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的掌劲如此霸道强猛?谁敢在光天化日下,公然在琅玡王府大门前攻击司马元显的座驾?刘裕抱着司马元显在街上滚动时,情况混乱至极点,大门刚打开了一半,拉车的马儿受惊跳蹄前冲,拖着破烂的马车,硬把欲蜂拥而出的门卫逼回府内。
司马元显的随身亲卫,人人掣出兵器,离马飞跃,赶来护土,叱喝怒吼,更添混乱。
刘裕甫触地,立即见到有两名亲卫高于躺在地上,一人远在大街处,另一死者就在马车附近,均是头盖爆裂而亡,流出的鲜血染红长街,他们的座骑惊骇地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引起了更大的混乱,街上人车争相走避。
刘裕心中描绘出适才的情景:刺客从对面楼房高处腾空掠至,先以脚踏破位于队尾的亲卫头颅,借力跃起再以同样手法杀害另一人,这才直接攻击马车。
谁人如此厉害,难道是孙恩亲临?要知司马元显的亲卫高手,无一不是百中挑一武技强横之辈,纵使攻其不备,也难以在倏忽间连杀两人,刘裕自问便办不到。
劲气压体而来。
左右的人东歪西倒。
刘裕知道不炒,把司马元显推往一旁,大喝道:护着公子!厚背刀离背而出,尽全力、凭感应,跃起挥刀劈往上方。
蓬!劲气交击,来人重跃上半空。
刘裕则惨哼一声,差点再次滚跌地上,全身血气翻腾,五脏六腑像反转了过来似的,张口喷出血花。
如果不是近日功力大进,这一掌已可要了他的小命。
刘裕仰天望去,难以置信的道:卢循!卢循知道已错失杀他的机会,长笑道:看你能活至何时…凌空一个翻腾,投往对面去,消没在一道横巷里。
司马元显此时惊魂甫定的跳将起来,走到刘裕身旁,与他一起呆瞪着卢循消失的方向,道:幸好有你在旁,否则我今回必死无疑,卢循竟然是这么厉害。
你没事吧?众亲卫把两人团团围着。
刘裕拭去嘴角血渍,沉声道:我没事!他奶奶的!卢循快要变成第二个孙恩了。
心想的却是今次阴差阳错,卢循要杀的肯定是自己而非司马元显,却让司马元显误会了,以为他是拼死相救。
亦可见卢循到此刻仍未摸清楚他的行藏,这次只是凑巧碰上。
※ ※ ※边荒集。
边城客栈。
饭堂内闹哄哄的,边荒游第一炮的团友大部分聚在这里吃早点,大家混熟了,谈起话来特别有劲,何况昨天参观了天穴、听过卓狂生《一箭沉隐龙》的说书,更不愁没有话题。
连续两晚到青楼鬼混的,则忙于交换心得,好决定今夜该到哪所青楼花天酒地。
老板娘阮二娘亲自招呼众客,省去高彦等不少工夫。
今天并没有安排节目或观光景点,因为边荒集甚 都应有尽力,胡漠美食、青楼赌馆,式式俱备,在绝对安全的环境里自由寻乐子,才有真正的乐趣。
在整个边荒集的荒人衷诚合作下,凡挂上边荒游标志的人,都会受到善待,买东西且有折扣,当然令客人更是宾至如归,花钱花得更爽。
第二团边荒游刚于今早到达,入住另一旅馆。
由于被楼船数目限制,只能两天接送一团,但荒人已非常满意。
高彦、姚猛和阴奇三人坐在角落,想到陪他们共进早膳后可回复自由身,三人的心情都很好。
讨厌鬼谈宝又来了,坐到三人这桌谀媚的道:今次边荒游办得空前成功,我们回去后会为你们广为宣传,令边荒游口碑载道,从此团来团往,客似云来。
姚猛斜眼兜着他道:第二团来了,你不用溜吗?谈宝尴尬的道:我刚到小建康外的码头看过,追我的坏人赶不上这一团。
高彦笑道:你见鬼才真,明明刚起床,还没踏出过客栈半步,到哪里去看坏人呢?难道躲在你房间的衣柜内?阴奇笑道:听说你昨晚在青楼醉倒了,要人把你抬回客栈。
谈兄的修养真好,有人在后面追杀,仍可以如此放开怀抱,来个今朝有酒今朝醉。
谈宝被三人你一句我-句的冷嘲热讽,仍是笑嘻嘻的满脸欢容,没有丝毫被揭破谎话连篇的窘态,道:请三位念在我自幼孤苦无依,现今又走投无路,致行为异常。
哈!我今次来……姚猛打断他向阴奇道:我有一个怀疑,昨夜我们的谈富豪不是喝醉而是诈醉,那便不用劳烦他探囊取钱结账了。
