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循进入内厅,徐道覆一脸凝重之色的在等待他。
两人在一角坐下。
卢循眉头大皱道:这么晚了,有甚么事不可以留到明天说的?徐道覆苦笑道: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怎敢惊扰师兄的修持?卢循谅解的点头,道:我并不是责怪你,事实上,你的责任比我重多了,这些日子里我忘情于修行,把其它事都抛开,说起来该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徐道覆定睛打量他片刻,惊异的道:师兄显然在道功上又有突破和精进,确是难得,不枉天师指定你为他道粹的继承人。
卢循点头道:自得天师传法后,过去几个月我的功夫确有一日千里之势。
好哩!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是不是谢琰和刘牢之送死来了?徐道覆冷哼道:若是他们,我有十足把握应付,何用来烦大师兄?今次我是为刘裕的事来的。
卢循听到刘裕之名,立即双目杀机大盛,道:这小子仍未死吗?徐道覆叹道:不但没有死,还杀了焦烈武,把他的大海盟打得七零八落,也坏了我们北上的原定计划。
卢循失声道:甚么?徐道覆把刘裕搏杀焦烈武的情况说出来,狠狠道:焦烈武一向暗中为我们出力,是我们布在大河出海口最重要的棋子,竟给刘裕一手摧毁,令我们阵脚大乱。
此事后果非常严重,会令愚民更相信他是未来的真命天子,如果我们不能在他成气候前把他杀死,夜长梦多,将来的发展谁也难以逆料。
卢循同意道:我们定不能让他继续风光下去。
徐道覆道:天师返翁州前曾说过,如果形势的发展须他出手,他会亲自去收拾刘裕。
所以,我想请天师出手对付刘裕。
卢循道:道覆送出了飞鸽传书吗?徐道覆叹道:我在昨天傍晚己传书翁州,向天师上禀此事,到刚才接得天师的回书。
卢循一呆道:天师如何回复呢?徐道覆无奈的道:天师说他正潜修无上功法,如能成功,其黄天大法将抵天人合一的至境,由于正值紧张关头,故不直远行,着我来和师兄商量。
卢循欣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你刚才特别留意我修行的情况。
徐道覆道:师兄有把握杀死刘裕吗?卢循微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天经地义的。
照我看,天师是借刘裕来考验我。
不是我自夸,任刘裕如何精进,今回他是死定了。
※ ※ ※噢!你干甚么?尚差寸许,朔千黛才完成献上香吻的行动,却被对方一手轻捏着下巴,难作这寸进。
在软玉温香抱满怀的销魂感受里,刘裕仍保持冰雪般的清明,目光移离瞪着大眼睛、现出一脸不解神色的柔然美女,同时把她的俏脸移转向着海湾入口的方向,道:你看!朔千黛再瞪他一眼,循他目光往月夜下波高浪急的水面瞧去,见到一艘三桅大帆,正迎风破浪的迅速接近。
她先是秀眉蹙聚,然后不服气的娇嗔道:你这人真不懂温柔,敌船仍在十多里外,仍够时间亲个嘴嘛!真是大煞风景。
啊!刘裕整个人抱着她弹起,先把她高高举起,再轻放地上,待她双脚触地,笑道:我怕亲嘴亲得忘了时间。
时间是分秒必争,快随我来,很快你便会明白,事有轻重缓急之分,想亲嘴来日方长呢!离开她火辣辣的娇躯,领头朝西面的密林掠去。
朔千黛好奇的追在他身后,随他离开沙石滩,穿林过野,涉溪登山来到海湾东南端的丘锋处。
从这里可俯瞰整个海湾。
海风阵阵吹来,敌船来势极速,只余两里许便进入海湾。
朔千黛看着一堆连叶砍断下来的枝干,讶道:覆盖在下面的是甚么东西呢?刘裕轻松笑道:当然是有用的好帮手,你把遮掩物拿走,千万不要移动下面的宝贝,否则便要前功尽废。
朔千黛尚要追问,刘裕已溜到向东的山坡去。
只好依他之言,把枝叶拿掉,不一会露出玄虚,赫然是一台投石机。
刘裕此时回来,捧着一个大酒坛,坛口塞了火引,安放到投石机本应置石头的地方去,笑道:明白了吗?这是我精制的火油弹。
敌船敢黑夜来抢滩,而海湾的安全航线只有一条,肯定有焦烈武的余党在船上指挥,才可以避开水底的暗礁。
经我反复试验后,调整好了投石机投掷的角度,保证能一击成功,命中敌船。
朔千黛瞪着投石机,道:你一个人怎能把投石机搬到这里来?刘裕凝望不住接近的三桅大船,道:岛上的投石机已被焚毁,这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一台。
怎么搬上来吗?当然是像筑长城般艰苦,但却是很值得的,待会你见到敌人的惨况,会晓得所有工夫都不是白费的。
