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魔姬恨徐文对她冷酷无情,两种利器同时出了手,徐文险极地避开了第一旋飞刃,连意念都不曾转,第二旋又告电闪圈来。
徐文不由亡魂尽冒,他身中数枚素女神针,气血受阻,真力提不起来,眼睁睁望着光圈曳至,却无法闪避,更谈不上封阻……就在这生死交关之际,飞对意外地倒飞回天台魔姬手中。
天台魔姬冷冷地道:‘地狱书生’,你已经死了一次!徐文沁出了一身冷汗,但仍狂傲地道:你为何不下手?哼!你想死很容易,你所中的‘素女神针’,就足以制你死命。
如我不死,会要你的命。
说完,转身踉跄奔去。
天台魔姬大声道:你真的想死?徐文充耳不闻,挣扎着向前奔去……他这一奔行,神针将循血道直攻心脉,势非穿心而死不可。
站住!喝话声中,天台魔姬截在身前。
徐文不期然地止步,栗声道:怎么样?你当真想死?什么意思?天台魔姬窒了一窒,才铁青着脸道:我替你取出身上的神针。
徐文意外地一愣,随道:用不着!哼!冷哼声中,天台魔姬一掌劈了出去,徐文应手而倒,天台魔姬伸右掌,自运功力,掌心顿呈玄玉之色,然后隔空三寸,在徐文周身游动了一遍,一根根细针,脱体而出,吸在掌心之上。
这不过刹那间事。
正当她以奇门功力,吸尽了徐文身中的神针之际,徐文猛从晕眩中清醒,一见天台魔姬俯身在侧,怒喝一声:你找死!身形一扭,弹了起来。
哇的一声惨哼,天台魔姬栽了下去。
徐文只觉浑身舒畅,真气流转如初,蜂螫的感觉尽失,一眼瞥见天台魔姬掌心所附的神针,不由全身一震,脱口道了一声:错了!伸指往天台魔姬身上点去,当手指将触及那丰腴诱惑的胴体时,他怔住了,手指竟然点不下去。
俊面一变再变,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
顾不得这多了,他在心里暗叫了一声,落指如雨,点遍了她周身三十六大穴,然后取出三粒白色丹九,塞入她的口中,轻轻一点喉结穴,丹刃顶喉而下。
只这顷刻工夫,他出了一头大汗。
指尖触及柔腻肌肤的那种微妙感觉,似乎仍未消失大约半盏热茶工夫,天台魔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睁开眼来。
徐文冷冷地道:你也死了一次!天台魔姬翻身而起,一脸茫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倒下去的,她仅有的记忆,便是身躯被轻轻碰了一下,知觉随之丧失……徐文接着又道:你是本人手下第一个死而复活的人,咱们从此两不相欠,再见了!身形一弹,如飞而逝。
天台魔姬幽怨地叹了一口气,跟着离开原地。
且说,地狱书生徐文一路疾奔,足足一个时辰才登上官道,他缓了势子,安步徐行,心里盘算着该回家去,还是继续在外面闯荡。
以他的身形相貌,穿章打扮,徒步走在官道之上,的确十分惹人注目,但他毫不在意,只顾想心事。
蓦地――一阵呻吟之声,传入耳鼓,他不经意地转目一看,只见道旁一株古榕之下,躺着一个黑衣人,一顶大凉笠遮住了头面,呻吟之声正是由他发出的。
徐文心想,大概是什么路人得了急病,才会倒在路边呻吟。
他瞥了黑衣人一眼,继续前行,呻吟之声反加凄厉,像是十分痛苦。
他走了数丈,憋不过好奇之念,又折了回来,径直走到那人身畔。
那人似乎觉察有人走近,呻吟之声立即停住,但身躯却抖动不止,显然是在勉强忍住痛苦。
徐大开口发话道:朋友,什么回事?黑衣人答了话,声音是颤栗的:你是道上朋友么?是的!黑衣人掀开了遮脸的凉笠,失神的双目,打量了徐文几眼,然后又把凉笠遮上。
只这一眼,徐文已看出对方是一个半百老者,右颊上有半个手掌大一块刺目的疤痕,对方的动作,使他很不耐,正待转身离开……黑衣人却又开了口:小友是谁?‘地狱书生’!什么,你……便是‘地狱书生’?不错!如此你请便吧!徐文大感奇怪,一句话反使他打消去意,要追问个明白。
阁下什么意思?道不同不相为谋!那阁下是以正太君子自居了?黑衣人缄口不答,但却微起哼声,显然他已熬不住痛苦。
徐文话锋一转,道:阁下是生病还是受伤?黑衣人的牙齿格格一阵作响,冷漠地道:你还是请便吧!在下要走,你留不住,在下不走,你说了等于白费。
你……想怎么样?把事情弄明白,阁下有名号吧?没有徐文乖戾之性大发,一挥手把黑衣人遮脸的凉笠扫飞数丈之外,寒声道:阁下莫非见不得人?黑衣人双目圆睁,像是怒极,身形一起,但刚起得一半便栽了回去。
徐文目光在对方面上绕了几绕,脱口道:阁下是中了蚀心剧毒!黑衣人惊愕地张大了口,好半晌才迸出声音道:小友……如何知道?阁下中了剧毒,而能不当场毙命,内功必然高得骇人……你……不必惊奇,区区在下对于‘毒道’还略谙几分。
哦!小友……阁下虽以内元逼住毒性,不使攻心,但仍然活不了,大概半刻时间之内就得一命归西,阁下中毒到现在多少时间了?五天五天?徐文不禁栗声而呼,对方中毒五天而不死,大大超出他估计之外。
黑衣人喃喃地道:我……自知不行了,唉!死不瞑目!死不瞑目!阁下伤在何人之手?仇家!谁?这点恕难奉告。
徐文俯下身去,用手一探对方经脉,然后再翻开眼睑,陡地全身一震,后退了数步,心里涌起了几种不同的意念――从毒性手法,他断定施毒者是自己的父亲,那对方口中的仇家也便是父亲,彼此之间是什么样的仇怨呢?自己该杀了他,消灭一个仇人?任他毒发而死?救他?当他想到救他之时,自己也觉得荒诞可笑,为什么会有这种意念?为什么要救父亲的仇人?但他不难知道之所以产生这意念的根源,是因为他一向清楚父亲并非正人君子,也许眼前这黑衣人是无辜的,也许是受过害的,身为武人,自不能逃出恩怨两个圈子之外。
他冷傲、乖戾、任性,是环境使然,在这种性格之下,潜存了一丝与生而来的善良这一先天的本质,被后天的性格所抑制,但却时时不自觉地流露,这使他的作为善恶互混,形成了矛盾,当然,这是他内心的矛盾,外表上,旁人是无法觉察的,否则他不会被冠上地狱书生的外号,在同道眼中,他是一个恐怖的人物。
