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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易容索血

2025-04-03 08:15:41

徐文脱口向妙手先生道:蒋世叔得到了什么能散毒功之方?妙手先生略一沉吟道:这得要问他本人才知道,老夫仅知有这么回事而不详内情。

徐文不再问下去,现在,他已无意于消散无影摧心手了,他念念不忘的是报仇,而这只毒手,将是报仇的利器,至于其他,均属次要,甚或是不必要的。

妙手先生转变了话题,惊奇地道:奇怪,你竟然不死?徐文本身也是惊异莫名,自己生平也未服食过什么灵芝异草,更未练有什么护神立功,就记忆所及,自己已有三次以上必死的经历,结果总是死而复生,为什么呢?的确,这是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再说,自己遭陌生汉子杀手,且在重伤之后,从被理到竖墓立碑,到被掘出,至少在一个时辰以上,是好人也活活窒死了,怎么能有命在呢?难道暗中有人助自己吗?谁呢?此间有鬼神之说么?这种事根本已超出人所能为的极限。

他愈想愈迷惘,也愈骇异,到底是什么原因使自己一而再地死而复生?他困惑地一摆头,道:在下也不解其中究竟!你以前服食过什么天材地宝之类的药物没有?没有。

想想看?没有。

妙手先生锲而不舍地追问道:有否什么奇遇?徐文虽感对方关心得有些过分,但想到对方既受蒋世叔之托照应自己,也就不以为意,耐着性子道:什么奇遇也没有……说了这么一句,话锋突地顿住,他想到白石峰后怪老人输功的那回事,当然,那是可以解释为奇遇的,但输功只能俾自己内力速成,而不能使自己生机不灭,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心念及此,他没有接续话头,闭上了口。

妙手先生若有所悟地脱口道:老夫想到了,她必然知情!徐文一愣神,道:她,谁?‘天台魔姬’她曾说过一句话,老夫当时没有十分注意,现在想起来,内中大有文章……她说了什么?她说:我早该想到的,他不会死!噢!徐文噢了一声之后,接着又道:是她把在下掘出坟墓的么?不,是老夫!是阁下?是的,老夫原意是想把你易地备棺殓葬,方不负蒋尉民相托,想不到你却复活了。

说巧也真巧,若非老夫这一念,你现在仍在墓中,也许……徐文内心起了一阵悚栗,的确,如果不是妙手先生把自己掘出墓来,生命便算结束了,如此说来,他对自己可说有救命之恩,随即拱手一挥,改了称呼道:敬谢前辈再造之恩,将来必有以报!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算了,这只能说是你命不该绝,才有这等巧合。

倒是老夫诚心希望你别辜负了蒋明珠那丫头一片痴情,自你救她出‘聚宝会’密舵之后,她便已暗誓此身再无别属。

娃儿,假若你真的就此死了,老夫看来那丫头可能会出蠢事。

徐文惊然而震,暗忖:蒋明珠真的如此痴情么?果如此,自己将如何处理这一段情?红衣少女上官紫薇不谈,天台魔姬呢?想到天台魔姬,顿觉心烦意乱,他感于她的深情,却又不耻她的为人,照她表面的作风,她是个放荡不羁的女子……妙手先生见徐文痴痴不语,接着又道:徐文,关于报仇的事,望你与蒋尉民商议之后再采取行动。

徐文唯唯应道:是的。

你现在就可以首途开封了……是的。

你可别口是心非,记住,一月之内,老夫查明劫持令堂与对你迭下杀手的仇家,届时老夫再找你。

前辈请便!妙手先生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弹身离去。

徐文脑海里仍是混噩一片,那滋味无法以言语形容,不知是恨,是怨,是酸,是苦,还是……风声飒然中,一条人影飘落身前,原来是妙手先生去而复返。

徐文木然道:前辈还有什么指教?你可愿意暂时掩去本来面目?为什么?目前你的处境十分危险,要你命的大有人在……前辈的意思是要晚辈易容?正是这意思。

这个……徐文,撇开‘卫道会’不谈,你所说的‘过路人’等既然三番两次向你下毒手,原因虽然不明,但对方不会就此放过你是必然的,说不定你一露面阴谋便接踵而至,敌明你暗,揭露对方来路的机会便微乎其微了,所以为今之计,先恢复这坟墓,作成疑冢,使对方认为你已死亡……可是晚辈复活之事,业已有人目觑……这无关紧要,目的只是淆乱对方眼目而已。

同时,你改容易貌,江湖中暂时失去‘地狱书生’其人,你乘机找寻线索,老夫循另一途径追查,双管齐下,也许能揭穿这可怕的谜底!徐文想了想,毅然道:好!就依前辈主张!于是,故地狱书生之墓再被竖立起来。

妙手先生取出两粒龙眼大的蜡丸,道:紫色的一粒是易容丸,用水化开,涂抹在头面颈及手都,可以改变肤色,白色一粒是复容丸,改变了肤色,除复容丸之外,终生不退。

还有一点,你易容之后,声音必须加以改变,才不致露出破绽。

以你的内功修为,改变声音不是难事吧?这点可以做得到的。

还有,你的衣衫也得换过。

老夫这里有套现成的,你将就吧。

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布包,连药丸递与徐文。

徐文接了过来,抖开来一看,是一套土蓝布衣裤,业已十分陈旧,上衣还打了两个补钉。

他想,自己这一改扮,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妙手先生重新负上药箱,提起串铃,扬长而去。

徐文先换了衣衫,把旧有的血衣掘土埋了,然后走到林边小溪,取出紫色蜡九,捻开蜡壳,掬水化开,先涂面颈,然后搽抹双手。

从双手粗糙黝黑的肤色看来,自己的尊容不瞧可知了。

易容完毕,临溪一照,不由笑出声来,一个俊逸英伟的书生,变成了一个乡下黑炭头,莫说别人,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何去何从?他彷徨无主地站在溪边。

