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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恩仇问苍天

2025-04-03 08:15:24

沈杏白这时正被海大少重重摔在船板上。

海大少听得船舱中蜷伏着一个水淋淋的身,这人仿佛是方被人自水中救起,神智还未清醒,海大少并不认得,就连将他救起的霹雳火也不知他是谁。

――若是霹雳火知道他是谁,恐怕便不会救起他了。

沈杏白却是认得他的,而且十分认得。

沈杏白此刻被海大少一摔,呻吟着翻了个身,海大少方要间舱中人是谁,突听霹雳火大喝道:怎会是你!海大少转身望去,霹雳火指着船上的沈杏白皱眉道:这不是沈杏白么,怎会如此?海大少皱眉道:你认得他?霹雳火点了点头,道:自然认得,他就是黑星大的徒弟,他怎会冒犯了你,这倒怪了。

海大少怒骂道:此人一到危难时,便要出卖朋友,万万不是个好人,留在世上也是祸害。

霹雳火呆了半晌,道:如此说来,他与你并无冤仇了。

海大少怒道:他也配和俺有仇么?霹雳火大笑道:不错不错,能与天杀星结下梁子的,好歹也要是条江湖中有名有姓的汉子。

他语声微顿,突又叹道:但这厮却与老夫有些渊源。

海大少瞪起眼睛,道:什么渊源?霹雳火道:就是这厮跑到霹雳堂去通风报讯,是以老夫才知道我那不成材的徒弟是被黑天星拖走了!海大少眨了眨眼睛道:哦,还有呢?霹雳火道:详细情形,他说他也不知道,却又说他自己也要逃走,苦无盘缠,老夫还送了他些银子。

海大少大笑道:他三言两语话未说清,便将你银子骗去了,这也算叫‘有些渊源’么?霹雳火呆了呆,笑道:老夫总不忍见他被杀……海大少道:好!死罪可兔,活罪难逃!突然飞起一足,将沈杏白踢下了船,口中大笑道:是死是活,全都看你的造化了。

霹雳火赶到船边,沈杏白早已踪影不见,他霍然转过身来,负气道:你这样也算饶了他的活命不成?海大少笑道:自然,落下水又不是定会死的,你舱中不是就有个被你自水里救起来的人么?霹雳火又呆了呆,突然伸手一拍海大少肩头,大声道:算你比老夫能说会道,咱们且去看看舱中那人可死了?舱中的铁中棠,已渐渐苏醒。

他隐隐约约听得舱外的言语,听得黑星天徒弟此刻便在舱外,他心头不禁吃了一惊。

但瞬即他又听得怒骂声,落水声,悬起的一颗心便又松了下去,而海大少与霹雳火去。

已踏入舱来。

他自然认得这两人,而这两人却根本不认得他。

霹雳火目光转处,笑道:不但未死,而且醒T海大少笑道:俺看你平生伤人不少,救人只怕还是首一次吧,否则你万万不会如此高兴。

霹雳火亦自大笑道:这一下真被你猜对了,老夫也做过好事,但完全被老夫救活的性命,倒真只有这次。

他弯下身去,轻拍着铁中棠的背脊,和声道:少年人,你腹中的水可吐干净了么。

铁中棠苦笑道:多谢老丈大……大恩……他再也想不到自己的性命,竟被仇人所救,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却听霹雳火和声又道:你喝了不少河水,此刻想必还难受得很,不必多说话了,好生歇着吧!铁中棠果然闭起眼睛,不再说话,但胸膛起伏,却甚是剧烈,显见得心中思潮也甚是紊乱。

海大少含笑旁观,霹雳火在摇晃的船身中走来走去,拿了茶杯,倒了腕水,又取了些丸药,和在水里。

过了半晌,他才扶起铁中棠,将药水灌他服了下去,口中道:少年人做事日后定要小心些,好生怎会落下水的?铁中棠叹息一声,闭口不答。

他有心不喝那药水,但转念一想,自己既已受了别人救命之恩,还有什么理由不喝这药水?霹雳火望着他面上神色,不禁皱眉道:看你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心里莫非有什么事不成?铁中棠叹息着摇了摇头。

霹雳火拍着铁中棠肩头含笑道:看你年纪轻轻,什么事都该想开些,你可是情场失意么?不怕不怕,似老夫这般生像,还不想三妻四妾,以你的才貌年纪,那女子不跟着你,定是她瞎了眼睛,老夫负责为你找十个八个比她美貌十倍的。

