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去了,所有人的心脏都卡到了嗓子眼。
爆炸是招人烦的,比爆炸更招人烦的是等待爆炸……这一天从早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晚上,沈夜熙从局里跑到医院,又从医院跑回局里,来回来去总共两三次,直到最后下班,再次扎根医院为止,都没有一起爆炸案发生。
姜湖的日子就比较好过了,病房里插满了不同的人送来的花篮花束还有贺卡,小孩的奶奶亲自带孩子来道了谢,虽然絮絮叨叨了半天,也没让人听明白她的主题是什么,后来被黄芪看见,铁面无私地给请出去了。
黄芪看了看跟小蜜蜂似的,身在花丛中的姜湖,特有职业道德地问:你没有花粉过敏吧?没有。
姜湖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有就好,你继续玩花吧,我巡房去。
黄芪撇撇嘴,转身走了,新住进来的这位实在太老实,让干什么干什么,让怎么样怎么样,没有一星半点的抗拒,黄医生忍不住幻想,要是全天下的病人都这么老实,大家治病就好好治病,养伤就好好养伤,别老是身在医院心在局里的,早点好了回去,早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多好?唉,黄医生呀,这还白天呢,醒醒呗。
都像盛遥这丫这样的,驴年也不让他出院!黄芪气势磅礴地一推门,盛遥像是早有准备一样,手指不慌不忙、但迅捷无比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等黄医生飘到他面前的时候,证据已经全部销毁干净,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什么颁奖晚会的视频,正好进行到中间,一个花花绿绿的歌星,在台上又蹦又跳地唱歌。
盛遥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表情相当无辜:大夫,查房呀?嗯,看看你还有气没气。
黄芪慢条斯理地说——您说这叫人话么?盛遥也不生气,显然是受气受习惯了,从善如流地把手指往自己鼻子底下探了探,报告:还有气呢。
黄芪冷哼一声:祸害遗千年。
转身走了。
盛遥心情好,对着刚进来的小护士露出一个特骚包的笑容,小姑娘立刻脸儿通红地低下头,就听见黄芪愤怒的声音从老远处传来:盛□你积点德行不行?!小心精 尽人亡!盛遥耸耸肩,低下头——屏幕上刚刚上蹿下跳的那歌星已经下台了,主持人上来说:下面颁布最佳新人奖,大家掌声请出颁奖嘉宾是影帝舒久。
底下人还就真给面子地掌声雷动。
舒久?盛遥心想,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接着他留神看了一眼,哟,何止耳熟啊,这不就是那天碰见的那个挺二百五的墨镜男么?盛遥纤长的手指蹭蹭下巴,嗯……这么二的人都能当影帝,现在影坛果然是是个人就能红。
他把上边的窗口关到最底下,调出一个有待处理的监视器视频,继续干活。
果然某些人就算顶着一张大少爷的面皮,也不过是天生的劳碌命。
有爱心的小护士正在帮姜湖整理病房里的花,把每一张贺卡都抽出来念给他听,姜湖精神有点不济,又不好意思扶了人家好心,只能强打精神在那听着。
给我的救命恩人,谢谢叔叔——林林。
嗯,这字写得弯弯扭扭的,估计是那孩子,大人临时教的。
你的行为让我们都非常感动,祝你早日好起来——有缘和你同乘一车的乘客。
孩子,好好保重身体——看见电视的观众。
我们都希望你赶快好起来——默默祝福的人。
姜湖听着听着,心里感动起来,嘴角越扬越高。
护士小姐偷偷在心想,这个人可真好看,一开始没发现,看得时间长了,目光却像是被吸在他身上一样。
那双眼睛像是凉水里泡过的冰冷的石头,可是眯起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却又那么温暖。
咦,这束花长得好奇怪……护士小姐看着手上的花束,这什么花呀?不会是自己从哪个园子里摘的吧?姜湖看不太清楚,眯起眼睛望过去:是什么?呃,我看看,这张贺卡上写的是——你是个特别的人,只是我却不明白,究竟你是假的,还是这个世界是假的——呃……这么文艺,这是什么意思?好像还没有署名。
能把那束花拿过来我看看吗?护士把花束拿到他面前,那真的是一束很特别的花,虽然用包装纸包着,但是花却不大像是从花店里买来的——是两簇搭配在一起,一边是粉红色的一串,像铃铛一样的花,另一边是紫色的,有突兀的黄色花心的,看上去像是某种菜的花。
看起来非常怪异。
护士看了看,指着紫色的花说:这个我知道的,小时候住在农村的奶奶家,我在她家园子里见过,是茄子花。
茄子?吃的?嗯,就是那种,不知道旁边那个是什么花。
姜湖的手指划过花束,半晌,才轻轻地说:是毛地黄,一种有毒的植物,也有药用价值。
传说中狐狸会把它的花套在自己的脚上,以降低自己在寻找食物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所以也有人叫它狐狸手套,是一种代表谎言的花,你猜……茄子花的花语是什么?啊?一种菜也有花语?姜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也从来没见过茄子花,但是我想,它的花语应该是真实。
真的假的?护士傻了。
不知道呀,我猜的。
姜湖眨眨眼睛,挺无辜地笑笑,瞬间把爱心充沛的小护士给秒杀了,我病房外面应该有局里派来值班的人员,能不能麻烦你让他把这束花用证物袋包起来?它可能需要被送回局里检查一下指纹,顺便帮帮忙,把可能接触过这束花的人员——包括你的指纹都采集一下,我想……或许放炸弹的凶手会疏忽地把他的痕迹留在上面。
