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在回帅帐路上遇上江文清。
她该是专诚来找刘裕的,在帅帐找不着,直寻到这里来。
江文清有点不敢碰他的目光似的,轻垂螓首,走在他身旁,低声道:我们到海边走走好吗?刘裕瞥她一眼,身穿男装的她是那么妩媚动人,神态平静里带点羞涩,充盈着爱的活力。
点头道:星空下的凤凰湖特别美丽。
江文清喜孜孜地瞧他,抿嘴笑道:第一次在边荒集见到你时,从没想过你是这么的一个人。
刘裕讶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江文清微笑道:是个肯陪高小子去发疯的人呵!竟然有这样的情怀。
刘裕有点摸不着头脑的,说不出话来。
两人离开营地,直抵湖边,夜风从湖上吹来,令他们衣袂飘扬,感觉写意轻松。
江文清看着泊在湖心的七、八艘双头战船,吁一口气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误会了你哩!刘裕道:事实上文清的反应恰到好处,令人没法怀疑我们是预先说好的,那样说不定会有反效果。
江文清目闪奇光,讶异地看他,道:你是故意不和我先商量好的吗?刘裕道:也不完全是这样的。
我一直有这个念头,就是建立一支边荒劲旅,只有凭全集的力量,我们方有资格和南北的大敌周旋。
聂天还在桓玄的支持下,势力膨涨得很凌厉,每过一天,我们对付他的把握便少些儿。
幸好过去每次交战,最后吃亏的仍是两湖帮,这对我们的威势有点帮助,不过仍不足把形势扭转过来。
现在你若要重振大江帮的势力,将会是事倍功半。
南方的帮会,即使不惧两湖帮。
却不得不顾忌恒玄。
所以击垮两湖帮的大计,必须分阶段进行,绝不可以操之过急。
江文清欣然道:原来你早有全盘计划?刘裕心中生怜。
大江帮从如日中天的声势,随江海流的败亡,几近全面崩溃的绝境,仅能退守边荒集,又再遭沉重的打击,失去据点。
现在反攻边荒集,成功失败,全看眼前情况的发展,不容有失。
大江帮的荣辱,也等如他刘裕的成败。
他与江文清的未来,难分割开来。
刘裕道:收复边荒集后,我必须立即归队重返北府兵,否则我将失去重返北府兵的唯一机会,成为被刘牢之放逐的人。
江文清垂首道:这是个聪明的决定吗?刘牢之和司马道子会不择手段的逼害你,直至你人头落地的一刻。
刘裕冷笑道:想置我于死吗?没有这般容易的。
这也是重振大江帮的唯一方法,如我不能在晋室崩溃前掌控北府兵,一切都完了。
这是现实,我和你都没有另一个选择。
江文清轻轻道:你去后,文清怎办好呢?刘裕剧震一下,目光投向她,露出有点难以相信的神色,说不出话来。
江文清耳根红起来。
刘裕强压下心中波荡的情绪,沉声道:文清你必须恢复信心和斗志,我离去后屠奉三会全力助你,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你再不是孤军作战,边荒集会作你的后盾。
第一步的目标,是使边荒集兴旺起来。
利之所在,自然会有人来和你做生意,孔老大便是其中之一。
边荒集愈兴旺,影响力愈大,大江帮会随之扩展势力。
等到有一天我成为北府兵的大统领,我们便可携手向敌人讨债。
江文清低声道:明白哩!刘裕仰望星空,吐出一口气,道:信任我罢。
我会和文清共存亡,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死不了的话,终有一天敌人会在我们面前下跪授首,没有人可以阻拦我们。
燕飞驾轻就熟的来到姚兴在集内的临时行宫,刚好见到姚兴在十多个亲卫高手簇拥下,策骑驰出洛阳楼的前院。
姚兴要到哪里去呢?燕飞无暇深究,时间是分秒必争,立即进行搜索。
果如他的估计,偌大的洛阳楼仅余七、八个羌兵在守卫,其他人都被派干活去了。
可以想像敌人的打算是辛苦一晚,配给妥粮资武器,做好防御的工程,然后放松休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他由后院着手,凭着绝世身法和灵机,避过守卫的耳目,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搜遍洛阳楼的五幢楼房,却是非常失望,因为摸不到‘盗日疯’的半点影迹。
当他进入洛阳楼主楼的地下密室,最后一线希望亦告幻灭,内里空空如也,对方显然尚未发觉有此处所。
在第一次反攻边荒集的过程里,他对边荒集主要建筑物的情况,包括密室和秘道,均了如指掌,以拟定反攻的策略。
这方面的认识在眼前的情况里发挥作用,至少可令他肯定‘盗日疯’不是藏在洛阳楼内。
