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人影迅捷地过山穿林,最后奔下一道山坡,然后躲进一堆乱石后。
他们正是刘裕和屠奉三,两人一洗颓丧之气,两双眼睛射出兴奋神色,并肩挨着其中一块巨石坐下,虽在一轮全力奔驰下颇感力竭,脸容仍难掩喜色。
刘裕轻拍一下腿于,先出声道:徐道覆那免崽子果然了不起,竟找到这么一个鬼地方作贼巢,藏于深山之上,又以树木覆盖,难怪我们差点找不到。
屠奉三喘息着道:他奶奶的!这座石堡肯定是早巳存在,由前人所建的,老徐只是把旧堡修复扩建。
如果我没有猜错,以前江边该设有码头,只是给老徐拆掉。
刘裕点头道:对!且有道路从半山的堡寨直通往江边,不过现在都被老徐以障眼法遮盖了,但如果他们有材料在手,只要半天时间,便可重新架设码头,最妙是石堡有路通往后面的山谷,让天师军的工匠可以砍木伐树,建造大批攻城的工具。
稍顿又道:我们刚才见到的那个人,究竟是大师军的哪个将领呢?屠奉三沉吟道:看形相该是天师军新崛起的大将张猛,这是个不能小觑的人,徐道覆得他之助,如虎添翼,所以差他来主理这最重要的反击行动。
接着道:我们终于掌握到敌人的布置部署,这更是胜败的关键,只要我们不让敌人晓得我们的存在,我们将有希望赢得最后的胜刊,故而保密是头等要务,我们不但要瞒过敌人,还要瞒苦己方的-些人,以免秘密外泄。
刘裕默然片刻,道:你是否想向宋人哥隐瞒此事?屠奉三道:我不是不信任宋大哥,但他始终和谢家有主从之情,渊源深厚,我怕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他会忍不住向谢琰透露秘密,那我们的计划便行不通了。
刘裕道:如果将来宋大哥发现我们欺骗他,他会有甚么感受呢?屠奉三苦笑道:我倒没有想过事后会如何的问题,只知道若赢不了此仗,我们便要完蛋。
刘裕道:我信任宋大哥。
他是明白人,明白即使谢琰晓得天师军秘密基地的存在,仍是回天乏术,只是把败亡的口产拖长,苟延残喘多一点时间,而我们则一败涂地,在权衡利害下,宋大哥会作出明智的选择。
我们不但不应瞒他,还要唯恐他知得不够仔细,让他晓得我们是绝对信任他。
屠奉三叹道:这是我和你不同之处,好吧!便依你之言,不过却非因为我觉得这是更聪明的做法,而是因我现在更认定你是真命天子,相信刘爷你的运数。
刘裕笑道:又在耍我了!甚么真命天子?我去他的娘。
两人对视而笑,他们此时的心情,比之今早遍寻不擭的情况,确有天渊之别。
屠奉三笑着道:要回去了吗?刘裕跳将起来,欣然道:此处离敌巢不到二十里,仍属险地,愈早离开愈好。
屠奉三油然起立,拂拂沾在身上的沙石草屑,微笑道:刘爷的心情我是明白的,可以向佳人送上见面大礼,当然足愈早回去愈好。
刘裕想起江文清,心底里涌出难言的滋味,笑道:你令我想起高小子,只有他从不肯放过说这种话的机会。
探手搭着屠奉三肩头,道:回家哩!※ ※ ※拓跋仪开门见山的道:这个关系重大的情报你是如何得来的?燕飞心中大感为难,在他得知赫连勃勃将突袭盛乐一事上,想编出能令拓跋仪信服的谎话是不可能的,何况他根本不想向这位儿时好友说谎。
苦笑道:你可以撇开这个问题不问吗?拓跋仪不悦道:有甚么事须如此神秘兮兮的?就算我不问,族主也会问。
燕飞坦白答道:小圭明白是甚么一回事,所以绝不会有延误军机的情况。
拓跋仪不解道:你说得我更胡涂了,族主怎会明白呢?燕飞把心一横,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有些心理准备,不要真给弄胡涂了。
唉!我不告诉你,实在是为你着想。
拓跋仪一头雾水的道:我现在更想知道真相,究竟是甚么一回事?你有甚么难言之隐?燕飞心忖我的难言之隐是愈来愈多,愈趋复杂,有时真的弄不清楚何时该说实话,像刚才便被卓狂生那疯子逼得很惨。
道:我们在慕容垂身旁有个超级的探子。
拓跋仪愕然道:竟有此事?这有甚么问题?为何不可以说出来,你怕我会泄秘吗?你当我是哪种人呢?燕飞苦笑道:你先不要发脾气,我们这位超级探子,就是千千。
拓跋仪失声道:甚么?你是在开玩笑吗?消息如何传递出来呢?且当时你正身在南方。
