,沉声道:你想怎样,不妨明说。
黑无常姜黄关心师兄,大叫道:小子勿伤我师兄,如要交换性命,定可照办。
无情公子张咸冷冷问鬼母道:他的话可当真?鬼母嘿然不语,定睛瞧着他。
她的目光险寒锐利,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咸也看得寒气冒上心头。
半晌,她才沉声反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无情公子张咸仰天冷笑,道:这还用细说么?不是的话,我的手掌一沉,他这个大脑袋便滚落地上。
鬼母冷然道:不见得吧?张咸暗中一惊,方自寻味她这句话的意思。
鬼母已接着道:你想换命么?怎样换法?张咸又定下心来,毅然道:只要你放走朱玲,我便放开他。
那么你自己呢?我不要紧,假如我出不了此室,死在当场,亦复何惧。
大丈夫视死如归,只看你肯不肯以他一命,换取朱玲自由。
西门渐突然狞笑一声,猛可一挣,顿时脱出他的掌握,转身凶恶地道:嘿嘿,小子你想不到吧?本香主还有这一手护身气功。
无情公子张咸顿时面色大变,心想朱玲这次经无幸理,不由替她难过起来。
鬼母冷声喝道:你仍不甘束手就缚,本教主要叫你死得心服口服。
接招——跨前下,劈出一掌。
无情公子张咸知她相距虽远,但掌力如有形之物,足可致命,不敢怠慢。
也掏出一拳,脚下却疾转开去。
鬼母这一出手,岂比等闲。
第一掌力量方至,第二掌已遁到他身前不足两尺之处。
也不知她如何欺到面前,快得无可形容。
但见她掌心吐处,呼的一声,狂飚忽发。
无情公子张咸不似石轩中有超世绝俗的招数,能破她一身万斤神力。
此时吃不住劲,蹬蹬蹬直退到石壁上,方始站稳。
但见鬼母如影随形,连击两掌,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
突觉腰间一麻,已被鬼母点住穴道,身躯僵木地靠在石壁上。
石室秘门开处,三个人鱼贯进来,抬着宫天抚,放在张咸脚边。
鬼母一挥手,那三人都躬身退出五室。
厉魄西门渐冷冷道:弟子就不信他们那么真情。
鬼母寻思一下,然后道:管他们是真是假,一刀杀死不更干脆么?弟子不能相信。
西门渐强调说:师父你可有其他主意?鬼母向姜斤微微颔首,白无常姜厅举起五十斤重的银戟,倏然跃过去,举起来便向张咸头上砸下。
那五十斤重的银戟,所挟风力绝强,压得无情公子张咸呼吸也微觉受阻。
他闭上眼睛,这一刹那间,心中既无遗憾悲哀,也没有惧怕。
一个倩影浮上脑海,花容吐艳,含笑盈盈地瞧着他……于是他低低地叫一声:朱玲!厉魄西门渐本想阻止,但已来不及,只好不言不语。
白无常姜斤戟离张咸头颅不及一寸之微时,斗然收住雷霆万钧之势。
无情公子张咸意外地睁开眼睛,只见姜厅已收回银戟,退开一旁。
怎么啦,莫非是心寒手怯,不敢杀我?白无常姜斤冷哼一声,道:小子你要死还不容易么?鬼母道:姜斤毋须多言,张咸,你当也知道本教主视人命如刍狗。
但自古道是:慷慨捐躯易,从容就义难。
现在你一腔锐气,便不觉死之可怕。
虽也英雄,却不见十分难能可贵。
本教主另有安排,自会叫你后悔擅闯碧鸡山圣坛之举。
说罢,颔首示意。
姜氏兄弟上前,把张咸、宫天抚带出密室。
一直走出雪楼,在另外一座院中的一间上房内,把他们摔在地上。
直到翌日近午时分,厉魄西门渐才进来,用特制铁链把宫、张两人双手双足俱铐扣住。
然后解开他们的穴道,拧笑道:你们不必妄打逃走的主意。
这两条铁链乃是以海心寒铁所制,别说人力,即用宝刀宝剑,也难以伤损。
宫天抚眼睛一瞪,便要发作。