燕飞重返楼顶。
‘盗日疯’究竟给收藏在何处呢?燕飞愈来愈头痛。
就在此时,心中忽然浮现宗政良的形相,一闪即逝。
跟着警觉地朝钟楼瞧去,一队人马正绕过钟楼往他的方向驰来,吓得他连忙避往另一道瓦面,心叫好险。
宗政良外号小后羿,以箭法名震北方,凡擅射者眼力特佳,说不定会被他发觉自己。
时间不住消逝,每过一刻,他的盗香大计便添多一分困难。
燕飞蹲在主楼的瓦顶上,居高临下,放目四顾。
姚兴既然不选择最方便的采花居作收藏地点,当然是嫌采花居不够安全,那更佳的选择便是洛阳楼,可是事实却非如此,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东西肯定是在夜窝子内,也不可能收藏在慕容鳞的势力范围内,那便该是夜窝子以东西门大街为界划,夜窝子北的任何一座楼房,因为南面是慕容鲜卑兵驻扎之所。
燕飞竭尽脑力,苦苦思索。
有什么地方比洛阳楼更安全?他脑海里浮现出小建康内的羯帮和匈奴帮的总坛。
两个总坛都不是在夜窝子内,可是却是易于守护,故拿来作粮仓之用。
想到这里,燕飞灵机乍现,终于想通姚兴不把‘盗日疯山藏在洛阳楼或采花居的原因。
理由非常简单,因为姚兴不晓得内里有密室。
最佳收藏‘盗日疯’的地点,莫过于一座有强大防御力的建筑物内的地下密室,只要以重物把出口堵住,阻塞了往来的秘道,‘盗日疯’便可以安静地摆放在那里,既容易看顾,又不怕受到骚扰,到应用时再把东西提出来,可以万无一失。
而匈奴帮或揭帮在小建康内的总坛,最切合这些条件。
在第一次反攻边荒集时,曾起过作用的密室地道,该全部曝光,所以梁氏废园贯通颖水的秘道被敌人堵塞了。
姚兴晓得两帮总坛下的密室秘道,是理所当然的事,从吕明处他已可获悉这方面的情况。
想到这里,燕飞差点想立即开溜,离开边荒集。
找到‘盗日疯’又如何呢?难道他可以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几大箱‘盗日疯’从密室偷出来,再送往采花居的秘道密藏起来吗?这是没有可能的。
以姚兴的小心谨慎,肯定会派人日夜不停,十二个时辰的轮番守着密室的出入口,如此他便只有硬抢一法。
燕飞暗叹一口气,打消了立即离开的冲动,从瓦顶跃下,往小建康的方向掠去。
刘裕回到营帐,屠奉三坐在帐外,只向他点头招呼,没有说话。
刘裕在他身旁坐下,道:你在想什么呢?屠奉三沉声道:大小姐似乎对你很有好感。
刘裕苦笑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屠奉三沉吟片刻,道:我不是想干涉你私人的事,更没资格去管,问题是这并不只是私人的事。
刘裕坦然道:没有事是不可说的,我和你不单是共生死的战友,更是好兄弟。
屠奉三道:我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否则不会选择站在你的一方。
我这个人决定了一件事便不会改变,希望你真的明白我。
刘裕道:绝对明白。
屠奉三道:那恕我直言,公事和私事是不该混在一起的,男女间的感情更是复杂多变,一旦感情出了问题,会出现无法预料的变化,在目前的形势下是有害无利。
大江帮现在是我们手上重要的筹码,不容有失。
其他我不说出来你也应知道。
刘裕点头道:我明白了!在此事上我会有分寸的,不会教你失望。
屠奉三道:我只是顺便提醒你几句。
论计谋勇气,你实在桓玄之上,只有一点你及不上他,就是不择手段和狠辣无情的作风。
为了成功,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来。
所以只要你落在下风,他会斩草除根,令你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刘裕不解道:桓玄的行事作为天下皆知,为何屠兄忽然提出来讨论?屠奉三道:因为光复边荒集后,你便要重返北府兵,那时你只能依靠自己,去面对刘牢之和司马道子等人的斗争逼害,所以我必须告诉你我心中的想法,好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刘裕道:这和桓玄有什么关系呢?屠奉三不答反问道:以司马道子的为人,你认为他和刘牢之的关系,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呢?刘裕答道:司马道子起用谢琰代替王恭出任衮州刺使,摆明是要压制刘牢之,令他不能全面控制北府兵。
