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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取舍之间

2025-04-03 08:16:07

马车忽往右转,驰上一道斜坡,如若方向不变,可以投进颖水去。

纪千千骇然睁开美眸,与小诗隔窗外望。

窗外漆黑一片,隐见人影幢幢,蹄音密集。

纪千千颓然挨往椅背,花容惨淡。

小诗大吃一惊,抓着她手臂呼道:小姐!纪千千似是费尽力气方勉强挤出点声音道:诗诗请你探头往后看,再告诉我是甚么情况。

小诗依言把头探出车窗外,报告道:车队继续前进,只有我们的马车偏离了路线。

纪千千道:你看得这般清楚,是否因我们的马车在高处,而车队仍是灯火照耀通明呢?小诗点头道:小姐猜对了,若是在平地,我们这样被大批骑士包围着,会看不清楚的。

纪千千道:成哩!小诗把身体缩回座位里,发觉纪千千像很辛苦的模样,闭目不住喘气,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马车终抵丘顶,不旋踵开始下斜坡,颖河的水声在前方淙淙作响。

纪千千叹道:慕容垂诡计多端,恐怕燕郎今趟要中他的计哩!小诗惶恐道:怎办好呢?纪千千道:我早从慕容垂要我们登上这辆与众不同的华丽马车,猜到是个陷阱。

若我再次猜对,现在原先的车队里会出现另一辆和我们这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使人误以为我们仍在车队裹,而事实上我们将改为乘船北上,且不会在敌人的北站逗留。

噢!我很累!小诗扑在纪千千身上,慌得哭起来道:小姐啊!我们怎办好呢?纪千千探手搂着她肩头,柔声道:不用害怕,我要好好睡一觉。

希望我可以及时醒过来,好通知燕郎慕容垂的奸计。

马车缓缓停下。

外面的骑士四散守护。

纪千千搂着她的手无力地下垂,看她的样子,若不是疲极而眠,便是昏迷过去。

小诗生出可怕的感觉,似孤零零一个人陷身于猛兽中,绝对地孤独无助。

蹄声传来。

不须片刻,慕容垂的声音在车门外响起道:为免千千小姐路途颠簸之苦,朕特别安排小姐改为乘船北上,可顺道欣赏沿岸美景。

请小姐下车。

小诗颤声道:小姐她睡着了。

火把燃亮,门开。

慕容垂钻进车厢来,先向小诗展露友善的笑容,接着目光投往纪千千,锐利的眼神射出无限深情,充满爱怜的神色。

自责道:是我不好,以禁制手法唐突佳人,幸好一切过去哩!小诗完全不明白他最后一句话是甚么意思。

慕容垂向她道:小诗姐请先下车。

小诗急道:小姐她需要人照顾哩!慕容垂柔声道:小诗姐放心。

小诗无奈下车,发觉已抵颖水岸旁,靠岸处泊着三艘中型风帆。

两名鲜卑战士来到小诗身前,客气的施礼道:姑娘请随我们来。

小诗回头望往车内,方察觉车内空无一人。

再朝颖水瞧去,慕容垂威武的背影映入眼帘,横抱着纪千千,朝中间的两桅风帆掠去。

小诗悲呼道:小姐!待要追去,整个人被那两名战士抓着手臂,提得双脚离地的朝泊在队尾的风帆走去。

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慕容垂那句话的背后含意,纵使慕容垂解开纪千千的禁制,纪千千也会因她而没法独自逃生,又或自尽。

※   ※   ※燕飞全速掠行,大地在他脚下不断后泻。

他毫不费力地尽展身法,天上的星辰和大地的林野,似正为他歌舞欢呼。

月儿爬上了深远的夜空,高高在上地洒下金黄的色光,丘原林野在四周延伸无尽,令他生出御气飞行的畅快感觉,大大减轻心内沉重的负担。

他有信心可赶在敌人之前,抵达由黄河帮建立的木寨。

他会在离寨半里许处的颖河沿岸埋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突袭敌人,破马车救出千千主婢。