方才黑衣人所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便已替他的身分下了注脚。
于是,他忍不住又追问道:阁下的仇家是个可怕的人物吗?黑衣人切齿道:恶魔,卑鄙,人神共愤,他不配称为人!徐文的心像是被巨锤撞击。
阁下说死不瞑目,竟是何仇何恨?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说出来对你或许有好处?我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在下能为你解毒?黑衣人的眼睛,再度瞪大激颠地道:你……能解此剧毒?不错,与杀你一样的便当!黑衣人窒了一窒,目中散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喃喃自语道:我必须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徐文心念一决,道:阁下说出原因,在下为你解毒?是条件么?就算是吧。
如此我告诉你,本人仇家是‘七星堡’堡主!徐文浑身起了一阵寒栗,沉声道:七星帮生徐英风?不错,正是那老匹夫!彼此何仇?夺妻灭嗣之仇!除文不自觉地又退了一步,夺妻灭嗣,其伙不共戴天,父亲真的做过这人神共愤之事么?他心里再次起了矛盾,如果救了他,无异替家门保全一个可怕的仇人,如果杀了他,自己说过要为他解毒。
这两个不同的意念,使他再次陷入痛苦与矛盾之中。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会突然仁慈起来,下不了决心杀这个黑衣人?阁下尊名?上官宏。
上官宏!上官宏……小友,如你能解了本人所中剧毒,将来必有以报。
徐文一瞪眼道:我该杀你!黑衣人面上的肌肉一颤,定定地瞪着徐文,揣不透这恐怖煞星易变的意向。
徐文接着又道:但在下曾说过要为你解毒,自不能不算数,这是解药,拿去!话声中,取出一粒白色丹丸,投与黑衣人。
黑衣人接在手中,道:小友,本人记住这笔人情!徐文冷冰冰地道:大可不必,也许下次见面我会要你的命。
黑衣人又是一窒,但他随即把凡丸天入腹中……徐文仰首望天,深深地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地狱书生竟然救活一个可怕的仇人,这事如果传入江湖,岂非是一件令人难信的新闻。
黑衣人已开始跌坐,运功迫毒。
徐文慢慢移转目光,心想,此刻杀他还来得及。
他向黑衣人欺近数尺,距离伸手可及。
但他的手刚扬起,又放下了。
蓦地――头顶浓技密叶之中,一阵哗啦作响,徐文又迅快地暴退三丈,只见一团黑影,从树顶下泻,坠地无声,定睛一看,心头为之剧震。
一个肉球似的白头怪老,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拍拍灰,望着徐文龇牙一笑,道:小子,你既然要救他,为什么又想杀他?这怪物,正是六十年前名震江湖的丧天翁。
这怪物隐身树顶徐文没有发觉,楞了一楞之后,道:这不关阁下的事!丧天霸嘿地一声冷笑道:好小子,你敢对我老人家如此说话,若非看在你救他的份上,我老人家便毙了你。
现在你可以去了。
徐文不由心火直冒,傲然道:如果我不走呢?我老人家要你走,不走也不行!肥短的手掌一挥,一道狂飙匝地卷起,徐文被震得踉跄倒退了七八步。
徐文乖戾之情被激发,一弹身,射向丧天翁。
丧夫翁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当双方身形即将碰撞的刹那,丧夫翁不知如何挪动的,鬼魅般地换了方位,徐文杀手未施。
眼前人影已杳,意念还来不及转,一道排山劲气,却从后涌来。
砰的一声,徐文飞栽到三丈之外,但却没有受伤,他一骨碌弹了起来,眼中冒出了火花。
就在此刻――黑衣人长身而起,一见丧天翁在侧,忙施礼道:老前辈,晚辈再世为人!结果如何?晚辈追踪他两日夜,终于追上,想不到十多年不见,他竟然学会了施毒,晚辈猝被毒袭,被他走脱了。
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假以时日吧。
噫!他……黑衣人目光一转,发现了数丈外的徐文,立即扬声道:‘地狱书生’,承你的情了,容后再报!丧天翁冷哼了一声道:这小子行事莫测,他方才还想杀你呢……徐文片言不发,转身飞掠而去,从对方刚才的几句交谈中,他意识到堡中必然发生了事故,而父亲竟然不是这黑衣人上官宏的对手,的确,自己是保全了一个可怕的仇人,然而,任性惯了的他,仍不后悔,他知道如果自己下手毁了黑衣人,丧天翁必不会放过自己。
黑衣人如不得到自己的独门解药,准死无疑,如果说错,便是不该给他解药。
另一方面,如果对方知道自己的来历,后果就难逆料了。
黑衣人与丧天翁既是一道人物,看来必非等闲之辈.他说与父亲结的是夺妻灭嗣之仇,那父亲的行为,的确不可原谅,只是为人子者,又将如之何呢?他忽然动了乡心,决定返堡一行。
于是,他取道七星堡。
经过几日夜的奔驰,踏上了家园故土,他感到有些胆怯,此次专程赴开封求亲,自己中途变卦,此事该如何向父亲解说?当然,丑媳妇难见公婆,他不能不见父亲。
七星堡巍然的堡搂在望,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向堡门奔去。
他奇怪何以堡前不见人影,至低限度,在他进入七星堡十里范围之内,该有人前来迎接才对。
铁皮包钉的巨型堡门八字形敞开,静悄悄地阒无人声。
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一颗心登时扑扑乱跳起来,他像突然发狂似地冲入堡门。
