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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得异珍巧治沉沉疾

2025-04-03 08:14:44

崔敏道:江湖上年年月月,仇杀不休,在下之仇,本可以算数。

可是……他转眼望一下崔智,又道:可是智儿一生最是孝顾,因此他势必不肯干休。

石师叔剑术当世无二,前些时候,我在镖局中还和一些人谈起你。

据说大家都希望你一举击败鬼母,为武林伸张正义,那时候,武林中人将推举你为剑神。

以师叔这一身本事,如到碧鸡山,盼望能够在挫败鬼母之余,趁便把那恶名远播的尹家兄弟中杀我的一个击毙,此举除了替在下报仇之外,还可保全智儿一命。

智儿,快过来向石师叔磕头。

崔智抗声道:爹爹,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住口,你在此刻还要违我之命?火狐崔伟顿脚叹口气,并不插嘴。

石轩中朗声道:敏兄你可以放心,依我之见,这一段仇恨,还得让他亲自雪清。

生死本是闲事,绝不可为了危险,以致忘掉恩仇。

我可以答应你,届时我定必全力以助,绝不能叫奸恶之辈,逍遥法外。

他说得神情凛然,一片大忠大义的气节,令人为之慑服。

崔敏叹一声,转眼望着火狐崔伟道:爷爷,石师叔真正是今世完人,剑神二字,其实还辱没了他。

侄孙这一点爱子姑息之心,思之不免汗颜无地。

他忽然咳了几声,吐出几口乌黑的淤血,猛可圆睁双目,厉声道:智儿,快替为父的向石师叔叩谢教诲,以及异日相助恩德。

房中登时弥漫着一种悲壮节义的气氛,一个垂死之人,在这最后的一刹那,表现得从善如流,视死如归,的确令人深深感动。

石轩中仰天长啸,弹剑悲歌道:西流之水东流河,一去不还奈子何……奈子何?火狐崔伟白发萧萧的头颅,此刻有力地仰视窗外,面上流露出豪迈壮烈的神色。

这位老人家正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未已。

想当年,他纵横湖海,什么魔窟虎穴,都视如等闲。

如今被迫隐居林泉之下,连仅有的侄孙惨死,也自无能为力,是以心中悲愤无比。

石轩中听豪壮悲歌,使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家,浑身血液沸腾,遥望窗外苍吴长天,不由得侠情豪气,完全激发。

崔敏面上浮起满足的笑容,向崔智点头道:愿你一生能以石师叔作个榜样,恩怨分明,节义自励,庶几不负此生。

他顿一下,胸口十二分憋闷,生像气脉将绝,于是勉强又大声道:石师叔,请为我再高歌一阕,以壮行色。

石轩中弹剑而啸,又复行吭悲歌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翼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智缴,将安所施……歌声有如金石般铿锵,裂帛穿云,远传数里之外。

这一阕歌词名为鸿鹄歌,乃汉高祖所作。

鸿鹄即是黄鹄,健羽善飞,一举冲天。

词中之意,一方面是隐喻崔敏英灵西归,有如鸿鹄羽翼长成,一举千里,永远也不会受到伤害。

另一方面,却又暗暗抒发自己的壮志,把自己比作永不受网罗所伤的鸿鹄,这次重入江湖,定要震惊宇内,不止为崔敏报仇而已。

在悲壮高亢的歌声中,崔敏已吐出最后一口气,悄悄地死去。

如今,人世上的苦乐恩怨,再也不能令他有所感觉。

崔智跪在床前,垂首默默地哀恸父亲的惨死。

火狐崔伟过来,轻轻抚摸崔智的头颅,道:智儿,你暂勿悲痛,等大伙报后,才到墓上尽情一恸吧……崔智仰头望住老人,毅然点头。

崔伟又道:往昔我曾起誓,不将火器绝技传授与任何人,因此你父亲和你都没有学过。

但刚才我细思好久,忽然想到这世上邪恶之辈正多,何止区区尹氏兄弟。

不过,这世上像轩中这等身手的人,更是凤毛磷角,百年罕见。

因此,我想这一项绝技,如用来伸张正义,为世间抱不平,却甚是用得着。

现在智儿你听着,等你父亲丧事做完,你便开始学我这一身火器的绝技。

大约一个月,便可全部学全,只缺手法上的功力火候。

是以一个月后,我们便举家到苗峒找你祖婶阴无垢,由她传你峨嵋正宗内家心法,苦练三年,然后重入江湖,清雪父仇,并且行侠仗义,修积善功。

石轩中肃然道:师叔苦心,小侄既敬且佩。

异日崔智重入江湖,务必通知小侄,以便一同找那尹家兄弟。

小侄亲眼目睹血仇得报,方始甘心。

但苗峒之行,恕小侄不能恭送。

在目前情势,小侄必须直捣碧鸡山,使玄阴教魔头尽集山上,则师叔此行,必无失闪。

小侄碧鸡山之事清结之后,方始返崆峒重立门户。

但小侄自知外孽太多,诚恐牵累师门清誉,数年前已物色了一个弟子,准备清理门户之后,便由他主持上清宫事务。

当日收此徒之时,便曾明言以告,他已向天立誓,届时出家入道,永不再履尘世。

这徒弟便是日前来此的史思温,不知他可曾来过?如今又在何处?火狐崔伟先命崔智出去找回家人,以便办理丧事。

一面和石轩中到厅中落座,告诉他说史思温已匆匆赴天柱峰乌木弹院,谒见血印禅师,不知所为何事?如今想来,可能和玄阴教来袭之事有关。

崔伟又道:史思温那孩子怪可疼的,想不到已立誓出家。

石轩中道:他是方家庄被烧的那天晚上匆匆离开的么?那么会不会这事是他所干的?奇怪,这孩子何以会赴天柱峰呢?崔伟皱眉道:不应该是他所干的吧,如果是的话,他应该告诉我一声啊!石轩中道:小侄本来昨晚已到,但时已将夜,便不想惊动你们。