屠奉三道:此事对你有利无害,谢琰怎都对亲爹和堂兄挑选的人另眼相看,感到较为亲近,只要你肯忍受他自恃世家高门的骄横作风,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他肯定会重用你。
他要提拔你,刘牢之和司马道子亦拿他没法。
谢琰是谢家淝水之战硕果仅存的功臣,加上是天下人仰慕的谢家最重要的人物,得到建康高门的支持,其影响力是不容忽视的,即使权倾晋室的司马道子,亦不愿开罪他。
刘牢之更不用说,如他敢对谢琰不敬,会令北府兵的将士反感。
刘裕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想法。
屠奉三道:如在天下太平的情况下,谢琰看得起你又如何?你始终没有机会。
幸好孙恩起兵在即,你的机会也来了。
司马道子派王凝之去守会稽,是非常厉害的一着。
如王凝之有什么万一,谢琰定请命出师讨伐天师军,刘牢之则无法推托,变成北府兵与孙恩硬撼的局面,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便有机会崛起。
刘裕同意道:司马道子确是卑鄙。
有一件事我尚未告诉你,谢家大小姐道韫决定到会稽去与丈夫儿子共生死。
唉!屠奉三道:那将演变成北府兵与天师军在南方沿海郡县交战,建康军则与荆州军在大江上下游对峙之局。
桓玄是不会在这时刻攻打建康的,如我所料无误,他会乘机收拾殷仲堪和杨全期,这也是侯亮生的看法,所以他提议我们联结殷、杨两人。
刘裕道:这方面我倒没有想及。
对!以桓玄的为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屠奉三淡淡道:因为桓玄晓得不论是王恭或殷仲堪,都不会甘心臣服于他,只是利用他来打击司马道子。
王恭和殷仲堪本是计划周详,只是千想万想,想不到桓玄有借曼妙之手杀司马曜的毒招,令王恭和殷仲堪顿失靠山,又是骑虎难下。
不过有利也有弊,正因司马曜横死,令司马道子有机可乘,策反了刘牢之,令桓玄功败垂成。
刘裕竭力不去想王淡真,道:屠兄的分析非常透彻,道尽桓玄目前的处境。
屠奉三道:杨全期一向和殷仲堪亲近,又深悉桓玄的为人,所以只要有机会,他们会联手对付桓玄。
只可惜这两个人都不是做大事的人,除非他们肯无条件的投靠我们,否则终不是桓玄的对手。
刘裕苦笑道:我现在算什么东西呢?他们却是当朝名士,又位高权重,他们怎可能那么看得起我呢?屠奉三道:这就要考他们的心胸眼光了。
我们成败的关键,在乎能拖延桓玄多久,他愈迟收拾司马道子,对我们愈有利。
在此事上我们必须想尽办法,所以必须争取殷仲堪和杨全期两人合作,令他们成为桓玄攻入建康的最大障碍。
这亦是侯亮生提出的缓兵之计。
刘裕开始有点明白了,道:你这番话对我有很大的启示,若我只顾着在北府兵奋斗突围,疏忽了桓玄,仍是一条死路。
屠奉三沉默片刻,然后道:你听过干归这个人吗?刘道:有点耳熟,是否新近在巴蜀崛起的一个剑手呢?屠奉三道:正是此人。
刘裕讶道:屠兄为何忽然提起他?屠奉三道:因为他已投靠桓玄,成为桓玄的得力手下。
此人在巴蜀全无敌手,最爱挑战名家,剑下从不留人,因而开罪了不少人。
现在既然找到大靠山,当然再不用怕人寻仇。
事实上他曾多次遭巴蜀武林高手联合围攻,他仍能安然脱身,由此便可知他的本领。
刘裕笑道:由燕飞去干掉他如何呢?屠奉三哑然失笑道:我也希望事情可以如斯轻易解决,那不如请燕飞去干掉桓玄,便一了百了。
接着正容道:桓玄是要找他来代替我。
刘裕摇头道:桓玄只是痴心妄想,屠奉三岂是随便可以找人替代的。
屠奉三耸肩道:可是他至少可以替代我,专干刺杀目标人物的勾当。
刘裕愕然道:刺杀?屠奉三道:这是桓玄心中的一个计划,就是当他进占建康后,便杀尽所有反对他取晋室而代之的将领大臣。
所以桓玄秘密训练了一批刺客死士,而干归便是这批刺客的头子。
现在你明白了吗?对付桓玄必须比他更快更狠,否则将变成坐以待毙,到醒觉时,周围再没有能支持你的人。
想想吧!若胡彬、何无忌这些站在你一边的北府将领,都被人干掉,你还凭什么对抗桓玄?刘裕倒抽一口气道:桓玄这招果然既毒辣又见功效。
屠奉三冷笑道:桓玄这么想杀我,你现在该明白是什么原因吧!不过一天有我屠奉三在,我也不会教他得逞,桓玄有他的刺客团,我们边荒集也有刺客馆,就看看谁的剑锋利点。
刘裕忽然清晰地握到自己的处境,如他不能在桓玄权倾南方的一刻前,把北府兵权掌握在手内,他不但洗雪不了王淡真所受的耻辱,还会死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