铁中棠苦笑摇头,道:老丈错了,在下……霹雳火皱眉截口道:不对么,好,老夫再猜上一猜,你既非情场大意,莫非是……是银钱有了困难?他伸手猛拍铁中棠肩头,笑道:不怕不怕,更不怕了,少年人风流慷慨,花多了银子又算得了什么?他指了指海大少,大笑又道:你莫看他这样子,他随手都是银了,你要多少,只管开口便是。

海大少笑道:你倒不错,慷起他人之慨来了。

霹雳火佯怒道:他若不给,老夫也多的是。

铁中棠长叹摇头道:老丈……霹雳火皱眉道:不是么?他皱眉苦思半晌,恍然道:看你文文静静,想必是受了别人气了,不怕不怕更不怕,快说出是谁,老夫替你出气!铁中棠黯然:老丈全错了,在下只是酒醉失足。

霹雳火大笑道:妙极妙极,酒醉失足,海老兄,你听见没有,这少年原来也和你我一样,是个酒鬼。

海大少亦自笑道:少时定要与他痛饮一场。

铁中棠挣扎坐起,道:不瞒老丈,老丈如此厚爱,在下却仅是个卑鄙之徒,竟爱上了塾中师母,是以才会酒醉。

他故意垂下头,道:此话在下本不愿说,只因老丈实在感动在下,在下才厚颜说了出来。

霹雳火皱了皱眉,但瞬即笑道:不怕,不怕,少年人难免一时失足,何况你还知道过错,勇于承认,这才是大丈夫。

铁中棠呆了一呆,道:这……这……他见霹雳火对他那般关切,心下更是难过,暗道:我不如故意将自己说得是个恶徒,故意激怒于他,他一怒之下,便不免打骂于我,甚至再踢我落水,自倒好得多了。

哪知无论说什么,霹雳火总是不怕不怕,根本不当回事,铁中棠反倒呆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海大少却在含笑望着霹雳火。

霹雳火抬眼望处,道:你这老儿,笑个什么?海大少笑道:我笑你平日性如烈火,今日却没了脾气。

哪知铁中棠突然怒道:我对你说出如此卑鄙之事,你却还说不怕,显见得你也不是个好人!他实在别无办法,只有装作怒骂,只要霹雳火被他激怒,或是还骂,或是动手,他也好乘机拂袖而去。

哪知霹雳火却仍呵呵大笑道:好孩子,简直和老夫少年时的脾气完全一模一样。

他伸手拍着铁中棠肩头,笑道:老夫听了那话,并非不气,只是有些不信你会如此,纵然如此,也必有理由可以原谅。

铁中棠顿觉热血上涌,黯然垂首道:老丈为何如此厚待于……于我……他纵然情感冷静,此刻喉头也似有些哽咽。

要知霹雳火救了他性命,并不能使他十分感激,只因他知道霹雳火乃是无心中救了他的。

直到霹雳火对他那般关切,他心中方自难受。

而最令他感动的却是霹雳火竟如此信任于他,他纵然亲口说出自己为恶,霹雳火却还不信,还说定有理由可以原谅。

他纵然心如铁石,此刻也不禁为之感动。

――要知道这种无形中流露出的关切,无形中流露出的信任与相知,自古来便最易打动男子汉的心肠!霹雳火也愕了半晌,伸手抚着他斑白的头发,失笑道:确实有些奇怪,老夫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待你。

铁中棠心头更激动,缓缓闭目,暗暗忖道:盛家庄、寒枫堡、霹雳堂,虽与我有如海深仇,但我又怎能忘得了盛存孝对我的相惜之情,抬手之恩,以及那冷氏姐妹对我兄弟的多情厚爱,生死相随……此刻,却偏偏又教我身受霹雳火的相救之德,知己之恩……别的犹还罢了,这相惜、多情、知己之恩,当真是教男儿汉难以报答,千古英雄俱如是,又何止铁中棠一人!一时之间,铁中棠只觉恩仇交错,思潮紊乱,只有暗问苍天:苍天,你教我铁中棠如何是好?突听海大少笑道:你心里奇怪,俺心里倒不奇怪。