无意中走进一座极大的荒园中,忽然听到异声,在一口枯井中传出来。

我过去一看,如此这般……后来我点了他的睡穴,使他睡到今晨才醒来。

昨天一整天,我正忙于探听玄明教的动静,得到好些奇怪消息,故此便没有到这儿来……火狐崔伟持着白须,等他说下去。

石轩中便又道:第一件就是刚才那个魔头也提过的,在关洛那边发现了冒我名之人,把冷面魔僧车丕杀死。

第二件便是方家庄大火之后,衡山名手飞猿罗章据说碰上了我,我使的不是剑,而是一支青玉箫。

飞猿罗章动手不久,便败下阵来。

由这一点,江湖人都以为真是我出现,否则谁能轻易赢得罗章?而其实呢,两桩事都一样骇人听闻,却都不是我所为。

师叔你说这些消息是不是太奇怪了?火狐崔伟道:看来这两拨冒名的人,都和你有点儿不对头。

大概他们根本不知道你会出世,是以故意做下这事,迫你出头寻他们。

你的剑术功力诚然高深莫测,但你日后却不可以自恃。

现在只有老朽可以说说你了。

记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话,谨慎行事,才可以保威名之不坠。

老朽也与有荣焉。

石轩中肃容谢教,崔伟又道:现在办正事要紧,你不要拘礼,将来一切澄清之后,你也把门户清理好。

如能到苗疆来,与老朽见上一面,老朽死亦无憾。

小侄一定记得到苗顺去拜候师叔起居。

火狐崔伟苦笑一下,道:却不知老朽是否还等得及见上你一面了,目下你徒儿史思温已赴天柱峰,老朽在三日前已无意告知玄阴教的魔头,是以他此行多半魔难重重,你当急之务,恐怕还是先去增驰援为要。

石轩中知道玄明教擅于飞鸽传讯,快速异常。

同时玄阴教中能人甚多,若不明干,暗箭更是难防。

史思温第一次踏入江湖,此子为人虽是聪慧无比,但江湖伎俩,的确屡屡出人意料之外,登时心中忧虑起来。

崔伟便催他迅速上路,免得史思温遭人暗算。

这时既有许多要事,便不讲究什么礼节,石轩中只在崔敏尸体前行个礼,便离开了崔家。

且说这时的史思温和上官兰,果然出了大岔子。

原来当他们出门后,第三日已到了南昌府。

预计再走两日,便可以赶到天柱峰。

这还是牲口极好,是以行程甚快。

时已黄昏,史思温想想不便赶路,便在南昌府中找个客栈,要了两个上房。

还未曾开始休息,忽然有人敲门。

史思温以为是伙计,便管自解包袱,口中叫道:进来。

房门呀地开了,史思温解开包袱,却听不到有人进来,便大声道:有什么事?有重要的事。

身后一个带着童稚的声音响起来。

从那语声推断,该人离他身后不及三尺。

史思温心中一震,忖道:我的感觉灵敏异常,断无让人家来到身后尚且不觉之理。

那口音又如此童稚,竟是什么人呢?这时他已小心戒备,但头也不回,装出十分大意的样子,随口问道:什么重要的事情?答着话,慢慢转身。

眼光到处,只见一个童子,身量只到他下颔那么高,面容清秀异常。

但那股神情,却象个七十岁的老人似的。

那童子冷笑一声,眼中露出轻视的神色,问道:你可是石轩中的徒弟史思温?史思温一听大奇,怎的在这江西南昌,反而有人认识他的姓名来历?假如到了蒙古,岂不是连家谱也有人替他背出来。

这真是大大的怪事。

因此他不免露出十分诧愕之色,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何以得知我的姓名来历?那童子又露出轻视的眼光,道:原来石轩中的徒弟是这个样子,他们未免小题大作。

史思温道:称究竟是谁?有什么事?那童子道:我只想见识一下石轩中的剑术究竟如问。

你现在已学了他几成功夫?史思温怒道:无知童子,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其实史思温真没有那么傻,凭人家刚才那一手轻功,他已估出这个童子不是等闲之辈。

是以应对怒问中,故意叫对方误以为自己至今尚未看不出底细,因而对自己轻忽大意。

那童于仰天而笑,从抽中摸出一把折扇,道:你如认不得我,那就等到跪求饶命之时,我才告诉你。

史思温见了那折扇,心中微凛,忖道: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孩子,敢情便是玄阴教内三堂香主的阴阳重子龚胜。

但我且不说破……于是怒声斥道:你敢情是个疯子,快走!那童子果然是大名鼎鼎的老魔头阴阳童子龚胜,如今年纪已近七十,但外表看来,还像个十四五岁的孩童。

手中一把阴阳扇,招数有鬼神莫测之极。

同时练就先天一气功,能够从口中吐出极淡的白气,专伤敌人的内家真气,并且侵焚对方内脏,端的阴毒异常。

昔年碧螺岛主于叔初力战玄阴教六位香主,其时阴阳童子龚胜施展这桩绝技,于叔初当然识货,不敢疏忽,以全力运剑挡住他的先天一气功。

其厉害可想而知。

(事详见前传)他这次接到雪山雕邓牧的飞鸽传书,立刻匆匆追敌,直到南昌府才碰上。

一看这少年反应迟钝,不由得心存轻视之念。

疯子?起得好一个名字。

可惜小娃娃,你已来不及把名字向世人宣布了。

本座乃玄阴教内三堂香主阴阳童子龚胜,你如不想惊动世俗之人,咱们到僻静的地方去解决。

史思温故意装出失惊之容,道:原来你就是阴阳童子龚胜?但咱们从未见过面,有什么事要解决的?小娃娃别装样子,你师父干的好事,难道你不敢承当?史思温听他提起师父,登时神色一凛,道:原来如此,好得很。

咱们找个地方。

但有一桩,想你是个成名多年的人,必定会答应我。

阴阳童子龚胜听他如此一说,心中甚悦,忖道:到底石轩中心中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物。