高彦一咦的一声奇道:怎么会呢?小谈你不是有花不尽的金子吗?阴奇哑然失笑道:女人要骗男人的钱,最高明的招数是诈穷;男人要骗男人的钱,却必须充阔。
你们不是第一天出来行走江湖吧!这种第九流的伎俩竟不晓得吗?高彦和姚猛忍不住捧腹大笑。
谈宝赔笑道:请三位大人有大量,念在我自幼父母双亡,多多包涵,哈!我今次来找三位,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代陈老板想在边荒集弄一盘生意来探路。
三人愕然对里,晓得这小子终于得偿所愿,找到肯给他骗的冤大头。
谈宝口中的陈老板来自建康,他是所有团友中,花钱花得最凶的一个大商家,昨夜在赌场输了十多两金子仍是面不改色。
不过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边荒集有边荒集的规矩,虽然明知谈宝这小滑头不老实,他们仍不可以坏他的事。
谈宝又以最诚恳的态度道:可以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赚钱,谁愿直偷硬取,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今次到边荒集来,正是要转做正行,重新做人。
请三位念在我三岁……此时一个振荆会的兄弟匆匆而来,到阴奇旁凑在他耳边说话,谈宝只好闭口。
阴奇听罢皱眉道:他在哪襄呢?手下道:他就在门外。
阴奇打手势着手下唤人进来,向谈宝道:今晚在说书馆,有一个关于在边荒集做生意的讲座,届时带你的陈老板去听便成。
现在老子有事,你给我立即滚蛋。
谈宝千恩万谢的去了。
振荆会的兄弟此时领着人来了,此人风尘仆仆、满脸倦容,显是赶远路而来,但双眼仍是闪闪有神,粗壮的身体挺得笔直。
三人一看便知是高手,不约而同暗中戒备。
一错岂能再错,幸运是不会永远站在他们一方的。
阴奇道:坐!那人在三人对面坐下。
阴奇道:阁下高姓大名,有甚么十万火急的事要见我们屠老大?汉子定神打量阴奇,沉声道:本人蒯恩,奉主子之命来见屠老大,至于是甚么事,必须见到屠老大才能说。
高彦见他一脸正气,忍不住道:阴爷是屠老大的兄弟,振荆会的二当家,屠老大不在,阴爷便等于屠老大,对他说与对屠老大说没有任何分别。
蒯恩摇头道:因主子之命,我的话只能向屠老大说。
阴二当家行个方便,指点我如何可以见到屠老大。
阴奇不悦道:此事没得商量,我们屠老大的行踪是个秘密,不会凭一个陌生人的片面之词而泄漏。
他说得决绝,高彦和姚猛都不敢插口。
蒯恩呆瞪着阴奇,忽然两眼红起来,垂头道:我求阴爷好吗?如我有半字谎言,教我天诛地灭。
三人对他的异样神情大惑不解,要这么一个铁汉说出哀求的话,分外令人惊讶。
高彦又忍不住道:至少该透露点情况,例如你的主子是谁,好让阴爷考虑。
蒯恩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我来自江陵,一向在侯爷手下办事。
阴奇遽震道:侯亮生!他是否出了事?蒯恩忍在眼内的热泪,再禁不住的夺眶而出,还痛哭起来,惹得人人注目。
※ ※ ※琅玡王府大堂内,司马道子端坐主位,陈公公居右下首,对面是司马元显和刘裕两人。
如此方式的会面,有点似家庭聚会,令刘裕生出奇异的感觉。
如果他没有猜错,自己拚死救回司马元显,减少了司马道子的敌意,拉近了他们的关系。
司马道子纵然纯在利害关系上作考虑,只要能证实三点,他确会重用自己。
首先,刘裕必须不是谢玄指定的继承者;第二点是刘裕没有野心;而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刘裕必须绝对地效忠于他。
刘裕亦在这三方面尽人事想办法,以减少司马道子对他的猜疑,为的是争取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大破焦烈武并不能算数,因为焦烈武只是为患沿海城镇,没有直接威胁到建康的安危,建康的权贵根本不把这当作一同事。
如果能大破天师军,当然是另一回事了。