仇与恨,又开始抬头,他痛苦地绞扭着双手……妙手先生要他到开封与蒋尉民商量行事,自己的血仇,岂能连累别人。

而且像痛禅和尚这等仇家,蒋尉民又何能为力?遥望苍郁的桐柏山,放着血海深仇,无力索讨,这份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他茫然地移动脚步,出林,上道……美艳少妇,她的功力,还在痛禅和尚之上,简直无法思议。

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想不透,何以天下的特殊人物,全集中到了卫道会?正行之间,一声断喝倏告传来:站住!徐文止住脚步,抬头一看,七个黑衣人站在身前,为首的一人,手持一支三角小旗,期中央绣了一个巡字毫无疑问,对方是卫道会派出的巡山弟子。

一股杀机从心底升起。

为首的黑衣人态度倒还不恶,端详了徐文几眼之后,道:哪里人?徐文要杀这七名弟子,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但心念一转之后,他按捺住了杀机,对这些无名小卒下手,有什么意义呢?值得吗?于是,他以沙哑的声音开了口:小的附近人。

什么地方?平阳城外五里集。

到这里来做什么?寻走丢了牲口。

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朋友,你分明是武林中人?徐文虽易了容,改了装,十足一个土包子,但他忽略了一个内功好手的眼神是与众不同的,双方一照面便已露了白。

聪明的他,当然随即领悟,既不想杀人,这口气只有忍到底,咧嘴一笑道:不错,俺小黑曾练过几天把式,说武林人俺可不配。

持巡旗的汉子疑惑地再打量了徐文几眼,沉声道:朋友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桐柏山下呀!朋友可曾看三里外的标志?这……这……嘻嘻,俺不识字。

另一黑衣人突地插口道:头目,此地刚出过人命,这黑小子来路可疑,还是带回山去问问的好?持旗汉子点了点头,向徐文道:朋友,请你上山走一遭,如你确是附近良民,决无妨碍。

徐文眉锋一聚,道:要俺上山?不错。

俺没空。

朋友,这是对你客气,你就马虎点算了吧!如果不客气呢?在下职责所在,只有强请了。

徐文的杀机又被勾了起来,冷冷地道:俺说过没空!为首的头目面色一沉,道:朋友,动手便没意思了!什么,动手?正是这句话!俺今天不想杀人!这句话,使七人面色均为之一变,那为首的冷冷一哼道:朋友,‘卫道会’禁区之内,不许随便杀人!徐文真想出手杀人,但想了想,又觉得实在犯不着与这些小卒子计较,寒声道:别迫俺杀人,让路!朋友想左了!话声中,身形一斯,便朝徐文抓去,这出手一抓之势,颇也不俗,一般而论,可算好手,可惜碰到的是地狱书生。

当然,如果这七名黑衣人知道面对的人是谁,早已逃命之不暇,别提出手了。

哇!惨嗥声中,那为首的持旗头目在手爪抓及徐文之际,仰面栽了下去,手足一阵拳动,便断了气。

六名巡山弟子,一个个亡魂尽冒,钉在当场,寸步难移。

对方没有出手而能致人死命,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杀机一发,便不可遏止。

徐文忆及堡中那些被残杀的弟子,横死的七星八将之中的六将,血债血还,自己何必效妇人之仁。

于是,他欺身出手,六名黑衣汉子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相继惨号倒地而亡。

七名卫道会巡山弟子,在眨眼间悉数毕命。

徐文扫了七具尸体一眼,举步向前走去,仍是那么蹒跚,迟滞。

走不到五丈,一声冷喝遥遥传至:兀那小子转回来!徐文回头一看,三条人影,站在七具尸体旁边,当先那黑面汉子,赫然是卫道会总巡察邱云,他身后是两名彪形大汉。

六道目芒,充满了杀机,虽然隔了五丈,但仍感到灼灼迫人。

徐文耳边突地想起父亲生前的一句:各个消灭!不错,杀一个是一个,结总帐力有不逮,零碎索取也是一法。

心念之间,他掉头大踏步走了回来。

那副尊容与装束,令邱云等三人为之皱眉,一个乡下黑炭头,毫不起眼,会是杀人的凶手吗?总巡邱云困惑地扫了徐文一眼,道:人是你小子杀的?徐文冷冷地道:不错。

邱云再次打量徐文,似乎对他坦承杀人有些不相信,两名彪形大汉却已目露凶焰,有些跃跃欲试之态。

徐文不屑地道:邱云,你不相信么?邱云骇然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凭这句话,本座相信你,你小子怎知本座姓名?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是吗?邱云黑脸一红,成了紫茄之色,目中杀光毕露,厉声道:报上你的来厉?徐文心念一转,冷厉地道:区区‘索血人’!什么,‘索血人?不错。

没听说江湖中有你小子这一号人物?那是你孤陋寡闻。

两名彪形大汉似已忍耐不住,但未奉命不敢出手,双双怒哼出声。

总巡邱云气得身躯一颤,怒喝道:人是你杀的?区区已经说过了。

为何杀人?索血!索血,什么意思?你死了,便懂了!总巡邱云暴喝一声:拿下!两名彪形大汉,巴不得这一声,双双如出押猛虎般扑了上前,四手齐抓……徐文沉哼一声:找死!左手轻点,右掌猛挥,两声惨嗥同时响,左边的一人,栽倒现场,右边的一人,应掌而飞,泻落三丈之外。

