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过门 > 第28章 爆发

第28章 爆发

2025-04-03 09:41:27

徐西临的敏锐不是窦寻那根漫长的反射弧可以度量的——哪怕他完形填空错了十四个。

窦寻在看一本描写狱中男妓与同性恋者的书,这一点问题也没有,文学作品里写什么的都有,这本也不算猎奇。

有问题的是,窦寻在遮遮掩掩地偷偷看。

那说明他没有把这东西当做寻常的闲书本来徐西临就觉得他这段时间有问题,又发现了这个事,神经不由自主地有些紧绷,他发现每次窦寻回家都会带一本《托付词汇xx》,《雅思写作例文xx例》之类的东西,翻开一看,不是男男小说就是各种同性恋研究,涉猎之广,阅读之精深,让徐西临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

刚开始,徐西临的心情跟不小心翻到了亲人朋友的绝症诊断报告差不多,巨大的忧虑冲撞得他心口有点麻木。

而等这股震惊过了,他开始回过味来——窦寻异乎寻常的粘人,看他时候的神色,强自按捺的脾气,还有偶尔打闹时轻易就被碰出来的意外……一个有点没有真实感的结论似乎要呼之欲出。

徐西临没来得及慌乱或者愤怒,他好像发现了一个潘多拉魔盒,第一反应就是慌乱地拿木板糊上,绝不让它露出一点缝隙。

因为这事太荒谬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窦寻是个女孩,徐西临都要慎重地掂量掂量,因为窦寻不是萍水相逢的普通同学,将来分手了各奔东西,往后天涯海角,再见还能一起吃顿饭。

他们俩阴差阳错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从互相隔应到整天混在一起,乃至于家逢巨变、相依为命,个中情分是不一样的。

他拿窦寻当自己家的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何况窦寻是个男的。

同性恋这三个字对于徐西临来说,跟听说月半弯里有嗑摇头丸的差不多,都是离的很远的都市传说,他从未想过和自己会有什么交集。

徐西临好几天没睡好,琢磨怎么处理这件事,他只要不耍混蛋,还是能处事的,知道中间那层窗户纸绝不能破,只要不破,他就有回转的余地。

徐西临胆战心惊地回避着窦寻时有时无的暧昧,躲了一个多月,发现窦寻居然对此毫无所觉,态度依然照旧,也是服了。

于是借着六中专门给家长开的高考志愿集训时,他迂回地给窦寻下了一剂猛药。

可能快报志愿了。

徐西临装作无意中提了一句,他们这一届是先报志愿后考试,成绩都得按照历史数据度量着来。

窦寻眼睛刷一下就亮了,就差把来我们学校的宣传标语顶在头上。

我没想好是留在本地还是去外地,徐西临不看他,自顾自地说,外地的学校性价比高一点,可以报个稍微好一点的,本地的可能就得降低要求了,不过我还得照顾我姥姥,当然还是越近越好……窦寻没料到他一点好高骛远的心都没有,愣住了。

徐西临这才看着他笑了一下:你不会还想说服我报你们学校吧?那不现实。

窦寻:怎么不现实?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学,徐西临一个假期突击成果斐然,开学摸底考试就重新杀回了班级前十,之后一模,他的数学一枝独秀地拿了个满分,尽管英语拖了后腿,依然拿到了他上高中以来的最好成绩,全班第三。

按一模的成绩,你英语只要能再多考十分就有戏。

窦寻语速飞快说,你这种水平的英语提高还不容易吗?又没让你从一百四提到一百五,你只要肯下功夫背,能上个三位数就行,现在离高考还有好几个月呢。

徐西临:那也只是‘有戏’,没准我一模是撞大运,以后考不了这么多分呢?七……张老师都不会答应的。

再说,你想让我冒着落榜的风险准备上高四吗?窦寻:……你要真这么说,那我就报,往后是死是活我也认,徐西临拿话逼他,你说句话吧。

窦寻张了张嘴,哑巴了。

豆馅儿,徐西临用一种缓慢而意味深长的方式,把自己斟酌了很久的话倒了出来,很多时候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冷酷的,懂我的意思吗?一时的想法、一刻的欲望过去,然后怎么收场呢?你是想让我今年夏天顺利收场,还是准备给我收尸?窦寻无言以对。

徐西临头一次处理这么棘手的事,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明白,把自己说得一后背冷汗,他暗自忐忑了片刻,撒手放了最后一味药:对了,余依然那天带来几张叶脉书签,挺好看的,我跟她多要了一张,夹你书里了。

窦寻非常失望,没了闲谈的心情,转身走了。

他隐隐察觉到了徐西临似乎话里有话,但没反应过来。

直到这一天半夜三更,他才突然不知哪根筋接上了,从床上诈尸起来,开灯翻开了桌案上挂羊头卖狗肉的《龙阳史》。

见那扉页里掉下来一张精致的叶脉书签。

窦寻的心倏地凉了下去,呆若木鸡地在万籁俱寂中僵坐许久。

感觉窗外的露水全都化成妖气,从窗棂门缝中渗透进来,在他身上凝成了厚厚的霜。

他自以为隐晦的试探,自以为不露形迹的接近,原来都被别人看在眼里。

他与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两厢恶意,未曾和平共处过,一点连着心血的柔软方才初出茅庐,尚未来得及舒展,已经先迎头被泼了一碗冰。