说罢从怀里掏出火折子。
朔千黛望向敌船,船上没有半点灯火,隐透着某种邪恶的意味。
道:如果来的是你的朋友,这个错误你怎消受得起?刘裕胸有成竹的道:若来的是与我有关系的人,自会打灯号先一步知会我,你看这艘船,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像是我的朋友吗?话犹未已,来船灯火亮起,一盏接一盏的风灯先后燃着,立即大放光明。
在灯火照耀下,离他们不到半里的大船指挥台和甲板上站满了人,粗略计算也超过百人。
朔千黛啊的一声惊呼,朝刘裕瞧去,后者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讶道:这算是灯号吗?刘裕沉声道:这是挂上皇旗的正规建康水师战舰。
朔千黛舒一口气欣然道:那便可肯定是来杀你的敌人,不用有丝毫犹疑,准备动手,让我亲睹你重演‘一箭沉隐龙’的威风。
刘裕颓然道:我不可以攻击此船。
朔千黛不解道:为甚么?刘裕叹道:如果我投出这个火油弹,我会变成叛国的乱臣贼子,从此南方再没有我容身之地。
唉!司马道子这招真是又毒又绝。
朔千黛失声道:你不是说笑吧?明知他们要来杀你,你竟眼睁睁地任由他们登岸吗?对方有近二百人,你加上我也只是白赔。
不要傻了!快动手,时机一现即逝。
三桅大船己进入海湾,果如刘裕所料,偏往他们的一方驶至,船速显著放缓,还把前后两帆降下,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刘裕看着敌船驶往投石机瞄准的位置,却没有任何动作,且把放在投石机的自制火油弹取回手上。
摇头道:你很难明白我现时的处境,只要这艘船被攻击,司马道子便有大条道理将我打为反贼,我以前的所有努力立即尽付东流。
朔千黛紧张的道:你可以推个干干净净嘛!刘裕苦笑道:道理在我一方时,仍轮不到我说话,何况确是我干的。
告诉我,如果他们登岸后,大声说圣旨到,我该怎么办呢?朔千黛怒道:你滚出去让人砍头好哩!快!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刘裕忽然冷静下来,竟现出笑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没有应变之计,怎算大将之材?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千万别走开,我转头回来。
说罢捧着火油弹,往沙石滩方向窜高跃低的潜去。
※ ※ ※小诗尖叫着从卧榻坐起来,不住喘息。
纪千千己移到她床边,一把搂紧她,安慰道:不要紧,你只是做梦而己!小诗仍是一脸惶恐神色,双眼茫然的左顾右盼,不相信只是作梦。
纪千千晓得,她目睹幕容垂大破幕容永之战,因而心中生出恐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下,睡也不得安宁,心中涌起怜惜之意,柔声道:你梦到了甚么呢?小诗喘着气道:我梦到高公子领着一队荒人兄弟来救我们,却惨中皇上的埋伏,我想去警告高公子,却叫不出声来,然后……说到这裹己泪流满脸,泣不成声。
纪千千把她搂入怀里,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她。
事实上,她这几天心情也很差,修习燕飞传的筑基功法,竟没法集中精神。
原因很简单,因对幕容垂的恐惧不住加深。
战场上的幕容垂太可怕了。
柔声道:诗诗挂念高公子,对吗?小诗摇头凄然道:我不知道。
纪千千苦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看上他的。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像高公子那种不爱守规矩的人吗?在她怀里的小诗以低微的声音道:我没有看上他。
纪千千怜惜的道:不要骗自己哩!你不是对他有好感,怎会梦到他?那表示你心中在想他,关心他的安危。
小诗凄然道:我不知道。
纪千千心中一阵酸楚,忽然间,她感到燕飞离她很远很远。
在边荒集发生的一切,便像前世轮回的事,彷似一个被遗忘了的梦。
而眼前的现实却是冷酷无情的,幕容垂仍掌握一切,包括她主婢的命运。
她明白,自己和小诗之所以陷于情绪的低谷,全因为认识到幕容垂令人生惧的战争手段。
她们现在最渴望是能结合拓跋圭和荒人的力量,把她们从幕容垂的魔掌解救出来,回复她们的自由。
对她来说,不论幕容垂如何善待她、讨好她,可这并不是她渴望的。
除了燕郎外,任何人她都不要。