总巡邱云心胆皆炸,厉喝一声:‘素血人’,本座把你低估了!随着喝声,一道排山劲气卷向徐文。

徐文双掌一扬,以十成功劲封了出去。

砰然巨响声中,沙飞石舞,总巡邱云闷哼一声,连退了三四步,一张黑脸成猪肝色,血沫顺口角而下,染红了半幅衣襟。

徐文向前一欺身,杀气腾腾地道:邱云,纳命吧!就在此刻――一个并不陌生栗喝,遥遥传来:住手!徐文不期然地举目望去,只见一顶彩轿,如飞而至,眨眼间便到了跟前,彩轿落地,四名抬轿的健汉,退到轿后。

总巡邱云回身施礼,道:参见太上护法!邱总巡,免礼退开一边。

徐文杀机蒸腾,暗忖:轿中人来得好,这样一个一个杀,省了许多事。

轿中传出了轿中人冷厉的话声:邱总巡,先查死者致命之由!遵谕!邱云步向死者,开始翻查。

徐文带煞的目芒直射在那顶彩轿上,轿中人到底是什么形象他到现在还无所知,仅知道对方是个女的,功力奇高,他想及轿中人能封人功力的诡异身手,不禁暗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自得白石峰后的怪老人输以真元之后,功力猛增,但未曾与轿中人交过手,能否毁得了对方,他没有自信,但他盘算着,如何使对方现身?总巡邱云骇然好了徐文一眼,然后趋近轿前,道:禀太上护法,死者无伤痕!什么?无伤痕?是的,依卑座看来,似乎与……说下去?似与‘地狱书生’的杀人手法相同!你是说‘无影摧心手’?相似,但无法确定。

退下!徐文心中暗自冷笑。

轿中人冷冰冰地发话道:朋友如何称呼?索血人!索一血一人?不错。

什么来路?尊驾何不出轿说话,见不得人么?无礼!‘索血人’,你杀人的原因是什么,索血!对象是本会么?徐文一咬牙,道:就算是吧!轿中人默然,似乎在思索什么,场面顿是死寂,但却弥漫着无形的杀机。

久久,轿中人才沉重地开了口:‘索血人’,你与‘地狱书生’是什么关系?徐文心念电转,承认还是不承认?如果承认,根本失去了易容的本意,而对方势必倾全力以对付自己,如果否认,对方已看出无影摧心手,很难自圆其说,当然,如果能扑杀对方,不放活口,便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可是,能否办得到却大成问题。

如是,则各个消灭的复仇手段,必将破灭……复仇,是第一要义。

于是他含混地道:这一点尊驾大可不必追究。

好,这暂不谈,你是乖乖地随本座上山,还是要本座出手?随尊驾上山?嘿嘿嘿嘿……那是要本座出手?尊驾不出手也不行,区区并无意放过在场的每一个活人!狂妄!怒喝声中,一道罡风从轿内卷出……徐文可丝毫也不敢大意,何况他的目的是要仇人的命,身形微挫,双掌扶以毕生动力,封了过去。

这种打法,一分修为一分力道,丝毫无假,偷不了机,取不了巧。

当然,他有他的目的。

第一,速战速决;第二,探测对方的功力高到什么程度。

轰!两股惊世骇俗的掌力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晴天霹雳股的巨响,劲力余波,撕空迸射,一项彩轿,被震成了碎片。

四名抬轿的壮汉,面目失色,退到两丈之外。

总巡邱云也是目瞪口呆。

徐文被反震之力追得双足入土,陷及脚踝。

轿中人出现了,赫然是一个淄衣老尼……徐文目光扫处,几乎骇叫出声,但他终于忍住了,轿中人竟然是普渡庵住持修缘老尼,看来她是因为身为佛门弟子,参与江湖帮派活动恐遭物议,而且相当不便,才以彩轿掩饰。

他认识修缘,但修缘可认不出他来。

神秘的轿中人,曾使他困惑,费尽心思,拆穿来竟这般平淡无奇。

修缘老尼面上的肌肉阵阵抽动,眸中煞光迫人,激动地道:‘索血人’,你身手不弱!徐文语带嘲讽地道:师太过奖了!不过,你不必得意,贫尼若不收拾下你,自决当场!这话,使徐文心头一震,对方敢以生命作赌,当然不会应声恫吓,而且此处仍是卫道会势力范围,后援随时可到,如果再加上无情叟等一二高手,后果就真的难料了,为今之计,速战速决是上策……心念之中,身形向前挪了两步,栗声道:无妨试试看!看字声落,如涛掌力已攻了出去。

修缘老尼面目一寒,双袖交叉,如剪拂出,一道疾劲而怪异的罡风,怒旋而出。

一阵轻震过处,徐文劲道万钧的掌力,被引得卷向空处,心里方暗道一声:不好!修缘老尼双袖就交叉之势一旋一放,罡风再告卷出……这种罡劲,不同于一般内家掌力,可以说是内力的升华,几乎到了成形之境。

徐文若收掌反击,时间上已来不及,脚下用劲,闪电弹了开去,就借这闪身的电光石火时间,双掌伸缩,妙到毫巅。

修缘老尼被懂得一个踉跄。

高手过招,争取这瞬息的先机。

徐文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随即身形电弹,无影摧心手快速无伦地戳向对方……无影推心手是毒道中的上乘毒功,只要指尖触及对方皮肉,中者无一幸免,立毙当场。

就当徐文的左手,堪堪触及对方身形之际,一道劲风,横里袭来,撞得除文的身形一偏,毫厘之差,够不着部位。

修缘老尼反掌一击,徐文倒射丈余。

这从旁出手的,正是总巡邱云。

徐文杀机狂炽,足方沾地,又弹射而起,扑向了邱云。

你敢!修缘老尼厉喝一声,双掌猛然圈划而出,两缕锐风,破空激射……哇!嗯!惨哼与闷哼同时传出,总巡邱云在惨哼声中栽了下去;徐文闷哼出声,踉跄退了数步,全身劲道在修缘老尼的锐厉罡风中消泻。