然后利用预备好的浮木在瞬间横渡颖水。

只要逃往对岸,便大功告成。

金丹大法在体内不住运转,他产生出渐渐失去重量的奇异感觉。

心神不住提升和净化,彷似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在独自奔跑,除纪千千外,其它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   ※   ※刘裕举步出门,忽然心生警兆,止步戒备。

任青媞的声音在后方道:刘大人要到哪里去呢?不是想回边荒集去送死吧?刘裕心中叫苦,这是个不能不敷衍的难缠恶女,若给她晓得自己是去和王淡真私奔,肯定会全力破坏。

因为自己正是她不能失去的最后一个机会。

刘裕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来,仍不由眼前二兄,暗赞一句确是尤物。

任青媞秀发披肩,紧裹在漆黑夜行衣内的胴体尽显诱人的线条,就像来自黑夜的死亡诱惑。

从她的俏脸望去,再没有丝毫因任遥之死而受到打击的痕迹。

想起曾和她亲热过,且是生死与共地并肩作战,确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扮作面色一沉,不悦道:你勿要来管我的事。

你可知如此来找我,是会把我害死的。

任青媞笑脸如花地直抵他身前,仰脸瞧着他淡淡道:若谢玄没有受伤,宋悲风又未完全康复,我的确不敢来。

哼!现在嘛……除你刘裕外,谁摸得着我的影子?我们不是好伙伴吗?你扮出凶巴巴的样子是为了掩饰甚么呢?可说出来让青媞为你分忧吗?刘裕暗吃一惊,知道若不采非常手段,肯定打发不了她,给她缠上个许时辰更是呜呼哀哉。

他亦不忍让王淡真久候他。

现出苦涩的表情,道:你爱怎 想便怎么想。

我决定不干哩!现在立即离开,逃往深山野岭重过我樵夫的生涯。

任青媞眯起双目瞧他好半,忽然噗哧笑起来,嗔道:何须发这大的脾气?你不想给人管便不管你吧!快告诉人家,你不是认真的,只是说气话。

刘裕颓然往门坎坐下,沉声道:你可知谢玄不再视我作继承人,还调我去刘牢之的营下?任青媞单膝着地的蹲下来,秀目亮闪闪地瞧着他道:傻瓜!这是因谢玄自知命不久矣,为你作出免祸的安排,让刘牢之保护你。

刘牢之也是有野心的人,谢玄把你转让与他,将令他的威势凌驾于何谦之上。

所以刘牢之绝不会让人伤害你。

明白吗?刘裕听得头皮发麻,道理如斯简单,因何自己偏不朝这个方向去猜测谢玄的心意?他扪心自问,当然是心知肚明,自己是因为恋上王淡真,所以千方百计找借口去逃避责任。

不过甚么也好,他刘裕绝不会放弃对王淡真的承诺。

任青媞瞧着他皱眉道:你在想甚么?你是否真的是我认识的刘裕?刘裕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心中想的只是如何不露痕迹地打发她走。