窦寻木然地坐了半宿,在破晓时分,偷偷把他那张可笑的计划表撕了。

自那天以后,徐西临发现窦寻像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不再越界,也减少了回家的次数,又变成了一周回来看一次,终于忍不住大大地松了口气。

两人安全地相安无事了一阵,徐西临还以为这事过去了。

谁知又出了意外。

那天正好礼拜六,窦寻一大早就接到杜阿姨电话,得知她要陪徐外婆去医院检查身体,晚上不在家。

他摸了摸兜,发现自己没带钥匙,只好先去六中,找徐西临一起放学。

徐西临的书本都在桌上摊着,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老成对于在学校看见窦寻已经习以为常了,多嘴多舌地说:你们俩真是连体的。

唉,窦仙儿,你说你老往母校跑,我总觉得你还没毕业,找咱家团座吗?窦寻一点头。

老成:他让七里香叼走了,你去楼上看看吧。

后黑板的高考倒计时白底红字,像个定时炸药包,一般来说,老师不会平白无故地在这种时候打扰学生。

窦寻不知道他又惹了什么事,有点担心地往楼上办公室走去。

学校规定,老师找学生谈话,如果办公室里没有别的同事,门要敞开,女老师也得遵守。

快到周末,七里香办公室的人都不在,门打开了一半,窦寻往门口一站,刚好听见七里香说:这个事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我也回头想想,看到时候怎么分配比较公平,现在志愿还没报,这点加分虽然不起眼,但是能让你有把握报高一层次的学校。

窦寻脚步一顿——对了,他忘了,一班应该是有一个优秀班干部名额的。

早些年高考的加分名目很多,像少数民族、烈士子女、竞赛、运动员……乃至于市级三好生、优秀学生干部等等,都有加分。

大多是家长给找的门路,还有一小撮是学校推荐的。

比如一班这样的重点班,如果当年捞不到保送名额,起码能捞上个加分名额。

既然是优秀学生干部,通常不是给班长就是给团支书。

窦寻心里狂跳起来——这意味着徐西临可能有机会报他们学校!这时,他听见徐西临问:咱们班今年怎么就一个名额?七里香叹了口气:据说是有家长写信反应,今年能有一个就不错了。

你上学期期末成绩太差,错过了自主招生推荐,挺可惜的,这次也算个机会。

徐西临点了点头。

他多此一问,并不是集体意识爆棚,而是想到了罗冰。

三年里,罗冰做了多少工作,他都干了点什么,这不用别人说,徐西临心里明镜似的——简而言之,他们班长是默默干活的,他这个团支书是带着大家调皮捣蛋的。

徐西临看得出来,老师有些举棋不定,但这和当年徐进在世的时候给七里香送过多少礼没关系,他们张老师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与世俗同流合污,但起码的公平是能守住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家里出了事,老师看他可怜,这个名额铁定就是罗冰的,七里香根本不会问他。

徐西临沉吟了片刻:您跟罗冰说过吗?七里香没有隐瞒,坦然说:聊过,我跟你们俩说的都是一样的话,你回去好好考虑,咱们看看是弄个班级投票还是怎样。

班级投票的结果徐西临想都不用想——大家是会偏向老师的代言人还是自己的小伙伴?不用了老师,徐西临说,还是给班长吧,我受之有愧。

门口的窦寻呼吸一滞。

七里香:不用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吗?我跟谁商量去?徐西临苦笑了一下,这事我自己做得了主。

窦寻面色铁青,勉强按捺了片刻,他终于忍不住了,扭头就走。

也就没听见徐西临后面的话。

徐西临跟七里香说:老师,我知道您这是冲谁,我妈……我妈在的时候,什么都给我安排好了,您看,弄得我老大一个人长成这幅熊样,现在她人都不在了,我要是还借着她的余荫蹭分,那也太不要脸了,再说对别的同学也不公平。

窦寻没等徐西临,一路闷头回了家。

他先是暴躁,燎原似的席卷过他的胸口。

窦寻又瞄准了一个牛角尖钻进去了,心想:你连加分都能放弃,就那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到了家发现进不去门,窦寻才想起他去学校着徐西临是要钥匙的。

他困兽似的在门口转了两圈,分明是乍暖还寒,进出气管的空气却都烧心燎肺的。

窦寻愤怒地踹飞了一颗小石子,随即,他想起了一些别的事——罗冰每次跟徐西临吞吞吐吐说话的样子,成年礼那次在ktv里他们俩被起哄的事……对了——他们俩第一次动手就是因为罗冰!窦寻想:怎么没见他对别人那么高尚?这个念头一出,他五脏六腑就炸了,烽火狼烟过后,满地灰。

窦寻在无比的灰心中,品尝到了尖锐的嫉妒。

等徐西临慢悠悠地溜达回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他知道窦寻要回来,特意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堆投喂用的肉干零食,一抬头就看见那货孤零零地蹲在家门口,像个没人认领的小动物,说不出的可怜。

你缺心眼吧,没带钥匙干嘛不去学校找我?徐西临抱怨了一句,把超市塑料袋塞进窦寻手里,从乱七八糟的书包里摸钥匙开门,今天晚上没人做饭,咱俩叫什么外卖?他丝毫没有留意身后窦寻越来越不对劲的目光。

徐西临推门进屋,半跪在地上换鞋,已经从晚饭问题发散到了晚上该谁遛狗上,半天才注意到窦寻没接话。

徐西临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怎……窦寻凶狠地揪住他的领子,蛮力把他推向鞋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