邱云抽搐了数下,便寂然不动。

徐文亡魂大冒,劲道被封,只有束手待毙一途。

他不知道这老尼使的是什么功夫,竟然能封闭别人的功力?修缘老尼厉哼一声,挥袖一声,挥袖拂出一掌。

砰挟以一声惨哼,徐文飞栽两丈之外,口血狂喷,倒地不起。

先斩下他的毒手!修缘老尼怒声下令。

四个抬轿壮汉之中的一个,唰地拔山腰间佩剑,大踏步向徐文躺卧之地欺去。

徐文目眦欲裂,额上青筋暴突,一咬牙挣起身来,厉叫一声,你敢!一口鲜血,如喷泉般射出,人也摇摇欲倒。

那持剑汉子被他这凄厉的神情所慑,脚步不期然地停了下来,但,仅只是一窒,一窒之后,又前欺如故,距离缩短到伸手可及之地;徐文却无力出手……寒芒闪烁,冷森森地朝左臂劈落……徐文五内皆裂,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可是他实在无法逃脱这断臂的厄运,他连闪让的力气都没有。

本能,一种与生俱来的逃避死亡的本能,使徐文就地打了一个滚。

壮汉一剑劈空,口里冷哼一声,逼近,再下削……徐文眼睁睁望着剑芒划来,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冷喝,突然响起:住手!退下!唱声发自修缘老尼之口,这使徐文大感惊奇,发令要削自己左手的是她,喝止的也是她,为什么?心念之间,目光向对方扫了过去,只见修缘老尼满面激动之色,目光死盯在地上,连一瞬都不瞬。

徐文激奇地顺着对方目光瞄去,一看,不禁心中一动,地上,正是白石峰后绝岩之下那怪老人托自己找寻杜如兰所交付的信物,想来是自己在翻滚时掉落的。

她为什么对这物事如此注意,莫非……修缘老尼突地弹身上前,拾了起来,反复一审视,栗声道:此物何来?徐文暗一抹口边血渍,道:莫非师太认得这东西?岂止认得!徐文心中一震,道:莫非师太与这东西有关?修缘老尼闭了闭眼,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久久才颤声道:‘索血人’,这东西怎会在你身上?在下受一位前辈之托,凭这信物,找一个人,传几句口讯。

受何人之托?徐文意识到此中大有文章,反问道:师太追究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索血人’,莫非你是他的传人?他,谁?玉面侠朱公旦!每一个字,都带着激颤的成分,从抖动的唇间滚出。

徐文暗忖:玉面侠朱公旦大概是那怪老人无疑了,从这名号,可以想象得到那怪人在年青的时候,必是一个俊美诱人的武士,但这老尼又是谁呢?她怎么认识这信物,而且激动如斯?师太是指这信物的主人?不错!在下并非他老人家传人,但曾受过他老人家殊恩!修线师太向前一欺身,激动无比地道:他……还在人世?是的。

在哪里?师太请先表明身分?贫尼……贫尼……‘索血人’,你说受托我一个人?是的。

找谁?但此业已不在人世!你说是谁?‘白石神尼’的胞妹杜如兰!‘修缘’老尼如中电击般踉跄退了数步,老脸再次抽搐,抖战地道:你说杜如兰?一点不错。

你说杜如兰业已不在人世?是贵会上官紫薇说的。

哦!老尼目中泛射出一种痛苦至极的神色,口里梦吃般地喃喃道:他……还在人世?他……没有死?……啊!多么不可能,多么意外,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他?她称呼怪老人为他?这是不寻常的呢称。

太晚了,什么太晚了?难道她会是……可是红衣少女上官紫薇曾说杜如兰业已永绝尘世。

师太的俗家姓氏……‘索血人’,贫尼就是你受托要找的人!徐文惊愕莫明地退了一个大步,骇然道:师太便是杜如兰前辈?不错,贫尼便是。

这……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上官姑娘说杜前辈业已……丫头说贫尼业已死亡么?她说前辈求绝尘世……嗯!永绝尘世并不一定代表死亡,你可想到遁身空门也可称之水绝尘世。

徐文瞠目不知所对,的确,当初自己太大意了,没有想到这一层,也没有追问下去,若非今天巧露信物,岂非永远对不起那困处绝谷数十年的恩人――玉面侠朱公旦!心念及此,不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暗呼:侥幸!修缘老尼迫不及待地又道:朱公旦现在何处?‘白石峰’后的绝谷中。

什么?他会在峰后……据朱老前辈说,当年令姐‘白石神尼’杜如蕙,诳朱前辈入秘境修呗叶神功,然后封死通道,数十年来,朱前辈赖一个信念而活,便是重见师太一面!家姐,她……修缘老尼老脸一片煞白,出家人应有的庄严法相完全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种恨、怨、愤、激……揉合的复杂神色。

徐文不由在心底叹息,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有情男女,被情所困,他虽然不完全明白对方这一段情,但无疑地,她和他同是情锁之下的牺牲者,日月悠悠,年华似水,生命已快到了尽头,而这情,看来并未老去……修缘老尼在这骤然之间,似乎更加苍老了,她发出了一声幽然长叹。

这一声长叹,充满了幽怨,也带着绝望的滋味,数十年的悲酸、不幸,全包含在这一声长叹里。

太迟了,一切都过去了!音调显得那么空洞、萧瑟,令人有秋风落叶之感。

那四个抬轿的壮汉,困惑莫明地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徐文心感玉面侠朱公旦输功授技之德,对于所托,自不能没有一个着实的交代,沉缓地开口道:师太,朱老前辈命晚辈在寻到师太之后,替他传一句话……一句什么话,你说吧。

