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给沈婧灌药,偶尔在她醒的时候塞个馒头给她充饥,短短几天原本有点胖乎乎的小身子瘦成了一把骨头,但也并非全是吃食的原因。
女人用风衣遮住沈婧的身子和头紧紧抱在怀里,马上要进站搭火车转战到下个地方了,她早上喝多水,忽然尿急,把沈婧推搡着往男人怀里塞。
你抱一会,我去上个厕所。
春运的高峰在每个火车站都体现得淋漓尽致,男人想抽烟,就裹好沈婧往一旁的座椅上一扔,自己站在不远处左看看右看看,点了烟狠狠抽了几口。
到底是做贼的,心虚。
女人上完厕所回来看到他两手空空的样子差点叫起来,但怕打草惊蛇,压住声问道:孩子呢!男人嗤笑了一声,紧张个屁,这不在— —我去他妈的,孩子呢!联排的座椅上什么都没有,底下是他们堆着的行李。
女人急了,孩子呢!我刚刚...刚刚就把她放在那椅子上啊......你个没脑子的!孩子能随便乱放吗!草,这下去哪找!本来就是偷来的孩子,也不能声张。
两个人里里外外找了好一圈也没找到。
对视了一眼,女人说:这笔生意黄了,都怪你!你个没用的东西!浪费那么多车票钱,战战兢兢几个晚上,到嘴的鸭子都飞了!大不了再弄个给那人补上去。
滚!你他妈说的容易!一不小心就蹲监狱!女人说完这句话裹紧围巾遮住脸,提着行李往火车站外走,男人低声咒骂了几句也跟随上去。
— —沈婧是被晃醒的,胃里一阵泛酸,眼还没睁开嘴就开始吐了,未消化完全的馒头渣都吐了出来,随后的干呕像是要把场子都吐出来。
有人在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她一想到是那两个人害怕得牙齿都忍不住打颤,浑身又冷又饿,两眼发晕,腿脚也没有力气。
一连几天的地狱生活已经让她开始绝望。
她垂头看着呕吐物不敢吱声不敢回头,生怕那个男人轮上来又是一巴掌,他甚至会对她做更恐怖更恶心的事情。
身上这件米黄色的毛绒外套还是顾红娟买的新衣服,只有过年和走亲戚的时候她才会让沈婧穿,如今一片泥色,粘着污秽之物,味道就和臭水沟似的。
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眼睛红肿得和核桃一样,抬一抬眼皮子眼睛就痛。
帮她顺气的人将她抱起来,说:小朋友,要不要喝牛奶?递到她面前是一小包牛奶,她没吃过,好似要五毛钱一包,妈妈嫌贵不会给她买。
她抬头,眼前的女人看上去四十多岁,面色蜡黄,笑起来的满脸的皱纹,穿着红色的旧大衣,不是之前那个女人。
沈婧不敢说话。
周围黑乎乎的一片,头顶吊着一个手电筒,她注意到她们是坐在铁质的板上,时不时会晃动几下。
她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那个女人说:我们在车上,你别怕。
喝牛奶吗?沈婧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紧紧揪着那个女人的衣袖抽泣的乞求道:阿...阿姨...救救我,我要爸爸妈妈,我想要爸爸妈妈......女人又笑了,鱼尾纹挤在一起,说:好,会给你找爸爸妈妈的。
沈婧突然大哭起来,抽抽搭搭的,肩膀颤抖得厉害。
她在那个女人怀里睡得还算安稳,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她要见到爸爸妈妈了,她要回家了,妈妈会给她买洋娃娃,爸爸还会给买巧克力储蓄罐。
车子不知道行驶了多久,沈婧晕车,一路上吐了好几次,面色开始苍白,比之前的更加苍白。
当打开车子的后门时,白天的亮光刺痛了她的眼。
这儿的气温似乎很低,她被冻忍不住抖了三抖。
女人抱着她下车,连哭了几天加上见不到太阳,她根本无法睁开眼。
她闻到一阵清新的泥土气息。
阿姨...我们到家了吗?爸爸妈妈呢?女人说:到了到了。
开车的男人也下来,对女人说:跟我来。
天刚微微亮,薄雾缭绕在山脚,太阳是咸蛋黄的颜色,被云层染得有些淡薄,寒风冷冽,不一会就能冻红人的鼻子。
红砖砌成的小屋子里出来两个人,女人搀扶着瘸腿的男人缓缓走出来。
沈婧辨认不清谁是谁的声音,只听见他们说。
是个漂亮的女娃,就是...你懂得,没好好喂饱没好好打扮。
这个价。
从车里出来的男人用手比了个数字。
瘸腿男人捏着沈婧的脸看了看,说:是挺漂亮的女娃,但是真的太贵了,你看看我们像是有钱人吗,便宜点。
沈婧听不到熟悉的声音,开始着急,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阿姨,我爸爸妈妈在哪?兄弟你看,这女娃的口齿够伶俐吧,这声爸爸妈妈,你不想要?瘸腿男人看向自家的媳妇,踌躇了再三,犹豫着点头。
他接过沈婧抱在怀里,有个孩子花多少钱都值了。
爸爸妈妈,阿姨,我爸爸妈妈呢!沈婧推瘸腿男人的肩膀,努力想睁开眼,却始终睁不开。
