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正盘诘姜珏,尚未得到结果,姜珏突被狙击身亡;徐文五内皆裂,回身一看,登时杀气直冲顶门。
一条人影,兀立当门。
他,赫然是生死之仇的过路人。
徐文咬牙切齿地道:‘过路人’,你来得太好了!过路人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你的命真大,三番两次,都被你死里逃生。
今天,我把你挫骨扬灰,看你是不是真的死不了?阴残狠毒之情,溢于言表。
徐文竭力按捺住如火如荼的杀机,有许多话,他必须先问清楚。
‘过路人’,你是‘五方教’一分子?当然!为何要杀姜珏?这不关你的事!徐文咬了咬牙,又道:你说过的主人,大概便是‘五方教主’了?过路人阴森森地道:一点不错,你猜对了。
为什么不择手段对付在下?因为你必须死。
什么理由?你不必知道。
贵教主到底是何方高人?这一点,你将永远得不到答案。
徐文内心有如油煎。
姜珏一死,师祖遗命无法执行,毒经也将无法收回,毒门一脉也将由此而断,而对方言词闪烁,根本不愿吐露任何实情,看来不用酷烈手段,就根本别想问出半丝头绪……‘过路人’,想来你不会答复任何问题?这得看情况。
在下再问你一句话,在下要见你门教主,愿引见吗?那是妄想。
‘藏龙谷’便是你葬身之地。
也许是你!走着瞧吧。
当初血洗‘七星堡’,想来你也有份?过路人目中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连连变幻,久久才冷阴阴地道:‘卫道会主’上官宏没有给你答复么?嫁祸于人,不嫌太卑鄙么?嫁祸?小子,有这必要么?那为何不敢承认?事实是如此。
徐文又一次面临极度的困惑,到底谁是仇家?五方教?卫道会?双方都不承认,但双方都有嫌疑……从最初的情况而论,仇家是上官为首的卫道会一干男女无疑,因为父亲生前最后一面亲口交代仇家是上官宏一伙。
但从以后的发展与线索而论,仇家应是五方教。
父亲之死,母亲之被劫持,自己本身之屡遭毒手,再加上姜珏与父亲之间的共得毒功,显示出内情微妙而复杂。
过路人猝然出手杀姜珏,目的定是灭口。
为什么呢?曾经一度开朗的情况,又告阴霾四合。
他猛然醒悟,如果探隐秘,搜证据,寻线索,这谜底恐无揭穿之日,只有采取酷烈的手段,才能有济于事。
心念之间,业已消失了的戾气,重新出现眉目之间,加上眸中闪烁的碧芒、面上凝结的杀机,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他沉凝而冷森地开了口:‘过路人’,家母因何落在尔等手中?很简单,要想立足这诡谲的江湖,必须不择手段!还有‘天台魔姬’呢?同样的理由!阁下出手杀姜珏,难道也是同样理由?不错。
阁下可知‘人性’为何物?小子,别多饶舌了……徐文陡地一弹身,迫近过路人,大声道:在下以对人的方式来对待你们这批失去人性的魔鬼,是一大错误!过路人被徐文的戾气所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徐文直迫到门边,再次道:‘过路人’,阁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过路人弹身丈余,到了精舍前的小院中,嘿嘿一笑道:小子,来吧!徐文弹了出去,身形未稳,过路人业已出了手,左掌右指,罩向胸前六大死穴,出手之奇幻厉辣,令人咋舌。
徐文急切之中,以毒手一式成攻。
过路人口里噫了一声,半途收招。
徐文脚落实地。
过路人栗声道:小子,你不但命大,狗运也不差,居然又被你获得了几手!这话,显然是指方才这一招毒手一式而言。
徐文自归山入门之后,尚未与对方交过手。
徐文厉哼了一声道:纳命来!毒手二式挟雷电之势,发了出去。
过路人口里再次发出一惊:噫!以一种玄奇无比的身法,闪了开去。
徐文为之心头大震,过路人能避开毒手二式的攻击,的确太出他意料之外,看来,这半年多的时间,对方的功力又不知高了若干,照以往的情况,过路人实无法在毒手二式之下幸免。
再接一招试试!仍是毒手二式,随喝话之声再度施出。
过路人以同样身法,自极不可能的角度下滑了开去,口里怪哼了一声,扭身反击一招。
这一招奇奥诡辣得令人咋舌,不但正面所有要害全在被攻击之中,而且封死了所有退路与可能反击的空隙,的确可当无懈可击四个字。
徐文总算身具上乘玄功,在闪让化解均无从之下,双掌交叉,划了一个圆。
这是最玄奇的守势,以之应付对方诡辣攻势,可说旗鼓相当。
波!波!波……紧而密的撞击声,连珠响起,在极短的一瞬间,双方肉掌交击了不下五十次之多。
过路人这一招攻势的凌厉,可想而知。
彼此心里明白,双方的身手悬殊不大。
徐文想不透过路人在半年之后,会具有如此惊人的身手;而过路人却更震惊于徐文的功力较之半年前不知高了多少。
过路人如此,五万教主岂非更加不可思议?徐文有些气沮,以自己迭得奇缘,自以为足可快意恩仇,想不到道高一尺,魔高一文,要想复仇、救母、拯爱,看来十分艰巨。
仅仅半年相隔,过路人的身手,超过了当初被认为深不可测的痛禅和尚,这变化太可怕了。
倏地,他想到了被对方得手的佛心,莫非过路人的武功是出于佛心秘笈?这十分可能。
可惜自己对白石神尼的武功路数一无所知,否则必可看出端倪。
心念动发,不自禁地脱口道:过路人’,‘佛心’武功果然不同凡响?过路人一呆,然后冷冷地道:不错,你说对了。
放眼天下,其谁与敌?那口吻,大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慨。