于是道:什么事要我答应,且说出来听听。

我这次出门,带有一位女眷,你们可不得仗恃人多,趁我不在而胡作乱为。

阴阳童子龚胜诧想道:这厮说他愚笨,却又想得十分周到。

这时既然史思温已提出来,江湖最讲究的是不能对妇孺施暴,他岂能不答应?是以点点头,道:这就走吧。

史思温让他在店门稍候,自己走进上官兰的房间。

这刻因时势急迫,他已来不及敲门。

推门进去后,因内间是用帘子隔住,他迫不及待地飞纵入去。

里面呀的惊叫一声,史思温眼光到处,恰恰瞧见上官兰羊脂般雪白的肉体,这时刚好全裸。

原来她在换衣服。

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背转身躯。

上官兰被他冷不防闯入,骇得若心无主,竟然不晓得赶紧穿衣。

史思温那颗心直跳,也忘了催她穿衣。

隔了一会儿,他又怕阴阳童子龚胜等不及,便猝然转身。

谁知上官兰自怔怔呆立,丰软雪白的胴体,完全呈露眼底。

她又为之惊呀一声。

史思温忙忙转身,讷讷道:我……我真该死……但现在请你听着,我马上就要去和玄阴教内三堂香主之一的阴阳童子龚胜比武,后果难以想像。

因此必须戒备,免得玄阴教又把你掳去。

上官兰又为之大吃一惊。

她天性纯真,感情直率真挚,这三日来,对于这位拘谨有礼而又本领高强的少年,早已十分倾慕。

但史思温因她是有夫之妇,同时又年轻貌美,唯恐日后被人说闲话,是以非常拘谨。

她此时一听史思温又要去拼命,以前她曾听过朱玲提及阴阳童子龚胜的厉害,是以芳心震恐,竟然忘了一切,扑上来搂住他的臂膀,惊谎地道:你为什么要惹上这个老魔头呢?我和你一块儿去好么?史思温听出她声音中的关切,大为感动,朗朗笑道:你别怕,就在这里等我……说着话时,转眼瞧她。

忽然发觉她仍然像只白羊似的,缕缕幽香,送入鼻中。

登时那颗心又大大跳起来,失措地道:你快穿上衣服,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耳听上官兰又因发现了此事而低低惊叫一声,他可顾不了这么多,冲出房去。

出了店门,见到阴阳童子龚胜,两人便一同向北门走。

阴阳童子龚胜见他神魂不定,以为他心怯,不由得更加大意。

出了城外,两人找到树林后面平地上站定,阴阳童子龚胜道:小娃娃把剑掣出来吧!史思温赶紧定神,把眼前那具晶莹雪白的肉体忘掉,同时掣出长剑。

阴阳童子龚股道:小娃娃你先发招吧!我年纪大你一把,总得让你一招。

史思温俊眼一转,故作盛气之态,道:我从来没听人让过一招的话。

要不就不让,要不就大方点,多让几招。

阴阳童子龚胜实在对他有点儿轻视,大意地道:那我就让你三招。

但听这美少年应一声好,陡地挥剑直戳过去。

出手极快,倒把阴阳童子龚胜骇得心头一凛,使个诈步,向左欲跨开去。

哪知右足发力一蹬,身形反而向右边挪开三尺。

史思温剑快如风,继续挥剑戳去,却刺个空,但听阴阳童子龚胜嘿嘿冷笑之声。

当下一回身,咬牙切齿,一式大愆如环,剑光圈袭而去。

这一招神速异常,阴阳童子龚胜左右俱无退路,大喝道:这是第三招了。

喝声中耸身一跃,飘上半空。

这阴阳童子龚胜数十年修为,功力非同小可,只见他身在半空,但降落之势甚缓。

而且似在还右,捉摸不定他究竟要坠向哪一方。

史思温凝目虎视,竟然毫不乱动。

阴阳童子龚胜暗自凛骇,刷地打开折扇,猛然扇将出去,身形突然斜斜向左方电急坠地。

却听史思温怒喝一声,挺剑疾扑,敢情又扑错了方向。

但总算他发现还早,又扑回来,长剑光芒一闪,已然戳到阴阳童子龚胜身上。

龚胜举扇一挡一塔,架住对方长剑。

直到现在为止,龚胜已完全放下心,估计出这少年的功力究竟如何。

原来他身在半空之时,忽见对方如此沉凝待敌,真有一代名家的风度,不由得暗中讶然,生怕早先那少年所为,皆是使诈,到他身悬空中之际,才施绝艺。

这也是他这个老魔头,这么灵警多疑。

这时身在半空,赶紧使出看家本领,阴阳扇一摇,发出一股烈风,自身便借那反震之力,出乎对方意料之外地斜坠左边。

对方不但受愚,而且一剑刺来,被他以阴阳扇挡住。

敢情那少年出剑虽快,路数精奇,但内力相差一倍有余,登时大大放下心,完全认定这美少年身手虽佳,无奈年龄所限,并不足以震骇江湖。

史思温的剑法的确精奇,这刻抽回长剑,复又一连三招,竟使得阴阳童子龚胜的阴阳扇上下翻飞,才真堪堪架住。

小娃娃,我又让三招有余,如今你死而无怨了吧?史思温面色微变,但不置答,叱喝一声,继续猛攻。

龚胜手中的阴阳扇,招数又稳又辣,这刻双脚针牢在地上,没有动一下,却都把对方刻势挡住。

嘿嘿,小娃娃别惊,算你命不该绝,我可不想取你性命,要留活口回碧鸡山审讯,你加点力气吧,否则可就来不及了。

史思温不理睬他,使出大周天神剑的绝妙招数,霎时剑光平地涌生,把那形如童子的老魔头困在其中。

无奈内力不够沉重,对方一味防守,竟迫不动人家半步。

阴阳童子龚胜口中冷笑连声,手上招架得严密无比,心中却在忖道:等这厮锐气一折,我便得抓住机会,方能生擒这厮。

哼,只要抓住这小娃娃,何愁我老童子不名利双收。

想到这里,喜动颜色。

又是十余招过去,史思温已现出沉不住气的模样。

阴阳童子龚胜仰天而笑,笑声甫歇,便叫道:小娃娃可要小心了,我马上改守为攻啦!史思温奋力一剑戳来,但听他一叫,剑尖微微摇摆,虽是微小得不足道的摇动,但哪能瞒过老魔的眼睛。