西门渐制止道:尚有几句紧要的话,必须先向你们交代清楚。
那便是咱们都是江湖风浪中出来的人物,死可以不怕,但折辱却难当。
你们如敢对教主或本香主口出不逊,绝不会杀死你们。
可是……宫天抚厉声道:可是什么?可是你们得估量一下,若然被废掉一身武功,再砍断双手,割掉舌头,才放掉你们,这个活罪受得起受不起?本香主的话,点到为止。
西门渐说罢,转身出去,反手拴住房门。
宫天抚、张咸两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宫天抚俊美的面上,泛起一丝苦笑,道:朱玲虽未曾受害,但她可知道我们为她受此苦难?无情公子张咸也嗟叹一声,但随即觉得宫天抚这些话有点儿欠妥。
心想施思不望报,方是大丈夫行径,若果对朱玲之爱情,已达舍生忘死的地步,则受苦遭难亦甚值得,何必想到朱玲知道与否?到了下午,鬼母独自进来。
宫、张两人见她面色阴沉,都觉得情势不妙。
鬼母沉重地道:本教主刚刚把朱玲释放。
你们如要见她一面,亦无不可,但却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这个条件你们办得到,便可见她一面。
宫、张两人如闻仙音,一齐喜动颜色,连声答应。
鬼母要他们都起个誓,他们如命誓毕,便等鬼母带他们去见朱玲。
鬼母却不移动,默然站在房中。
隔了一会儿,后窗外面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他们都听出是一个人从窗后走过。
他们都心急异常,但又不便催问。
鬼母忽然招手道:你们到这里来。
说时,人已飞到窗边。
宫、张两人用双脚一纵,便落在窗边鬼母身侧。
这时窗子关头,鬼母将窗纸戳破三个小洞,道:你们看吧。
她自家也凑在一个小洞中瞧着。
宫天抚和张咸两人,迫不急待地俯在小洞上,用眼外瞧。
眼光到处,只见一个袅娜背影,已堪堪走出院子。
这个背影,他们在梦中也常常看见,正是那白凤朱玲。
鬼母忽然慢声叫道:朱玲别走。
那个袅娜的背影立刻停住在院门边。
鬼母又道:你转身让我瞧瞧。
她缓缓转身,宫天抚、张咸心头俱觉得紧张,却也不知何故。
及至朱玲完全转过来,他们眼光落在她的面庞上,不由得全身一震,险些张口失声。
只见朱玲本来白如羊脂的面皮,如今一块紫一块红,而且凹凸不平,鼻子发涨,又扁又大。
左边一道眉毛,只剩下半条。
在这张丑陋无比的面孔上,只有一点和昔日的朱玲相似,便是那双明亮秀美如一泓秋水的眼睛,隐隐蕴含着万古牢愁,千秋幽怨。
鬼母慢声道:朱玲,你此下碧鸡山,却别忘了誓言。
她裣衽行礼,轻轻道:不肖弟子绝不敢忘记。
那清脆如银铃的声音,钻入宫、张两人耳中,已无丝毫疑惑。
这个本是奇美而变为奇丑的姑娘,正是白凤朱玲。
还有那轻盈曼妙的体态,正是他们心中最美丽的形象,也正是朱玲才具有。
宫天抚突然用双手掩住眼睛,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无情公子张咸也离开那个小洞。
宛如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鬼母冷峻的声音响起来,道:这最后的一面,的确太难堪一些。
但正因如此,你们才有机会生出碧鸡山。
宫天抚突然怒吼道:你……你怎样把她弄成这般模样?他本想怒骂鬼母一顿,但记起西门渐的警告,但临时咽回骂她的话。
无情公子张咸却叹口气,道:朱玲太可怜了,鬼母你心肠之恶毒,也称得上天下第一。