未见得!毒手三式挟以十成功力发了出去。
这是他最后一张王牌,也是他毕身功力的最高点,如不能克敌,便什么也不用谈了。
这第三式名为阎王宴客,顾名思议,是一式冠盖武林的杀手。
招式一发,过路人目中陡现骇芒,几乎毫不考虑地电闪退身。
嗯――闷哼起处,过路人身形连连踉跄,直退了七八步之遥,口角溢出了鲜血。
徐文精神陡振,身形一欺……过路人一个倒弹,如浮光掠影般飞逝。
哪里走?徐文弹身追扑,但精舍之外是一片密林,过路人已不知消失何方。
他愤恨交加,几乎发狂,面对如此狡猾的敌人,他自觉手段还不够辣,过路人这一免脱,五方教必倾力对付自己,要想探出对方巢穴,将难上加难。
最使他痛心疾首的是姜珏的被杀,师祖遗命业已落空,师门叛逆,不能正以家法,的确是永不能洗刷的门派之污。
他折回精舍之中,木然望着姜珏的尸体。
蓦地――他发觉姜珏没有断气,手足在微微抖动。
这一发现使他欣喜若狂,立刻俯身过去,以本门至上功力,挽回姜珏的生机。
片刻之后,姜珏从死亡之中回头,睁开了眼。
但徐文心中有数,挽回他的生命业已无望,只是能让他执行家法,便于愿已足了。
这时他又想到刚才过路人在两丈之外的距离,猝施突袭,毫无所察地致姜珏于死命,这份功力,也实在令人咋舌。
徐文手附姜珏脉根,源源输入真元。
他知道能让对方说话的时间极短,若一松手,对方便立即气绝,如果真气输入过度,对方将断的生机承受不了,也一样立即死亡。
只见姜珏在他输功之下慢慢活转过来。
他不能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姜珏,你可知罪?姜珏口唇抖动了数下,吐出蚊纳般的儿不可闻的声音道:不……知……徐文目毗欲裂,咬牙切齿地道:你真至死不悟么?悟……什么?欺师灭祖,干犯师门禁律……你……也许错了,你是……何门?徐文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他不能随便道出门派名称,那也是师门之禁例,于是换了一个方式问道:你所得到的‘毒经’呢?姜珏失神的眼,仍是一片空茫,极费力地道:什么……‘毒经’?不错,说,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徐文几乎气炸了肺腑,厉声道:你的毒功何来?教……主……所授!徐文心头剧震,情况又出了意料之外。
照姜珏这一说,师门叛逆该是五万教主,这就太可怕了。
他必须把握这仅有的机会找出线索,当下急声追问道:你是说教主所授?是……的!教主是谁?不……知……姜珏,你的同门教友,不惜杀你灭口,你还有为对方保密的必要么?真的……不知道,教主……神秘……莫测……‘五万教’总坛设在何处?在……嵩山……后峰……咯的一声,喉头疾涌,油尽灯灭,他死了。
徐文站起身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总算得到了这一丝线索。
嵩山后峰虽广,但总不难踩探,有了目标,就不必盲目摸索了。
真是祖师有灵,使姜珏保留了那一点点生机,说出这条线索,否则,师门叛逆将永远逍遥法外,自己也将认定姜珏便是叛徒,人死,一切都完结了。
他静下心来,重新整理思绪:五方教主是得毒经之人,也就是本门第十四代的撞缘者;郾师分坛地牢中,师祖伍尚被谋算废了功力,被迫害逼出本门玄功,也是五方教主的杰作。
父亲之得毒功,五方教新近才崛起,想来当年,父亲与五方教主必有相当渊源;至于演变到现在父亲被害,自己迭遭杀手,这谜底非五方教主不能答复。
照此推论,血洗七星堡,仍是五方教主的成分居多,可是当初父亲何以说是卫道会一干人呢?父亲当然不会偏袒灭门仇家,这就真正的不可思议了?于是,他想到了妙手先生,至少,他能揭开部分谜底。
妙手先生化身千百,行踪诡秘,除非他主动找上自己,如果要找他,的确比登天还难。
当然,母亲是当事人,如能救出母亲,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想到母亲沦入魔手,吉凶未卜,内心有如被撕裂般的痛苦,而劫持母亲的也是劫持红颜知己天台魔姬的主凶,却又是本门叛逆,情况的发展、演变,越发出乎意料之外。
至此,此行算是告一段落。
挑了分坛,探出总坛所在,也得到了师门叛徒的下落,此行尚称不虚。
他离开精舍,向藏龙谷外奔去。
顾盼之间,来到谷外,他辨了辨方向,准备朝嵩山方向进发。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刻不容缓的大事。
据黄明说,蒋尉民世叔,为了要解散自己的无影摧心手,使自己恢复成一个正常的人,亲赴武林中传闻的诡秘绝地――终南山鬼湖,采取金线草果,配制解药,三月不见回转。
虽然,蒋尉民的主要目地,是为了他的掌上明珠能与自己匹配,但这深情厚意是不能抹杀的,如果他因此而遭了意外,此生将何以安。
五方教之行不能缓。
鬼湖之行也不能稍延。
天台魔姬落入五方教之手,业已数日,是祸是灾,未可预卜,如有失闪,也是遗恨终生的事。
如果奔嵩山,必须朝东北;赴终南山鬼湖应当西行入陕。
由此入陕赴终南山,沿途俱是崇山峻岭,最快,也得一个月才能往返。
一个月的时间不短,谁知道母亲与天台魔姬又将发生什么变故?但蒋世叔为了自己,只身犯险,置新遭家难于不顾,生死不明,又岂能再延不过问?分身乏术,他感到进退维谷。
这藏龙谷属于崤山支脉,距嵩山仅数百里,估计行程,如全速而行,两日夜可达后峰。