他阴阳扇挥处,化出数十团或黑或白的扇影,转眼卷住史思温的身形。

口中冷嘲道:小娃娃你犹疑不决,莫非想逃?要知老魔头的扇子一面漆黑,一面雪白,故此称为阴阳扇。

史思温刚一张口,老魔头怕他口出不逊之言,忙一增加压力,登时迫得史思温只记得舞剑护身,忘了做声。

寒光冷风交相扫荡中,忽听啪地一响,史思温长剑荡开一旁。

说得迟,那时快,阴阳童子龚胜的扇子已到了史思温胸前。

这一记危殆绝伦,只要他扇子直拍,史思温登时就得胸骨尽折,吐血身亡。

史思温哼一声,那柄剑本已荡开,但飘然硬收回来。

这一手非有极高造诣的内家功夫,不能办到,但纵然他收剑回来,却已来不及挽救。

好个阴阳童子龚胜的确是名噪一时的老魔头,反应之灵敏,世罕其匹。

他的扇子到了对方胸口,本来一拍便可毙敌,但因一心生擒对方,是以缓得一缓,便欲斜扫对方胸下景穴。

哪知一见对方收剑时的功力,事实上比他所估计的要高出一倍还多。

登时已醒悟对方从开始至今,俱是使诈。

心念一动,阴阳扇便继续直拍出去。

(这里叙述得罗嗦,其实他们的变招感应,都不过是一刹那而已。

只有那阴阳童子龚胜欲变招而尚未变,便又改回心意,可见得当时其实极快)。

他一扇拍去,潜力如山涌出。

这样纵然对方身手高强得多出乎他意料之外,能够抓住他援了一口气的机会,及时退开,不被扇子拍上,但也得吃他的内家真力撞上胸口,也非重伤不可。

猛听波的一声,龚胜手中阴阳扇为之大震,如被万斤大锤着实一击,震得五指酸软,那柄扇子直欲脱手飞去。

这还不说,下体冷风相继袭至,耳中已听到剑尖啸风之声。

老魔头这一惊非同小可,但觉平生从未陷入过如此危险狼狈之境。

此时别说要抓牢扇子,便先是躲避下盘的一剑,也不知来得及否?但见一道黑影,飞上半天。

原来是那鼎鼎大名阴阳童子龚胜的阴阳扇,平生第一次给对方打得飞出手中。

同时之间,剑光突然划过他腿上,裂帛一声响处,裤管飘扬。

史思温一剑得手,豪气冲霄。

长啸一声,奋刻追击。

阴阳童子龚胜居然仅仅裤管裂开,只伤了一点皮肉,流出鲜血。

但并没有伤筋动骨,因此还能忍疼纵跃闪避。

然而此刻的史思温,神威凛凛,判若两人。

掌上长剑宛如神龙出海,满空剑气弥漫。

十招之内,阴阳童子龚胜低哼一声,肩上血流如注,但因仍非要害,故此身形仍不稍缓。

眼看再过十招八招,这个一代魔头,将要丧命在一个年轻后起好手刻下。

史思温久闻这大魔头作恶无数,孽重如山。

能够杀死他们,等如积下一场大功德,是以绝不肯稍稍放松,剑出如风,又快又辣。

阴阳童子龚胜好不容易占到正面位置,冒险伸手一扣,用大擒拿手法搞敌人腕脉。

史思温不知他出这么一着险招,有何深意,不肯冒失,立刻变招。

蓦觉五官一凉,心头一震,剑光涌起,一式星临八角。

内力从剑上涌出,在身前布了一面无形的墙壁。

阴阳童子龚胜厉笑一声,腾身而退,转眼间已没入黑暗中。

史思温持剑戒备,等了一会儿,知敌人真个已退,这才舒口气,剑尖垂下来,指住地上。

就这样子木立不动。

歇了一会儿,他又舒口气,收剑往回路走。

原来刚才他感觉到五官一凉,登时心中震骇,只因这个老魔擅长先天一气功,能够取敌性命于无形。

当时他立刻使出大周天神剑中的星临八角之式,一堵无形的墙壁,封住身前的空间。

阴阳童子龚胜袭敌无功,他这种先天一气功最耗真元,不敢怠慢,立刻逃走。

若然史思温此时乘势追击,立可发现对方功力大弱的情形。

史思温木立一会儿,为的是试试自己体内是否已受伤害,但并无异状,便放心地回去。

刚刚走了两丈,忽见那柄阴阳扇就在眼前。

他傲笑一声,拾起扇子,就奔回客店。

直到踏入店门,他面上五官仍然觉得有点儿凉沁沁的,不由得暗惊那老魔头这门毒功之厉害。

他先到上官兰的房门外,叫道:石大嫂,我回来啦!房门突然开了,敢情上官兰就站在门后。

她惊喜交集地道:哎,你终于回来了,可真把我骇死。

史思温见她这么关心,情感自然流露,登时心头十分温暖,因而更加豪气起来。

上官兰伸出玉手,拉住他那宽大有力的手掌,道:你进来把经过说给我听听好么?史思温便进房去,在桌子前的椅上落座,桌上的油灯照在他的面上,把他的面容十分清晰地呈现出来上官兰坐在他对面,端详他一眼,忽然哎地叫起来,把史思温吓了一跳,以为他椅子有什么东西,把她给伤害了。

她已说道:我的天,你的面色为什么苍白成这个样子,好像……好像……史思温举手摸摸脸,触手冰凉,倒不知自家变成什么样子,急忙问道:好像什么?她嗫嚅一下,道:好像刚刚死掉的尸体一般,面色太惨白了。

史思温嘘口气,道:你真把我骇惨了,我还以为变了形状哪,刚才那阴阳童子龚胜,只因起初被我愚弄,对我甚是轻视,因此终于败在我剑下。

连有名的阴阳扇都撒了手,你看这可不是他的扇子么?上官兰大为敬佩,那鼎鼎大名的老魔头居然败在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剑下,真是武林中一宗大事。

她伸手接过那柄扇子,只见一面黑得漆亮,一面白新如雪,入手甚是沉重。

只因不但扇骨全是特炼精钢所制,便那扇面也显得十分奇突,异常坠手。

上官兰所学甚杂,是以一扇在手,随意挥动,也自成章法。

史思温见她爱不释手,便道:你可要这柄扇子,不过日后那老魔头知道,便会替你惹祸呢!她喜孜孜道:不怕,他如果找上我,我不把他骂回去才怪哩,除非老魔头不要脸,你可是真心给我的?史思温微笑想道:这位大嫂憨得天真,倒像个不懂事的大姑娘……口中却道:当然是真心送给你,日后那老魔头如果找上你,你可以叫他先找我,赢得我之后才有资格向你讨扇。