鬼母道:你外号叫无情公子,但名实不副,朱玲是被我以碧萤火炙成这般模样。
你们都看见了,现在本教主尚有话要说……她停顿一下,故意拖延一些时间,好让这两个年轻人冷静下来。
但见宫、张两人,都各想心事,似乎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于是不再多讲,突然离开此室。
翌日早晨,鬼母仍是独个儿入室。
只见宫、张两人神色憔悴,大概是一夜没睡,而又思想过劳所致。
当下对他们道:本教主从来没放过任何敢侮辱我或侵入我圣坛之人,你们两人也不例外。
宫天抚傲然道:要杀便杀,何必啰嗦。
鬼母冷笑一声,阴森无比,使人为之心朋微寒。
她道:你们想错了,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本教主并不杀死你们,只废去你们一身武功。
复将右手右脚主筋挑断,便把你们安然送回。
无情公子张咸一听,可变火了,俊目一瞪,道:你敢用这种下流手段,本公子可要骂啦。
鬼母冷冷道:若吐一个脏字,先割掉舌头。
张咸果然不敢做声。
宫天抚只气得嘿嘿冷笑。
不过尚有唯一的一个办法,可以免罹此祸,你们也极容易办到。
宫天抚和张咸对望一眼,大感诧异。
不约而同地猜想存什么可以免祸的方法?你们不得胡思乱想,本教主现在把这方法告诉你们。
那就是你们只须当我之面说此后不爱朱玲,再立个誓,本教主便网开一面,释放你们。
这个方法容易了,反而令他们不敢相信。
本教主绝无戏言,现在你们可即向我说出那句话,并且立誓保证此言并非打诳。
宫天抚首先大声道:宫某宁死也不能不爱朱玲,鬼母你先向我下手吧!张咸岂能示弱,也坚决表明自己的心意。
鬼母冷笑道:你们的性命难道如此轻贱?别要冲动,再考虑一会儿才答复不迟。
那两个年轻人同声齐说不必再考虑,鬼母便走出房门。
顷刻间西门渐和姜氏兄弟进来,把他们带出去,各自分开。
无情公子张咸由西门渐带到一个地牢的房间。
这个房间才五尺见方,没床没凳,石地上微觉潮湿。
西门渐把铁栅门锁上,狞笑一声,道:你只要回心转意,可以大声叫喊,自有人进来。
无情公子张咸呸了一声,然后转身不理睬西门渐。
脚步渐渐远去,最后是铁门关闭住的沉重声音。
张咸回顾一眼,只见三面俱是厚厚的石壁,一面是粗如鸭卵的铁栅。
靠内边的石墙下,有个水沟洞口,约是半尺见方,乃是供囚犯大小便之用。
宫天抚由姜氏兄弟带着,忽然来到一个陈设华丽的房间,暗香隐隐,所有家俱和布置都精美之极。
姜氏兄弟走后,房门关上,当中却有个一尺见方的洞口,用铁枝隔着。
不久,有人送午膳来,四个小菜都精美异常,饭香扑鼻。
宫天抚已饿了许久,此时心想早晚都难逃大祸,何不畅怀大吃?便不客气,尽情吃得饱饱。
无情公子张咸在地牢囚房中,却甚可怜。
只有两个又冷又硬的馒头,还有一碗微带咸味的冷水。
张咸暗念自己虽然大祸难逃,但未到最后一刻,总不肯放过逃生之念。
因此自己必须保持体力,以免纵有机会,也无法抓住。
于是忍住气,把馒头冷水都送入肚中。
又过了一天,张咸在这阴冷潮湿的牢中,实在凄苦无比。
他一生从未吃过一点苦头。
甚至可以说是随心所欲,目下这么凄惨艰苦的日子,的确难熬之极。
宫天抚可就和张咸大相径庭,不但食住均如王侯,奢华异常,而且一点儿也不寂寞。
原来在他房门之外,是个堂皇华丽的大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不论昼夜,都有几个乐工在奏弄乐曲,琴笙不绝于耳。
这还不算,那地毯上还不时有妙龄女郎,随着乐声,载歌载舞。