考虑至再,决定先奔嵩山。
心念一决,弹身向东奔去。
奔了一程,但觉饥肠辘辘,腹如雷鸣,才意识到自己已半天一夜水米不沾唇了,入山时所带干粮,早在前一天用罄。
放眼四望,尽是荒山野岭,杳无人烟,要到有人家处,至少得奔上半日,虽然体力尚可支持,但那饿的滋味颇不好受。
无奈之下,心想:喝些山泉暂时疗饥也是好的。
心念之中,朝岭下的山洞奔去。
蓦地――一条纤纤人影,疾掠而至,翩然落在身前,徐文收势停身,只见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女,姿色不俗,但眉目之间,充满了妖荡之气,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路道,尤其,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岭出现,更加的不寻常了。
青衣少女打量了徐文片刻,露齿一笑,脆生生地道:少侠如何称呼?徐文一愣,道:在下姓徐!青衣少女掩口一笑,露出风情万种,嗲声道:徐少侠,你走错了方向!徐文惑然道:什么,在下走错了方向?嗯!什么意思?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向东是出山方向,该向南才对。
徐文满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少女在说些什么,激奇地道:在下为什么要向南?因为那是正路。
正路?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
哟!徐少侠,奴家是好意指引你呢!姑娘知道在下将去何方?目的是什么?当然知道。
徐文心中的惊异,简直无法形容。
这女子出现得突兀,说的话更是玄奇,自己的行动本是内心的决定,她何从知道的呢?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青衣少女斜抛了一个媚眼,娇滴滴地道:徐少侠,你不相信么?这神态,使徐文大感恶心,声音一冷道:姑娘何由知道?青衣少女朝徐文身前逼近了两步,一双水汪汪的媚眼,直在徐文面上打转,像一只馋猫在注视着鲜鱼,吃吃一笑,道:你不是来朝见‘山林女神’么?徐文大惑不解地道:什么‘山林女神’?青衣少女蛾眉一蹙,似乎很觉意外地道:难道你不是?在下从未听说过什么‘山林女神’?那你到这山中作甚?路过。
这是奇缘,少侠可别错过这机会?徐文不由被勾起了好奇之念,反问道:‘山林女神’是何许人?青衣少女以指比口,嘘了一声道:既称为神,就别乎人。
少侠这话太冒失了!徐文哈哈一笑道:姑娘,在下虽一介武夫,但也曾略涉诗书,岂不闻:子不语怪力乱神!天下难道真的有鬼吗?青衣少女面色一整,道:子不语也,非斥其妄也。
孔老夫子也曾说过:敬鬼神而远之!又说:诚则灵。
并没有否定鬼神的存在!徐文很惊异于对方口齿的犀利,莞尔道:姑娘说得是,在下失言了!请问‘山林女神’竟系怎么回事?青衣少女回身朝南一指,道:少侠看到那座高入云表的孤峰吗?看到了,怎样?‘山林女神’便在峰头。
一月之前,忽显神迹,任人朝拜,如果夙根不错,便可得登仙山。
顶礼而来的,颇不乏人呢!徐文心中暗笑,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道:得入仙山之后呢?好处可就多了!有些什么好处?青衣少女窒了一窒,道:传说如此,奴家不知道!姑娘看在下会蒙女神垂青吗?会的!何以见得?少侠一表非凡,根骨异常,必能获得不世之缘!还没有请教姑娘芳名?娘家柳倩倩。
哦!柳姑娘人如其名!青衣少女嫣然一笑,一扭腰肢,道:少侠过奖了,蒲柳之姿,岂敢当少侠法眼!柳姑娘与女神必有渊源?嗅!不!少侠多心了。
奴家是随人来此朝拜女神,见少侠奔驰于山岭之间,是以不忖冒昧,多言饶舌……徐文知道此中大有文章,这少女的现身又必非无因,当下也不予点破,淡淡地说道:在下倒是有意试试缘法……愿相公得到仙缘!徐文但觉眼前一花,青衣少女如幽灵般从视线中消失,不由心头剧震,为之目瞪口张。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怪事,青天白日之下,一个人无端消失,如果说是幻觉,但一切是那么真实,空气中还遗留着一缕淡淡的幽香,这岂是幻觉呢?但一个人怎会无端消失呢?他环望四周,空山寂寂,阳光耀眼,仍什么影子都没有。
他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难道天下真的有鬼神的存在?这少女是来点化自己的么?幼时曾听大人们说故事,说到仙子现身,化阵清风而逝,有这种事么?他的目光,不期然地瞟向远处那座云雾缥缈的高峰,好奇之念愈来愈浓……他忘了饥渴。
不由自主地朝那座山峰驰去。
盏茶工夫之后,他来到峰下,抬头一看,那山峰上丰下锐,像一座倒立的巨塔,直入云表,白云悠悠,在半峰间飘浮出没。
的确,这像是神话中的仙山。
这时,一条人影在峰腰蠕蠕而动。
定睛细看,赫然是一个老者,一步一拜地登山,虔诚之情可以想见。
正自激奇出神之际,又一条人影来到峰脚,是一个三十左右的武士。
只见那武士满面诚谨之色,仰首朝峰上凝注了半晌,突地解下腰间佩剑,弃之于地,整了整衣衫,把干粮袋也解了下来……徐文看到干粮袋,饥火又升,搭讪着上前道:朋友,在下可以请求分赐少许干粮吗?那武士连头都不转,也不开口,脱手把干粮袋扔了过来。