一阵腐尸恶臭,扑鼻而来,徐文不由胆裂魂飞,并疾步奔入宅,通道之上,死尸触目皆是,紫黑的血渍,凝结成了一幅幅惊心怵目的图案。
无可置疑,七星堡业已遭了血洗。
徐文目眦欲裂,步履踉跄地奔向正厅……一幕惨景入目,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灵魂像是被活生生地剥离肉体,他钉立在阶沿之下,身形摇摇欲倒。
合抱的廊柱上,左右各三,分别绑了六具死尸,那六副面孔,他熟而又熟,正是帮中顶尖好手,被父亲倚为心腹的七星八将之中的六大将,一个个龇牙努目,像是死不瞑目。
院中,屋角横七竖八的尽是堡中执事人等的遗骸。
这是惊人的惨剧,有计划的屠杀。
母亲!他歇斯底里地狂叫一声,奔入内院,异外地后院没有一滴血渍,也没有半具死尸,只是寂如鬼域。
难道母亲幸免于难?那些丫环仆妇呢?他丧魂失魄地搜索,查遍了大小房间、花园、通道,什么也没有发现。
泪水,到此刻才开始滂沦倾泻……天黑了!天亮了!徐文从极度悲伤中解脱出来,随着升起来的是恨,无边的恨。
我要报仇!报仇!报仇!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仇家,正是自己大反情理救活的上官宏,帮凶的当然也不在少数,丧天翁可能是其中之一。
离堡不及一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连做梦都估不到。
父亲,照丧天翁与上官宏的谈话,显然还活在人世。
母亲呢?成了生死下落不明,骨肉情深,心中那份悲痛,是无法以言语形容的。
他很奇怪,七星帮徒众不少,罹难的不过十之一二,何以没有人出来善后?他含悲忍泪,埋葬了所有尸体,然后,离开了这伤心之地,带走的,是满腹仇恨,与两肩血债。
第一步,他必须先找到父亲,然后共谋复仇之计。
一路之上,他深深地想,七星帮名虽为帮,但这些年来,已很少参与江湖活动,而他,奉父亲严令,出堡之后,从不吐露过身分,是以江湖中但闻地狱书生之名,而不知其来历,无是,他想到了复仇之计。
由于这一决定,他不急于探查父母的下落了,他要先报血仇,隐瞒起自己的身世,深藏起自己的性格,设法接近仇人,然后伺机下手。
夜漏将尽,旅邸中,一间上房之内,灯光荧然,一个独臂少年书生,兀坐窗前,时而怒目切齿,时而垂首长叹,容颜十分枯槁。
他,正是新遭巨变的地狱书生徐文。
几天来,他不知饥渴,不眠不寐,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锥心沥血的回忆中,悲愤已折磨得他神采尽失,骨立形消。
人的精力具有权限的,心灵上的侵蚀,远胜肉体上的折磨。
徐文不如不觉中伏桌而眠,过度的疲乏,使他耳目失去了平时的灵警。
一条高大的人影,幽灵似的来到了他的身后。
灯光映照下,可以看出那人影身着锦袍,彩巾蒙面,顶上露出灰白的头发。
徐文呼吸沉重,熟睡方酣,丝毫也不觉察有人来到身后。
锦抱蒙面人手掌徐徐扬起,对正徐文的背心,似乎又犹豫什么,没有立即拍下。
整整半刻工夫,锦袍蒙面人的手掌扬起放下,不下十次之多。
徐文依然一无所觉。
最后,锦袍蒙面人似已下了决心,一掌拍落下去。
徐文连惨号之声都未曾发出,便栽了下去,口中鲜血泪泪而涌。
他没有死,他睁开了眼,全身起了可怕的抽搐。
他的眼珠,几乎突出眶外,拚起残呼力气,颤栗地嘶唤道:爹,您老人家……为什么要取孩儿性命?锦饱蒙面人没有答腔,身躯却抖战了一下,但手掌却扬了起来……徐文心头掠过天台魔姬所说的故事,倏然悟到这便是曾一度要毁自己的锦袍蒙面人,他,不会是自己的父亲,虽然衣着身形无一不肖……他凄厉地吼叫道:你是谁?对方仍不开口。
徐文挣命地滚转身躯,只要移近数尺,能接触到对方身体的任何部位,便可立致对方于死命。
但,他的打算归于徒劳,身躯方一蠕动,对方的手掌已告拍下。
哇!半声惨号,划破黎明前的宁静,徐文五官溢血,抽搐了一阵,不动了。
锦袍蒙面人俯身探了他的脉息心房,证明已断了气,像来时一样,悄然而逝。
半声惨号,业已惊动了邻近房客,纷纷开门探视,有人惊呼一声:出了人命了!一时步履杂沓,人声如潮,齐涌上了这间上房。
店主气急败坏地喊嚷道:人命关天,小二,赶快报官相验!然后作揖打能地请走了那些看热闹的旅客,把房门上了锁,众旅客怏怏散去,但仍三五成群,谈论不休,从外表看,徐文是一个落魄书生,同时只有一条手臂,死状又是七孔溢血,看来象是中毒暴毙。
谋财、仇杀,似乎都不可能,死因成了一个谜。
不知过了多久,徐文复苏过来,发觉自己躺在房门地上,靠头的地方,一片斑驳的殷红,他猛地省起被锦袍蒙面人击倒的那一幕。
曙光透进窗棂,使灯光显得十分黯淡。
他翻身坐起,身上并没感觉什么太大的痛楚,这倒是匪夷所思的怪事了,他分明记得对方第一掌,打得他口吐鲜血,倒地不起,第二掌,虽然他立失知觉,但回忆刹那的情况,那是致命的一击。
对方有意要自己性命,当然不会手下留情,自己不曾服药,也未疗伤,竟然伤势不重,的确想不透其中道理。
莫非又是她?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天台魔姬,上次他在运功疗伤时遭灾袭,按理决无活命的道理,而竟然奇迹似的活了,起初他认定她别有所图而虚构了那动人的故事,现在自己亲身经历,证明她当时说的全系事实。
除非是她,有这本领使自己复活,但她人呢?他忽然觉得对她的态度似乎太冷酷了些……想尽管想,却事无佐证。
他的意念又回到神秘的锦袍蒙面人,当然,他不是自己的父亲,天下再狠毒凶残的父亲,也不会杀害自己的子女,何况,没有任何理由使得父亲动了杀机。
那对方是何许人物呢?为什么与父亲的秘密装束完全一样?为什么连身形也略无差别?为什么要取自己性命?他想不透其中蹊跷,摇摇头,站起身来,全身有一种虚飘飘的感觉,撩一把用过的水净了面,理了理衣衫,正待开门……突地――房门外起了一片喧嚷。