这些女郎全都健美异常,身上只披着一袭轻纱,晶莹玉体,隐约可见。
起舞之时,抬玉腿,乳波臂浪,极是销魂蚀骨。
宫天抚攀酒自斟,一面听歌观舞,大有此间乐而不思蜀之意。
要知他自幼即在深山长大,虽然衣食无忧,饱览群书,也知道历代奢靡之宴的情形。
但直到今日,他还未住过这么华丽的房间,更未见过这等蚀骨销魂的艳舞。
如今在大难临头之前,忽见如此奇景,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又过了一天,宫天抚已变得瑞惴不安,唯恐鬼母忽然进来,迫他最后决定。
这两日的享受,使他感到人生的多姿多乐,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而且没有张咸这个情敌在眼前,已少却不能示弱的顾虑。
外面乐声忽歇,过去一看,敢情厅中已寂寂无人。
这时,一种孤独的情绪袭上心来,使得他烦躁地踱着圈子。
忽然听到低微的说话声,侧耳细听,发觉乃是由屋角处传过来。
便走近去,蓦然吃了一惊。
原来那阵语声,竟是鬼母和无情公子张咸的声音。
时间不算太短,你该考虑清楚了。
鬼母内力充沛的声音说。
张咸似是犹疑一下,然后才道:我根本不必考虑,便可回答。
宫天抚感觉他的语气并不坚决。
但他仍然衷心地叹口气,想道:张咸不愧是个硬汉子。
但听鬼母冷笑一声,道:很好,那就做一世废人吧。
假如你对朱玲还有兴趣的话,本教主可以代你传讯,叫她来陪你一辈子。
张威没有做声。
宫天抚忽然看见自己是个半身不遂的残废,躺在床上,朱玲那张丑恶可怕的面容,却变成数十个环绕在他四周,他觉得心中作呕,想避开这张丑陋无比的面容,但他一身瘫软,丝毫不能移动。
突然间出了一身冷汗,他从幻想中回到现实世界里。
这时不由得强烈地庆幸自己双手双足仍然无恙,想逃避什么的话,尽可以办得到。
猛听叮叮连响,他听出是鬼母黑鸠杖点地的声音,因此可以知道她正要离开张咸的房间。
宫天抚一阵惭愧,想起早先自己因害怕而要逃避的念头,比起不屈不变的张咸,的确太卑鄙、怯懦和自私。
忽听无情公子张咸大叫道:教主留步。
鬼母冷冷道:有话即速说出来,稍迟便悔之莫及。
无情公子张咸道:我十分对不住朱玲,但我已不能再爱她了。
鬼母厉声道:如有虚言,便当怎样?我如口是心非,五雷轰顶,天诛地灭。
但听鬼母纵声大笑,朗越异常。
宛如一口巨大洪钟,在宫天抚耳边大鸣不已。
宫天抚一身都沁出冷汗,紧张地凝瞪着声音透出来之处,原来是屋角一条暗沟。
不一会儿,笑声已沓,阴沟里再没有声音送出来,似乎是张咸已放走。
现在要轮到我了……他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心中悸跳不止。
外面传来悠扬乐声,宫天抚习惯地走过去,贴在门上洞口,向外观看。
只见花团锦簇,彩影飘舞,乐声中正有四个健美女郎婆娑而舞。
她们身上全无衣服,赤裸着晶莹光滑的胴体,但每人手中却有一条五色彩带,起舞旋卷,缤纷夺目,极尽鱼龙蔓衍之态。
他像一头野兽似地瞪视着那些美女的大腿细腰和摇头跳弹的乳房。
浑圆修长的玉腿,不住地在他眼前摇晃。
这是世上最令人迷恋,最刺激人心的一种欲望。
他迷惘地凝注在光滑的充满青春活力的胭体上,心中猛烈地起伏着波涛。
最后,他感觉自己在矛盾的涡流中沉没,活下去的意识是那样强烈地抬起头来。
房门忽然大开,鬼母持着黑鸠杖走进来。
半个时辰之后,鬼母从宫天抚房中出来。
一直走到另一个院落里。
西门渐见她驾临,便轻轻打开地地窖的铁门。