徐文接在手中,有些尴尬,正待出声相谢,那武士业已俯身下拜,然后登峰,每走三步,便屈一次膝。
徐文想笑,却笑不出来,老实不客气地转到一旁用起这干粮来。
干粮倒是不错,半只烤兔,一块斤余重的腌牛肉,还有三个碗大的馍。
饱餐一顿之后,抬头看那武士,也不过登上了半里多地。
徐文就近掬了些山泉解渴。
人是铁,饭是钢,肚子落实,精神大振。
他心中虽存着一分惊疑,但总不信真的有什么女神。
江湖中无奇不有,多半是别有用心的江湖人故弄的玄虚。
他踌躇了片刻,弹身上峰。
顾盼之间,他便超越了那武士。
那武土骇异地望了徐文一眼,摇摇头,自顾膜拜。
徐文一口气登上了三里之遥,至此:已距峰顶不远,眼前景物大变。
峰头陡峭,上宽下锐,半隐云雾之中。
迎面一架石级,笔直而上,不知有多少级,除了这困山势天成凹槽而凿的天梯外,其余各方,猿猱也攀不上,可说是天生绝地。
天梯之下,是一块十丈大小的缓坡,可以供人停身。
这里,散散落落地跪着约莫十来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片虔诚之色。
徐文望着那不见头的天梯,心想,只要一个稍具基础的武林人守在上端,功力再高的人也难强登。
这时,一条人影从天梯泻落,垂头丧气地下峰而去。
看来,他是无线缘人。
另一人恭谨地拜了三拜,垂首躬身,举步登梯……那些等候登梯碰缘的人,见徐文既不恭也不敬的神态,莫不投以骇异的目光。
徐文逐一打量这些人,以年青的武林人居多。
突地――他的目光触及离开人群远远的一个闭目打盹的中年乞丐,看了又看,几乎笑出声来,那乞丐赫然正是闪电客黄明。
黄明容貌已改,但那身行头,仍是不久前扮独目老丐的那套,背上一圆一方两块破蓝布补钉,是极明显的标志。
若非这两块补钉,徐文决认不出他来。
黄明大概好梦方酣,根本没有发觉徐文的来临。
徐文轻轻走了过去,朝黄明身侧一坐。
黄明猛一睁眼,骇呼道:兄弟,你也来了?徐文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想不到在这里碰头!兄弟也是朝‘女神’而来?算是吧!大哥以为……彼此,彼此!不说也罢!蒋尉民世叔可有消息?黄明优形于色地道:没有,可能发生了意外。
徐文沉重地道:小弟准备办完一件事后,赴终南山一探……愚兄也正有此想。
令师尊呢?一样没有消息。
大哥准备这样耗着吗?黄明一努嘴,朝那冲天磴道一比,道:我没缘分,还没到顶就被打了回票!徐文剑眉一挑,道:有关隘么?差也不多,居高临下,以逸待劳,以愚兄的能为,什么都免谈。
有高手把关?当然。
内幕如何?谜!谜!小弟倒想试试?这些人是按先来后到排了号的,你得等到明天。
徐文皱了皱眉,相了相峰势,道:另有蹊径。
这怎么可能,毫无落脚借力之处……小弟有把握一试!别太冒险,不值!且试试看……黄明凝视了徐文片刻,悠悠地道:也许你能办到,我只是担心突发的凶险。
这种诚挚的关心,使断梗飘萍般的徐文内心升起一股温暖,恳切地道:大哥,小弟会小心应付的。
噢!贤弟,你的事办得如何了?已略有眉目!突地――一黄明伸手把徐文拉向身侧的树后。
徐文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有人来了,你暂勿出面!谁?‘五方使者’!徐文目光透过叶隙一扫,果见一个锦衣少年,旁若无人地走向天梯。
他受时一股杀机冲胸而起,冷哼了一声,道:我废了这魔爪子!黄明伸手一拦,道:贤弟,稍安毋躁,让他去探路,准有好戏可看。
五方使者方走到梯脚,一个红脸大汉沉哼了一声,道:雏儿,你准备做什么?五方使者转身,面对跪在地下的红脸汉子,冷冷地道:口里放干净些!红脸汉子咬了咬牙,似乎在竭力按捺,但声音中仍充满了怒意:小子,凡事有个先后,同时你这态度也不是朝神者所应有的……你管不着!老子非要管不……话声未落,只听啪的一声,接着是一声:哎哟!红脸汉子大翻元宝,滚出八尺之外,口中血沫泉涌,红脸变成紫脸,登时肿大了一倍。
徐文又想现身,仍被黄明拉住。
这一来,激起了公愤,七八人跳起身来,气势汹汹围了上来。
五方使者两手朝腰间一叉,面上带着一抹阴鸷的笑意。
一个壮健如牛的彪形大汉,怒吼一声:兔崽子,老子教训你……抡起醋坛大的拳头,迎胸向锦衣少年捣去,拳头虎虎生风,看来劲道惊人。
砰!夹以一声惨号,那大汉仰面翻倒,登时气绝。
五方使者并未见出手,仍是两手叉腰,形若无事。
这一下慑住了那些想动手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面上尽是骇极之色。
五方使者目光追扫全场一遍,然后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奔上天梯,看似缓慢,其实快板,只眨眼工夫,便消失在漠漠雾气之中。
场中,恢复了先前的死寂,只多了一具尸体。
徐文目眦欲裂,但被黄明止住,不能发作。
黄明轻叫一声:看!来了!一团黑影从天梯滚落,落地寂然,赫然是那五方使者,业已气绝身亡,背上多了四个惊心怵目的大字:不敬者戒!所有在场的,无不悚然变色。
徐文也是心惊不已。
五方使者的身手,他见识过,每一个都可列入第一流,竟然在顷刻之间丧命,无论峰头是人也好,是神也好,这种手段的确恐怖。
峰顶如果是神,自无招摇之理,不值识者一笑;如果是人,扮神装鬼的目的何在呢?以徐文旋空飞升身法之奇妙,舍天梯而登峰,并非难事,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要循天梯而上,见识一下到底有何凶险。