晕晕乎乎的小护士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事关重大,赶紧把花束和卡片放下,一溜烟地跑了。
凶手送花到姜湖病房这件事,瞬间传达到了每个参与调查的人员那里,沈夜熙当即带了一帮人开过来,把姜湖的病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盛遥顺手去查了一下茄子花的花语,还确实有这种花代表真实的说法。
一个神经失常的炸弹狂,送了一束代表真实和谎言的花到受害者病房?沈夜熙觉得对方疯得挺厉害。
没一会儿,安怡宁和杨曼也到了,连盛遥也从自己病房抱着笔记本过来凑热闹。
黄芪怒,敲着门大吼:这他娘的是医院,不是你们那研究变态和杀人犯的神经病专属办公室!几个人对视一眼,最后目光都放在杨曼身上,盛遥:美人!杨曼娇羞:公子!盛遥捧心:小生深陷虎穴,不得自由,为之奈何。
杨曼掩面,做垂泪状:公子乃是红颜多薄命也。
盛遥:美人可愿为我辈解忧?杨曼:红袖添香,泼茶研磨,定未有辞。
盛遥一指黄芪:美人,上,搞定他!安怡宁使劲按着自己的手臂,像是要把上面跳出来的鸡皮疙瘩都按回去,打了个冷战:杨姐,我们靠你了。
沈夜熙一边坐得离这俩人远远的,表示撇清关系,一边还忍不住敲锣边:杨姐,把这尊大佛请出去吧,改天咱多给他烧点香也行啊。
杨曼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没落到过黄芪手里的人……还有就是,杨曼她老爸没退休之前,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于是杨曼从才子佳人的白日梦里被残忍地唤醒,翻了个白眼,大大咧咧地伸手去拍黄芪的肩膀:哥们儿,出来一下吧,咱俩聊聊。
——啧,这变脸速度。
黄芪往后退了一大步,躲开她的咸猪手,万年不变的白面皮上居然有点泛红:杨小姐,你们这种情况是违反规定的,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杨曼两手一摊,活脱脱一个警痞、披着美女皮的流氓,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把勾住黄芪的肩膀,这回对方可没躲开,被女土匪生拖硬拽地给弄了出去,盛遥眼尖,偷偷回头跟几个人说:看见黄大夫那耳朵尖了没,都红了。
说完压低了声音贱笑,被沈夜熙和安怡宁一人敲了一下头。
笑完,盛遥问姜湖:灵仙儿,你说说关于你那捧花的事吧?沈夜熙赶紧补充:你慢点说,不着急,说累了就歇会儿。
一句话落地,发现安怡宁和盛遥都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于是干咳一声:看什么看,把注意力集中在案子上行不行?我今天感觉好多了,谢谢。
姜湖也笑了,沈夜熙突然觉得,这人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嗯,有点……怎么说呢?有点勾人。
眉目弯弯的,再配上柔软地挡住半边眉毛的头发,真不符合人民警察的形象,改天应该让他剃个板寸出来看看。
只听姜湖继续说:如果寄这束花的人真的是放炸弹的人的话,那我觉得,这个人有可能是女性。
沉默了一会儿,沈夜熙问:你知道……从犯罪心理学上来说,这种炸弹狂一般都瘦小、懦弱的男性。
能说说你的根据么?我今天一直在想那张贺卡上说的话‘你是特别的,只是我不知道,究竟你是假的,还是世界是假的’,这爆炸犯的情绪好像很迷茫,他的行为似乎不是很符合一般来说的爆炸犯描述。
什么描述?安怡宁插了一句。
像沈队说的,男性,不合群,一般有案底,多数是为了蓄意破坏。
和纵火犯很相近的是,可能具有成瘾性。
在他眼里,把人和物品炸飞,只是满足他的某种心理需求,或者说,是发泄他的情绪或者性 欲。
当然还有一种常见的投弹者,是为了向公众宣扬他们的某些理念或者政治主张,我想这个人不是。
姜湖停下来,微微喘了口气,沈夜熙非常自然地递过一杯温水喂给他,把话题接了过来:这个人所使用的炸弹的制作并不是特别的精良,非常普通,不需要太多的技能培训,只要一个从玩具里拆下来的简易遥控装置就能完成,而几次三番,也并没有改进的痕迹,说明爆炸并不是他所要的结果。
他在观察大家的反应。
安怡宁透过证物袋看着那张贺卡,或者说,他出于某种疑问,在证明他的猜想或者想法。
所以他把炸弹安放在孩子身边,来观察周围成年人的反应?这变态想得到什么结论?无论什么结论,这一次他没有得到,所以他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沈夜熙说,我估计这也是为什么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炸弹爆炸的缘故——那个投弹狂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盛遥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正色下来:小姜,说实话,你会不会有危险?姜湖一愣。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夜熙就先一步打断他:我今天晚上在这陪着你,明天我不在的时候,会找警员在医院巡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