霹雳火道: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老夫一向听不懂。

海大少道:你不知为何如此对他,俺却知道。

霹雳火大笑道:好,好,你若说对了,老夫定要好好请你……自然少不得要先痛饮三百杯。

海大少道:只因你这老儿,生平无子无女,好容易收了个徒儿,却又偏偏给别人偷跑了!他伸手一拍铁中棠,接道:而这少年的性命却是你亲手自阴间救回来的,常言道:‘恩同再造,再生父母!’人家心里还不知怎么想,你这老儿不知不觉暗暗将别人当作你造出的儿子了。

霹雳火皱眉道:造出的儿子,好难听的话,你用字可以用得文雅些么?说话间早已忍不住得意的笑将起来。

海大少大笑道:字虽不雅,却是再也恰当不过,一个五六十岁的孤老儿突然造了个儿子,自然会对他好罗。

霹雳火虽又想骂,却已得意的笑得实在骂不出来了。

铁中棠心中却有些哭笑不得。

海大少又笑道:既是如此,俺看你不如将他真的收为义子,俺也好喝杯喜酒。

霹雳火笑骂道:你这老儿,除了喝酒还会想别的么?海大少笑道:你嘴里虽在骂俺,心里却实在感激得很,是么?霹雳火大笑道:不错不错,老夫实在是有些感激。

铁中棠听他两人一搭一挡,心中却在叫苦不迭。

海大少叭的一拍他肩头,大笑道:若要你真的称他为父,未免要折煞这老儿了,俺看你根骨颇佳,年纪又轻,正是学武的好材料,这老儿也恰巧少了个徒弟,你不如拜他为师,倒是两全其美。

铁中棠突然大笑道:两位请恕在下不能拜他为师。

霹雳火笑容立敛,面色大变,脱口道:为什么?海大少亦自微微变色,大声道:你莫非不知道霹雳堂在当今武林中的赫赫声名么?铁中棠道:在下自然知道。

海大少道:既然知道,为何不肯,莫非……霹雳火面上己现怒容,厉声截口道:莫非嫌我霹雳堂三字,还辱没了你不成?铁中棠苦笑道:在下焉有此意,只是……只是……霹雳火道:只是为了什么,老夫倒想听听。

铁中棠心念一动,突然朗声笑道:在下与两位一见投缘,本待高攀两位,做个知己酒友,若要在下拜在他门下,在下立刻低了一辈,不但言行都要大受拘束,便是日后喝酒,也喝不痛快了。

海大少呆了一呆,突然大笑道:不错不错。

霹雳火亦自展颜大笑道:有理有理,若是换成了老夫,实也不愿由别人的朋友一下变作别人的徒弟。

海大少道:如此你虽少了个徒弟,却多了个酒友,妙极妙极……大笑声中,船身已靠在岸边。

岸上既非渡口,亦无城镇,竟是一片荒旷之地。

霹雳火向那舟子皱眉道:老夫正急着喝酒,你为何靠在这里?那舟子仿佛也是个老江湖,闻言笑道:前面水流太急,这船上载的人又已过多,到前面若是翻了船,各位便喝不成酒了,倒不如在这里靠岸,虽然慢些,但终究是有酒喝的。

霹雳火扬眉道:哎哟,好利的嘴,早知你如此利口,老大又何苦花双倍银子雇你的船!那舟子嘻嘻笑道:黄河道上,谁不知快船张三快口快船,若不雇我的船,这条水路谁走得动!霹雳火瞪起眼睛,瞧了他半天,突然大笑道:好,好好,能干的小伙子,纵然骄一些,老夫也不生气。

快船张三笑道:若不能干,也不敢在你老面前骄了!霹雳火大笑道:若不能干还要骄,老大不将你一脚踢下河去才怪!大笑声中,当先掠下船去。

海大少笑道:张三,你这小子虽然的确狂些,但俺瞧着也顺眼,快弄些银子去买酒吃,日后有事再来寻我。

他口中虽说弄些银子,却随手抛出黄澄澄的金子。

当的一声,海大少下了船,金子落到船板上,那快船张三却瞧也不瞧上一眼,反而对铁中棠笑道:他们瞧我顺眼,我却瞧着你顺眼,他日若在黄河道上有什么事,只管来寻快船张三。

铁中棠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感激得微笑抱拳下船。

快船张三吆喝声中,轻舟已自荡开。

海大少与霹雳火正在那里分辨方向寻找卖酒所在,铁中棠却不禁暗自感慨,想不到那荡船舟子,也有这个气概。

黄河自古便少水利,这黄河岸上,果然是地僻人稀,极目望去,但见野草萋萎,不见人迹。

海大少皱眉道:早知如此……语声来了,突听一阵急遽的马蹄奔腾声随风传来,蹄声急遽,方自传至耳里,已有数骑健马随着蹄声狂奔而至,马行如龙,显见得俱是千中选一的良驹,凝目望去,马上人也仿佛都是衣衫华丽的风流少年。