道:你倒想得简单乐观,纵使谢玄把刘牢之捧上北府兵统领的位置,他的才智声望均与谢玄有一段距离,难以压着司马道子。

一旦本身权位因我而受拖累,会把我牺牲掉来讨好对方。

你的曼妙以甚么身份和拿甚么借口来为我这小兵说好话呢?任青媞胸有成竹的笑道:媚惑男人是曼妙的专长,她根本不用直接为你说话,徒惹人猜疑。

司马曜为人愚柔,却比任何人更紧张自己的权位,曼妙对症下药,向他指出朝廷之所以与谢家弄得如此恶劣,乃司马道子一手造成。

且道子过于专横,又信浮屠,穷极奢侈,以致嬖臣用事,贿赂公行,早招朝中大臣不满,所以司马曜对司马道子的宠信已大不如前。

在曼妙的提点下,司马曜内则以王珣、王雅两人任朝中要职,分道子之势;外以王恭为兖州刺史、殷仲堪为荆州刺史,对道子加以制衡。

在这种情况下,道子纵然看你不颐眼,能奈得了你何吗?刘裕刚从孙无终处知道朝廷人事上的变动,却没有联想过是与曼妙有关系,差点哑口无言。

只好道:任大姐对我的期望太高哩!今次我一事无成地从边荒集逃回来,边荒集更落入孙恩和慕容垂之手,使谢玄对我的看法转劣,我的地位已大不如前,恐怕有负大姐所托。

任青媞双目精光电闪,狠狠盯着他道:刘裕你在弄甚么鬼?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怎可以不算数?我可以捧起你,也可以一手毁掉你。

你以为可以说走便走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刘裕哪敢真的惹火她,苦笑道:为甚么动气呢?我只是以事论事,告诉你我所处的恶劣情况。

没有了边荒集,我的影响力大幅下降。

在北府兵裹,失去谢玄的支持我只是个地位低微的小将领。

你给点时间我想想好吗?任青媞怒色稍缓,声音转柔道:你以为边荒集完蛋了吗?事实刚好相反。

刘裕愕然道:你勿要乱说话来安慰我。

任青媞道:我们曾是并肩出生入死的战友,我要骗人也轮不到你。

和你分手后,我潜返边荒集去,趁你的好朋友与孙恩决战之际,偷袭孙恩,还令孙恩受了伤。

刘裕一震道:燕飞?在这一刻,他首次忘掉与王淡真的私奔之约。

他的颓唐失意、壮志沉埋,起因正是边荒集遭劫而来,更痛恨自己没有赶返边荒集与燕飞等一众兄弟共生死荣辱。

所以来到广陵后遭到谢玄冷对,立即变得心灰意冷,再拒绝不了王淡真的爱。

任青媞续道:燕飞肯定没有死,他虽被孙恩一拳震落镇荒岗,仍有气力自行逃生,希望他吉人天相,能避过孙恩的追杀。

至于边荒集的情况亦非如你想象般恶劣,纪千千成为边荒集联军的统帅后,表现之出色在敌我所有人意料外。

于集陷之际,她以火牛阵突破敌人的重重围困,使联军的主力成功突围逃走,随时有卷土重来之势。

只要你能说服谢玄予你一支精锐人马,助边荒集联军重夺边荒集,你刘裕可将功补过,回复淝水之战时的光辉。

刘裕听得目瞪口呆,道:你来找我便为这件事。

对吗?任青提俯前凑到他耳边道:对了一半!我还要向你献身,好以美色迷惑你。

说出来你或者不肯相信,我仍是处子之躯,不信便抱人家到床上试试看。

刘裕虽是心情动荡,仍忍不住咽了-口涎沫,若可和此女携手共赴巫山,确是男人平生乐事。

虽知蛇羯美人碰不得,但偏因她此特色而有魔异般的强大诱惑力。

加上此刻香泽可闻,说不动心是骗人的。

若没有与王淡真的私奔之约,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

此际当然是设法拒绝,颓然道:我只怕你献错身给我。

这样吧!让我先去找谢玄谈话,试探他对我的态度,明晚你再潜进来找我,届时再商量如何。

噢!任青媞封上他嘴唇,奉上第二个香吻,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全出于男女亲热的动机,蕴含火辣辣的情欲滋味。

唇分。

任青媞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他,道:不要满怀心事好吗?谢安看人是不会错的,燕飞如是,你刘裕也如是。