两人都快活地笑起来,上官兰道:这柄扇子最能抵御暗器,即使是玲姑姑的夺命金针也挡得住。

史思温一愣,道:你说谁的金针呀?上官兰这时才知道自己失言,讷讷一会儿,道:那是……那是……我表哥以前认识的人,其实我并没有见过。

史思温发觉她话中有假,心里极为不高兴,忖道:我向来便以一片真心待你,更为你上天柱峰求药,可没有半点害你之心。

但你却藏着一些什么秘密?哼……于是他登时兴致索然,打个呵欠道:现在已没有什么时间好睡了,我得赶紧去休息一下。

说完,回转自己房中,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但觉脑袋如醒如睡,始终没有睡着。

往日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哪怕外面万马奔腾,他还是照睡不误。

因此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起来。

思路一转,连上早先上官兰不说真话的那一点,便想道:她说得一清二楚是玲姑姑的夺命金针。

细想普天之下,并没有第二个女性以夺命金针见重于武林。

只有一个人,便是师父的心中爱侣朱玲。

师父虽然有一次感慨地说过,此生此世,已不能和她厮守,但我知道他实在片刻也不能忘怀那朱玲姑娘。

石大嫂怎会认识朱玲姑娘?又怎的不肯对我说出实话?难道至今尚看不出我是好人坏人?他越想越生气,一时怒火冲天,但觉自己太过被上官兰委屈,这本是一桩小事,但在史思温的想法中,却生像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事,任何人委屈了他,都不大要紧,但她——意味便大大不同。

他辗转反侧,胡思乱想,一时十分生气,一时又觉得应该原谅上官兰。

直到天明之时,他才睡着。

可是日上三竿,他仍没有睡醒。

上官兰等得不耐烦,轻轻扣门叫道:思温,思温……一叫出口之后,突然自己吃一惊。

原来她这两天,常常念叨着他的名字,因此无意间竟然叫出口来。

现在自己发觉不妥,不由得面红心跳。

可是房内尚无声响,她侧耳贴门一听,房内传出沉重粗大的呼吸声。

她微感惊谎,想起他昨夜面色不好,本来要把原因说出来。

后来一打岔,便没有再说。

现在听他的呼吸,分明不是正常现象。

于是她试试推门,呀的一声,木门被推开。

她一直走进去,撩起帐子,只见史思温的头颅歪倒在一旁,口角还流出白沫。

气息十分粗大,生似体内炙热不堪。

她心慌意乱地伸手摸在他的额上,触手一阵冰凉,竟然毫无发热的征象。

上官兰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把他的头扶上枕头,忽听脚步之声,她回头一顾,原来是茶房来了。

她登时如获救星,急忙道:伙计你快点去请个出名的大夫来,我弟弟病倒啦……原来他们投店时,报的是姊弟关系。

茶房立刻衔命而去,不久工夫,便请了一位大夫来。

那位大夫姓高,年纪相当老。

上官兰心中稍觉安慰,一面替史思温卷袖露腕,以便大夫接脉,一面忖道:这位大夫年纪已有一把,定然见多识广,不至于胡乱用药。

那位高大夫三指按住病人腕上的寸半尺,一面闭上眼睛。

可是他的手指一按下去,便良久不能提起来,两道眉头越锁越紧。

上官兰暗暗焦急,问道:大夫,他怎么啦?这病是昨日才起的呢!高大夫喃喃道:此脉时张时弛,或又忽然中止,或又六脉惧和,竟是怪异脉象,老夫平生未见。

当下又换病人另一只手的脉,更加失惊,原来那边居然六脉调和,没有丝毫病征。

上官兰眼看大夫瞠目结舌,便知不妙。

那高大夫按了病人额头,触手冰凉,不由得连声呼怪。

她又问道:大夫,我弟弟怎么啦?大夫仓卒起立,渐然道:此症经中不载,实在无以奉告。

唯有请你另聘高明,恕罪恕罪……说完之后,抱头鼠窜而去。

上官兰模急万状,便要茶房再去请别的大夫来。

茶房赶紧去了,一方面报告掌柜,一方面果真去请大夫。

第二个大夫姓王,年轻一些,他早已怀了戒心,因为茶房已告知他那高大夫早先窘状。

这王大夫一切脉,再摸摸病人额头,便赶快告退,自认倒霉,白白走了一趟。

这时掌柜的可就进来了,他先安慰上官兰好一会儿,然后问道:两位这趟出门,竟是要上哪儿去?上官兰见他和气,便道:我们是要到天柱峰的乌木掸院去。

那掌柜的啊一声,道:既是如此,令弟贵体不适,何不立刻雇辆大车上路?好在已不甚远,大约两日可到。

等到了那边,有人照应,这才放得下心呀!上官兰一想甚是,便求他们代雇一辆大车。

其实店家可是怕客人死在客中,便得大大麻烦一番。

大车不久便雇来,两个茶房把史思温抬上车里。

上官兰一想,自己骑马反而不好,便将两马系在车后。

自个儿也钻车厢里。

大车在路上颠簸得很,上官兰见史思温半屈着身躯,颠得甚为剧烈。

芳心疼痛,用手臂把他的头抱住,放在自己的肩胸之间。

这样便可免得史思温的头老撞在车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走了一程,史思温忽然大大喘口气,睁开眼来。

他的神智一恢复,便立刻明白自己在大车之中,但觉一片软绵绵,香气袭鼻。

定神一瞧,敢情是枕在上官兰的胸前。

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泛上心头,使得他一方面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一方面又真想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上官兰已发现了他回醒,欢呼一声:我的天,你终于醒来啦!史思温见她已知自己回醒,大吃一惊,猛可坐起来。

但头脑间一阵晕眩,竟然坐不住,伸手去扶时,双手软麻无力。

上官兰嘤一声,把他抱住,道:你乖乖躺下,现在可不能逞强哩。

她转变了一个姿势,把史思温的头搁在自己的大腿上。

史思温的面颊贴在她丰满香软的大腿上。

登时一阵颤栗,传过他心底。

他放任地让自己贴在她的大腿上,嗅吸到她身体的温暖,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使他回复了小时候的自然动作。