大哥,我去试试?贤弟多加小心!小弟省得!说着,一长身,向天梯走去。
由于有五方使者之鉴,那些专诚朝拜山林女神的,没有人再争什么先后,也没有人再开口。
徐文提足一口真气,身轻如燕奔去。
看上去,他似乎满不为意,其实内心仍是忐忑的,凝神聚元,准备应付任何突发的情况。
天梯笔直陡峭,宽仅四尺,两旁岩壁光滑如镜,猿猴也难以驻足。
天梯是唯一通路,也是一条绝路。
徐文一路升登,工夫不大,已升至距峰顶不及十丈之处。
仰首上望,只见天梯尽头,棱线与天相接,一座高大的石牌矗立在石级尽处,横额上四个古体篆字:女神之居,余外一无所见。
他停了身形,心中大感踌躇,不知是直闯,还是报名求见?蓦地――峰顶传下了一声洪喝:女神宣见徐少侠!这徐少侠三个字露出了破绽,分明是江湖人的口吻。
徐文胆气顿豪,但也感到无比的惊讶,对方竟然知道自己姓氏,的确匪夷所思。
他略略一窒之后,提气轻身,一个起落,到了石牌之下。
目光所及,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两名怪像老者,似两尊巨灵之神,分坐在入口两侧,闭目垂睑。
徐文现身,两老者连眼都不抬一下。
徐文定了定神,向前望去,只见峰头大约半亩,怪石峰峰,虬松棋布,居中一座楼阁,攀龙附风,画角飞檐,气派十分。
一条纤纤人影,玉立楼下小道之中,含笑相迎。
徐文一看对方,心中更加笃定,那人影,赫然就是峰下所遇的妖媚少女柳倩倩。
他不禁脱口唤了一声:柳姑娘!柳倩倩此刻却是落态毫无,福了一福,道:奉女神之命,请少侠晋见!徐文心中暗笑,调侃地道:在下真是有缘么?柳倩倩报以一笑,道:也许。
请随婢子来!徐文颔了颔首,道:请带路!柳倩倩领着徐文直上楼台,穿过白石回栏,来到楼厅之前,四名垂髫青衣少女,神态肃穆地站在门外,分执云拂、如意、剑、笤四物。
从厅门内望,里面的布设极尽豪华,较之五公府第,过之无不及。
居中,锦幢低垂,不见人影。
柳倩倩在距厅门数步之处停住,恭谨地道:徐少侠候参!进来!声音发自锦幛之后,脆嫩无比,听来令人心旷神怡。
柳倩倩侧身让路,四女朝两旁一分,左右各二。
徐文心中略感紧张,他一念好奇而来,既无目的,也没企图,更不明白对方是何许人物,倒是观念中已无所谓神的存在;由于柳倩倩在场,业已证明对方是江湖人物,从排场来看,决非等闲。
他缓步入厅,在居中昂然站定,面对锦幛。
幛后,颤人心弦的声音再次响起:徐文,你来此何为?徐文大吃一惊,对方竟然一口道出自己来历,而且那声音似乎并不陌生,只是一时记不起在何处听过。
略一沉吟之后,道:是贵门下引见的。
那是说你为了好奇而来?可以这么说。
你有何求?想一瞻‘女神’真面目。
仅是如此?是的。
人神相隔,岂能轻显法相?徐文淡淡一笑道:尊驾真以‘神’自居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什么,在下虽愚,尚不致被‘神仙’二字所惑!你认为我是人?而且可能不是陌生人!说得好。
你可知道我命柳倩倩指引你来此的目的?这倒要请教?以你为质,令徐英风现身!徐文闻言之下,不由心头剧震,栗声道:以在下为人质?一点不错。
尊驾到底是谁?你就会知道的。
家父真的尚在人世么?极有可能。
那开封道上陈尸的是谁?那是徐笑风的诡计,瞒不了明眼之人。
也许你的确不知情。
徐文内心登时鼎沸起来,对方当然是仇家之一;难道父亲真的尚在人世么?怎么可能呢?尸首是自己亲手掩埋,尸身上还有父亲遗物,一点都不假,所差的是死者面目被毁,无法辨认,难道蹊跷即在于此?他想不透,但他希望这是事实……他冷冷地开了口:尊驾与家父有仇?不错!父仇子担,在下一力接着……你担不了!未见得吧?徐文,你以为我是谁?何不展示真面目?锦幛徐徐开启,一个美绝人寰的倩影幽然出现。
呀!徐文惊呼一声,连退了三四步。
对方,赫然正是卫道会所见,被称作仙子的神秘美妇。
想不到自己会落入卫道会的诡计中。
对方以山林女神之名招摇,目的是什么?当然不是单为了自己父子,因为自己此来是偶然的。
前此,他不是这美艳少妇的对手,但现在却可以一拚。
照人的容光,使人不敢仰视。
据黄明透露,五方教侵犯卫道会总舵,无情叟与彩衣罗刹战死,少妇力战退敌,由此证明她的功力可与五方教主匹敌。
由她,他不期然地想到红衣少女上官紫薇。
上官紫薇是上官宏的女儿,而她是上官宏的妻子,以年龄而断,上官紫薇决非她所生,而上官宏与父亲结的是杀妻灭嗣之仇,如此看来,上官宏的妻妾当在三人以上。
上官紫薇是第一个闯进他心扉的女子,他为她而放弃了开封蒋府求亲,他也曾疯狂地追求过她,而她,拒绝了他的爱,最后却失身于聚宝会少主陆昀,而事实也同时证明双方是无法消解的大恨深仇。
江湖上的变幻,实在使人慨叹。
仇家到底是卫道会,抑是五方教,使他无所适从。
一阵激动过后,他平静了。
如果说父亲真的死于开封道上,那杀父凶手决非卫道会中人所为,因为对方正不择手段追索父亲下落!如果说父亲真的尚在人间,这父仇两字根本无从谈起。
但父亲若仍在世间,为什么不与自己通消息,而任自己盲目索仇?这谜底,太复杂,也太不可思议了。
在这美艳少则上,能发掘出一些线索吗?心念之中,沉缓地开口道:尊驾是上官夫人?不错。
徐文,你错了。
‘山林女神’便是家母,何得谓之欺世?武林中前所未闻?那只怪你孤陋。
徐文吞下了一口气,道:在下自承孤陋寡闻,但武林中未必尽如在下……少妇莞尔一笑道:不错,女神而受人朝拜,是最近的事!为什么?告诉你无妨,为了卫道。