这群鲜衣怒马的少年,沿着黄河岸边加鞭奔走,显然有着急事,人人目光都在侧目搜寻黄河中的船只。

马蹄奔腾,丝鞭破风声中,人语隐约,仿佛在说:这倒怪了,偌大艘船,怎会突然不见?又有人道:老三,莫心焦,说不定就在前面。

语声中人马已来,马上人竟是欧阳兄弟。

海大少微一皱眉,大喝道:小伙子们哪里去?欧阳兄弟见到海大少,面色都不禁为之一变,在马上匆匆抱拳,非但没下马,反而打马更急,风声响动,群马竟自他们身侧擦过,又自狂奔而去。

霹雳火怒道:这些少年是谁、怎么如此无礼!海大少叹道:还有谁?自然便是那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欧阳兄弟了,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定要去惹马蜂窝,幸好那艘蜂女舟已沉了,否则他们的乐子还大着哩,俺看在他们尊长面上,少不得又要多事了。

霹雳火笑骂道:这批小伙子有钱闲着,又被色迷了心窍,若换了老大,真个不愿伸手去管这闲事了。

海大少叹息道:其实,欧阳世家本重声色,府上不乏丽人,俺真不懂他们为何偏偏定要来寻那些扎人的野蜂子?霹雳火大笑道:海老弟,这个你就不懂,常言道:家花不如野花香,他们见多了温柔美丽的多情女子,自然认为不够刺激,自然要寻那些扎人的野花换换口味,而越是不易到手的货色,他们便越觉有趣。

海大少笑骂道:看不出你经验倒也蛮丰富的。

霹雳火大笑道:江湖中似你这般不近女色的鲁男子,算来又有几个。

大笑声中,飞步而去。

三人并肩而行,不知不觉间,正是走向群马驰去的方向。

他们口中虽在急着喝酒,其实心中本无事,一路高声谈笑,虽然亦是大步而行,却都未施展轻功。

铁中棠此刻本该乘隙走了的,但一时间却不觉有些不忍,心中方自逡巡间,突听弓弦骤响。

三枝铁箭,带着摇曳的金铃之声,飕的一声,三枝箭并排插入海大少足前地下,箭杆金铃,犹在叮当作响――这是绿林道上线开扒时惯用的响箭。

海大少目光的溜溜的一转,低声笑骂道:好个不知事的瞎眼贼予,动手脚居然敢动到爷爷身上来了。

言语之间已有两条人影急步而来,海大少摆手轻笑道:两位且莫惊动,待俺先在这厮身上取个乐子!这两人手持钢刀,面覆黑巾,身上衣衫却甚华丽。

铁中棠暗奇忖道:素闻黄河盗贼,地困人穷,怎么这两条汉子衣衫却如此华丽?思忖间,这两条锦衣大汉已来到近前,横刀挡住了他三人的去路,左面一人道:三位若要赶路,请绕道走吧!海大少眨了眨眼睛,当先迎了上去,故意装出惊慌的神色,颤声道:好汉爷,咱们出来走道,身上并未带得银子。

那锦衣大汉皱眉失笑道:谁要你的银手,快走吧!海大少瞪起眼睛,大奇道:不要银子,来作什么?那锦衣大汉道:你耳朵聋了么?咱们只要你绕道而走,莫要再往前面这条路走就是了。

霹雳火附在铁中棠耳畔悄声道:看来他这乐子取不成了。

铁中棠哑然一笑。

海大少摸了摸头皮,嘻嘻笑道:不瞒两位,俺身上委实带得有银子的。

那锦衣大汉道:你有银子也好,快带着银子走。

海大少自管接道:俺身上不但有银子,还有不少,两位好汉爷若是要,只管拿去就是。

那锦衣大汉被他弄得呆住了,不由瞪眼瞧他,心中暗暗忖道:这厮莫非是个疯子不成?右面另一个汉子忍不住摇头道:这样的人,倒真是少见得很,人家不要抢他银子,他却偏偏送上门来……语声未了,突见海大少自怀中摸出乱七八糟一大团纸,仔细一看,竟赫然全都是十足的银票。