这使得他看起来更加依恋着这位美丽的女郎。

在史思温的心中,并没有一丝情欲,他仅仅是沉溺在一种温柔之中。

这原来是属于母亲的温柔,不论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也不须隐藏他的依赖。

不过在可爱的女性,不论是情人或妻子,她们都会具有这种母性的温柔,因而羁缠住铁石一般的心。

上官兰轻轻呵慰道:你不要着急,我们现在赶往天柱峰去,届时你的怪病,便可请血印样师医治了……她又简略地把大夫诊治他的情形说出来。

史思温缓慢地道:那老魔头的先天一气功好生厉害,想不到仅是一丝余气,还能沾附在我五官不散,俟隙侵入。

上官兰听过朱玲讲究这种奇门毒功,不由得惊慌起来,失声道:是先天一气功么?那怎么办呢?听说被这种功夫伤了,便全身冻僵而死,绝无可救……史思温微微惕然,忖道:她怎会懂得这么多?可见她的来历必定有问题……想到这里,上官兰已俯身抱住他的头颅一悲哀地道:你中了这种毒功,血印禅师可会救治么?史思温在心中叹一口气,因为他已被她真挚的情感与及温柔的动作所感动,因此纵然心有所疑,也不愿意话问出口。

上官兰听不到他的回答,便敏感地联想到也许真不能救治,是以他缄口无语,当下为之愣住。

歇了一会儿,泪水滴下来,刚好滴在史思温的额上。

史思温登时如被火烧,怅惘地叹口气,道:你别哭,我伤得并不严重,只要有一位像血印禅师那等功力深湛之士,以本身一点真火,助我运真气行遍腑脏百骸,把那一丝阴毒之气赶出来,立刻就不药而痊。

上官兰道:称骗我的……他愣然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骗你?那么你为什么不早点儿说?他又是一愣,忖道:是呀,我为何不早点儿说?啊,我是因为她对我真好,因此一时感动得说不出来……于是他坦率地告诉她说:你刚才为我着急,我十分感动,因此一时说不出话来。

上官兰听了,笑容从泪中透现出来,宛如在满天阴雾中,忽然透射出可爱的阳光。

她喃喃道:那就好了,那就好了,我们这一趟非找到血印禅师不可啦……大车突然大大跳了一下,颠得上官兰整个人趴在史思温身上,这两个年轻人立刻为之爆发出响亮的笑声。

然而他们的笑声立刻便中断了,因为他们感觉出这辆大车已经停住。

两人怀疑地交换一下眼色,上官兰正要转身掀帘而看,却被史思温止住。

他慢慢起来,悄悄道:你在背后扶我一把,不要叫人看出来。

上官兰心中大惑不解,却十分顺从地移到他背后,双手推住他的腰部。

史思温坐好在车门当中,然后突然伸手掀起帘子。

只见大车去路,已被另一辆大车阻挡住,对方那个车夫执着鞭子,手已举在半空,欲落未落。

对面那跨在车辕上的人,面目凶悍。

一手持缰,另一只手却非拿马鞭,而是持着一根细如小指的竹竿,其长却足足有一丈以上。

史思温立刻明白对面那车夫,一定是玄阴教中的好手,不但以大车拦住去路,甚且以手中的细长竹竿,把自己的车夫点住穴道。

不过对面那车夫乍见史思温双目炯炯地瞪着他,颇感意外地楞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史思温暗吸一口气,然后宏声道:你是清江钓徒乐予的什么人?那车夫哼一声,颤一颤手中的细长竹子,发出嗡然一响。

史思温忖道:这厮已得清江钓徒乐予的真传。

平时我虽不怕他,但此刻却毫无反抗之力……于是又冷笑一声,道:你挡住我车去路作什么?对面那车夫道:我不过是好奇罢了,你的眼力倒也不错,我姓卓名栋,乃是清江门下大弟子。

史思温见他不敢逞强,心中更加料定对方必已投效玄阴教,是以得知自己受伤昏迷车上,于是中途来拦截。

但此时却不可说破,希望能够吓得他让开。

这时立刻接口道:久仰大名,在下史思温,家师石轩中,与贵派素无恩怨。

目下史某身有急事,要赶路前往皖山。

烦请尊驾将贵派独门点穴解开,以便上路。

卓陈实在摄于史思温的威势,只因凭本教中的内三堂香主阴阳童子龚胜,昨晚尚且揭不了他,虽然卓栋不知龚胜大败之事,光是从擒捉不住对方这一点推想,已可知这位石轩中大侠的高徒,身手如何厉害。

当他出发来时,本是知悉史思温已经昏迷,这才会单枪匹马前来。

谁知史思温神采奕奕地坐在车门,反而那同行女人不曾露面,这一点便令他怀疑起来。

怀疑的是本教消息有误,昏迷的人并非史思温,只是那个女人。

这时叫他如何敢逞强,但又不甘就此退走,诡笑道:史少侠何必着急,在下的点穴虽属独门,但仍难不倒少侠。

史思温微惊,忖道:我一出手,他便瞧得出我身上负伤,真气不纯。

当下仍然十分镇定,故意不悦地哼一声,道:这等事如何可以儿戏,人家一个卖力气了的苦哈哈,若是伤筋动骨,以后日子如何过得?卓栋敢情也怕他真动怒,立刻颔首道:少侠说得对。

竹子一挥,拍一声未在那车夫胁间。

那车夫哎一声,恢复了自由,但这时可就不敢做声,愣愣地瞧着他们。

史思温已知自己威名已露,便微笑一下,暗中手到背后,摊开手掌。

上官兰在后面瞧见他的手掌,一时悟不出他的意思,不由得发起怔来。

史思温大声道:车子别走,我还有话请教这位朋友。

接着他便转向卓栋,问道:尊驾可识得阴阳童子龚胜么?卓栋疑惑地瞧瞧他,然后道:认倒是认得,不过……史思温突然一招手,截住他的话,道:称可认得这件东西?卓栋举目一看,敢情是把折扇,一面漆黑,一面雪白。