鬼母一举步,已到了地窖底层。
无情公子张咸孤独凄凉地倚墙而立,他自知勇气逐渐销磨殆尽,已经软弱下来。
屋角的水沟洞口忽然传出声音来,他蹲下去,侧耳而听。
只听宫天抚倔强自大地道:……哼,别说残废,即使是你们直阴教自诩厉害的毒刑,宫某也不放在心上……却听鬼母冷冷地道:那么就让你试一下本教碧莹明火烧骨熬髓的滋味……识要你能够熬得住,不哼一声,本教主便即时释放你。
半晌,没有什么声音,张咸在寂静中却沁出冷汗来。
又过了一会儿,宫天抚突然凄厉地惨叫一声。
张咸全身一震,坐倒在地上。
宫天抚惨痛呻吟声,此起彼落,声声都如大铁锤般,沉重地击在张咸心上。
这种毒刑,一定惨酷盖世。
宫天抚本是硬汉子,居然也熬受不起,可以想出厉害。
他越想越怕。
这时他一身都是冷汗,浑身的神经都绷得极紧。
但觉天愁地惨,宛如处身鬼域之中。
宫天抚的呻吟哀叫声忽然停住,鬼母的声音响起来:现在你已服气了吧?来人,把这厮右足的大筋挑断。
忽然一个粗哑的声音道:禀告教主,这厮有话要说呢!宫天抚用微弱的声音道:教主你发一个慈悲,饶一命……我不爱朱玲……饶了我吧……鬼母哈哈大笑,道:你发个誓言。
无情公子张咸双手掩着面庞,耳中听到宫天抚喃喃发誓。
他心中最后的防线已崩溃。
既然宫天抚也屈服,他又何曾不可屈服。
在这狭窄的阴暗的牢房中,早已使得他更加向往昔日快活自在的和风流旖旎的生活。
铁栅门响处,鬼母走了进来。
张咸,本教主最后问你一句,你愿自行步出此山抑是要本教主派人抬出去。
张咸面色苍白无比,歇了片刻,才道:教主,你赢了。
鬼母纵声大笑,道:你发个誓言来。
张咸被她笑得难堪,俊目一瞪,傲然道:张某一诺千金何须立誓。
话刚出口,忽然汗流泱背,脸上倏青倏白。
原来他忽然记起当日对朱玲许诺的话,他对她说过,不论日后变化如何,都会对她始终如一,永不会伤她的心,可是现在……鬼母怒道:称非立誓不可,否则不能算数。
哈……哈……鬼母你已反胜为败,张某岂能惜此一身,而让天下英雄垂骂。
鬼母微微一怔,她是何许人物,已知张咸心意极之坚决。
但不费唇舌,默然退出囚房。
出到院子外,西门渐问道:师父,可要徒儿去把那厮收拾掉?鬼母摇摇头,道:过几天再说,我本是对症用药,知道宫天抚未见过人间之乐,故此用女色酒食等去移动他的心志。
再加以心理上的打击,使他误以为张咸已经服输,此计总算成功了。
但张咸虽未尝过艰苦,连日折磨之下,本已有点儿动心。
不过我忽视了一点,便是艰苦最能令人更加坚忍。
他的动心,仅仅是被百舌山人林存的绝技所愚,以为真是宫天抚服输的声音。
为师不该纵声一笑,触发了他的傲性,遂又改口不服。
且过个几日,也许他会重新软化下来。
西门渐道:弟子真不明白师父何以要多费手脚。
为什么不干干脆脆手起刀落把他们结束性命?鬼母沉思了一下,道:你要知道,为师等闲不会动心,但朱玲她……为师一向是喜爱她的,这次由她惹出无数是非来,为师如不心软,早就把她擒回来处死。
可是,为师到底放过了她。
想不到这回她又到碧鸡山来,为师若不惩戒她,倒叫她看轻了。
厉魄西门渐迷惑起来,问道:她和那两个小子有什么关系呢?因为他们都爱朱玲,为师的确被他们的真情感动,故此没有立即下毒手将他们杀死。
但为师要证明一下,他们的爱情是不是禁得起严厉的考验。
西门渐忽地坐然道:师父,张咸大声在叫喊呢,一定是害怕了。
鬼母阴冷地一笑,道:只要他也服输,除了要他一生残废之外,还用本门鬼手暗伤他们的五阴大穴,叫他们每当风雨晦冥之时,浑身奇疼攻心。
当下打开铁门,又走进去。
张咸双手抓住铁枝,凝目瞧着走过来的鬼母。
