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
拓跋圭披上外袍,从卧室走出内堂,崔宏正全副武装的等待他。
拓跋圭微笑道:秘人中计了,对吗?崔宏道:城西的太平粮仓半个时辰前起火,同时烧着十多个火头,致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还波及附近民居,幸好我们早有准备,只伤了十多人,现在道生正于现场指挥救火。
拓跋圭点头道:虽然明知秘人会烧我们储粮的主仓,我仍感事情来得突然,事前更没有半点先兆,秘人确是这方面的高手。
崔宏道:在我们加强城防前,秘人的纵火队早潜伏城内,摸清楚了情况。
今晚更趁天气转寒、防守松弛的一刻发动,幸好储粮已被散往城内各处的临时粮仓。
不过我们虽然没有实际上的损失,却被秘人成功动摇了民心,很可能会造成城民外逃的情况。
拓跋圭断然道:谁要走,便让他走吧!我本族的战士绝不会有临阵退缩之徒。
又沉吟道:秘人既然一直潜伏城内,你们搬粮的情况会否落入他们眼内?崔宏道:每次搬粮前,我们都会在城内进行逐家逐户的大搜索,秘人只顾着躲避,根本没法理会其它的事。
我们又以种种手法掩饰,所以秘人该真的以为成功烧掉我们大部分的粮食。
拓跋圭思索道:如果太平仓真的被烧掉,余粮只够我们支撑两多个月的时间,所以往边荒集的购粮队必须在短期内出发,这才可令秘人更深信不疑。
崔宏道:放火的十多个秘人从城北以勾索攀墙离开,打伤了我们五、六个战士。
照我看,城内该没有秘人,但明天我们仍会进行大规模的搜索,以肯定此点。
拓跋圭点头道:小心点总是好的。
崔宏问道:购粮队该于何时出发呢?拓跋圭反问道:崔卿有甚么意见?崔宏道:今次我们是不容有失,只有这个方法可引万俟明瑶现身,再把她生擒活捉。
所以我们必须等待边荒集的消息,看如何与他们配合,如果燕兄可以及时赶来,便更理想。
拓跋圭叹道:现时很多地方都在下大雪,令信鸽停飞,消息的传递只能靠人力。
我们就静待十天,如果仍没有边荒集来的消息,购粮队必须立即起程,以免遭秘人的怀疑。
崔宏道:如得族主赐准,我可以负责此一行动,且不须动用族主一兵一卒,我崔家的二百战士会在数天内抵达平城,愿为族主效死命。
拓跋圭欣然道:得崔卿负责此事,我有甚么不放心的?崔宏恭敬地道:我拟好整个计划后,会上禀族主,再由族主决定。
拓跋圭心中暗赞,崔宏最令人激赏处,除了他的智能武功,更因他懂得与人相处之道,故能赢得长孙道生的交情,也使自己感到他一切以他拓跋圭为尊,不会独行其是,妄自尊大,又或恃宠生骄。
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好哩!是时候到灾场去看看了。
※ ※ ※到哩!尹清雅来到高彦身旁,讶道:望台在哪里呢?这是绵延数十里的丘陵区其中一片雪林内,高彦止步处地势较为平坦,一道溪流穿林而过,北岸是一座小山丘,挡着吹来的寒风,雪花仍是下个不休。
高彦指着东北方道:观察台在这方向的十多里处。
尹清雅不解道:那即是尚未抵目的地,为何你却说到了呢?高彦道:如果我们定要在黎明前赶抵观察台,肯定我们要做一对同命苦鸳鸯。
尹清雅摇头道:我不明白!高彦道:道理很简单,老向那家伙刚才射出烟花火箭的时间地点,你不觉得有古怪吗?尹清雅道:有甚么好奇怪的?他放出火箭,是要知会北颖口的敌人在前方拦截我们嘛!高彦道:那老向是否看到我们呢?尹清雅虽然江湖经验不足,但终究是冰雪聪明的人,点头道:你说得对!他若发现我们,好应悄悄接近,攻我们不备。
哼!这坏东西在打甚么鬼主意?高彦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当时他仍在山上,离我们尚有一段距离,见我们在整理飞靴,知道我们动程在即,故从山上把火箭射向我们处,造成在较近距离把火箭射向天空的假像。
尹清雅皱眉道:这有甚么用呢?高彦道:如果我们中计,会骇得亡命奔逃,因为怕他追上来,慌不择路下,大有机会直冲进敌人的天罗地网去。
老向还可以跟在我们后方,不住朝天发射烟花火箭,指示燕人我们进入的位置,如此我们岂有侥幸可言?他奶奶的!老向想算计我,还差点道行。
尹清雅欣然道:算你这小子哩!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躲在这里并不是办法。