就在这房中,大爷,是五更天时发现七孔流血暴毙的!事实真的是如此?小的斗胆也不敢欺骗。
开门验过尸再说。
徐文怔了一怔,不愿与这些俗人惹厌,打开后窗,飞登屋顶,飘然而离。
店主开了锁,推开房门,差役忤作人等一涌而入,不由全呆了,房内空空如也,只剩下地上几摊紫色的血清。
为首的那名师爷三角限一翻,向店主喝问道:怎么回事?店主打着哆嗦道:小人不知,分明……分明尸体是锁在房内的,众位旅客可以作证!照你这一说,死人复活而遁了不成?这……这……莫非毁尸灭迹?店主两膝一软,跪了下去,脸色苍白,汗珠滚滚,颤声道:大爷明鉴,小人不知其中究竟!锁了回衙!喳!差役之一,应了一声,抖了抖手中铁链,就要往店主颈上套落……就在此刻,一个干娇百媚的女子,在房门口出现,脆生生地道:还是省了吧!那名趾高气扬的师爷,转头一看,陡地脸色大变。
现身说话的正是天台魔姬,无巧不巧她与徐文落在同一间店中,先后发生的事,她完全清楚,只是她不愿与徐文碰面,任何人都有其自尊心,数天前的那一幕,她还不能淡忘,她的美艳妖媚,使所有的人直了眼。
天台魔姬望着手足无措的师爷道:沈伯刚,恭喜你改行做了师爷,别人不知,难道你不晓,江湖诡谲,何必惹火烧身,店主是无辜的,你看着办吧。
说完,姗姗而去。
姓沈的师爷定了好一会神,把手一挥道:回衙!且说徐文离了旅邸,一口气奔出镇市之外,才缓下身形,脑海中仍晃动着锦袍蒙面人的影子,这假冒父亲形象,三番两次要取自己性命的,到底是谁?只有一个解释,对方可能是自己无意中结下的仇家,忌殚自己的杀手,故而冒充父亲的形象,比较容易得手,但对方又何以知道自己的身分,与父亲的秘密装束呢?谜!不可解的谜。
突地――身后传来一个极其耳熟的女子声音道:‘地狱书生’,慢走!徐文停身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来的赫然又是天台魔姬。
她的确像阴魂不散似的老缠着自己,本待不睬她,忽然他想起自己身负的血仇,自己曾决心改变作风,换一个面目做人,从事索仇,以天台魔姬的能为,倒很有利用价值。
俗语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一个人要改变定了型的性格,的确很难,但在受了极大的打击,或是极欲达到某种目的的情况下,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徐文淡淡地道:有何见教?天台魔姬本来预备接受他的冷漠,这态度反使她感到意外,嫣然道:今天你似乎与平常不同?徐文一笑道:在下忽然感到过去对姑娘的态度太不该!为什么?过去事出误会……指什么而言?锦饱蒙面人的事件。
你相信了?相信了,而且我发誓要查出此人到底是谁?下手的目的何在?上次你曾说那是你父亲?是的,那是根据姑娘的描述,到今天凌晨……你证实了对方不是令尊?噫!姑娘也知道……我看到了全部事件的发展。
哦!难怪……难怪什么?在下自料必死……而你又活了,是吗?徐文从内心升起一股感激之情,这倒不是装出来的,深深一躬道:在下谨谢援手之德。
天台魔姬神秘地一笑道:我一直旁观,没有出过手,事实上我也不是锦饱蒙面人的对手……但在下何以死而复活呢?也许将来你仍会经历这种事。
在下不解。
这……不说也罢,将来你会明白的。
徐文满腹狐疑,他揣不透对方话中之意,本来他生相十分俊逸,只是眉目之间不时流露的那股乖戾之气,使他的风采打了折扣,现在,他为了报仇,决心改变性格,争取别人的好感,完全收敛了那冷酷乖戾的气质,虽然此刻他十分憔悴,但掩不了天生的风采,唯一的缺憾,便是少了一条手臂。
天台魔姬何以无视于他的残缺,而倾心示爱,的确令人不解,但天下事很多是不能以常理衡量的男女爱悦,更是难测,一般人归之于一个缘字,可惜,徐文对她毫无爱意,他深深厌恶她那冶荡之态。
兄弟,你愿意接受我这称呼吗?徐文心里打了一个结,暗骂她无耻,但口里却爽快地应道:可以!那你也愿意叫我一声大姐?以年纪而论,这原无悖情之处。
你答应了?是的。
天台魔姬登时心花怒放,一层薄薄的红晕,飘上粉腮,柳眉如画,秀眸充波。
她很美,很动人,这一点徐文是不否认的。
她怔了怔,正色道:兄弟,你似乎有极大的心事?徐文心中暗生警惕,故意一挑眉,反问道:何以见得?昨夜你在旅邸中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唉声叹气,你不否认吧?徐文被触及内心深处的创伤,几乎忍不住流下泪来,但他终于忍住了,让血泪往肚里流,不经意地一笑,诡辩道:我是偶然想起这些日子迭遭的不如意事,其实说穿了并没有什么,身为武林人必须接受这些挫折,当然,有些事是曲在自己!天台魔姬七巧玲珑,当然不满意这种解释,但也无话可说,转口道:你似乎突然变了很多?是吗?也许这是历练的结果。
对于锦袍蒙面人,你有没有什么端倪?半丝端倪都没有。
你要报仇?当然。
这……很难!很难?嗯!以我两次眼见,合你我二人之力,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我想了很久,想不出他的来路,像这等高手,为数不多……那就不一定了,能人头上有能人,一山还比一山高,如果是平素不行走江湖的人物,你根本无法猜起。
徐文口里说着,心里却又另打上了一个结,他原来认为对方冒父亲形貌便于对自己下手的推测否定了,以对方的身手,取自己性命不难,何必多此一举,更令人不解的是对方不曾开过口,也不说明下手的原因,这是武林中罕有的事。
难道他真的是父亲本人?但这意念,随即被情理所否定,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天台魔姬又开了口:兄弟,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出身来历吗?徐文一震,歉然道:大姐,请原谅小弟格于师训,目前不便奉告!天台魔姬却毫不为意地道:那就算了,我也有同样的苦衷。