张咸你可是后悔了?无情公子张咸坚决地道:不是,我只是一片痴心妄想,希望知道一件事。
鬼母大感意外,歇了一下,才问道:你想知道什么事?张咸叹口气,道:我知道问得十分愚蠢,但于你却无损,因此不妨。
我想知道的,就是你独门碧萤鬼火灼伤之后,这世上可还有治愈之方?鬼母冷婀定睛瞧着他,眼光中闪过犹疑之色。
无情公子张咸暗觉诧异,心想鬼母这种领袖武林的顶尖人物,怎会露出游移不决的眼色。
但听鬼母缓缓道:有也等于没有,不必多说。
无情公子张咸忙叫道:教主你说几句话,所费气力有限,何不说出来。
鬼母听了,心想:哦若说了,他一听朱玲有复原的希望,岂不是更加坚决不肯答应不爱她?双目一扬,忽见无情公子张咸那对俊目中,流露出哀求。
乞怜。
期待等神色,心中微动,忖道:想这张咸何等骄傲,虽死也不会向人乞怜,但如今为了关心朱玲,便顾不了自己的骄傲。
好吧。
鬼母轻轻吁口气,变得温和地道:我不妨告诉你,凡阴火阳火炙伤,变颜易咨,只要求到一样东西,便可以恢复本来面目。
她歇一下,又道:这还是公孙先生告诉我的。
他说在大荒极西之处,有三座火谷,火谷之中因极热之故,寸草木生。
据称,别说生物进谷必定有死无生,便是五金之属置于谷中,不须半个时辰便熔化成汁液,没入地中。
因此火谷周围数百里方圆,草木不生……这三座火谷,秘籍上称为三阳谷,分别名为太阳。
上阳。
少阳三谷。
其中有一座火谷中,出产一种黑铜。
不畏火热,兼有极强磁性,名为三阳铜,磨铸成镜。
任何火伤,虽极重极险,只须将三阳铜镜覆在伤处上,轻轻摩移,三日之后,便恢复旧时面目。
无情公子张咸钉一句道:朱玲的伤势也可以治愈么?当然可以。
这三阳铜镜不但专治火伤,还是一宗妙用。
所具强力磁性,专吸五金练成的细针。
故此武林人如在身上佩有一镜,便不虞被体积小的暗器所伤。
无情公子张咸道:三阳谷虽然厉害,但总不见得没有进谷之法吧?说得倒是不错,但我告诉你,这三阳谷每五百年中,总有三次尽敛酷热,每次仅有一个时辰。
但什么时候收敛酷热,却没有定准。
也许均匀地每隔百余年便收敛一次,但也许一年之内,连续致热三次,这样便须等待第二个五百年之期。
无情公子张咸面露难色,失望地啊了一声。
还有更可怕的,便是每次敛热之后,便倏然奇热异常,非立刻远离三阳谷五十里外不可。
如果仍在五十里之内,纵有盖世武功,也抵受不住这等酷热而干渴死去。
且慢,还有一点最可怕。
便是这三阳谷有时会突然阴凉下来,生似已是五百年中三次敛热之一。
但其实不是,片刻之后,便又酷热如故。
如果不明底蕴,贸然入内,非死不可。
张咸又啊了一声,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鬼母颔首道:你聪明得很,已经明白凭一个人本领和生命,万万无法取得那三阳钢。
试想一个人的寿命,最多不过百年。
但要等到三阳谷敛热之期,动辄便须百余年以上。
无情公子张咸的面颊上,浮现出感情波动的痕迹,而且非常剧烈,哪里还是无情公子?鬼母冷婀知他内心中正在斗争得激烈,料他终必认为无望而服输,便缄口不语。
无情公子张咸叹口气,道:我得承认朱玲变得那么丑陋之后,心中的印象便大有改变。
可是为她起见,现在我服输了。
鬼母不懂他话深意,问道:你如为她一死,倒可以说这些话,但你却没有为她做了什么呀!无情公子张咸苦笑一声,缓缓道:我当然另有意思,但说之何益。
反正负情背负的臭名,已落在头上,那就只好等时间来证明一切。
但也许连时间也证明不了什么。