他盼望与师太见面!贫尼,已是出了家的人……如果师太不愿去见他,晚辈仍须把事实经过回复朱前辈。

贫尼……我……我会去见他的,此因不了,贫尼将无法证果!晚辈可否请教一件事?什么?当年神尼何以把朱前辈囚于绝谷?修缘老尼面皮抽动了数下,废然一叹道:孽,这是孽!当年,朱公旦失踪,使贫尼恨、怨、愤而削发,想不到……唉!想不到竟是家姐造的孽,我现在明白了明白什么?家姐当年也爱上他,在不达目的之下,便想毁了他……阿弥陀佛!贫尼说了些什么?……徐文悚然而震,被武林人尊为圣的白石神尼,在她的生命史上,竟然也有这不可告人的一页。

人,的确是不可思义的动物。

修缘老尼突地回头向四名手下道:你等立即回山,禀告会主,就说本座向武林告别了。

这些尸体带回山去,照武土之礼予以安葬。

四名壮汉互望了一眼,齐应了一声:遵法谕!然后分别负起地上的尸体,转身疾奔而去。

修缘老尼这才向徐文道:‘索血人’,不管你居心如何,贫尼忠告你一句,立身武林,必须明是非之辨,别正邪之分,你的身手,已可列当今一流之材,愿你三思是言,好自为之!说完,弹身飞泻而去。

徐文算是完了一件心事。

修缘临去留言,虽属至理,但在他心中,起不了丝毫作用,血债,必须用血洗清。

由于修缘老尼与玉面侠朱公旦之间的故事启示,他觉得对蒋明珠必须有所交代,然后才能放手去从事索仇的行动,以免牵肠挂肚。

生命是属于自己,生死原可自己作主,但在某种情况之下,却不尽然。

照妙手先生所说,蒋明珠已矢志期许终身,若不作适当处置,结果恐怕是一场悲剧,自己面对强仇,生死难卜,岂能妨害别人终生幸福……这个结,该如何解开,他还没有想透,但他已动身上道,目的地是开封。

由于他已易容改装,一路之上,引不起任何人注意。

这一天,过郾城,奔临颖,距开封的行程业已过半。

为了到蒋府之时,不使自己太过褴褛,惹人注目,他买了一袭蓝衫,一项蓝色头巾,改换起来,变成了一个落拓的黑面书生。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他同时收敛了目中的精芒,这一来,更加显得平庸了。

正行间,一条人影迎了上来。

少侠请了!徐文当场一窒,只见对方也是一个书生打扮,清瞿瘦削,年在二十五六之间,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不由惑然道:朋友是唤在下么?少侠是姓徐吧?徐文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自己改容易装,除了妙手先生,根本无人知道,这陌生客竟能道出自己姓氏,这未免太骇人了。

朋友如何称呼?区区在下黄明,江湖中人称‘闪电客’的便是!‘闪电客’?无名小卒,少侠见笑了。

黄兄怎知在下姓徐?闪电客黄明神秘地一笑道:在下奉命在此迎候少侠!奉何人之命?家师。

令师是谁?‘妙手先生’哦!徐文恍然而悟,既是妙手先生的门人,能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便不足为怪了。

黄明爽朗地一笑道:家师对少侠十分器重,认为是武林百年来仅见奇才!徐文讪讪地道:令师谬赞了!黄明偏了偏头,道:看来我年纪比你大,可否叫你一声贤弟?这少侠两字有些不顺口……徐文见对方是个爽快人,心中已生好感,微微一笑道:这有何不可。

如此,愚兄托大了,贤弟是到开封么?是的。

不知黄兄有何见教?别咬文了,什么见教不见教,我奉家师之命,请你去一个地方,看一件事。

徐文大惑不解地道:看一件什么事?到时自知,现在时间尚早,我们先去镇上喝一杯如何?徐文自忖到开封并非急事,迟早一天无关紧要,当即一颔首道:好吧!两人抄小路入镇上,选了一家最大的酒楼,走了进去。

黄明像是熟客,径直登楼,拣临街一间隔离的雅座坐了。

店小二在门口一探头,笑嘻嘻地道:黄相公,照旧吗?黄明连头都不转,一摆手道:嗯!外加四冷盆。

酒呢?花雕。

喳!小二转身而去,另一个进来布上了杯箸,四碟干果,两杯茶。

工夫不大,酒菜齐上,摆满了一桌。

徐文也是自小吃喝惯了的,这种铺排,正对胃口。

这酒楼规模不小,四合院走廊相通,正楼是通座,专供宴客之用,东西耳楼是散座,临街的面楼,隔成了六小间,是雅座,徐文与黄明占了最右的一间。

全楼酒客,大约上了四成。

黄明十分健谈,尽拣些江湖的稀罕事儿讲得有声有色,徐文为之神往不已。

正当二人逸兴遄飞之际,一个黑衣人出现门口,满面严肃之色。

黄明住口,面容一正,问那黑衣人道:有事么?应否避光?黄明目光朝徐文一瞥,道:同炉插香,不必顾忌!徐文知道对方是以暗语通话,看情形是黄明要黑衣人不避忌自己。

黑衣人迈步跨入,离座三步,单膝下跪,双手捧着一只木匣,高举过顶,朗声道:门有门规,家有家法,空追源远,八字可查!土字辈弟子牛四,参见上辈!黄明大刺刺地一摆手,道:家无常礼,起来说话。

谢上辈!黑衣汉子站起身来,木匣捧在胸前神态显得甚为恭谨。

徐文突地想起白石峰头,争夺石佛之时,妙手先生搬出门规,只几句话,聚宝会主郭芸香连屁都不敢放,乖乖突出石佛,可以想见妙手先生在空道门中辈份之尊。

黄明是他弟子,谅来身分也不低心念之间,只听黄明又道:何时开堂?午正!炉插几炷香?一百零八!香头?五炷!炉顶?电字当头!呈上炉火!黑衣汉子向前跨了一个大步,把木匣放在桌边,然后启开匣盖。

