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薇松开手,双唇抿成一条线,她平静的看着怒发冲冠的梁刚。
是我吗?是我把你送进去的吗?是我让法院判罪的吗?你自己做的什么事情你难道不清楚吗?她的声音比寒风还冷。
梁刚张拉着嘴,百口莫辩,他摊着的双手渐渐握成拳,把所有的火都发在梁薇身上,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会被判?两保安像看戏似的站在门口观望。
梁薇:我不想跟你吵。
你要是有地方去,要是自己可以生活,那我也不想管你。
她转身就走 ,梁刚快步上前拦住她。
你!梁薇!你有把我当过你爸吗!梁薇看着他,目光锐利,好似能将他刺穿,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话终是没说出口,只淡淡道:上车吧,我带你去住酒店。
梁刚知道自己无处可去,身边也没钱,只能靠梁薇,耀眼的跑车让他爱不释手,摸了一圈才坐进去。
梁薇:安全带。
梁刚不懂。
他从来没坐过私人汽车,那时候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和摩托车,徐卫梅骑自行车,他开摩托车。
梁薇俯身,帮他寄好安全带。
梁刚眼珠子四处瞟着,东摸摸西摸摸,说:你现在有钱了,做的什么工作?梁薇:说出来你不懂。
梁刚嘲讽似的冷哼一声,我当然不懂!我在监狱里关了十三年!十三年!街边高楼林立,店铺繁华,梁刚看的目不转睛,这一切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也太亮眼了。
十三年前的龙市哪有这么高的大厦,哪有这么干净美丽的街道,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他惊叹也令他恼火。
梁刚:外面变得都不认识了,呵,我半只脚已经入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脚去了,多亏了你。
梁薇不想理睬他的冷嘲热讽。
梁刚突然问道:你妈呢?车子飞快驶过,扬起一阵风,忽然就安静了。
只听见梁薇轻描淡写的一句:她去世了。
梁刚面露惊色,搓了搓手,咋走的?脑溢血。
什么时候走的?今年十月。
梁刚奥了声,说:你和你妈一个货色。
梁薇握紧方向盘,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她按下开窗键,呼啸的冷风从外头涌进来,吹得梁刚头发飞起,呼吸困难。
他手忙脚乱的伸手挡风,吼道:你想冻死我吗!她淡淡剐了一眼他,关上窗。
梁刚嘀咕道:说几句都说不得,我他妈有说错吗,你妈什么货色!你以为我真不知道?梁薇至始至终都没搭理他。
别妄想一个人能改变本质。
回到酒店,梁薇给他另外开了间房,梁刚喜滋滋的跟在她后面,富丽堂皇的酒店他这辈子第一次进去。
普通的标间,在八楼,梁薇的房间在十一楼。
梁薇:这里有热水可以洗澡,我给你买了新的衣服,等会你洗完就穿那些。
再过一两个钟头我带你出去吃饭。
梁刚坐在床上,摸着柔软的被褥心里感慨万分,多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你现在怎么这么有钱,一年赚几万?我去给你拿衣服,你别乱跑。
梁薇没回带他,转身离开。
梁刚打开窗户,也不怕冷,俯视街景,他依旧沉醉于社会的进步中。
梁薇提着四五个袋子进来,往床上一扔,不知道合不合身。
梁刚翻出来,深灰色的羽绒服厚实而精细,他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开心的合不拢嘴。
梁薇静静的看着他,说:明天我带你去找房子租来住,找个小单间,你自己找份工作,以后自己过。
梁刚一听这话笑容没了,我一把年纪了你还让我找工作?找的到工作就有鬼了!梁薇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有钱,卡里有十四万,我也就这么点钱,能给的都给你。
一听十四万梁刚下巴差点掉下来,他以前做木匠一年不过一万多点,十四万对他来说实在望尘莫及,他接过银|行卡塞进口袋。
还说没钱,我看你是发了不想管我。
不管你我就不会来接你,还给你钱。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这辈子也找不到我。
梁刚嗤笑一声,我生你养你现在老了想靠你有什么错?你去监狱里蹲个十三年试试看,我他妈没给你一巴掌已经算是客气了!你和你妈就恨不得我早点死,她死了活该!真他妈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背着我和别的男人搞,以为我耳朵聋的眼睛瞎的?死了活该!这种女人就该早点去见阎王爷!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高亢,估计整个楼层都能听见。