卫道?嗯!此地可说是武林败类的陷阱,明白了吧?徐文咬了咬牙,面上露出一抹怒意,照此一说,自己也成了武林败类之一了。
但他无意分辩,冷冷地道:武林中多的是挂羊头卖狗肉之辈,正邪难分。
有理。
夫人今日之意,要扣留在下作质?一点不错。
为了上官会主与家父之间的仇?对了,这仇必须徐英风亲自了断。
然则‘七星堡’被血洗的这一段呢?‘卫道会’不负这个责任。
该由谁负?下手之人。
谁是下手之人?这问题不必由我答复。
血案发生之日,上官宏本人寻仇不假?对象只你父亲一人。
这话能令人相信吗?信不信由你。
如在下认定血案是上官宏主谋所为?随你的便。
这是承认了?本人不耐与你饶舌,现在开始,你是人质的身分!徐文杀机陡起,怒声道:恐怕没有人能留得住在下!你无妨试试看?声落人杳,消失得有如鬼魅,锦幛自合。
徐文怨毒之气冲胸而起,藏龙谷中所起的观念,浮升脑海,如不以酷烈手段应付,休想追出仇家。
所谓扣自己作质,迫父亲现身,安知不是遁词?又安知不是别有图谋而捏造这事实?心念之间,举掌向锦幛划去。
裂帛声中,锦幛裂为数片,幛后,空无所有,无门无户,美艳少妇不知隐向何方。
惊愕之间,只见不知何时,厅堂门户已被一层巨网封住。
他一弹身,到入门之处,伸手扯网。
一扯之下,不由大惊失色,那网非丝非麻,不知是何物织造,以他的神力,竟然无法毁其分毫。
四青衣女侍,仍俏立厅门之外,其中手执如意的那女子扑味一笑道:‘地狱书生’,安静些吧,这网是天蚕丝所织,不惧刀剑水火,任你力能拔山,也休想破其分毫。
四壁与屋顶,也是寒铁之精所铸,不必多费气力了。
徐文倒吸了一口气,随之而起的,是狂澜般的杀机,手一扬,数缕指风由网孔射出,直袭四女。
四女一分又合,站回原地,身法之奇奥快速,令人咋舌。
盛怒之下,聚集毕生功力,朝厅壁劈去。
锵然巨响声中,掌力撞壁回震,自己反被震得退了三四步,而那巨响,历久不绝,一双耳膜几乎破裂。
于此,他相信那女待所说不虚。
他纵有通玄功力,千般杀手,此刻也无施展之地。
恨、毒、愤、怒,几乎使他发狂。
他栗声暴吼道:这种卑鄙手段,是自命‘卫道’者所当为么?耳畔传来美妇的声音,但不知发自何处,声音有些空洞飘渺:徐文,不加酷刑于你,已算是相当遵崇‘武道’的了!既谈‘武道’,何不凭功力以定生死?会的,但时机未到。
我徐文若不死,必血洗‘卫道会’!只要你有这本领。
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等徐英风现身。
此刻,你蒙‘女神’宣见的消息,业已传出江湖!如果家父已不在人世?此时言之过早。
声音寂然。
徐文像被困在兽笼中的猛虎,不停来回踱步,就是想不出脱困之方。
这一天,是徐文被囚的第五天。
厅门的警戒已自被囚的当天撤除。
这天罗地网有了警戒也属多余,真是神仙也难脱困。
五天,在徐文的感觉中,是漫长的五年。
五天当中,他唯一接触的人是婢女柳倩倩。
虽说被囚待遇还不错,柳倩倩接时送上食物与漱洗用具。
徐文恨透了她,如果不是她,徐文当不致中陷被囚。
而倩倩每一次出现,都表现出明显的挑逗。
午正,柳倩倩提着食盒,照例出现。
她把食物从特设的小孔送入之后,粉腮含带诱人的笑意,俏生生地站在网边,有意无意地摆动柳腰肥臀,鼓绷绷的双峰,似乎要绷裂薄罗衫而出,起伏、微颤……徐文倒是不曾虐待自己,送来的食物很少剩余。
他低头吃着,心里仍不断盘算脱困之道,他不让绝望控制自己。
柳倩倩痴痴地望着充满男性魅力的徐文,面上的笑意愈来愈浓。
她在想什么?徐文讨厌这种荡态,五天来,从未假以辞色,也不屑多看一眼。
柳倩倩荡意盎然地开了口:徐少侠,你不为你自己的未来担忧?徐文只顾饮食,相应不理。
柳倩倩再次道:少侠天人,你襟胸自与众不同,实令奴家心折!徐文心中一动,暗忖:什么天人地人,江湖诡谲,只凭血气之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中计被囚,就是一个好例子,何不利用她……心念之中,放下碗筷,把食盒朝小孔外一推,悠然站起身来,冷声道:柳姑娘有何见教?柳倩倩眸光似水,闪动着一种异样但却极诱人的光辉,娇声道:家师常说徐少侠的胸襟常人所不及!何以见得?身处绝境,而能怡然自若!绝境二字何解?少侠父子与我们会主有血海之仇,难道还望生还么?徐文内心一颤,故意莞尔一笑,淡淡地道:身为武士,又何必斤斤计较于生死二字?所以,奴家说少侠真正了不起。
谬赞了。
柳倩倩沉吟了片刻,抑低了声音道:少侠不想出困么?徐文缓和了声音,道:想,又与事实问补?那少侠心里,仍是想的了?当然,这是人的本能,在下何独能例外。
然则,少侠有打算么?难道姑娘有所见教?柳倩倩又沉默片刻,才期期地道:我们主人已于两日前下峰!这话虽然不着边际,但一听就知道别有用心,决非无因而发。
徐文聪颖超人,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当下故作不解地道:贵主人,是‘女神’么?少侠岂非明知故问……在下听人称她为仙子!是的,夫人的外号是……是什么?柳倩倩粉腮微微一变,她像发觉自己在冒险,在做不该做的事,然而,她仍旧开口答复了,因为她此刻已被某种心理上的因素控制住,理智十分脆弱。
她叫‘云中仙子’!啊!‘云中仙子’,不错,她是可当此称而无愧。
‘山林女神’的门下,称为‘云中仙子’,非常贴切!她美么?尘世罕见,很美!可是她的功力也很……在下领教过。
奴家呢?很美,尤其身法很出色。
柳倩倩忸怩地一笑道:奴家人下之人,不敢当少侠青睐。