待付完钱,那两个人贩子走了以后,瘸腿男人笑呵呵的抱着沈婧进屋,对她说:以后我们就是你爸爸妈妈。
孩子,会对你好的。
瘸腿的男人叫张行志,四十多岁了,还没个一儿半女,老婆叫赵春梅,比他小了7年。
两个人结婚数十年,就是怀不上孩子,眼看着隔壁同岁的老孙都要抱孙子了,可是他连个儿子都没有。
本来是想买个儿子,但是男孩太贵,真的承担不起,弄个女娃也不错,总比没有好,以后说出去,他张行志也有后代了。
赵春梅从柜子里拿出前段时间缝好的黑色棉袄,想给沈婧换上。
是男士的棉袄,因为起初想要男孩来着。
她手刚碰到沈婧就被打掉,沈婧隐约猜到了什么,可是还是在挣扎。
你们不是我爸爸妈妈,我爸爸叫沈国忠,我妈妈叫顾红娟,你们不是!她闭着眼往后退,绊到小板凳,咚的一声仰倒在地。
张行志坐在炕上,说:以后我们就是你爸爸妈妈,你以后就叫张秀秀。
他使了个眼色给赵春梅。
赵春梅拉起沈婧,将她抱到炕上,说:你坐着,别乱跑。
她回厨房,从灶锅里舀出热水,盛满一提桶以后拎到内室,倒在木盆里。
她开始解沈婧的衣服,给你洗个热水澡,别乱动。
赵春梅的口气很硬,她似乎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并不喜欢。
我不要!沈婧大喊了一句以后哇的一声又哭了,她想回家,她只想回家。
听话点!赵春梅在她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张行志盖好棉被躺下,说:你对孩子轻点,等会弄点鸡蛋给她吃。
你就知道张个嘴,什么都要我干。
赵春梅一阵嘀咕后,终于扒光了沈婧,抱她到盆里。
沈婧的脸很肿,身上也有些淤青,她感受不到这些疼痛,只是被热水带来的凉意和后知后觉的温暖感觉弄得忍不住颤抖。
她不自觉的往后退,惧怕陌生人碰她的身体。
那个男人在宾馆的那几晚,有时候会把手伸到她下面......她想起那些画面忽的站起来,试图逃跑,水花溅了一地,赵春梅拉住她的脚丫子强行拖回盆里,也顾不上什么,拿着毛巾大力的给她搓身体,早点弄完省事。
磨蹭一会不知道这娃又要干什么。
听他们说这刚拐来的孩子情绪都很不稳定,要好好安抚,还得做思想教育。
没啥文化,做个屁的思想教育。
张行志说:你以后记住了,你就叫张秀秀,是我们奉化村的人,你听话,我们就和你亲爹妈没两样。
呆在这,不会让你饿肚子,不会让你穿不暖。
赵春梅冷笑了一声,好话都是你说,不会饿肚子,今年要是再来一场大雨,田里瓜藤都烂了,我看你吃什么去。
沈婧扑腾了一阵,所有力气都消耗完,只能仍由赵春梅穿衣服。
她说:你以后就睡这炕上。
她缩在被窝里紧挨着墙,闻到一股的水泥味。
她想到家里干净的床,卡通的床单,想到由砖头铺成的地板,想到小院子里那颗柿子树。
爸爸妈妈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有没有来找自己。
沈婧希望,睡醒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出现在眼前,来接她回家。
晚饭的时候赵春梅叫醒了她,迷迷糊糊提心吊胆的睡了一整个白天,沈婧醒过来时眼睛略微能睁开一条缝,肚子饿得泛酸。
外间传来阵阵饭香。
张行志坐在由杨树做成的木头方桌边,长条凳子一头高低,他一条腿荡着一条腿撑在泥地上,对着沈婧说:秀秀,吃饭了。
两个鸡蛋,一盘炒青菜。
他嘬了一口自家酿的米酒说:降过霜的青菜很甜,秀秀,吃。
有着缺口的陶碗里堆了一个刚剥完的鸡蛋和菜娃娃。
所谓菜娃娃就是青菜最中心的部分,也算得上是精华。
头顶覆满灰的电灯泡发出的光幽暗而脏乱,醉醺醺的照在饭桌上,赵春梅拉着沈婧手把她带到饭桌上。
家里忽然多了个人,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不冷清了,这年对张志行来说大概是几十年里最开心的年了。
他打起买小孩的心思是听说了外村的一户人家,那个五十多岁的老赵想要个媳妇,嘿,花了一辈子的积蓄去要老婆了,本以为会弄到个二三十的女人,结果买到个十□□岁的,听说还是大城市里的大学生。
起初那女的寻死觅活的,老赵的暴脾气一上来不是做点那事就是一顿打骂。
奇怪的是,这日子久了,七八年过去了,那大学生也就安分了,活得也不错。
下山去集市的时候碰到老赵,说起买孩子这事,老赵说刚买来都不停话训训就听话了,他挥着手掌说,男人的手天生就是用来打女人的。
沈婧坐在饭桌前看着模糊不清的碗筷,不敢动,一想到爸爸妈妈突然就哭了起来,渐渐的,越哭越控制不住。
张志行砰的一声把酒碗重重砸在桌上,女人可以打,女儿不可以打。
花了那么多钱买来的打坏了谁赔。
他说:哭没有用,吃才有用。
我们是你爸妈,不会虐待你的,只要你听话。
看着张志行一脸的正色,赵春梅嗤笑了一声吞了大半个鸡蛋,蘸好酱油吞下剩余的半个。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