他将这团银票捧在掌中,那两人眼睛都瞧直了,却听海大少道:两位要,只管拿去,在下绝对不敢反抗。

右面的那汉子深深吸了口气,道:孙老二,这厮既然定要咱们动手,咱们倒也不必辜负了他。

左面的孙老二嗫嚅道:但……但老爷子的话……右面锦衣大汉笑道:这是他自己送上来的,不拿实在有些对不起人,反正只要不是咱们自己动手去抢,老爷子想必也不会怪咱们!说话间一只手已伸了上去,去抓那团银票。

海大少突然大喝一声,反手将银票塞了回去,厉声道:好小子,果然是强盗,竟敢抢大爷们的银子,当真是瞎了眼了。

锦衣大汉呆了一呆,怒喝道:我只当你是个痰迷心窍的半疯子,哪知你竟是成心惹事来的。

海大少仰大狂笑道:不错,俺就是成心来砸你们锅的!五指奋张,出手如风,当胸抓了过去。

锦衣大汉惊怒之下,拳脚齐出,上打下踢。

海大少哪里有眼睛望他,口中大笑道:躺下吧!反手一切,这大汉已狂呼一声,跌倒地上。

那孙老二眼见海大少如此武功,哪里还敢出手,悄然转身,拔脚就走,走了两步,才敢骂道:好小子,你等着!哪知话才出口,便已被海大少夹颈一把抓住,口中笑骂道:好小子,竟敢出口伤人!左手已抓把污泥,塞在他口中。

孙老二心头犯恶,急得直呕,却又呕不出来。

霹雳火摇头笑道:你这乐子弄得太刻薄了些!海大少道:你当俺真是在寻乐子的么?霹雳火道:若不敢乐,为何苦苦逼存人家来抢你的银子?海大少正色道:错了错了,这两人在此伏桩,定要我等改道,为的是什么?你莫非还猜不到?霹雳火寻思半晌,恍然拍掌道:是了,必定是因为他伙伴在前面做案,不愿被外人惊散好事。

海大少微微笑道:他两人不愿来抢俺的银子,也不过只是因为上头有令,叫他们莫抢了小的,惊了大的。

霹雳火大笑道:不错不错,因小失大,便是笨贼了。

海大少笑道:这些贼非但不笨,而且令出如山,显见得组织定必十分严密,瓢把子也定必有些来头。

霹雳火笑道:看不出你粗手粗脚,头脑倒清楚得很,既是如此,你我快打前面看看,看那究竟是什么来头?海大少解下孙老二的腰带,将他们四马钻蹄捆了个结实,笑道:念在你们先前还客气,且饶了你一命。

那霹雳火却己似等不及了,拉住铁中棠当先而去。

此刻天色沉冥,又已黄昏,风吹草动,日落云低,萧瑟的晚风中,突又漾漾的落下雨来。

三人前行了数丈,风雨中便飘来阵阵叱咤之声。

铁中棠突然脱口道:是了。

海大少忍不住侧目道:什么是了?铁中棠不得不按口道:欧阳兄弟鲜衣怒马,驰骋江滨,必定惹人眼红,我若要上线开扒,也必要抢他们。

海大少呆了一呆,恍惚道:不错……语声未了,身形如离弦之箭,飕的向前窜了过去。

霹雳火侧首道:小伙子,你追得上老夫么?铁中棠心头暗笑,知道这老人也急着要瞧热闹了,道:在下轻功不佳,万万追不上。

语未说完,霹雳火已架起了他肩头,飞奔而去。

海大少对那欧阳兄弟的安危,竟似十分关心,身形如飞,便已瞧见前面风雨中的刀光剑影。

他知道这群世子子弟,终日纵情酒色,走马章台,哪有心情练武,身上佩的虽是名剑,剑法却必定差劲,万万不会是那些终日在枪尖刀日讨生活的绿林豪杰的敌手,情急之下,人未到,声已作,纵声厉喝道:天杀星在此,谁还敢在此动手!喝声之高亢,几已可达河滨对岸。