不由得啊一声,道:这是龚香主的阴阳扇啊!史思温听到他说出龚香主三字,便断定自己所料无差,这卓栋一定是玄阴教中人。

于是微微一笑,道:烦你传语与龚胜,这柄阴阳扇我史某要留为纪念。

卓栋登时面都骇白了,仓惶道:在下如有机会,一定替少侠转告。

话一说完,扬竹驱马,滚滚而去。

史思温哈哈大笑,声传数里,竟然掩盖住蹄声。

上官兰赶快推推道:你敢是完全好了?笑得这么大声,那厮也真奇怪哪……史思温放下帘子,突然身躯一软,躲倒在上官兰杯中。

上官兰低头一看,孩了一大跳,敢请他的面色苍白异常。

他艰涩地道:你叫车子快走,尽力赶点路。

上官兰忙忙如言吩咐车夫。

史思温闭目调息了一会儿,这才道:我妄运真气,差点儿又昏迷过去,但总算吓退那厮。

上官兰道:我真不明白,那厮是什么来历?你就是江湖阅历太浅,这才会被店家诓上路。

那厮分明是玄阴教中人,因听得我病倒消息,大概龚胜不好意思亲自出马,故此命这个姓卓的前来,他本也是好手。

但阴阳童子龚胜还败在我手下,他即使逃走,也算不了丢人。

上官兰啊了一声,这才完全明白,不由得十分钦佩地瞧着这个聪慧的男儿,但对于他的身体,又十分担心起来,缓缓道:都是我不好,把你连累成这个样子。

但愿上天保佑,能够及时治愈你的伤势,我纵使死了,也十分甘心。

史思温嗟一声,道:你别这样说,只要我得救,你也绝无问题。

大车辚辚而行,上官兰不住地催促,走了十余里路,车子忽又停住。

车中两人不觉都为之微惊。

史思温深深吸口真气,挺身坐起来,但觉头脑间一阵昏眩,却咬牙挺住。

上官兰眼光一偏,见他面色苍白,不由得玉容失色,惊问道:你……你怎么啦?史思温连忙示意叫她别作声时,但已来不及,只好连话也未出口,倏然伸手揭帘。

只见大车前面直无人迹,但赶车的却望着路上发怔。

原来大道上横拦着三块石头,俱都高及两尺,长度是三块拼起来,刚好把大路拦断。

赶车的大声道:大爷,这三块石头一定是有人故意摆在路上的。

上官兰道:你下去把石头搬开不就成了?赶车的舌头一伸,道:这些石头每块都得三四百斤重,小的哪里弄得动。

史思温苦笑一下,回眸瞧上官兰一眼。

上官兰恍然道:对啊,我竟忘了他不会武功,若在平时,这三块石头算得什么。

人家就是拿来试试咱们呀!史思温说:恐怕那卓栋一离开咱们,便已疑心起来,不过还看不准,是以不敢亲自现身拦截。

上官兰道:我们再来一次空城计,故意要他们认为我们是引他们现身。

史思温一击掌,道:好极了。

我一跳下车,你便唤住我,向我嘀咕一番。

于是我便再上车,命那车夫尽力去搬。

玄阴教的人见到咱们这样动作,必定反而疑心起来,不敢出现。

话一说完,勉逞余力,矫健地跳下车去。

上官兰立刻大声叫他,史思温故意愣一下,然后回到车旁。

上官兰低声道:你可觉得辛苦?史思温摇头道:还好,但再来这么两趟,非要露出破绽不可了。

上官兰叹口气,道:真糟糕,还有一天的路程,这一关即使捱过去,但人家一定不肯死心。

史思温瞧着她颦眉的样子,忽然觉得她更加美丽。

这种美丽,特别令人觉得深刻,因此挑动了最隐密的心弦。

上官兰并不知道他心中有什么感觉,伸出手来,道:哎,你可以上车来了,别再着了凉,更加糟糕。

史思温捏住她的手,忽觉一阵热流直撞心头,有如触电似的。

眼光扫过她的眼睛,只见她眼中也闪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辉。

这一刹那间,两人心灵震荡,仿佛已经相通,可以用眼光倾诉心曲。

但又宛如跌落在奇异陌生而又令人兴奋的梦境中,使得整个人都为之飘飘然起来。

史思温忽然颤抖一下,收回眼光,四顾之后,便跳入车内,他大声道:喂,赶车的你下去搬石头吧。

搬不动也不要紧,尽力试试看。

到了前山,我会多赏你银子。

上官兰默不作声,她兀自在享受着早先那一阵奇异的感觉。

在那里有无限温馨,已被触发。

那赶车的听命下车,走前去尽力搬那石头。

上官兰注视着史思温,其他的一切地都有如不闻。

但她立刻便被史思温那种漠然的神态,从遐思中惊醒。

那位英气勃勃的男儿,竟然流露出一种庄严的、冷漠的神色。

生像一位大佛,又像石头雕刻成的塑像。

她的心直往下沉,一种十分不祥的阴影笼罩着她。

史思温现在纵目四望,只见大道一边是田野,一边却是山丘,丘上丛树处处。

若果有人潜伺树后,绝对无法发现。

上官兰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他摇摇头,道:咱们得认栽了,那车夫如何搬得动这些石头,要不然咱们过了这一关,一定可以平安抵达天柱峰。

为什么你能够这么肯定?她奇怪地问。

你看,玄阴教的人若然要现身,应该已经出来。

因此他们一定反而被咱们的计谋哄住。

闯过这一关,他们哪敢再罗嗦只可惜那车夫无法搬动那三块石头。

上官兰俏眼一转,叫道:赶车的你去弄根木混,便可以把旁边那块石头撬开一旁。

赶车的听了此计,瞧瞧靠田边的那块石头,果然有一处空隙,可以插进木棍,便欢呼一声。

车下有根坚实木棍,那车夫抽出来,插入石隙中,用力一撬。

大声一响,那块大石掉向田里。

这样车子已勉强可以通过。

赶车的一手牵住马辔,回头道:俩位客人可要下车,否则车过时不小心倒下田去,那时便得弄了一身泥水哩!史思温自个儿嗟叹一声,上官兰却应道:你小心点把车拉过去,我们不下来了。

赶车的小心地拉马前走,车轮紧紧靠着中间那块大石边缘擦过去,弄出吱吱的刺耳声。

上官兰紧张地瞧着,好不容易提到大车安然通过,这才嘻笑一声,道:我们毕竟过了这一关。

咦,你为什么没精打采?你不是说,我们只要闯过这一关,便可以安然直抵天柱峰么?史思温缓缓道:话虽是这样说,但你出那个主意,虽然把大石撬开,却反而收到相反的效果而已。

你再想想看,假如咱们真的没事,岂会耐烦命那车夫这样子去撬石开路,而又如此可怜地通过那缺口。

诱敌也不是这样诱法呀!上官兰微微变色,道:那么我们反而暴露了弱点啦,对么?史思温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我料不出一盏茶的工夫,玄阴教的人必定出现。

那么我们怎么办呢?总不能坐以待毙啊!咱们只好如此了。

史思温淡漠地道:你不要这样惊慌,反正一切事都不会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上官兰默然半晌,然后不服气地道:虽然你可以不怕死,但难道你处此危境,却也不害怕那灾难的来临么?也许应该害怕。