徐文不期然地把目光朝木匣瞟去,一看之下,不由目瞪口呆,汁毛逆立,匣中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黄明伸手拿起那只断臂,在徐文面前一晃,然后放回匣中,道:可以了!黑衣汉子盖上木匣,施礼而退。

徐文骇然望着黄明,想问但又觉得帮派秘密,局外人岂能插口,不问,又憋不住一肚子惊疑,神情自然流露出尴尬。

黄明却开了口:贤弟,你看到了?徐文愣愣地道:看到什么?那只断臂!噢!黄兄,小弟不解……这是专门给贤弟看的!徐文骇然而震,栗声道:黄兄说奉令师之命要小弟看一件事,莫非指此而言?一点不错!黄兄说明白些?贤弟记得陆昀其人否?‘聚宝会’少会主,怎样?刚才那只断臂便是他的。

徐文惊然道:是陆昀的手臂?一点不错,‘空道’虽门户庞杂,龙蛇混处,但祖师留下的规矩却极严,陆昀聚宝虽是门规所许,但骗色却为律所不容,贤弟明了么?徐文恍然而悟,记得妙手先生曾对自己说过,陆昀骗财而兼劫色,为门规所不容必受制裁,想不到他倒是言出如山,陆昀为了骗取石佛秘密,不惜以卑鄙手段,玩弄红衣少女上官紫薇的感情,还夺取了她的贞操,害得上官紫薇数次寻死,自己曾答应过上官紫薇代她杀陆昀……当下一点头:小弟明白了!黄明举杯,道:来,喝酒!天色已经昏暗,小二掌上了灯火。

此刻正是酒客最盛的时候,整座酒楼淹没在猜枚行令的声浪中,还间杂着卖唱度曲的弦歌声。

徐文已有些不胜酒力,伸了一个懒腰道:我们该起身了吧?黄明却是酒兴未阑,微微一笑道:尽了这壶如何?徐文不好扫他的兴,因为彼此是初交,点头道了声:好!就在此刻――邻室雅座之中,突然响起一缕圆润的曲声: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怨相见得迟,恨分去得急。

跑马被玉骢难系,近疏林你与我挂住斜晖……曲声至此一顿。

徐文听得呆了,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感人的图画。

在一个幽寂的庭院里,一个稚气未褪的丫角青衣小婢,坐在花树下的石墩上。

她面前,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凝神倾听。

青衣小婢天生的一副金嗓子,把一段莺莺送别张君瑞的词儿,唱得入木三分,似乎她就是被离情别绪所苦的崔莺莺。

那小男孩似懂非懂,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出了神,他只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这正是自己童年时的一幅画啊!徐文的眼睛湿润了……曲声再起,哀怨凄凉:车儿慢慢行,马儿快快随!一宕,尖锐凄冷,带着哭声:遥望见十里长亭,松了金钥,猛听得一声去也!减了玉肌。

曲声休歇,但余音仍袅绕耳际。

徐文的颊上,控下了两粒豆大的泪珠。

前尘影事,齐赴心头,曾几何时,沧海桑田,家破人亡,血仇满身。

当年唱曲的人儿在何方?是生?是死?黄明发现徐文的异状,不由惊声道:贤弟,你怎么了?徐文沉浸在童年的梦里,没有答腔。

黄明再次道:贤弟,到底怎么回事?徐文下意识地脱口道:那唱曲的是谁?什么?唱曲的……黄兄没听见?哦!方才在隔壁唱的女子么?底细不清楚。

不过她在这一带卖唱的日子倒不短了,这一带码头朋友管她叫莺莺……莺莺?嗯,因为她唱曲十有九次是唱方才送别的那一段。

多大年纪?三十总有了。

贤弟为什么问起她?因为……话声未落,邻室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

徐文心头一震,站起身来,掀帘而出,只见一个极其眼熟的背影,正越过回栏,匆匆下楼。

徐文登时一窒,这熟悉的背影是谁?是谁?是他!‘对路人’!徐文脱目惊叫了一声,举步便朝楼梯口奔去……呀!惊呼之声,发自黄明之口,徐文止步回头,只见黄明一只脚在邻室房门户内,扭头对着这边,栗声道:贤弟,她死了!一个直觉的意念,使徐文放弃了去追过路人,折了回来,冲进邻室雅座。

有的酒客闻声出现,不见什么异状,又退了回去。

徐文目光扫处,只见一个黑衣女子,躺倒桌边,近前一看,不由骇呼:梅香,果然是你……黄明也到了旁边,惶然道:贤弟认识她么?徐文颤声道:她是家母贴身传婢!啊!徐文俯下身子,把黑衣女子抱坐在椅上,连连唤道:梅香!梅香!黑衣女子气如游丝,看来离死已不远了。

除文略一检视之后,咬牙切齿地道:她中了毒!话声中,急忙取出随身所带的解药,塞了三粒在她口里。

黄明忙取过一杯茶,来帮着徐文,灌入黑衣女子口中,一面惊声道:中毒么?嗯!有救吗?无救了。

贤弟对‘毒道’不是……这毒叫‘阎王令’,我解不了。

你给她服的……只是一般解药,也许能使她开口说几句话。

一面说,一面连点了黑衣女子十余处大小穴道。

黑衣女子鼻息逐渐粗重,半刻时间之后,居然睁开眼来。

徐文额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语不成声地唤道:梅香!梅香……黑衣女子转动着失神的目光,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你……相公……是谁?怎知……徐文激越万状地道:梅香,你不认识我了?黄明接口道:贤弟,你忘了易容……徐文顿悟自己已非本来面目,急声道:梅香,我是二公子,我易了容……啊!黑衣女子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搐,用力努动着嘴唇,粉腮因激动而布起一层红晕:你是……是文二公子?是的。

梅香,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听……得出……我妈……二夫人现在何处?她……她在南召……南召?是在西城别墅么?是……的!徐文困惑了。