这句话,当然是告诉徐文,他大可不必反问她的来历。
大姐,我们是巧遇吗?可以说是,我是赶赴一个地方参加一个大典,想不到我们先后投入了同一旅邸,这不算巧吗?参加什么大典?你听说‘卫道会’这名称没有?这倒不曾听说过!三日后,该会举行立舵大典,曾请江湖各帮派和知名之士观礼!哦!大姐也在被请之列?是的。
那大姐是知名之土了?天台魔姬娇嗔道:兄弟,别对我来这一套。
徐文心念电转,自己如能参与这大典,说不定能碰上要找的仇家,至少,可以藉机打探一些线索,转念之中,随道:这‘卫道会’顾名思议,是以除魔卫道自居了?大概是!会主是何许人物?你看吧!说着,递过一份大红柬帖。
徐文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敬启者:百年以远,武道式微,正义不彰,武德败坏,武节荡然,魔长道消,有目共鉴。
有心同叹,志士扼腕!爰约集正义之士,组此卫道之会,期能重振武德,消彼魑魅,谨订于丁丑上已,假桐柏之阴,举行立舵大典。
恭请侠驾光临卫道会会主顿首柬帖上,并没有说出会主是谁,这种帖式,也可以说大违常情。
徐文递回天台魔姬之后,困惑地道:会主到底是谁呢?天台魔姬螓首一摇,道:不知道!日期订在上已,距今天整整还有三天,能赶到桐林山吗?日夜兼程,大概可以。
如此大姐该动身了……你不去吗?徐文内心极想去,但表面上不得不说道:小弟并未在被邀之列。
天台魔姬轻声一笑道:想来是传柬的人找不到你,否则以你‘地狱书生’的名头,焉有不被邀之理。
去吧,我保证无人敢挡驾。
妥当吗?有何不妥?兄弟,你的确变得太多了,这不像你往日的行径……会名卫道,旨在除魔。
大姐,恕小弟直言,你我在江湖中的声名,不会被人目为正道之士吧?天台魔姬放任地一阵格格娇笑道:兄弟,你我又做什么人神不容的恶事?外号自外号,人我自为之,越发的要去,见识一下这些自命卫道之士,到底是些什么嘴脸。
好,去!我们这就走!桐柏山,地当豫鄂之处,主脉之北,数日来,各色武林人物,络绎载途,有如山阴道上,人潮之中,有一个独臂书生,伴随着一个娇媚绝伦的妇子,他俩,正是前来参与卫道会立舵大典的徐文与天台魔姬。
有许多认识他两人的,都对他俩侧目而视,大有敬鬼神而远之的意味。
天台魔姬是只要有徐文在侧,便什么都不在意了。
而徐文却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山口,设有迎宾阁,是临时搭盖的彩棚。
来宾先在棚中接受茶点招待、然后登山。
登山通道,恰在迎宾阁出口,阁门之处,一名黑衣老者率八名弟子,专司迎宾。
徐文与天台魔姬憩息了片刻,相偕起身,向阁门走去……黑衣老者双手一拱,自报名号道:敝人‘卫道会’黑旗堂掌堂吴一峰,职司迎宾,两位请出示柬帖!天台魔姬媚笑一声道:如果没有请柬呢?恕不接待!请柬散发的对象是哪些?各门派帮会与武林中知名之士!何者方算是知名之士?这……恕本人不便作答,本人职司迎宾。
以‘地狱书生’之名,可有资格与会?黑旗堂主吴一峰面色一变,目光不期然地注向徐文,半晌没有答腔。
显然,他早知两人来历,只是格于职司,他无法作主。
就在此刻――一名黑衣人,由山口内飞奔而至,向吴一峰施了一礼,道:禀堂主,弟子奉命传言!哦!吴一峰退到一侧,黑衣人向他低语了数声,然后掉头回山。
吴一峰疾步上前,向徐文抱拳道:柬帖疏漏,敝会主深致歉意,少侠请!徐文大感意外,目光膘向了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把自己的一份请帖送了过去,然后一扬眉,道:兄弟,登山吧!徐文颔了颔首,与天台魔姬并肩而行,心中的疑云却扫不开,卫道会主竟然派人传今邀请自己与会,还致歉意,的确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
会主是何许人物呢?地狱书生四个字在江湖中被视为魔鬼化身,该会以卫道为名,似乎没有结纳自己的必要,难道其中别有蹊跷?天台魔姬盈盈一笑道:如何!我保证你能与会,兄弟,你的名头真响亮哩!徐文唔了一声,道:可惜不容于正道!什么正道邪道,武林中多的是沽名钓誉之徒,口是心非之辈,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心其行可诛而有余。
兄弟,何必妄自菲薄?大姐说的也许对。
蜿蜒的马道,绕过一座不太高的山峰,眼前现出交椅似的地形,双峰环峙,背靠峻岭,当中是一片平阳,远远可见红墙绿瓦,屋如鱼鳞。
一拨一拨的观礼宾客,匆匆而过。
徐文与天台魔姬好整以暇,安步当车,直似游山玩水,其实,徐文的心弦,早已绷得紧紧的,他在想,如果发现上官宏、丧天翁、锦袍蒙面人等在座,自己该采取什么措施?若凭力敌,恐怕大志未酬身先死;凭智取,而不使任何一个仇人漏网,是件很辣手的事。
他最担心的,是恐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坏了大事。
转过山环,距离那片新建的房舍更近了,隐约可见不停流动的人潮。
眼前,是一片苦竹林,疏落有致,饱含大自然风韵。
突地――徐文的脚步被钉住了,双目神采奕奕,射向竹林的右下方。
一条纤巧的红衣人影,俏生生地站在一块突石上,似在闲眺山景,山风拂动着火般的衣袂,隐隐约约展露了那雪白的肌肤。
徐文浑然忘我,一颗心早已飞到红衣人影身畔。
兄弟,怎么了?天台魔姬业已发现了这使她刺心的一幕,但仍轻声地问。
徐文忘其所以地道:是她,红衣少女,今天我非问出她的来历不可!天台魔姬的脸色变了,恨怨交集。
但徐文没有看到,他移步向红衣少女立身之处走去,他忘了功力不可测的桥中人,也忘了红衣少女前此对他的态度。