徐文心中窃笑,柳倩倩对自己施狐媚,的确是昏了头,可是这戏得演下去,立刻就要触及正题了。
当下开门见山地道:柳姑娘可是有意要援手在下?这……奴家不敢拿自己生命开玩笑,不过……不过什么?又不忍见少侠……在下明白了!明白什么了?姑娘是有意想伸援手,不过有条件,对吗?柳倩倩掩口一笑,飞了一个媚眼,有些不自然地道:少侠机智遇非常人所及,但,如果说‘条件’两个字,未免抹煞了奴家用心……姑娘所谓‘用心’,是指什么而言?柳倩倩桃腮泛红,咬了咬下唇,道:奴家不忖蒲质草姿,愿以身相许!说完,水样的眸光,直照在徐文面上。
徐文早已料到对方的存心,闻言并不惊奇,平淡地应道:这是条件么?柳倩倩媚眼斜抛,春风满面地道:少侠愿称它为条件,就是条件吧!姑娘准备要在下如何履行这条件?指天为盟,与奴家誓守终身,奴家设法使少侠脱困!徐文不由怔住了。
脱困,是他唯一也是最迫切的愿望,为此,他可以不择任何手段,以达到这目的。
但不管用什么酷烈手段,一言不二是武士的信条,如果他现在答应,就非践约不可,他能与荡妇淫娃型的柳倩倩结合吗?不能,一百个不能。
的确,她不配。
可是这千载一时之机,岂能错过……如果云中仙子在山,柳倩倩天胆也不敢如此,看她当云中仙子之前,所表现的端庄,便足以说明一切。
他久久开不了口。
柳倩倩幽幽一声长叹道:奴家明白少侠看不上奴家徐文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最好,半晌才道:容在下考虑,这是大事!柳倩倩目光朝四下一逡巡之后,道:徐哥哥,时间不许我们多所考虑,如果夫人回山,一切便成泡影。
这徐哥哥三字,使徐文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由衷地感到恶心。
照理,对待她大可不必谈什么武士风度,因为彼此是敌对的双方,但,他不屑为此。
容在下考虑一个时辰,如何?这……好吧,我一个时辰之后再来。
说着,伸手去检食具,纤细莹白的柔指,伸入小孔.呈现徐文眼前。
一个意念,电也似的闪上徐文心头:对敌人宽恕,便是对自己残忍!于是,他立即决定了做法。
他微笑着,俯身,伸手,抚上她的纤手。
她先是一惊,继而沉醉,任由他抓住,吃吃一笑道:徐哥哥,你改变主意了?是的。
你……答应了?徐文面上突现阴冷,沉声道:你知道我的外号么?柳倩倩一怔,道:‘地狱书生’!徐文松开了手,声音更寒了:很好,希望你不曾忽略了在下的外号。
柳倩倩媚态尽敛,满面困惑之色,蹙眉道:什么意思?在下并非什么好相与的人。
你……现在打开这网罩!柳倩倩向后退了两步,栗声道:你还没有答应我的条件……在下没有这意思。
那我为什么要为你解禁?救你自己。
什么意思?你已中了在下罕世剧毒,此毒世上无人能解,一刻时间之内,将香消玉殒。
如你能解禁,在下便为你解毒!柳倩倩花容惨变,再退了数步,戳指徐文,厉声道:你好狠毒……徐文冷酷地道:在下人如其名,说过并非好人。
徐文,我死了你能活吗?那是另一回事。
柳倩倩咬牙切齿地道:一刻时间,我足够把你碎尸万段。
你不敢!找为什么不敢?何不试试看?柳倩倩窒了片刻,突然转身,伸手去按廊柱上的龙爪……徐文心头大震,他料不到她真的敢做。
那龙爪,必然是一种机关的枢纽,自己被困厅中,根本无法阻止,如果真的死在这贱人手中,的确是难以瞑目。
柳情倩的手按上龙爪,冷厉地道:徐文,你可别后悔?徐文内心焦急如焚,但表面上仍保持镇静,傲然道:在下从不知后海为何物!好,我会看着你死!柳倩倩,你好大的胆!娇喝声中,一个徐娘半老的黑衣老妇人倏然出现。
这妇人面罩寒霜,眸笼杀气,直瞪住柳倩倩。
柳倩倩如逢鬼魅,惊怖至极地连连后退,直追到厅门网罩边。
黑衣妇人冷厉地喝问道:贱婢,你想做什么?柳倩倩觳觫地道:找……我……中了他的毒手!黑衣妇人朝徐文这边瞟了一眼,又道:你知道他是夫人的重要人质么?知道。
你如果以‘钢弩阵’毁了他,结果如何?可是……婢子命在顷刻……住口。
仙子座下,容不得你这等淫贱之人,你竟敢背叛仙子,做出这等乖谬的事,这是你咎由自取。
跪下!柳倩倩双膝一届,跪了下去,口里哀告道:总管,请恕婢子无知初犯……女神门规,纵仙子本人也不敢更改。
闭嘴!柳倩倩粉腮如雪,簌簌抖个不住。
被称作总管的黑衣妇人,往网缘挪近数步,向徐文道:徐文,希望你能解了她的毒!为什么?她必须接受门规制裁!尊驾如何称呼?总管孙婉如。
徐文自巧获奇线,归入万毒门,练成了至上玄功,对用毒一道,已臻化境,完全收发由心,他在抓在柳倩倩的手腕时,业已发出了摧心剧毒,只是他已能控制毒发的时间,不像半年前使对方触之即亡。
从前他练的是左手,而现在可说全身皆毒,杀人于意动之间。
这是他第一次以至高心法施毒,原出不得已。
师门律戒妄杀,他其实无心非要柳倩倩的命不可。
心念之中,大声向柳倩倩道:柳姑娘,把你的手给我!柳倩倩扭头道:做什么?替你解毒。
不!为什么?反正是一死,我愿死在你手下!总管孙婉如怒哼了一声道:这不能由你!一弹身,抓住柳倩倩的手,朝那送食物的小孔里一塞……柳倩倩怒目切齿,却不敢反抗。
徐文伸手抓住对方手腕,默运心法,将毒收回本身,一松手,道:可以了。
这种闻所未闻的解毒之法,使黑衣妇人震骇不已。
就在此刻――楼台之下,传来了数声喝斥,接着是震耳的搏击之声。
黑衣妇人面色一变,抓起柳倩倩,电闪逝去。
徐文大感震惊,是什么人敢到这峰头滋事?搏击的声浪此起彼落,间杂着惨号之声,听来交手的人不在少数。
忽地,一条人影上了楼台,闪电般扑向右侧;不多时,又折头返回,似在搜索什么,到了徐文被囚的厅前,目注巨网,口里哦了一声。