今晚真的不要人家吗?我会尽力讨你欢心哩!刘裕差点失控,幸好他的自制力一向良好,叹道:无功不受禄,希望明晚可以告诉你好消息,我现在只希望静心思索该怎样和玄帅说话。

任青媞再在他唇上浅吻一口,柔声道:你现在是世上我唯一可依靠的男人,千万勿要自暴自弃。

人总会有失意的时候,不肯面对逆境者怎配称英雄好汉?你曾救我一命,又是我报孙恩之仇的唯一希望,我绝不会害你哩!说罢盈盈起立,绕过他从正门闪出。

刘裕仍呆坐门坎处,心内思潮起伏。

怎办好呢?是否应为王淡真抛弃一切,置边荒集的好兄弟们不顾?辜负谢玄对他的恩情?他从未试过这般犹豫难决。

假如他失约,王淡真会如何呢?不!他绝不能教王淡真失望。

是否有两全其美之法?唉!多想无益,见到她再说吧!刘裕从地上弹起来,先肯定任青媞确已离开,方朝后院方向潜去。

※   ※   ※徐道覆在亲兵簇拥下,策骑驰入原是汉帮总坛的大校场。

卢循正于校场内射箭为乐,连中三元,赢得热烈的喝采声。

徐道覆甩蹬下马,与迎来的卢循走到一边说话。

徐道覆面色阴沉,道:铁士心和宗政良是明欺负我们,只肯交出从荒人手中夺来的二千匹战马,牛、骡、羊各一千,又不肯让我们点算牲口的总数目。

哼!他们以为我徐道覆是那么容易受骗的吗?卢循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慕容垂已去,我们怕他的娘。

徐道覆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铁士心并不是善男信女,敢这么做是看准我们不愿和他扯破面皮。

卢循皱眉道:明天我便要领兵回海南,你有把握独力应付他吗?徐道覆狠狠道:谅铁士心不敢太过分,在建起城墙前,我们必须互相容忍。

最大问题是我们正处于下风,聂天还临阵退缩,使我们在粮资供应上有困难,只有向铁士心买粮,也因此我们没有向铁士心使硬的本钱。

卢循道:幸好我们也从荒人手上抢到大批粮食,足可支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徐道覆问道:一个月后又如何呢?卢循为之语塞。

徐道覆歉然道:大师兄请恕我心情不好。

哈!古时韩信有跨下之辱,我现在的遭遇算甚么呢?边荒集的粮食一向由南方供应,现在南方粮路被司马道子、谢玄和桓玄连手截断,走私掮客又不敢到边荒集来做生意。

一天不把这个情况改变过来,边荒集休想回复以前的风光,我们得到边荒集又如何呢?卢循道:所以天师指示师弟你必须采安民怀柔之策,现在我方明白个中原因。

徐道覆叹道:我们一天未能铲除边荒的残余势力,我们一天不能放任投降的荒人。

这道理我们和铁士心都心知肚明,却是苦无良方,只能被动地等待荒人不顾死活地来反击。

那时我们方有机会真正控制边荒。

卢循也大感头痛。

边荒纵横数百里,成功突围的荒人化整为零,藏于边荒各处,静伺反击边荒集的机会,确是很难应付。

他们或者力不足以大举反攻,但作骚扰性的特袭却是绰绰有余,如此势令通往边荒集的水陆交通危机重重,边荒集变成一个孤集,还如何继续发挥其南北水陆转运贸易中心的特色作用?卢循道:希望慕容垂引蛇出洞的计划奏效,荒人是绝不能容忍慕容垂把纪千千带离边荒的。

徐道覆心忖我倒希望荒人成功劫去纪千千,怎都好过让纪千千成为慕容垂其中一位妃嫔。

想是这么想,口上却道:大师兄明天放心去吧!荒人残军的粮食不见得会比我们多,他们更急于夺回边荒集。

我或会与铁士心合力炮制决裂的假象,引他们冒失来攻,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卢循一呆道:难怪天师委你以重任,如此妙计确不是我可以想出来的。

徐道覆仰望夜空,心想纪千千应快抵北站,荒人残军是否已出手营救纪千千呢?若天师道成就统一大业,自己便是中土的帝君,结束自晋室南渡以来的纷乱局面,成就可以媲美始皇嬴政,因何自己心中却没有半点兴奋之情。

是否因为自己晓得尽管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可是如若失去纪千千,皇帝的宝座亦变得索然无味?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