母亲不是被过路人的主人劫持了么?怎会在南召城别墅呢?难道西城别墅已为对方占据她平安吗?平……安……你怎会在此卖唱?奉……二夫人之命,逃出来找……二公子……逃出来找我?是的。

什么事?二夫人……要婢子……警告二公子……语音逐渐低沉,后面的话已不复辨。

徐文心头大急颤声道:梅香,振作些,警告我什么?黑衣女子口唇连连翕动,但已发不出声音,目光趋于黯淡、散乱……黄明颤声道:她不行了!徐文五内如焚,额上青筋暴露,摇撼着黑衣女子的肩头,历声道:劫持二夫人的是谁?黑衣女子用尽力气,才进出两个模糊的字句:他……他……是……头一偏,断了气。

徐文怒目切齿,闷嗥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黄明手足无措地道:贤弟,你……放开些……徐文猛一抬头,激动地道:黄兄,我们是初交,小弟有两件事蜕颜相托……贤弟,什么事?说!请为梅香善后……可以。

还有呢?徐文取出了翠玉耳坠,道:请黄兄把这物事送到开封蒋府,交敝世叔蒋尉民。

这……黄兄愿意帮这忙吗?黄明期期地道:贤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文咬了咬牙道:家母现在被宵小劫持,小弟必须赶去设法救援!家师的意思贤弟无论采取什么行动,最好能先到开封与蒋前辈商议……小弟忧心如焚,片刻也难忍耐,请黄兄能体谅这一点。

可是家师目前正为贤弟查探仇家来路,贤弟何不暂时隐忍?请恕小弟无法等待。

贤弟目的地是南召?是的。

梅香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惜她无法说完……徐文沉痛地望了梅香的尸体一眼,道:如果小弟早一步发现她,当不致被对方追杀。

贤弟看到凶手了么?看到了。

谁?一个自称‘过路人’的家伙。

‘过路人?’是的,小弟对他并不陌生。

贤弟一定要去南召?是的。

徐文说着,再次伸手,把翠玉耳坠递了过去。

黄明十分为难地道:贤弟,听家师说,这是蒋明珠姑娘送与贤弟的定情之物,贤弟执意要送回去,是否有意……黄兄别误会,小弟只是顾及血仇在身,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不愿让此物落入别人之手而已。

可是由愚兄送回去恐怕不妥?这是小弟的请托!黄明无奈接了过去,道:由愚兄暂代贤弟保管,如何?徐文坚持着道:还是烦黄兄送回去比较稳当!好!愚兄照办!如此重托了!小事毋须介怀。

贤弟珍重!徐文目光移向梅香的尸体,眼眶顿时充满了泪水,悲切地道:梅香,我誓必为你报仇,把仇人碎尸万段,你……瞑目吧!说完,弹身奔下酒楼,漏夜向南召方向驰去。

仇恨,在他的血管里奔流,怨毒,像熊熊的烈火,几乎把他熔化,他恨不能立时寻到仇人,把对方―一生撕活裂。

南召西城别墅,是当年徐英风三处别墅之一,他幼时曾随母亲去过数次,成年后也到过一次,想不到鹊巢鸠占,竟被神秘的仇家作为劫持母亲的处所。

他忘了饥渴,忘了疲乏,只一味地披星戴月疾赶。

脑海里除了一个恨字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可怜的婢子梅香的影子,直在眼前晃动。

自己的童年,是在她的照料下度过的。

三十不嫁,表示她愿意丫角终老,侍奉主母终生,想不到遭此惨死。

她说奉母命警告自己,警告什么?仇家的动向呢?抑是……如果她能多活片刻,过路人一伙的谜当可揭穿。

好在她透露了地点,否则母亲受苦不知要到何时。

距南召越近,他的情绪越动荡不安,他想起曾充锦袍蒙面人的过路人,交付自己五雷珠又向自己下杀手的陌生汉子,两人都不惧毒手,功力也高深骇人,而两人只是别人手下,能役使这类人物的人,该是如何的不可思议,以自己目前的功力,能救母亲脱离魔掌吗?他有些气馁,但母子情深,即使摆在眼前的是刀山剑林,也得去闯,是火海,也得去跳。

妙手先生曾一再叮嘱,无论采取什么行动,先与蒋尉民参详,但落尉民家财万贯,开封首富,养尊处优,岂能把江湖仇杀的事带到他的头上。

他也联想到妙手先生所说的,蒋尉民业已寻到解除无影摧心手毒功之方,对方如此尽力而为的目的,当然是希望散了毒手,与他的掌珠匹配,用情可感,但用心难免有自私之嫌,自己血仇在身,何暇去计及儿女之私,再则,毒手也是一项利器,岂能得之解除……无数意念,纷至而来。

他感到心灵有些不胜负荷!南召城,西正街的尾段,有一座闻名全城的园林胜地,这里,是七星保主徐英风别墅之一。

这天清晨,一个蓝衫黑面书生,徘徊在门扉紧闭的别墅之前。

他,正是怀着满腔怨毒而来的地狱书生徐文。

这是他的家业之一,然而此刻,他像一陌生的路人,不敢叩门直入。

朱漆大门,已有了风雨剥蚀的痕迹,古铜兽环蒙了一层尘衣,像是许久没有人触摸过了,倒是那高过门墙的花树,梢头上依然紫姹红胭。

徐文踌躇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上前去叩动门环。

久久,门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谁?这声音,徐文并不陌生,他不由大感惊愕,这是老苍头二胡子的声音。