天台魔姬感到一阵心碎,她发觉,他对她仍然毫无爱意,他的心,仍系在红衣少女身上。
她恨恨地一跺脚,幽幽自语道:我何必作茧自缚?徐文根本忘了天台魔姬的存在,自顾自地走去。
当他快要走到红衣少女身后,目光扫处,不由呆了。
紧靠突石边缘的竹叶之后,还有一个人,一个俊秀的白衣少年。
这少年,徐文并不陌生,正是聚宝会少会主。
一股莫明的妒意,从心内升起。
聚宝会在江湖中可说是一个下三流的组织,不择手段地巧取豪夺,不久前绑架开封首富之女蒋明珠,便是一例。
红衣少女仙露明珠,与这类人物交往,的确是一种敷衍。
白衣少年一转头,发现了徐文,登时面色大变,惊呼一声道:‘地狱书生’!红衣少女闻声回头,正好与徐文照面。
得不到的东西是最完美的,这句话的确不错。
徐文的目光乍与红衣少女接触,他像触电似的一震,仿佛天地间只有她这么一个美人。
红衣少女粉腮一沉,道:阁下幸会!徐文只有一臂,所以他的礼数只有含首与躬身一途,当下一含首道:的确是幸会!白衣少年快步走到红衣少女身侧,惊愕地道:薇妹,你们是素识?这一声薇妹,显示出两人之间关系的不平凡.徐文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红衣少女温柔地对白衣少年一笑道:小妹曾受过他的恩惠!是薇妹的恩人?可以这么说。
可是他……说着,向徐文瞟了一眼。
怎么样?却是小兄我的仇人!仇人?什么样的仇?擅闯敝会,杀人劫人。
啊!徐文一股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本已抑制了的乖戾煞气,又在眉目之间涌现,盯视着白衣少年冷哼了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白衣少年似乎对徐文有所惧惮,没有开口。
红衣少女语带怒意地道:‘地狱书生’,不要开口伤人!徐文眼中冒出了火花,但强忍住道:在下请教姑娘芳名?我叫方紫薇。
方姑娘何以与这类人交往?阁下的这类人是什么意思?江湖宵小,卑鄙龌龊。
白衣少年面上可就挂不住了,反唇相讥道:‘地狱书生’,阁下的雅号及为人,在江湖中也未见高明?徐文带煞的目光向他一绕,不屑地道:你还不配说这种话!红衣少女愠声道:我曾受过阁下援手之恩,将来必有以报……在下从不曾有过望报之心!那是另一回事,阁下是赴会来的?不错!何不移驾会场?徐文为之气结,这种拒人千里的态度,大大伤了他的自尊心,一咬牙,沉着脸道:方姑娘,在下敬谨忠告,慎防狼子野心,免贻依戚!说完,转身就待离开―一白衣少年冷冷地道:这等人参与卫道立舵大典,对大会是何种玷辱。
这句极尽侮蔑的话,任何人都受不了,何况是生性狂傲的徐文,虽然他自誓改情易性,从事复仇,但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尚且拔剑而起。
他陡地回身,怒视着白衣少年道:你想死?白衣少年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噤。
红衣少女方紫蔽却接上了口:阁下来者是客,请自我尊重!这里不是杀人的所在!这句话,分明以主人自居,徐文心中一动,莫非她也是卫道会一分子?抑或是与会主有关系的人?那么上次清源寺中与她一道的轿中人,也是卫道会中人了?看起来,卫道会的确来头不小。
徐文也不计较对方话中带刺,脱口道:那姑娘是此地主人了?半个!半个?嗯白皮少年满面阿谀之色地向红衣少女道:薇妹,那边景色不俗,我们换个地方如何?红衣少女螓首微点,含情脉脉地膘了白衣少年一眼,然后向怒火中烧的徐文道:阁下请便!说完,与白衣少年相偕并肩而去。
依徐文以前的性格,白衣少年难逃一死,然而他的确是改变了,也可以说是深沉了,他想到在此地杀人确非所宜,会影响自己复仇的计划。
他望着一红一白渐去渐远的身影,心中涌起了一股酸涩的滋味……兄弟!是天台魔姬的声音,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后。
徐文回身付之一笑。
这一笑是苦涩的,是自我解嘲的笑。
然而天台魔姬却不分析这笑的含意,显得十分温驯地道:大典的时辰快到了!这真是很微妙的双重关系,徐文属意万紫薇,而方紫薇对他非但无好感,几乎近于厌恶,他却甘心忍受天台魔姬钟情于他,而他对她根本无动于衷,她也一样地锲而不舍。
结果将演变成什么局面呢?徐文慢慢地冷静了,他发觉自己方才的冲动十分天谓,大仇在身,双亲下落不明,还斤斤计较于儿女之私这不是智者所为。
一念贯通,他释然了,平静地向天台魔姬道:大姐,你认为我的行为很愚昧,是吗?天台魔姬妩媚地一笑,道:不,男女爱悦,是人的天性,不过,那是勉强不来的!她是话中有话,徐文当然听得出来,他不愿再深谈下去,怕引起尴尬的场面,因为他不爱她,他厌恶她那放荡的态度,当下话锋一转,道:大姐,记得清源寺中,你曾以一块玉块取信于‘轿中人’,那玉珏是什么来历,小弟可得与闻否?是我师门信物。
令师必是非凡人物?过誉了。
她似乎不愿谈这话题,徐文自不便穷诘下去。
我们走吧。
走。
广厦之前,是一个数亩大的方场,靠北面,筑了一座宽五丈,高三丈六尺的坛台,香烟缭绕,巨烛高烧,各种供品,堆成了一座小山。
坛上,两名衣冠整齐的中年人,分立供案两侧,看来是赞礼的礼生;两侧,八张太师椅,分别坐了七位老人,靠左的首位却虚着。
另有执事弟子十六名,分立两侧坛边。
坛下,黑压压一片人头,但却肃静无哗。
徐文与天台魔姬分别在男女座中,找了一个位置。
徐文的目光,首先飘向坛台七位老人之中,无情叟与丧天翁居然在座,他的心一阵激荡。
他想发现他曾之解毒的上官宏,但却不见踪影。
莫非七星堡血案与卫道会有关?他脑海里闪现了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如果事实真的如此,要谈报仇,可真是相当的困难。