大哥,我在这里!来的,正是闪电客黄明。
他此刻易容成一个黑衣武士,若不是口出其声,徐文怎么也认不出来。
黄明凑近网边,激动地道:贤弟,你还活着?大哥以为小弟死了。
我真有这想法。
怎么回事?我被囚了。
被囚?这网……天蚕丝所织,不惧刀剑水火。
啊!什么人来此动手?‘五方教’的高手,总数在五十人以上……‘五方教’?不错。
我是藉这机会混上来的。
天梯阻不了他们?十二条人命的代价,‘五方教’损折了十二名高手,才突破防守……守梯的两个怪物呢?当然死了。
这些慢慢再说,先弄开这劳什子是正经。
说完,脚踢手摸,在寻找机关所在。
黄明是妙手先生高足,天下第一神偷,对这些门槛,自是十分精到。
注意!徐文沉喝一声。
一缕金刃锐风已罩向黄明,出手的,是一个青衣少女,现身得犹如鬼魅。
黄明号称闪电客,身法独到,但与对方相形之下,便差多了。
刷!刷!刷!一连三剑,黄明毫无还手之力,险象环生。
看来,他在这女子手下,决走不出十招。
徐文大急,手伸出网孔,弹出一缕劲厉指风。
嗤!廊柱附雕的龙头,齐颈被射断。
躺下!娇喝声中,黄明肩背冒红,身形晃了两晃。
青衣少女剑势再起,指向黄明心窝。
黄明一闪丈余,但却脱不出青衣女子的剑气范围,看来非毁在她剑下不可……就在同一时间,那道巨网突地向上收卷。
徐文这一喜非同小可,真是想不到的收获。
他那一指,本是袭击青衣女子,以救黄明之危,不料青衣女子身形似魅,取之不准,误射龙头。
这一下,瞎猫碰上死老鼠,竟然击中了机关枢纽,解除了禁制。
哇!惨号声中,青衣女子栽了下去。
黄明像发现奇迹般地惊叫道:贤弟,你……徐文一指那廊柱,道:误打误撞,做梦也想不到。
黄明苦苦一笑道:若非这一撞,我便完了。
大哥伤势怎样?皮肉之伤,不碍事。
说着,从怀里掏出丹丸,纳入口中。
搏杀之声,如火如荼,逐渐逼近了楼台。
徐文双目碧芒闪烁,条气充盈地道:小弟要血洗此间!黄明急摇手道:不可!为什么不可?贤弟要为‘五方教’帮手么?这本是两回事!身为武士,不应乘人于危。
徐文默然片刻,道:难道就此一走了事么?今日之局,如果这方面没有高手应援,五方教’势必得手。
徐文心中暗忖:天下事竟有这样巧,美艳少妇云中仙子不在峰上,五万教恰好行动。
据云中仙子的说法,卫道会张扬山林女神,目的是卫道,也就是凭这天险,以消灭五方教的高手。
如果云中仙子在山,情况当会大不相同。
黄明又道:贤弟,我有个看法……什么看法?‘五万教’危害武林,生杀予夺,人人切齿……大哥的意思要小弟出手?愿意么?‘卫道会’与小弟一样势不两立……借用你刚才的一句话,那是两回事,应该分开来处理。
徐文踌躇了片刻,道:我们看看去!蓦地――一条人影飞射上台,赫然是一个锦衣少年,手握长剑,全身血渍斑斑。
他身形一落,向黄明喝道:还不赶快动手!显然,他把黄明当作了五方教弟子。
徐文目光一扫,冷冷地道:幸会了!这锦衣少年,赫然是郾城外所遇五方使者之一,另一个已在当场毁在毒手一式之下。
由这使者,徐文想起了被劫的红颜知己天台魔姬,那股杀机,登时不可遏止。
五方使者闻言转过目光,面色陡变,掉头……徐文横身一截,冷森森地道:你死定了!声落招出,毒手一式如电攻出。
五方使者举剑一划,剑势尚未展开,便惨嗥着倒了下去。
黄明骇然道:贤弟,你这身功力还有敌手否?徐大一摆头,道:大哥,过誉了,我们走。
话声中,当先泻下高台。
黄明跟着弹身。
台下,死伤累累,陈尸已达数十具之多,男女各半,女的,自然是云中仙子座下的弟子与侍婢。
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栗人的搏杀声。
徐文目光一扫现场,只见自称总管孙婉如的黑衣妇人,正与一个面目狰狞的锦袍老者作殊死之斗,从双方的招式看来,可能是现场中功力最高的一对。
每一对交手的,搏斗都十分惨烈。
黄明一指那锦饱老者道:他便是为首的人,‘五方教’锦衣卫队的副领队。
徐文颔了颔首。
一声暴喝传处,一个青衣少女,栽倒在一名锦衣汉子的剑下。
那锦衣汉子用剑一挑,少女胸衣至小衣尽裂。
妙相毕现。
这种卑劣无耻的行为,使徐文目眦欲裂,一弹身,扑了过去。
那棉衣汉子连人影都不曾看清,便被除文一掌劈碎脑袋,横尸当场。
不知是谁,怪吼一声:‘地狱书生’!这一吼,震动了全场。
徐文举步向锦袍老者那一对欺去,凡伸手可及的,无不应手而毙,走了五丈,五方教徒倒下了七人之多。
锦袍老者连演三绝招,迫退了黑衣妇人,朝徐文扑了过来。
黑衣妇人见徐文脱困现身,却又站在自己一边,不由呆住了。
徐文迎了上前,出手便是毒手一式。
锦袍老者功力非同凡响,进得快,退得更快,一晃之间,竟避过了这一式杀手。
徐文尚未变式,他的长剑已换骇电奔雷之势攻出。
徐文也就在退步之间,挟以十成功力劈出一掌。
急劲如山的掌风暴卷而出,把锦袍老者的剑势震得一窒,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电光石火之间,徐文的毒手二式出手。
而这时,一道森森剑气指向徐文后心,听风声便知出手的是剑道中特殊的高手。
情势所迫,徐文只好向测方闪让。
这一让,无形中削弱了毒手二式的威力,但这杀手的厉辣实在惊人,锦袍老者闷哼一声,踉跄了三四步之多。
徐文转目一扫,口里发出一声惊呼,眼前一黑,几乎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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