高彦胸有成竹地道:刚好相反,躲在这里方是上策。
愈接近北颖口,被发现的风险愈高,最大的问题是老向晓得我们的目的地,现在我们玩的游戏叫捉迷藏,一旦被发现便完蛋大吉。
尹清雅兴奋地道:是最刺激的捉迷藏。
可是到不了观察台,便没法完成任务。
高彦望往黑蒙蒙的天空,道:我这条是惑敌之计,比的是耐性。
趁现在下大雪的良机,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在这片密林躲他娘的两天,待老向以为我们完成了任务又已离开,我们才到观察台去,舒舒服服的看敌人在干甚么,有甚么比这更写意的呢?尹清雅听得眉头大皱,嘟着嘴儿道:要在这鬼地方捱这么久吗?高彦笑道:有我陪你,保证不会闷,何况我备有神奇营帐,躲也躲得舒舒服服的。
哈!我没有说错吧?跟着我雅儿是绝不用捱苦的。
尹清雅怀疑地道:营帐?高彦拍拍百宝袍,道:我若要骗雅儿,怎会找可被立即揭破的事来骗你。
又笑道:看!这座林内小丘也不错吧!环境幽美,与世隔绝,便让我先试过芙蓉帐暖、相栖相宿的夫妻生活如何?尹清雅从容道:别忘记我的素女心法。
高彦跃过小溪,颓然道:这已成了我的锥心刺,怎会忘记呢?雅儿可否作个好心,告诉我你说的话不是真的?尹清雅腾身而起,越过高彦,领先往丘顶掠去,娇笑道:你道我是你吗?最爱瞎说编鬼,人家才不会那么低劣。
高彦还有甚么好说的,追在她后方上丘去了。
※ ※ ※江文清站在指挥台上,发出命令,她的帅舰大江号解缆起航,驶离小健康的码头。
来送行的卓狂生、慕容战、拓跋仪、程苍古、费二撇、姚猛、刘穆之、王镇恶、呼雷方等人齐声欢呼,益添行色。
顺流而下,双头舰转瞬间把边荒集抛在后方。
大雪在黎明前停下来,寒风仍继续吹拂,江文清衣袂飘扬,心怀大畅。
自父亲江海流饮恨于聂天还手底下,她便像陷进一个永无休止的恶梦里,不但失去了信心,更失去了斗志,因为在残酷的现实下,要重振大江帮的声威根本是没有可能的,更不要说杀聂天还为她爹报仇雪恨。
可是刘裕把这一面倒的情况扭转过来,令大江帮的战船队可重返大江,她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纵然最后与刘裕双双战死,亦永不言退。
抵凤凰湖后,她将与新建成的九艘双头舰会合,共赴健康。
还有另十艘双头舰正在日夜赶工建造中,可于短期内陆续投进与天师军的战争去。
站在她身旁的阴奇有感而发地道:又和大小姐并肩作战了。
开始时,江文清并不喜欢阴奇这个人,那并非阴奇做了甚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而是她一向不欣赏像阴奇般爱玩弄阴谋手段的这类人,可是经过多番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他们之间已建立起绝对的信任和交情。
江文清道:离开颖水后,我们分道扬镖,阴兄领五艘战舰直接由淮水出海,赶赴海盐与刘裕会合,余下的五艘由我领往健康,接载在健康的兄弟。
阴奇点头道:大小姐思虑周详,这个安排非常恰当,如此方不会引起司马道子的戒心,还以为我们元气未复。
又道: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特别是像司马道子这种反复难靠的小人。
江文清道:如被司马道子看破我们有防他之心,后果难测,所以我必须表示对他绝对的信任。
阴奇听得眉头皱了起来。
江文清笑道:阴兄放心好了!在健康籍父荫我还有一定的影响力,且司马道子一方面知道我最大的仇人是聂天还,另一方面更要倚赖刘裕去应付天师军,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蠢得自毁长城的。
阴奇同意道:是我过虑了。
或许是因我们一直与司马道子处于敌对的立场吧!江文清遥望颖水远方山环水曲处,想起父亲江海流因颖水而惨败身亡,自己却因颖水而能卷土重来,心中感慨。
离开边荒集时,她已下定决心,与刘裕并肩作战到底,一天未斩杀聂天还,她绝不会回去。
这将是她最后一个报父仇的机会。
※ ※ ※平湖万倾碧,峰影水面浮。
正午时分,洞庭西山终于浮荡于烟波浩淼的湖面上。
天气仍未稳定下来,天上乌云此去彼来,秋阳只曾短暂现身,瞬即被层云掩去。