一阵惊叱,一阵轻呼,兵刃相击之声顿绝。

海大少双掌护胸,凌空跃入风雨人群中。

被十余条手持长刀的劲装蒙面大汉团团围在中央的,果然不出铁中棠所料,正是欧阳兄弟。

这些鲜衣怒马,意气飞扬的世家子弟,胯下的马早已被人牵走,鲜衣之上,也染满了汗水与污泥,掌中虽然倒提着精光闪闪的长剑,但一个个气喘琳淋,面色如上,神情委实狼狈不堪。

围在他们四周的劲装蒙面大汉,却是人人神情剽悍,身手矫健,双方毋庸动手,胜负之数已不问可知。

欧阳兄弟见到海大少现身,齐都大喜涌上,欢呼道:海大叔来了!看你们这般贼子还敢不敢再逞强?话犹未了,海大少突然反手一掌,掴在当先一人的面颊上,怒道:到此刻你们才认得海大叔?先前都瞎了眼么?欧阳兄弟哭丧着脸,呐呐道:先前……先前……海大少怒骂道:没有用的奴才,手下没半分本事,却偏偏要在外招摇,连俺的人都叫你们给丢光了!欧阳兄弟齐齐垂下头去,哪里还敢说话。

海大少霍然旋身,面对着黑衣大汉,手掌一扬,大喝道:俺已来了,你们还呆在这里作甚,走走走!黑衣大汉,却站着动也不动。

海大少怒道:还不走,要等俺来动手不成?他双臂乍分,突听有人冷冷道:他倒不敢走的。

语声娇美,却又冷漠得不带丝毫情感。

那些黑衣大汉见到这个女子,都垂手弯下腰去。

欧阳兄弟却指着她手里的布袋,乱纷纷嚷道:海大叔,这女子手里的布袋,便是小侄们带来的珍宝。

海大少怒喝道:站开一边,莫要多口。

青衣女子却已将布袋缓缓放到地上,缓缓的道:不错,这袋里都是珠宝,你们可拿得回去么?海大少道:他们拿不回去,却有人拿得回去。

青衣女子冷冷道:依我看来,这些珍宝他们反正是要拿去送人的,又何苦定要再拿回去?一个欧阳子弟急急自海大少身后钻了出来,道:要送人却也不是送给你……可是话未说完,便被海大少一掌打了回去。

霹雳火与铁中棠也己赶来,霹雳火人还未到,便已遥呼道:海兄弟,要打只管打,还有老夫在这里。

那青衣少女眼波一闪,她剪水般双瞳,在铁中棠面上盯了两眼,铁中棠只觉这眼波简直冷得如寒冰一般。

海大少仰天狂笑,道:不错,这些珍宝本是他们要拿去孝敬给那批蜂子的,他们的确不该拿回去了。

青衣少女道:那么我便先代弟兄们谢了。

海大少笑声突顿,厉喝道:他们拿不回去,却也轮不到你,这包袱早改了俺海大少的姓了。

青衣少女缓缓道:真的么?你唤它一声,看它可答应?海大少仰天大笑三声,突然俯身到她包袱前,轻拍着包袱,低低唤道:孩儿孩儿!你可听见俺叫你么?铁中棠腹中暗笑:此人当真是性如烈火,心如赤子,无论做什么事,都忘不了玩笑玩笑。

海大少装模作样的听了半晌,方才长身而起,大笑道:果然答应了,你们可都听到了么?霹雳火大笑道:听到了,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

海大少笑道:自该听到,只有聋子才听不到。

青衣少女目光仍然不动声色,冷冷的望着他,道:我也听到了,只是它却说要跟着我,你拿也拿不走的。

海大少怒道:胡说……青衣女子冷冷道:它说的清清楚楚,只有呆子才会听错。

霹雳火笑骂着:变了变了,年头变了,江湖中的女子,竟一个个都要比男子厉害得多。

海大少却已怒道:如此看来,你是定要俺出手了?青衣少女冷笑道:我生平从不愿与肮脏男子动手!海大少大笑道:俺又何尝愿与妇人女子动手。

掌向黑衣大汉们喝道:你等是要车轮大战,还是一涌而上?青衣女子冷冷笑道:天杀星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名声,却来寻这些无名之辈动手,纵然胜了,这包袱你好意思拿得去!霹雳火忍不住笑骂道:这妮子倒怪了,她既不愿动手,又不要海兄弟与别人动手……海大少已截口道:莫非要俺自己打自己么?青衣女子突然伸手一指,道:与你动手的人,这就来了!海大少随着她手指望去,两条铁塔般的大汉已自漾漾细雨中冒雨飞奔而来。