燕飞如释重负的道:关键处正在这里,隔了万水下山也不是问题,我和千千是以心来传递信息的。
拓跋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你是说真的?燕飞摊手道:信不信由你。
拓跋仪失声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燕飞道:事实如此,所以我既能及时在北颖口前截着慕容垂掳走千千主婢的船队,义能潜入荣阳见上千千一面。
在建康假死百天后,我多了些连自己也不明白的能力。
拓跋仪显然一时闪仍没法接受,问道:族主……族主他……燕飞道:他接受了。
来!喝杯酒定惊!举起酒坛,为他斟酒。
拓跋仪瘫痪在椅内,吁一口气道:这是否古人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呢?燕飞义为自己倒酒,叹道:坦白说,我怎知道呢?或许是老天爷有眼,可怜我们拓跋族国破家亡,为我们做点好事。
接着举杯道:为我族的复国希望喝一杯。
拓跋仪和他碰杯,两人把酒一饮而尽。
燕飞放下酒杯,问道:你的荒游之恋又如何呢?拓跋仪平静的道:素君有了身孕。
燕飞失声道:甚么?拓跋仪重复道:素君怀了我的孩子。
燕飞道:恭喜你!拓跋仪摇头苦笑道:在这朝不保夕的年代,有甚么好恭喜的?我最怕自己不能尽父亲的责任。
燕飞讶然看着他,道:你好像真的很担心?为何这么悲观呢?拓跋仪道:我顶多只是想法现实。
一旦慕容垂大军发动,我便要到战场去,生死难卜,孩子出世时,我能否陪在素君身旁,仍是未知之数。
燕飞心忖那自已是否过分乐观了?拓跋仪道:我不想素君留在边荒集,可是现在天下间有哪处是安乐之土燕飞点头道:北方早巳乱成一团,南方则是大乱即至,看来仍是边荒集太平一点。
拓跋仪道:经过两次失陷,谁还敢保证边荒集的安全?边荒集已成天下兵家必争之地,战火可在任何一刻烧到这里来,我又可能不在这里,怎放得下心呢?燕飞心中一动,道:我倒想到安置素君的一个好地方,看似危险,事实上却颇为安全。
拓跋仪讶道:竟有这么一个地方?燕飞道:你听过崔宏吗?拓跋仪道:当然听过,你亲自向族七推介他,他亦得到族主的重用。
燕飞道:他的崔家堡位于北方,崔家子弟在崔宏的苦心训练下,人人精通武事,加上石堡规模宏大,有强大的防御力,四周尽是平野河流,附近又没有大城,虽位处燕人势力范围内,却能自给自足,保持独立,际此慕容垂无暇他顾之时,当是安置素君的理想处所。
只要你同意,我可以和你一起把素君送到那里去,如此你便可以放下心事。
孩子出世时,你到那里去也方便多了。
拓跋仪心动道:待我无去和素君商量,再给你一个确实的答复。
此时高彦走进来,坐到两人之间,兴奋的道:向雨田那家伙竞到北大街的千里马驿馆要了间厢房,入房后便没再出来,这小子的确胆大包天。
燕飞道:他是绝不会闹事的,胆子大或小并没有关系。
高彦道:你这么相信他?此人行事难测,有他在集内,我再没有安全的感觉。
拓跋仪笑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燕飞身旁。
起身拍拍高彦肩头,径自离开。
高彦目光落在雪涧香上,立即发亮,毫不客气的整坛捧起来,摇晃着道:还剩下多少,噢!我的娘,只有小半坛。
来!我们喝一杯,借点酒意说起话来也爽一点。
燕飞皱眉道:你不是又要说你的小白雁吧?高彦双目一瞪,理所当然的道:不谈小白雁还有甚么好谈的,你忍心看着我孤家寡人一个的惨度余生吗?燕飞只好苦笑以对。
※ ※ ※刘裕和屠奉三回到秘巢,天刚入黑,老手在村外截着两人,道:魏泳之来了,正在屋内等候刘爷。
两人闻言大喜,想不到他来得这般快。
老手续道:阴爷和宋爷到长蛇岛去迎接大小姐,如果、切顺利,他们该于明早回来。
屠奉三拍拍刘裕肩头,低声道:小心点!刘裕明白他的意思,是在提醒自己对魏泳之说话要有保留,点头答应。
然后依老手指示,往魏泳之所在的小屋举步,心中不由想起何无忌。
何无忌在他最艰难的时候舍弃他,刘裕虽然不满,但却没有恨他,因为他了解他的处境;明白他的为难处。
在某一程度上,何无忌仍对他存有情义,至少何无忌没有出卖他,否则今夜魏泳之便不能在屋内等候他。
