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峥连夜赶回了上海,只有母亲在家。
他瘸着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触摸的皮质触感很好,眼前的茶几宽大豪华,上面摆放的瓜果新鲜而昂贵,抬头,耀眼的水晶灯散发着晶莹的光。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让他觉得陌生。
李母刚修剪完花枝,问李峥吃过午饭了没。
李峥想站起来却不能一鼓作气起来,他的双手渐渐握成拳,以尽量平和的声音说:妈,哥到底怎么走的。
李母的手停在满天星的上,看不出什么变化的表情,说:出车祸。
我要听实话!他吼了出来。
我说了,出车祸走的。
李峥操起拐杖弹落茶几上所有的物品,玻璃渣子溅了一地,刺耳的疯狂后是诡异的安静。
她看向他。
他压着声说:当年,爸哪里来的钱去开饭店。
李母给保姆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打扫碎片和残渣。
问亲戚朋友借的。
李峥拖着还没好全的腿,慢腾腾的走到她面前,说: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出车祸?骗谁呢。
我都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
李母的视线渐渐往上挪,和他对上,知道了就别再问,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过去?你儿子死了怎么就过去了!看着母亲离开的冷漠背影,李峥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嘶吼道:你们难道没把哥当过儿子吗!既然不把他当儿子那养他干嘛!得不到回应,李峥又发了一通疯。
李母上楼,脚步从来没有听过。
她对这些漠不关心,李峥的质问对她来说可能只是无理取闹或者一个孩子的任性。
那笔钱怎么来的。
后来李峥有了自己的猜测。
也许是保险,也许是一笔赔款。
以何种形式,不得而知。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李峥的腿好了,已经可以行走自如了。
他开车在外环绕了一圈又一圈,冷冽的风吹过依旧不能带走心中的郁结。
他觉得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还算风和日丽的下午,他去墓园看望李诚,照片上的他还是年轻的模样,那是李诚工作证件上的照片。
他笑得很官方却也十分温暖。
李峥猜,他那时候有江梅陪着,应该是很幸福的,所以应该常常都能笑得很开心。
日头被云层掩盖又冒出,天色一会亮一会阴,十二月的风那么冷,李峥跪在李诚的墓碑前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他哽咽着,有很多话想说,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有血有肉,和父母一点都不一样。
李峥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哥哥而哭还是为了父母的冷漠而哭。
就连开车回去的路上,有那么一刹那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去握住方向盘。
现在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可以说都是李诚换来的。
他肆意挥霍,理所当然的享受。
这种后知后觉让李峥害怕。
最终他那双颤抖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努力朝家的方向开去。
——秦森和李峥见面后的那个晚上他久久难以入眠,过去的事情再一次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这么多年,其实说到底也没多大感觉了。
就是有一点惋惜有一点愧疚有一点难过。
就是只有这么一点点的情绪而已。
很快他投入工作中再也无心去想别的事情,连着一两个月都和贩子在网上打马虎眼,订□□,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钓到幕后的老板了。
他和那位大哥约好见面交货。
也许是许多年没做,难免有点紧张。
秦森开的是高健的车,后座跟了社里的两个人,他在一条十字街口拨打了贩子的电话。
那人说让他到前面垃圾桶旁等。
秦森戴上微型摄影机,拿着手机向垃圾桶靠近。
夜色十分漆黑,周围也没有路灯,前不久刚下过雨,路面又湿又滑,还夹杂着下水道的咸腥味。
垃圾桶旁一个人都没有。
秦森又拨打了那个人的电话。
那人说:你左转走个一百米,那边有个路灯还有一个花坛,钱就在花坛里。
说完立马就挂断了电话。
他走到那边,在花坛找到了□□,包装得很完整。
周遭却没有一个人。
回到社里,秦森坐在办公桌前看着这一包假|钞神色不松。
小赵说:这贩子警惕性还挺高的啊。
秦森说:可惜了这次。
小赵: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直到攻入敌人阵营。
秦森把□□塞入抽屉,想抽支烟,摸遍口袋也没找到,刚想出去买,小赵叫住他说:森哥,你穿好外套再出去啊,外面多冷。