台上端然正坐的七个老人,恐怕任何一个都非自己所能敌,能与丧天翁与无情叟并排起坐,不问可知必是非常人物。
那左边首位空着,不知留给谁?蓦地――一顶彩桥,直上坛台,七老者全部起立相迎。
台下起了一阵骚动。
徐文心弦立时绷紧,暗忖,今天大概可以一睹轿中人的庐山真面目了,焉知大失所望,彩轿放落在左首第一把交椅的位置,轿中人却没有现身。
与会的对这顶神秘的彩轿,显然都不明来历,嗡嗡之声响成了一片。
由于彩轿的出现,使本来十分严肃的气氛,涂上一层诡秘的色彩。
当!当!当!三声金鸣过后,浮动的声浪沉寂了下来。
坛后,奏起了细乐,乐声悠扬中,一个身被玄氅的半百老者,在四对执炉童子前导下,步上坛台。
沉滞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双目如电,相隔老远,仍感神光炯炯逼人。
他,就是卫道会会主?徐文正想向旁座打听会主来历,目光转处,接触到的,尽是惊疑询问的眼色,显然谁也不知道这会主的来历。
徐文心里暗忖,对方总会自我交待的,焉知事实又非如此,礼生已开始赞礼。
立舵大典算正式开始了……突地――徐文感到似乎有一对犀利的眼神,正频频射向自己。
他心中一动,侧头望去,只见与自己座位仅一条过道之隔的女宾席上,一个青绢包头,青纱蒙面的青衣妇人,刚刚把头别开,从衣著打扮来看,对方的年事当在中年以上。
她是谁?记忆中似乎没有青衣蒙面妇人的影子。
心念未已,对方的目光,又射了过来。
隔着一层轻纱,目芒仍如此犀利,这妇人的功力,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青衣蒙面人离座而起,缓缓向场外走去,临行,微微把手一抬。
徐文心中大感困惑,心念数转之后,也跟着起身,向场外走去……此际,坛台之上盛典正依序进行,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坛上,谁也不曾注意到有人中途离开会场。
照理,这是相当不敬的行为。
方场东端尽头一片苍林。
青衣蒙面妇人头也不回地直入林中,她似乎断定徐文必然会跟了过来,本来这附近均设有卡哨,但为了表示尊重来宾,桩卡全撤,所以离开会场之后,就不见半个人影。
徐文满腹疑云地步入苍林,林深处,对方兀立而候。
你叫‘地狱书生’?声音冷厉刺耳。
是的,请教尊驾……你不必问老身来历,现在报上你的师承门派!徐文忍住了一口闷气道:尊驾的态度未免太于目中无人……青衣蒙面妇人冷哼了一声道:老身如此问你,已算是相当客气。
徐文没好气地道:如果不客气的话呢?要你跪着回话!徐文心中那股被抑制的戾气,又蠢然欲动,但他尽力克制,他想,这是考验,如果经不起考验,迟早会坏事,为了报大仇,必须磨练自己,忍人这所不能忍。
想到这里,心中的气平了,淡淡地道:尊驾有何指教?要你报上师承来历!这一点恕难应命!你敢?徐文咬了牙,不愠不火地道:武林中各有禁忌,尊驾未免强人所难!青衣蒙面妇人沉默了片刻,又道:听说你杀人手法十分诡异,死者不留任何伤痕或迹象,现在你试一手看?这……出手,向老身出手!这种口吻、态度,简直是横来,令人啼笑皆非,但徐文却不作如是想,他心中起了警惕,这不是偶然的,对方必然有某种企图,他最好提防的,便是怕被人认出来历,当下正色道:在下没有理由向尊驾出手。
老身要你出手?歉难从命。
那老身要出手了?可否请尊驾说明白原因?没有这么多废话!话字声中,伸手向徐文抓去,这一抓之势,奇诡得天下少有,徐文但觉闪无可闪,避无可避,念头还没有转完,腕脉已被扣住,此刻,他本可乘机下杀手,但他忍住了,一任对方扣牢,如果他施出杀手,未必能奈何对方,但却正中了对方下怀。
青衣蒙面妇人五指一紧,徐文感到痛彻心脾,额上登时渗出豆大的汗珠,但他咬牙苦撑着,没有哼出声音。
青衣蒙面妇人冷酷地道:你对自己也很残忍?徐文铁青着脸道:尊驾真正意图何在?了解你的来历。
尊驾会失望的。
你还不想死吧?在下对死看得并不严重。
哼!你够狂,够傲!说着,松开了手指,徐文倒退了两步,愕然望着对方……青衣蒙面妇人凝声道:小子,你认识‘天台魔姬’?徐文心中一震,暗忖,这可能是正题了,不知如何会扯上天台魔姬?当下一点头道:是的。
你爱她吗?这……别这个那个的,干脆些回答老身,你爱她吗?徐文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说爱,他根本没有这种感觉,说不爱,又不知对方的意图何在?第一次,他懂得了权衡利害,怔了一怔之后,反问道:尊驾与‘天台魔姬’是何渊源?这你不用管!尊驾过问别人男女之私,该有个理由的吧?当然!请问……老身只要你据实回答,用不着多废话。
在下与她是朋友,还谈不上爱。
你知道如果没有她,你早已没命了……在下恩怨分明,有恩必报。
如何报法?这得看机会而论。
你知道她爱你吗?男女之情是无法勉强的。
如此一说,你看不上她?在下并未如此说。
青衣蒙面妇人语音突转冷厉:狡辩,小子,她什么地方配不上你?她不嫌你五体不全,你还折福?徐文倒吸了一口凉气,暗忖,转了这大弯子,原来是为了这个,莫非她便是天台魔姬的师父?但世间也没有做师父的强迫别人爱她的门人呀!恕在下无法作答。
你非回答不可,爱不爱,一句话?如果在下说不呢?老身毙了你,她救你老身杀你,两相扯直。
徐文为之气结,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突地,他想到这莫非是天台魔姬故意玩弄的手法,藉以达到她的目的?如果是,她的为人未免太卑贱了……男女爱悦,爱乎情,出乎诚,岂能相强?小子,老生一生不信这个邪。
看样子,她又想出手了。
蓦在此刻――一阵震耳的笑声,倏然从身后传来。