建康由上至下,会把他视为救星。
他要的是这么一个机会,也只有司马道子能达成他的愿望。
司马道子没有询问刚在大门外发生的事,因为他已从把门的守将知悉整个过程,此刻问的是昨夜发生的事。
刘裕在他反复询问下,把情况详尽道出。
司马道子听罢沉吟不语,陈公公则盘膝而坐,垂帘内视,仿如入定多年的老僧,对身外任何事不辟不问。
好一会后,司马道子向司马元显道:小裕刚才告诉我的,与告诉元显的有出入吗?刘裕心中打闷雷,思忖这种事哪有当着自己问司马元显的,理该私下才去问儿子,以判断他刘裕有没有说谎。
不过亦隐隐感到司马道子是急于弄清楚自己的诚意,不想浪费时间,好决定该否信任自己。
司马元显尴尬的瞥刘裕一眼,道:我不是帮刘兄说话,他说的与向孩儿说的如出一辙,只不过更详细了。
司马道子欣然道:小裕勿要怪我,人是很奇怪的,若是随口说出的谎话,会处处露出破绽,例如前言不对后语。
现在我弄清楚哩!我可以毫无顿忌的说话,不用再对你有提防之心。
我从来就是这 小心谨慎的一个人,小裕很快会习惯。
刘裕心叫厉害,这番话亦在提醒自己勿要向他说谎。
幸好他确有与司马元显衷诚合作之心,所以今趟没有出岔子。
司马道子露出凝重神色,有点自说自话的道:任青娓秘密去见的人是谁呢?司马元显道:刘兄正要向孩儿说出他的猜测,卢循便来了。
司马道子双目精芒电闪,往刘裕瞧来。
刘裕道:王爷已猜到了。
司马道子双目杀机大盛,道:目下在建康,只有一个人够资格让桓玄派密使去见他,其它人都不放在他眼内。
但为何是任青媞而非干归?陈公公睁眼道:刘牢之好大胆。
司马元显听到刘牢之的名字,啊的一声嚷起来。
陈公公道:桓玄决定派人联络刘牢之,该是干归到盐城去后的事。
至于为何由任青媞去见刘牢之,这是因刘牢之曾背叛桓玄,如想恢复关系,用一个没有官职的中间人会比较恰当,大家可依江湖规矩处事。
司马道子点头道:卢循是一心来建康闹事,而他的目标是我和刘牢之,正因他暗中监视刘牢之,方发觉刘牢之与任青媞秘密碰头,又以为我刚才坐在元显的马车内,故把握机会下手。
哼!卢循妖道,竟敢来我建康撒野。
刘裕叹了一口气。
司马元显讶道:刘兄为何叹气?刘裕道:卢循再非以前的卢循,除非能把他引入陷阱,作困兽之斗,否则不论我们派出多少个高手,恐怕仍无法置他于死。
陈公公点头道:我查看过被他踏破头盖骨的两个人,他该已练成孙恩藉之以横行天下的‘黄天大法’,要杀他确不容易。
司马道子道:杀干归和任妖女会否容易一点呢?刘裕道:只要一个人能及时赶到,所有问题或可以迎刃而解。
司马道子双目亮了起来,道:燕飞!接着目光往陈公公投去。
陈公公点头道:如有燕飞加入我们,即使是孙恩,也要难逃一死。
然后向刘裕道:燕飞能否及时赶来呢?刘裕苦笑道:我们已向边荒集送出信息,至于燕飞何时到达,则是未知之数。
司马道子道:我们岂能便这样干等燕飞?此事交由小裕去办,我们则全力配合。
元显你好好的跟小裕学习。
司马元显领命后,问道:我们该如何对付刘牢之?一旦让他领军出征,我们便没法子控制他。
司马道子哂道:现在我们便可控制他吗?司马元显为之语塞。
司马道子问刘裕道:你比我更熟悉刘牢之为人行事的作风,对此有甚么看法?刘裕恭敬的答道:桓玄和刘牢之不是这么容易谈得拢的,可是刘牢之肯密会任青媞,已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卑职认为我们应装作若无其事,否则会变成逼刘牢之投向桓玄,好左右逢源,从中得利。
陈公公点头道:有见地!司马道子断然道:就这么决定。
现在我们集中全力对付干归和卢循,只要能杀死其中一人,小裕你就是为朝廷立下大功,本王必论功行赏,绝不食言。
刘裕心中叫苦,司马道子这么说,等于逼他有所表现,否则会怀疑他的能力,更遑论将来再重用他。
但还有甚么话好说的。
四人再商量了如何配合的问题,让刘裕可以随时找到陈公公帮手,这才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