隔远望去,洞庭西山山影重重,数之不尽,山石景色,神奇莫测。
眼前所见的岸崖满目疮痍,洞孔累累、千奇百怪,岩石层层迭迭,景中有景,景景生情。
燕飞看得神舒意畅,因连夜操筏而来的劳累一扫而空。
这是第三度与孙恩决战。
首仗以自己惨败告终,次仗可算作不分胜负,今仗又如何呢?一路操筏而来,他都不住在思索,如何把仙门诀融入日月丽天剑法的武学难题,如何减少被仙门剑诀反震之力反伤己身的侵害,却没有想及孙恩方面。
孙恩又从天、地、心三佩合璧,得到甚么启示呢?论才智武功,孙恩均在他之上而不在其下,且他积超过一甲子的功力,加上学贯天人,今回悍然向自己下战书,当有一定的把握。
自学晓仙门剑诀,先后与敌交锋,例如聂天还、史仇尼归、卢循和魔门三大高手,他一直是无往而不利,但今次是孙恩,会否有不同的结果呢?他没法肯定。
绝世的剑法,对上像孙恩般的人物,也必须有良好的战略配合。
如单与对方硬拼仙门诀,一个不好,会输个一塌糊涂。
天才晓得孙恩能挡他多少记仙门诀。
※ ※ ※尹清雅一觉醒来,昨夜临睡前的浑身酸痛已不翼而飞,睁眼看到的是雪白的营帐内部,令她生出高度隐秘、但又明知只是错觉的安全感。
营帐确是特制的,以真丝织成,薄如蝉翼。
探手一摸,却摸不到高彦。
尹清雅坐了起来,低呼道:高彦!高彦刚好揭帐钻进来,欣然道:雅儿醒来哩!尹清雅道:现在是甚么时候?你到哪里去了?高彦在她对面坐下,道:尚有个许时辰便入黑,雅儿睡足一整天。
我到了哪里去?当然是探听敌情,几次回来,雅儿仍熟睡未醒,我不敢打扰你的好梦,只好亲个嘴儿后再出去办事。
尹清雅粉脸通红,大嗔道:你敢!高彦立即岔开话题,道:一切果如我所料,敌人兵力薄弱,根本没法扩大搜索范围,只能局限在北颖口附近。
这批燕兵更非是慕容垂的精锐部队,搜索行动更是敷衍了事。
这也难怪他们,整晚没觉好睡的,又捱夜又捱冷,照我看今晚我们已可出动。
尹清雅仍不肯放过他,红着脸儿道:你快清楚交待,对我做过甚么使坏的事?高彦摊手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确没有摸过雅儿,虽然想得要命。
尹清雅一拳照他脸门轰去。
高彦往后仰跌,低笑道:我只是吹牛皮,实际上连口都没动过。
尹清雅拿他没法,气鼓鼓的不作声。
高彦坐起来,笑道: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虽然隔着两件百宝袍,我们总算……尹清雅喝道:你这死小子、臭小子!高彦后悔道:早知道该一件百宝袍作枕,一件百宝袍作被,我们便可同寝共枕了。
今晚就这么办。
尹清雅没好气道:你倒想得周详,我还没有问你,为何百宝袍有两件,飞靴亦有两双,帐幕却只有一个,是否你故意藏起来?高彦叫屈道:营帐真的只有一个,还是为了雅儿的缘故,才特意带来。
换了是我一个人,把百宝袍一卷,什么地方都可以大睡一觉。
又道:不要看我这人吊儿郎当,事实上我做事一向小心稳妥,所以百宝袍和飞靴都有备份。
哈!这样的夫君,到哪里去找?尹清雅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想了想道:我们真的不再多等一天吗?高彦道:我说要等待两天,不是怕燕兵,而是怕秘人。
幸好我刚才微服出巡,竟见不到半个秘人的影踪,可知到边荒来的秘人,只有一个向家伙,其它的都到平城和雁门凑热闹去了。
这是个重大的发现。
尹清雅皱眉道:你不怕遇上向雨田吗?高彦笑道:向雨田虽然厉害,但总不是铁打的,他也要休息和睡觉。
何况隔了这么一段长时间,他也不知搜到哪里去了,撞上他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尹清雅担心道:不要轻敌好吗?高彦一呆道:对!我确实有点被暂时的成功冲昏了头脑,我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雅儿着想。
就这样吧!待下一场大雪来临时,我们才行动。
看天色,两个时辰内必有另一场风雪。
尹清雅又以奇怪的眼光瞧他。
高彦笑道:雅儿累不累?我最拿手帮人推拿,保证雅儿从未试过那么舒服。
尹清雅没好气的横他一眼,爬起来钻出帐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