何无忌在他的北府兵小集团内是核心分子,清楚他与魏泳之的关系,只要向刘牢之透露魏泳之和他的关系,魏泳之肯定没命。
刘裕跨过门坎,苦候他的魏泳之忙从椅子站起来,喜道:真想不到你竟会到前线来。
刘裕扑前执着他的手,关切的道:你瘦了!魏泳之苦笑道:就只是气也要气瘦了,更何况过去三天加起来睡了不足三个时辰,我又不像你是用钢铁打成的。
闲话休提,今次小刘爷到这襄来,是否准备放手大干?刘裕拉着他到一角坐下,才放开他的手,微笑道:泳之认为我有机会吗?魏泳之笑道:如果换了小刘爷你是另一个人,我会劝你立即有多远跑多远,但小刘爷你怎同呢?你敢到这里来,肯定有全盘计划。
你自己或许不知道,但军内佩服你的人愈来愈多,大家都认为你是第二个玄帅,只有你才可以领导我们走向胜利。
哈!情况如何呢?刘裕从容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魏泳之大喜道:究竟还欠甚么呢?刘裕欣然道:当然是欠了你哩!魏泳之喜动颜色的道:有甚么事,小刘爷尽管吩咐下来,我魏泳之纵使肝脑涂地,也必为小刘爷办妥。
刘裕失笑道:不用那么严重,大家兄弟,我怎会要你丈壮烈捐躯?先让我向你说出我们的大计。
魏泳之忙道:千万勿要向我说出整盘计划,只须让我晓得该知道和该做的事便成。
刘牢之那奸贼把我看得很紧,却不是因清楚你和我的关系,而是因为我曾追随孙爷。
刘裕面色一沉,问道:孙爷情况如何?魏泳之道:没有人清楚,想得好点便是刘牢之把孙爷调往偏远的城镇,将他投闲置散。
刘裕沉吟片刻,问道:远征军现时是怎样的一番情况?魏泳之道:表面看,远征军是气势如虹,先是势如破竹的连夺吴郡、嘉兴两城,控制了通往会稽的运河,然后水陆两军会师,攻下海盐,声势一时无两,但知兵的人,都知直到此刻,天师军的主力大军仍避免与我们交锋,但我们却折损近二千人,伤者近五千之众,这绝对不是好的战绩。
归根究底,都是谢琰好大喜功,催军过急,把战线扩展得太快,而他根本没有驾驭如此庞大的一支部队的本领。
刘裕皱眉道:朱序没有给他忠告吗?魏泳之破口骂道:谢琰怎会听别人的话?且他一向看不起曾投降苻坚的朱序,认为他有失名士可杀不可辱的气节,又当足自己是玄帅,以为天师车慑于他的威望,望风披靡,更听不入逆耳忠言。
刘裕道:刘牢之的看法,该不到谢琰忽略吧!魏泳之颓然道:刘牢之对谢琰不安好心,是路人皆见的一回事,只有谢琰一个人不晓得,表面上刘牢之对谢琰毕恭毕敬,事实上刘牢之心中在转甚么念头,没有人知道。
刘裕问道:谢琰何时进攻会稽?魏泳之道:该是二、三天内的事。
哪有人这么蠢的,阵脚未稳,便深入敌人势力最强大的腹地?现时会稽一带的民众若不是天师军的信徒,便是天师军的支持者,夺得几座城池义如何?天师军全面反攻时谢琰便知道个中滋味,最教人不忿的是他要讨死没有人阻止他,但他不应找其它人陪葬。
刘裕道:像你有这样想法的人多不多呢?魏泳之苦笑道:军令如山,我怎敢和其它人讨论?如被告发,我会被定以扰乱军心之罪,肯定给当场处决,刘牢之岂肯错过机会?又叹道:我可以为小刘爷你做甚么呢?刘裕道:我想秘密和朱序见个面。
魏泳之脸露难色,道:恐怕非常困难,朱序随谢琰去了会稽,我本身又属刘牢之旗下的将领,实在没法接触到朱序。
刘裕的心往下一沉,心忖如不能见未序一面,如何依计而行,岂非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魏泳之讶道:见朱序有甚么用呢?他对谢家有感恩之心,纵然他不喜谢琰,但亦不会背弃他。
又道:你有甚么好主意,尽管说出来,让我看有没有变通之法?刘裕道:我要在谢琰全线溃败之时,接收他的败兵,重整阵脚后,再把远征军输了出去的全赢回来。
魏泳之吓了一跳,道:你比我还看得灰黯,远征军虽不能取胜,但也不该如此轻易崩溃吧?刘裕道:时间会证实我的顶测。
魏泳之沉吟片晌,道:你或可向你的同乡人手。
刘裕一呆道:刘毅?魏泳之点头道:他现在是海盐的主将,又是谢琰的心腹,该比我有办法。
刘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