鬼母冷笑道:你是说这趟全身出山,为的是要到西陲极荒的三阳谷去,设法取得三阳铜,好恢复朱玲的容颜么?张咸没做声,鬼母便又道:但你得记着,你以后纵能取回三阳钢,恢复朱玲盖世容颜,但你已有誓言,不得再爱她。
张咸昂然道:我知道这一点,日后绝不致违背誓言。
嘿……嘿……那么你可曾想到,朱玲恢复了容颜之后,必有无数人追求痴恋她。
直到她择木而栖之后才能罢休。
那么你肯让别人享受价以性命换来的成果么?无情公子张咸俊目圆睁,厉声道:教主体管不着我如何想法。
鬼母面上虽然冷漠,其实却被这个年轻人所感动,便不计较他的态度。
张咸立过誓言之后,脸上泛起悲哀的表情。
鬼母没有立即释放他,径自飘然去了。
晚膳送来,只见酒菜多而精美,比起以前真有天壤之别。
然而,张咸反而吞咽不下。
心中悬念着蒋青山和吕声两人,不知他们安危如何?到了晚上,一直都是静悄悄的,静得令人难受。
忽然听到铁门微响,一条人影宛如惊鸿般飞到囚室之前。
张咸恰恰看个清楚,心中一震,忖道:说人身法之快,还在我张咸之上。
难道这世上竟有这么厉害的高手?那条人影忽然现身,只见他身量中等,举止矫捷之极。
面上蒙着一条青巾,只露出炯炯有神的眼睛。
无情公子张咸实在忍不住,低声问道:尊驾高姓大名,可许见示?但那人一言不发,走近铁栅旁边,伸出双手,分握在粗如鸭卵的钢技。
看他之意,分明是想把钢枝拉开,以便张咸逃走。
无情公子张咸突然低喝一声,双手一挥。
手中铁链哗啦啦一声暴响,挟起猛烈风声,直向那人握在钢技能上能下的手指砸去。
他这种恩将优报的举动,未免令人惊骇。
但那蒙面人半声不哼,双手缩回。
张咸世疾然收劲撤力,铁链呼地一响,擦着钢柱荡过。
他嘴巴一张,正要说话。
却见蒙面人手掌一按,顿时一股潜力迎面压到,忙一沉气拿稳桩步,却已退了三步,才站得住脚。
无情公子张咸面色大变,对方这一手功夫,分明就是武林失传已久的绝顶功夫,玄门独传的罡气。
这种先天真气练到精纯时,能够无坚不摧,端的厉害无比。
眼前这个要救他出困的蒙面人从体形上看来,年纪甚轻。
但居然已练有这等功夫,怎能不为之诧骇。
若是传出江湖,准是一件轰动的新闻。
只见蒙面人发出罡气迫退了他之后,双手抓住钢技向左右一分,顿时开了一个大洞。
无情公子张咸这时反倒安静下来,叹道:尊驾拯救之恩可感,但只怕咱们都出不了此地。
这些钢枝只能暂时困我。
但我在此处已历两日之久,而仍不设法板开钢枝之故,但因这些钢枝上暗设警铃,尊驾适才一动,早已惊动看守之人。
蒙面人微噫一声,似乎甚感意外。
但随即招张咸出来,要替他弄断双手双足的链条。
张咸又道:据厉魄西门渐说,这些铁链乃是海心寒铁所练,虽宝刀也不能伤损。
蒙面人微哼一声。
张咸心中大动,但觉声音甚熟,正在思忖此人是谁?只见蒙面人调元运气,浑身骨节忽然连珠轻响。
有如新年燃入一长串小鞭炮,又脆又密。
无情公子张咸诧骇交集,忖道:此人一身功夫,深不可测。
已能易筋换骨,化腐朽为神奇。
刚才听他口音好熟,究竟是什么人?蒙面人双手握住铁链,倏然大喝一声,双手猛可一绷。
铮铮连响两声,那道铁链正好齐他的腕处断开。
张咸佩服得五体投地。
本来绷断此链,已极难办,何况还要恰好在双碗被锁之处绷断,更是难上加难。
蒙面人迅速地俯低身躯,握住张咸脚上铁链,忽觉劲风飒然而响,张咸已大喝一声,一掌力劈出去。
只见一条人影,疾如流星赶月,泻扑而至。
人未到,掌力已到,猛袭蒙面人的背后。
张咸突然想起蒙面人是谁,他心神一分,劈出去迎敌的掌力,便散去四五分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