这两人也俱是劲装蒙面,但胸襟敞开,露出黑茸茸的铁打般的胸膛,虽看不清面目,但一人神情沉猛,蒙面中下微微露出胡须,另一人举目洒脱,发浓如漆,显见是一老一少,两人手中,俱都倒提着一对内八角铁锤,那中年大汉遥遥喝道:是什么人敢来这里寻事!海大少抢先一步,凝目望去,突然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条汉子。

倒也配挡得俺二脚两拳广那中年大汉箭步飞来,上下瞧他几眼,亦自大笑道:果然是条汉子,难怪敢来这里架梁生事。

海大少伸手一卷衣袖,大笑道:但你要与俺天杀星动手之前,却得光准备些伤药放在身边。

中年大汉狂笑道:久闻天杀星偷鸡摸狗的本领不小,却不知手下怎样,可挡得住我三锤?青衣女子却已将那劲装少年拉到一边,悄悄说道:你两人怎么都来了?莫非那边的事已经无妨?劲装少年道:那边己按得住了,我……突听中年大汉厉叱一声:莽儿,将锤送来给姓海的!海大少道:俺空个按你已足够了,要什么锤!中年大汉狂笑道:你我都是昂藏七尺的男子汉,玩什么巧法花招,若要与我动手,就硬碰硬拚他个几锤,也好煞煞我的手痒!海大少仰天笑道:好极好极,俺也许久遇不着硬碰硬的对手,正也觉有些手痒,呔,将锤来!劲装少年一步窜来,大喝道:接住!手臂抡处,掌中八角铁锤呼的一声脱掌飞出。

海大少轻叱声中,目光凝注铁锤来势,突然伸手轻轻一抄,吧的声响,他已将铁锤按在掌中。

中年人汉笑道:试试份量,可嫌大重么?海大少持锤在乎,把了两把,纵声大笑道:只嫌轻,不嫌重!突然胸膛一挺,胸前衣钮纷纷迸落,衣襟也力之敞汗,露出黑铁般的胸膛,霹雳火在一旁磨拳擦掌,仿佛也有些痒了。

中年大汉厉叱道:孩子们,闪开去!四下劲衣大汉轰然一声,让开空地,欧阳兄弟也不自主悄悄退了开去,踏得泥泞,吱吱作响。

那中年人汉伸手一抹发上水珠,狂笑喝道:接着!刹那之间,他手臂仿佛突然粗了一倍,手腕抡处,铁锤飞起,泰山压顶当头击去。

海大少暴喝一声,挥捶迎上。

录的一声,震耳巨响,两人身形各各后退了半步,海大少抢步进身,铁锤斜挥。

中年大汉反掌抡锤,又是一声巨响,直震得四下劲装大汉身子已在不住打抖。

欧阳兄弟更瞧得心惊胆战,面色如土。

海大少厉声狂笑道:好小子,有你的,再吃俺几锤!展动身形,铁锤有如狂风暴雨般攻了出来。

中年大汉双足已深陷泥中,挺胸迎击。

当,当,当……五声暴响,两人竟又硬碰硬接了五锤,两锤相击之声,有如暴雨霹雳。

站得最近的一个欧阳兄弟,直觉双膝发软,突然拍的跌坐在泥泞中忘了爬起,他身后一人竟也忘了扶他。

铁中棠也不禁微微变色,这中年大汉武功身法虽看不出高明,但臂力之惊人,却是无与伦比。

他两人四目相瞪,但手臂却已都垂下,显得两人臂腕俱已酸麻,但谁也不肯多退半步。

中年大汉喘了两口气,大笑道:姓海的,可要再拼几锤?他犹在纵声而笑,但笑声却已远不及方才洪亮。

海大少暴喝道:来!来字方出口,两人又拼了一锤。

青衣少女目光始终未眨一眨,此刻突然轻叱道:够了!海大少厉声道:胜负未分,谁说够了?他还能说话,但那中年人汉己喘息难言,青衣少女目光一转道:念在你能接我大叔八锤,珍宝便送你又何妨!海大少怒道:俺只要和他分出胜负,珍宝不要也无妨。