她渴望的是荒人不受约束的生活,渴望的是自由自在地享受生命,爱自己想爱的人,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可是幕容垂却剥夺了她最向往的自由,更令脆弱的小诗受尽精神的折磨,只此一项,幕容垂已是罪无可恕。
幕容垂向她展示战场上的威风,却令她更痛恨他。
因为他愈有威势,她们主婢重获自由的机会愈渺茫。
当渴望变成失望,失望变成绝望,她也变得提不起劲儿去为将来奋斗。
※ ※ ※当孤岛中部多处地方冒起火焰,浓烟扩散时,刘裕回到正焦急等待他的朔千黛身旁。
刘裕朝泊在沙石滩码头处的战舰瞧去,欣然道:我成功了,没有人敢走下船来。
朔千黛叹道:这场火恐怕三天三夜也烧不完,到烧光了岛上的树木,我们只好投海。
火势正缓缓扩展,浓烟却迅速蔓延,开始波及沙石滩。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有甚么好担心的?这是最触目的烽火讯号,我的朋友看见了,会派船来接载我们,保证不损姑娘你半根毫毛。
朔千黛不解道:我真不明白你,避得过今夜避不过明天,如果朝廷一意置你于死地,你终难逃毒手,倒不如随我回大草原算了。
刘裕笑道:情况的微妙处,实难向你尽述,只要今回司马道子派来杀我的人无功而返,我便算过关。
明天的事,明天再看如何应付。
我现在的处境,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只要尚未被逐出寺门,便可以继续敲钟。
朔千黛娇呼道:走哩!此时浓烟己覆盖整个沙石滩,建康水师船逃难似的冲出浓烟的围困,依原路驶离海湾。
刘裕看着战船经过下方的海面,道:留下来也没有意思。
朔千黛皱眉道:如果他们守在附近水域又如何呢?刘裕冷笑道:他们留下来可以有甚么作为?难道截击来接载我们的船吗?司马道子是不敢公然杀我的,在此他要依赖北府兵对付孙恩的时刻,他只能以行刺的手段对付我。
如果我没有猜错,司马道子该下有严令,杀我一事必须秘密进行。
朔千黛道:好吧!算你全猜对了,离开这里后,你返回盐城去,不是亦难避刺杀吗?刘裕轻松的道:谁说我要回盐城去呢?朔千黛一呆道:你要到哪里去?刘裕若无其事的道:建康。
朔千黛失声道:建康?刘裕道:真的很难向你解释,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像任何人般爱惜自己的小命。
接着双目亮起精芒,沉声道:我已厌倦了躲躲逃逃的生涯,由今天开始,我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北府兵将领,领兵南征北讨。
司马道子和刘牢之想害我,却刚好在我最需要转机的时候扶了我一把。
他们可以对我在边荒集的努力视若无睹,却不能且不可以抹杀我在盐城斩杀焦烈武的军功。
现在,他们唯一的办法,只有借孙恩之手铲除我,却不知这正是我最期待和最渴望的事。
朔千黛喜道:你真的当我是伙伴,才会对我说这些事。
刘裕凝望已远去的战船,道:不是伙伴,而是情侣。
我们做一对没有肉体关系、清清白白的情人。
将来的事没有人知道,不过,如果我真的成为南方之主,我们将会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合作,你肯接受这情侣之盟吗?朔千黛大喜道: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刘裕道:如此一言为定。
敌人似乎是到盐城去。
我们也该动身了,否则,浓烟吹到这边来时,我们会被呛死的。
朔千黛愕然道:我们游回去吗?刘裕笑道:没有退路,我怎敢放火烧岛?随我来吧!说毕掠下斜坡,往布满乱石暗礁的海边掠下去。
不一会落至海边,只见一艘小型风帆,密藏在靠海的丛林处,下面被木板架起,向海倾斜,船首离海面不到半丈,后面以长索固定。
只要斩断长索,船便会沿承托的长木条滑往海面,等若起锚启航。
两人跳上单桅的小风帆,刘裕从船上拿起一枝长达两丈的撑竿,道:放心吧!这片海面的礁石水流,我己摸得一清二楚,保证不会像你般翻船。
朔千黛精神大振,拔出佩刀,欣然道:我要斩索哩!预备!刘裕大笑道:动手!朔千黛一刀断索,小风帆立即沿木架下滑,砰的一声掉进水里。
小风帆船首先往下沉,旋又浮起,急流涌至,小风帆像玩具般打转。
刘裕一竿点出,正中左后方一块冒出海面少许的礁石,小风帆应竿冲离岛岸,往海湾的出口驶去。
两人欢笑声中,小风帆回复稳定,有惊无险的离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