梁薇真是烦透了他这些话,火气上来,和他对持:你什么时候养过我?你什么时候说话算话过?你说我不把你当爸爸,那你有把我当女儿吗?问问你的良心,你以前是怎么对我和妈妈的。
你被判刑是我的错吗?是你自己做出那种龌龊事!奶奶被你气死!你欠下的债是妈一个人做苦工一点点还的!她和你结婚到后面生了我,你给过她什么?你对这个家付出过什么?你以为你在蹲十三年的牢就是最苦的吗?你以为我和妈在外面就过的好了吗?你们的罪过我一个人抗,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她一个人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她一个人承受别人利刃般的非议,她一个人苦苦挣扎在泥潭里,寻不到一处栖身之所,得不到一颗真挚之心。
梁薇垂在双侧的手慢慢蜷成团,指甲抠进血肉里。
我看你过的挺好的!住的好穿的好,还存这么多钱!你知道个屁,就听你妈在那边瞎叫!你知道我为了挣钱做过些什么吗!你妈嫌我没出息,你十岁之前我一直在外面想方设法赚钱,命都悬在上面!你妈倒好给我戴绿帽子!操她个贱货!你以为我走出去别人就不对我指指点点了?你妈是活该!都是活该!那我也是活该吗?活该有你们这对父母,活该被别人当婊|子看,当罪犯唾弃?梁薇颤着音,眼睛发红的盯着他。
梁刚噎了一下,随即冷笑,说:你多有本事!你本事大到天上去了!你见过哪个女儿把自己父亲送进监牢的吗?全天下大概就你一个人!你哪是活该,你是有本事!你要是硬要怪在我身上我无话可说!被关了十三年还没想明白吗!我如果能裁决你,梁刚,我不恨得亲手杀了你!你做的事简直就是畜生!杀了我?哟,我的女儿真是不得了,还要杀了我!梁薇咬着牙,这十四万是我所有的积蓄,给你找个房子给点钱是我唯一尽的孝道,你生我养我的情分就用这些还给你,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梁刚拿到钱,心里乐的很,手一扬,随便你,我也不求你养老!梁薇发现和他说再多都是无用功,转身要走,想到什么脚步停在门口,说:别再赌了,我不会像妈一样给你收拾烂摊子也不会再给你钱,以后哪怕别人要你命我也不会给你钱。
知道了知道了,有点钱就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梁薇出门时给他关上门,砰的一声巨响无比,震动整个楼层,把梁刚吓得一僵。
她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才离去,走廊昏暗,她的神情隐没在暗淡的光线里。
下午梁薇带他去酒店的餐饮部吃饭,菜肴丰盛,梁刚很久没吃过这样的好菜了,整顿饭梁薇没和他说一个字,就他一个人在那边自说自话,从监狱里的菜色说到每天都要做些什么。
梁薇心不在焉,也不想听。
梁刚吃饱喝足,看见梁薇在玩手机,说:你那是手机吧?真高档,现在手机都流行这种啦,给我也整个吧。
梁薇看向他,不说话。
梁刚:得了得了,我自己去买。
陆沉鄞的短信又来,叫她注意保暖,龙市明天冷空气袭来,温度还要下降。
梁薇回了个好字。
梁刚:家里那房子还在吗?梁薇抬眼,在。
离开之后她和徐卫梅没再管过那房子,也没再回去过,有什么脸再回去。
梁刚:回头找人把地基卖了,还能换点钱。
你自己去找。
梁刚咬螃蟹腿,我哪认识人,你有钱,应该也认识很多有钱人,问问有没有人要。
梁薇喝水,玻璃杯砰的一声敲在桌面上,她说:你自己去找。
你发什么脾气!有点钱还真把自己当菩萨了!你做什么我不管你,也不关我的事,我今天说的明明白白了,以后就算有人要你的命,我也不会管。
她对他,算得上仁至义尽。
这些年她因为梁刚受尽耻辱和谩骂,因为徐卫梅被人看不起被人议论,她是犯人的女儿,她是小三的女儿,她什么都没有做,却成了所有人口中指责的对象,她什么都没有做,却要被人说三道四。
十三岁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年,她都是这样的存在。
连别人给的同情都带着看戏的成份,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关心她,没有一个人是真心靠近她,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爱她。
那些所谓的好朋友,在背后捅她刀子,那些所谓爱慕她的男人,只不过是想上她,那些酒肉朋友和她相聚只不过互相利用,消遣寂寞。
就连同林致深,给了她一个表面上的家,给了她优质生活的林致深对她,也没有半分真心。
她所身处的圈子,只有利用。
梁薇垂下眼,陆沉鄞又发来短信。
他说:梁薇,我想存笔钱,以后带你去蜜月旅行。
她忽然眼睛就酸了。
只有他,只有他傻乎乎的总想把所有都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