中年大汉仰天接了几口雨水,蒙面的黑巾早已歪到一边,露出半面紫黑面膛,挥锤道:来来来,再……海大少挥锤大喝道:再接十锤!又是一声巨震,两人铁锤突然齐齐落到地上。

众人惊呼一声,海大少呆了半晌,仰大笑道:好好好,冲着你这几锤,俺这袋珍宝不要了!中年大汉大声道:咱也不要。

那坐在地上的欧阳子弟强笑道:两位若都不要,还是交回给他一面说,便待爬起,又被霹雳火一掌打翻在地上,霹雳火道:海大弟,莫怪老夫,老夫实在瞧着他生气!海大少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换了俺打得更重些!转身又道:你若不要,就给你家弟兄打酒吃。

中年大汉瞪着眼睛瞧他半晌,突也大笑道:好!手掌一挥,喝道:弟兄们,谢过海大少,咱们走吧!霹雳火大喝道:且慢!中年大汉目光一闪,沉声道:什么事?霹雳火狂笑道:老夫也觉手痒得很!话声方了,那劲装少年已箭步窜来,反掌提起了地上铁锤,亦自狂笑道:来来来,少爷我专治手痒!霹雳火回首望着那中年大汉笑道:这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徒弟、海老弟与你交手,怎么却叫你徒弟与老夫……说到这里,他语声突然顿住,双目圆睁,的的的逼视着那中年大汉,面上充满了惊诧之色,竟也呆愣住了。

海大少奇道:你怎么了?霹雳火手指那中年大汉,哈哈大笑道:老夫认出你来了,老夫认出你来了……中年大汉身子一震,急忙回手去掩面上黑巾。

霹雳火笑道:莫掩莫掩,再掩也已来不及了。

中年人汉沉声道:只怕你认错了人。

霹雳火道:老夫若认错,你只管摘下老夫的眸子,你不是寒枫堡外那打铁的武老大么?他纵声大笑,接道:难怪你手劲那般惊人,原来是终日打铁练出来的,只是你几时改了行,老夫却不知道。

那中年大汉被他揭破了来历,一时间颇有些慌乱。

青衣少女却冷冷道:纵是铁匠改行,又当如何,你怎知咱们先前当铁匠,不是由你这样的角色改行的?霹雳火呆了一呆,大笑道:姑娘好利的口……话声问突见两个黑衣大汉抬着一个劲装少年如飞而来,那少年身上虽无血迹,但已晕迷不醒,面如金纸,显见受伤极重。

中年大汉已变色道:方才还能抵挡,此刻怎会如此?黑衣大汉道:方才大爷你放心走了后,小人们也算着不致落败,哪知那看来弱不禁风、始终未曾出手的斯文人,却是个了不得的高手,他一出手,三少爷就伤了,小人才赶着抬回来。

他满心惊惶,竟忘了还有外人,便滔滔说了出来。

青衣少女与中年大汉已赶着去探视那少年的伤势,青衣少女恨声道:好狠的心,好重的手法。

海大少却拉着霹雳火道:咱们与他们无甚冤仇,此时人家正在急难中,咱们也就不必再为难人家了。

霹雳火道:老夫本无为难他们之意。

海大少转身向欧阳兄弟大喝道:你们还不走?欧阳兄弟被这声大喝震得连连后退,终于狼狈转身而去,只剩下一个看来身子最弱的少年还留在当地。

海大少怒道:你还留在此作甚?那少年躬身道:小侄总该先谢过海大叔大恩再去。

海大少呆了一呆,展颜道:奎儿,俺看你本是个好孩子,何苦定要与那些不成材的东西混在一处?那少年躬身道:既属兄弟,不得不共进退。

海大少叹道:好,快快回去吧,记得代俺问你姨妈好。

那少年躬身称是,海大少又道:还有,去告诉你兄弟,那蜂窝船早已沉,叫他们莫再想糊涂心思了。

那少年躬身应了,转身而去。

海大少叹道:那般弟兄里,只有这欧阳奎还有出息,欧阳吉家的产业,日后看来只有他撑着了,唉,咱们也走吧!那中年大汉已转身向他抱拳:我等急着赶上他处,别的话也不能多说了,但今日之事,我武振雄绝不会忘记你海大少的交情的,海大少微微一笑,道:武兄只管请便。

标题 <<旧雨楼・古龙《大旗英雄传》――第十三章 英雄铸剑>>古龙《大旗英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