秦森愣在门口,回身望向窗外。
风从缝隙里窜进来挤压出奇怪的声音,夜色黑得浓稠,偶尔斑驳的灯影在闪烁。
经小赵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已经十二月了,并且快要月底了。
秦森套上风衣外套准备回住所。
他里面穿的是沈婧挑的那件黑色毛衣,按她喜欢的搭配来的,里面还穿了白衬衫。
他边走边打给高健电话,说:我要回趟南昌。
高健:要去见女朋友?嗯,答应好的。
高健说:打算回几天?很急吗,就不能把这事办完了再去?磨了两个月好不容易和贩子套上关系。
我不是现在走,十二月三十号我走,一月二号回来。
就给我三四天的时间,也不耽误事。
贩子那边我也不会落下的。
也行,随你。
秦森说:你先把我两个多月的工资给结了。
高健一笑,明天给你打银|行卡上。
大概有多少?你嫂子说了,得给弟妹一点见面礼,也不多,秦森,就那五万块。
不用,按正常工资和提成给就行。
高健说:当年你出事又在戒毒所待了五年,我欠你的。
你别再推脱,就让我心里稍微安稳点成吗?半响之后,秦森说好。
他这次没再反驳高健。
虽然依旧认为他不欠他。
毕竟当初进去之后,父母那边的开销和生活高健一直在帮忙,戒毒所这边的也是。
包括后来出来,他也一直在帮衬。
过往的所有现在讲起来好似风轻云淡了,但其实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难熬。
秦森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可惜高纯度的海|洛因让他的意志彻底崩溃,就那么一针,他就已经沦为毒品的附属物。
在医院睁开眼的时候先是陈思涵的分手宣言再是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随即是父亲心肌梗塞突然离世的消息。
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黑暗最无望的时光,就像一瞬间世界上所有的厄运都降临在他身上。
出院后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毒瘾,几度曾想去吸食,他挣扎在两个极端,幸好还存在一些理智,没过多久去找了高健,让他把自己送去戒毒所,他怕自己会后退,所以得找人盯着。
前两年比较难熬,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被摧毁得厉害,就算戒了毒也需要太多的东西去填补精神上的空缺。
后来就去南昌生活了,那几年生活感悟还是很多的,他开始追求一种很安稳的生活,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没有很高的工资,没有较好的生活,他只求安逸。
除了母亲,他似乎也没什么要去负担或者负责。
想要奋不顾身的人都不在身边了。
比如弟弟比如父亲比如陈思涵。
秦森想起那些昏暗的日子神色没有变化。
再难熬也都过去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生活有沈婧,那么美好。
如果经历一些痛楚的东西能够换来以后一生的幸福,那还是值得的。
他也曾试想过,如果没有所谓的过去,他对沈婧会不会是那么的珍惜,会不会懂得什么叫做知足。
他挂断高健的电话,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还有几天就能见到她了。
秦森洗完澡睡前打了沈婧的电话,这几乎成了他们现在的习惯。
虽然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但是简单的寒暄就足以让两个人感到踏实安心。
有时候对话很简单,就是你吃了吗,那边冷吗,别让自己生病。
然后会一起沉默。
能听到对方在电话里的呼吸声已经觉得十分满足。
他和她都十分享受这种静谧的时刻,虽然隔了千万里但是灵魂却紧紧相依。
秦森听到猫叫便问:你把小白挪到我那了?嗯,我一个人有点冷清,就把它放你屋里养了。
沈婧,今天二十四号了。
她顿了顿说:我知道。
明天圣诞节。
秦森把擦头发的毛巾随意挂在椅子上,用电水壶烧了一壶水,说:我们不过那种节日。
沈婧说:我知道。
他说:我们过元旦。
沈婧还是那三个字。
秦森说:元旦你想怎么过?沈婧盘腿坐在床上,小白躺在她手边安静的眨巴着眼睛,她淡淡的说:就和你聊聊天,简单的吃个饭。
她默了几秒又说:你几号回来?三十一吧。
早几天行吗?怎么了?二十九回来吧。
秦森:你有什么计划?沈婧说:也不是,你先回来,等你回来了我再和你说。
秦森笑了笑,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愉悦,想必是什么好事情吧,他说:好,那我二十九回来。
电水壶开了,秦森说:等我一分钟。
他放下手机,把烧开的水灌进热水袋里。
躺进被窝他重新拿起电话,说:刚灌个水。
这边天气冷,老高给的被子又很薄,空调什么的又不舒服,还是热水袋最舒服了。
你别让自己生病就好了。
那个医生和我说过,你抵抗力没有那么好,很容易生病。
我没那么容易生病。
你明天有课吗?沈婧也躺进被窝里,整个身体被棉被包裹着,这种感觉就像被他抱着一样,她说:已经没课了,最近大家都在面试找实习工作。
那你呢?想好要做什么工作吗?我在等你。
等你回来,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