青衣蒙面妇人没有回头,口里冷冷地道:谁?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山中自有千年木,世上难逢百岁人,谬哉斯语!老夫嫌命太长,想不到还有人硬舍不得离开人世,哈哈哈哈……笑声中,一个上白下黑,肉球也似的怪物出现,他,正是丧天翁。
徐文心中大大地震颤了一下,听话音,莫非这青衣蒙面妇人已在百岁之外,虽然面蒙青纱,但身形全无龙钟老态,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的奇事,照自己的推断对方顶多半百,想不到竟是百岁老人……青衣蒙面妇人没有接口,锐利的目光透过面纱,直照在丧天翁脸上。
丧天翁再打了一个哈哈道:天台故友,若非你旧性如昔,替小妞儿耍上这一招,老夫还的确不敢贸然指认,岁月无情,数十年有如弹指,而故友风采犹昔,可谓夺天地之造化……青衣蒙面妇人冷冰冰地打断了对方话头道:老怪,你有个完没有?丧天翁抓了抓如银皤首,道:老虔婆,你连性子都不曾改呀!从老虔婆三个字,徐文断定这青衣蒙面妇人便是天台魔姬的师父,也就是三指诀的主人,因为他清楚地记得丧天翁与无情叟为了红衣少女方紫薇,曾大打出手,临去时,故意出手试探天台魔姬的武功路数,曾说原来你是那老虔婆的传人……可惜限于阅历不深,仍无从猜测她的来路,但无可置疑,她当是了不起的人物。
人各有性,这句话不错,以她的年事辈份,居然插手门下的儿女私情……丧天翁的目光,扫向了徐文。
徐文想起家门血仇,登时血行加速,怨毒逆生,但他暗暗警惕自己,忍!忍!忍!否则休想复仇。
丧天翁与被自己救活的上官宏是一路,可能也是血洗七星堡凶手之一,这事只宜缓图,切不能操之过急,同时言行必须谨慎,决不能露出破绽,心念之中,向丧天翁一躬身,道:老前辈,幸会了!丧天翁大刺刺地道:小子,难得你也来参加这盛典,走,喝两盅去!徐文心念一转,道:请问老前辈,‘卫道会’会主是何许高人?此点目前还不能公开。
徐文一窒,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不知那位复姓上官的朋友今天在座否?也许在。
也许?嗯,来吧,小子,今天你将是会主的贵宾。
徐文又是一愣,困惑地道:晚辈……会是会主的贵宾?不错。
这似乎不可能……不可能的事多着哩!小子,来吧。
青衣蒙面妇人冷冷地道:慢着!丧天翁怪声怪气地道:怎么回事?老身的事还没有解决。
什么事没有解决?不干你老怪的事。
请便吧!老虔婆,别吹皱一池春水,小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你省省吧!胡说,以老身的辈份,他竟然连来历都不肯报上,这……老虔婆,如你看不出他的来历,应该自惭……会的!的字声中,举拿便向徐文拍去……丧天翁伸手一拦,道:老虔婆,你不怕失了身分,再说,这小子可是一副牛性,凭你这样想逼出他的来历,你就想左了!青衣蒙面妇人怒声道:老怪,莫非要打上一场?丧夫翁哈哈一声洪笑,道:六十年前打过了,现在,老夫我可没有这兴致。
那你就自便!可是老夫有使命在身,脱不了呢?什么使命?为会主迎宾。
迎谁?你,他,两位都是。
徐文心中疑云大起,自己说什么也够不上贵宾两个字,以丧天翁的身分,竟然奉令迎宾,把自己与这青衣蒙面妇人相提并论,而自己对会主的来历,连影子都摸不上,这从何说起呢?莫非因了自己曾对红衣少女方紫薇有过援手之恩,而方紫薇曾自称是半个主人,除了这一点,别无可能……由方紫薇,他联想到与她在一道的聚宝会少会主,一股莫明的妒意,涌上心头,暗道:他不配,那小子岂能配得上仙露明珠般的方紫薇……青衣蒙面妇人踞傲地道:老身无意在此作什么贵宾,老怪,你也省省吧!丧天翁干咳了一声,道:老虔婆,早该就木的人了,还那么执拗则甚……住口!我一生行事不由旁人置喙。
非与这小子为难不可?他还不配老身为难。
那不就结了?鬼怪,你再罗嗦,别说老身不顾旧谊。
看来你是要考较老夫了。
这也无妨。
何必呢?那你就识相些!哈哈哈哈,老虔婆,老夫生来就是个不识相的人。
说着,转身向徐文道:小子,此地没你的事了,你走吧!徐文倒是不在乎他们双方如何了结,闻言之下,举步便走……别走!青衣蒙面妇人横里一截,丧夫翁也不先不后地欺了过去,徐文滴溜溜一转,弹身飞泻而去,身后传来飓风卷林的呼轰之声,看来两个老怪物已动上了手。
方场上人已散尽,只剩下那坛台孤零零地兀立在夕阳之中。
徐文径朝居中巨厦走去……一名黑衣汉子迎上前来,一抱拳道:阁下便是‘地狱书生’?不错!请随在下来。
在黑衣汉子引导之下,进入巨厦,穿过数丈深的门楼,眼前是一个大院,只见筵开百桌,结彩系红,一片震耳的谈笑之声,夹杂着猜枚行令的吆喝。
座中不见女宾,想来被接待在另一个地方。
徐文目光一路游扫,他想发现上官宏是否在座,但他失望了,穿过了整个院子,没有发现上官宏的踪影。
顾盼间,来在正厅廊沿之下……徐文暗觉奇怪,自己将要被引向什么地方?厅廊之上,一列五桌,不问可知,这五桌都是极有分量的人物。
正自讶疑之间,只见黑衣人向居中打了一躬,道:客人请到!然后退向一侧。
当中一席主位上一条人影离席而出,一摆手,道:小友请入主席!这离席相请的,赫然正是卫道会主。
徐文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他怎么也想不透何以会被视着上宾接待?事实却不许他多所犹豫,当即欠身道:区区不敢当此厚爱!好说,请入座!全席的人,都站了起来,满场的目光,全射向了徐文,每一个人都有相同的疑问,为什么地狱书生会被延作上宾?会主的来历?双方之间的关系?徐文本身那份困惑,可就别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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