他说,口吻变得十分老练和智慧:但凡心有所求者,必有患失之惧。

我们只要冷静地想一下,我并不要求任何东西,那么还有什么害怕呢!生命也可以不要么?她带点儿讽刺地问。

但话一出口,忽又后悔起来恐怕会刺伤他的自尊心。

是的,这具臭皮囊终须解脱,又何恋之有?不过世人痴迷不悟,是以营营役役,永无稍安之时而已。

你说得好像是个出家人似的,我不跟你争论了。

她歇一下,忽然听到后面有点儿异响,不由得向车后张望。

史思温道:有辆大车迫将上来,大概是那卓栋。

啊,你已听到了。

她稍稍一顿,忽然鼓足勇气道:现在我们无疑已陷入危境,已没有多少时候,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史思温忽地举手道:别说话,那辆车好像又不追赶咱们了。

两人侧耳倾听,果然车声渐微。

上官兰忖道:不管怎样,我也得把我扯的谎话说出来。

纵使他和玲姑姑是对头,但他一定不会对我怎样。

那么,他也不会再叫我做石大嫂了。

老实说,未后这一点,才是她最关心的。

她必须要对方明白尚是小姑独处才成。

于是她鼓起勇气,道:我要告诉你,我一直欺骗你……刚刚说了这两句,史思温忽地矍然道:我已想到一个方法,可以让你安抵天柱峰。

上官兰只好闭嘴,只听他说:现在我跳下车,匿在那片树林中,玄阴教之人瞧见了,定然不敢追赶上来。

他们一定以为我要殁灭他们,故意这样从后面拦截。

你赶紧直赴天柱峰,找到乌木禅院,拜谒血印大师,立刻请他老人家来找我。

来得及救你么?她的面色变成苍白,只因她又想像到史思温独个儿被擒之后,被玄阴教的人杀死或施刑的情形,因此脸色为之苍白起来:不,不要这么冒险,最多我们死在一起。

史思温怅然微笑,想道:可借你已是有夫之妇。

当下奋然坐起身,猛可一掌击在她后背心的灵台穴上。

上官兰咳一声,吐出一小块血团,史思温喜道:我虽不曾为你尽解那郑敖所点的穴道,但这一掌记治好一半,足可奔上天柱山顶了。

话声一住,大车已驰到林边,史思温暗运真气,勉力纵下车去,身形敏捷如常。

他向上官兰扬扬手,便纵入树林之中。

上官兰忽然一阵怆然,生像他们这一别,人天永隔,再也难以见面。

想起他的侠胆豪气,不由得痴痴凝望着那片树林。

车行数丈之远,渐上斜坡。

上官兰从车后架望,忽见来路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大路中心,隐约还可以辨认出那个御车之人,正是清江钓徒乐予的门徒卓栋。

转眼间大车落坡,不但瞧不见后面的那辆马车,连史思温隐没的那片树林也看不见了。

她突然心跳加速,惊煌地想道:假如他被玄阴教的人捉住,他一定会被那些恶人杀死。

他是这么硬骨头的人,因此他绝不会向那些恶人低头输口……哎,他的危难,乃是因我而起,在这最危险的关头,他已负了内伤,毫无抵抗能力。

我能够置他不顾,自个儿直上天柱峰么?想到这里,心跳得更厉害。

深深吸了一口气,但觉因车行过速,震荡得连仔细想想也办不到。

时机异常迫促,地努力地平静一下紊乱的思潮,俱她办不到。

赶车的已是惊弓之鸟,这时不待人家吩咐,拼命挥鞭。

驰驱了数里之后,忽觉车辆抛荡得特别厉害。

心中犯了疑,回头向车内张望,只见车厢里空空如也,哪有人影。

这一对少年男女坐车坐丢了,诚然出奇。

但车把式反倒暗念一声观世音菩萨,独自挥鞭磷磷而去。

只因这一对青年男女失了踪,他本身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且说史思温纵入树林之后,一阵剧烈的晕眩,使他摔在地上,昏迷过去。

幸好林中的地面甚是柔软,因此他没有摔伤。

到他回醒之时,忽然感到一匹马穿林而入。

他努力振作一下,先设法让头脑完全清醒,然后想站起来。

但四肢疲软,完全不听他的指挥。

他苦笑一下,想道:命运真是奇妙,任你有通天本事,但若果注定要你死在一个凡人手中,你纵然千方百计地逃避,也不中用。

几年来跟随着师父石轩中,在岭南遁迹苦练的情景,历历掠过心头。

想起了那位坚毅侠义的师父,他不由得叹口气,心中浮起一阵内疚之情。

石轩中数年来是这么殷切地期望他能够承传衣钵。

回到崆峒去,清理了门户之后,便代替石轩中留在崆峒,掌理上清宫观主之职。

日后发扬光大,声威永垂于武林的责任,完全要他负起。

他记得自己当时虔敬无比地在祖师神位前立了重誓,一定要替师父石轩中出家,肩负起崆峒掌门的重任。

其时推心壮志,自以为精诚所至,无坚不摧。

这个志向与愿望一定可达到。

现在瘫卧荒林,耳听马蹄踏在柔软的泥地上,轻轻地走进树林。

但他却没有反抗之力,任人宰割,故此心中这份难受,真比立刻死掉还要痛苦。

思路忽然转到上官兰身上,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庞浮现在眼前,登时令他心情紊乱起来。

泥土发放出潮湿的和独特的气味,树叶簌簌地响个不停,低微的马蹄声仍然不绝于耳。

她的面庞兀自在眼前浮现,那纯真美丽的笑靥,深深印在他心上。

光是为这个动人心弦的笑容,赴汤蹈火,亦所甘心。

现在她还去得不够远。

史思温用心地想:她是个女人,又长得漂亮,因此一旦落在敌人手中,必定不能一死了之。

我必须想个法子,阻延追兵才好……但事实上,他连站也站不起来,逞论阻缓追兵。

可是这史思温生性坚毅异常,仍然不屈不挠地大动脑筋。

……要我出手阻止追来的人,势难办到,究竟如何是好?哎,有了……史思温突然面露喜色,慢慢仰起上半身,一面想道:玄阴教最忌的是师父,我又曾把那阴阳童子龚胜打败。

是以这一路追兵,一定集中注意在我身上。

假如我不被他们发现的话,他们必定先全力找寻我,然后才有余暇去顾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