母亲不是被劫持了么?怎么应门的还是原来的老人家?外面叩门的是谁?苍老的声音再次传出。

徐文听得更清楚了,一点不错,正是二胡子的口音。

他不辨心中是惊是喜,忙应道:‘二胡子’是我。

你……是谁?文二公子。

啊!门里传出一声惊呼,似乎极感意外。

门拉开了一半,一个满脸于思的风于老人出现了,虬结的胡髭中露出一对锐利如鹰的眸子,目光中,充满了验异之情。

‘二胡子’!你……是谁?竟敢冒充……‘二胡子’,你当听得出我的声音?老苍头手把住门边,把徐文看了又看,栗声道:你不像……徐文激动地道:‘二胡子’,二胡子我是易了容的,详情等会再告诉你。

二胡子锐利的目光,有些像兀鹰,炯炯刺人,声音仍充满了骇异:你……真的是二公子?不错!你……没有死?什么?死!这话从何说起?二胡子张口结舌了半晌,才道:不!不!老奴是以为二公子业遭了仇家……呃!呃!毒手!徐文眉目之间,结上了一缕戾气,咬牙道:不错,我数遭仇家毒手,但我还活着!啊!谢天谢地!‘二胡子’,我母亲呢?二夫人?你昏聩了,难道还有别人!二胡子废然一声长叹道:二公子,二夫人迄无下落,生死不明!徐文厉吼道:你说什么?二胡子惊悸地退了数步,答不上话来。

徐文失措了,梅香的话决然不假,她说的分明是南召西城别墅,而二胡子却又说母亲下落不明,这是从何说起呢?二胡子当然也不会说谎……他想不透其中蹊跷,简直是不可思议。

‘二胡子’,这里住的有谁?只老奴一人看守。

什么,只你一人?是的。

可曾发生过什么事?事?没有呀!二公子怎么会问起这个?徐文更加困惑了,梅香是母亲贴身侍婢,杀她的是过路人,自己亲眼看到凶手的背影,阎王令之毒是过路人的独擅,这一点也不假,她在临死前说的话当然不可能有假,这是从何说起呢?心念之中大声道:‘二胡子’,你说的全是实话?二胡子发急道:二公子,老奴不懂你说什么?你记得梅香吗?梅看?嗯!当然记得,那丫头满逗人爱的,怎么样?我碰见了她。

二公子碰见她?嗯!她……怎么样?死了!她死了?这怎么会……她临死前说二夫人在这别墅之中。

二胡子又退了两步,栗声道:老奴完全迷糊了,她是与二夫人同时失踪的呀!徐文跨入门中,顺手关上大门,道:进去再说吧。

二胡子声调显得极不自然地道:二公子请到轩内小坐,老奴去料理些吃的来。

唉!天可怜见……说着,向偏院方向走去。

徐文细看这熟悉的庭园,莠草丛生,枯枝败叶成丘,记意中修整的花径几乎没有影儿,入目一片凄凉。

他皱着眉,怀着悲意的情绪,越过庭园,进入花轩,轩内摆设依然,只是灰尘满眼,屋角还挂了残破的蛛网。

他望着这败落的景象,不由呆了。

人世的变迁太大,曾几何时,偌大的家业,败落得如此凄惨。

家破,人亡。

他的心直向下沉……久久之后,二胡子再次出现了,忙着抹灰拭椅,口里不断地长吁短叹。

徐文木然就坐,沉浸在无边的悲伤里……二胡子清理了花轩之后,又忙着搬酒食。

二公子,将就用些吧!嗯!徐文这才抬头,只这顷刻工夫,二胡子居然料理了八味菜肴,其中四味是腌腊,不由奇道:‘二胡子’,你到是不亏待自己?二胡子一怔神道:二公子什么意思?你很注意口腹享受,不然急促之间,那来这多菜肴!哦!嘿嘿嘿嘿,这一点……老奴倒是……呃!他替徐文斟上了酒,徐文坐下之后,一招手道:你也来喝一杯!老奴不敢!唉!‘二胡子’,今日何世,还抱那些礼法,来吧!如此老奴告罪了!二胡子又去拿了一份林筷,在侧面坐下,双手捧杯,道:二公子,老奴奉敬一杯!徐文举起杯来,泪水却忍不住扑簌簌而下,仰头干了一杯,哽咽着道:‘二胡子’,保主来过此地吗?二胡子身体微微一颤,半晌才道:主人已很久不见来了!徐文拭了拭泪,道:家父他老人家业已……怎样?在开封道上被害了。

啊!二胡子面目一惨,挤了挤眼,却没有泪水,扑地跪倒桌前,以头叩地,口里嗬!嗬!地干号了几声,然后站起身来,激动万分地道:谁是凶手?徐文咬牙切齿地道:‘痛禅和尚’!‘痛禅和尚’是何许人?来路不详,目前在‘卫道会’中!‘卫道会’又是什么?徐文叹息了一声,道:‘二胡子’,你不在江湖走动……别问了,对你说不清楚,倒是当初‘七星堡’被血洗之时,你可在场?老奴一直在此地。

可曾听说凶手是哪些人?这……这……老奴全不知情。

没听我爹说过?主人一向不与下人谈大事的。

嗯!二公子用酒……我……吃不下……二公子,事已至此,只有节哀顺变,徐图复仇,请!说着,又替徐文斟满了一杯。

徐文木然喝了下去,突地一正色道:‘二胡子’,事情十分奇怪!什么事奇怪?梅香在断气之前,曾说二夫人与劫持她的仇家,在此别墅之中……二胡子陡地离座而起,骇呼道:这从何说起啊?就在此刻―一徐文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忙以手支桌。

二胡子栗声道:二公子,你怎么了?呃!可能这几天日夜奔驰,太累了……嘿嘿嘿嘿……二胡子面目一变,狠声冷笑起来。

徐文忽觉情况不妙,身形一起,但随即又脱力地坐回椅上……‘二胡子’,你……二公子,你只好认命了,别怨老奴,是你自己找来的!徐文肝胆皆炸,暴喝一声:老狗,你……你说什么?二胡子阴测恻地道:我说你认命算了!mydoc013.t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