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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到死

2025-04-03 09:41:59

三个人开了几瓶白酒,并且十分败家地打开空调,架上火锅,一通胡吃海塞过后,酒过三巡。

李爱军酒品不错,喝多了两只眼睛就往一块合,半睡不醒的,怎么折腾都行,黄华是稍微上点头,话就特别多,唯有王树民沉默下来。

黄华说:人这一辈子啊,不出车祸不食物中毒,没有意外平平安安的,多说也就活个八九十年,还能怎么着呀?何必跟自己个儿过不去呢?老子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喜欢谁就跟谁一块过,你们别人……你们别人他妈的管得着么你们?李爱军小鸡啄米似的在旁边点头,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困的。

王树民觉得眼下这滔滔不绝的小子颇有那么点古典哲学家的气质,忍不住想打击他一下:别人管不着,你亲爹亲妈管得着不?黄华瞪了他一眼:老子看见光屁 股女人硬不起来,怪谁?你说怪谁?谁知道我们家那老两口造人的时候碰见什么辐射了,给我弄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生理特征,我还冤呢!他斜眼看了李爱军一眼,不忿,顺手拍了李爱军的脑袋一下,碰见这么一个,又不甜又不香……李爱军听话听半个音,迷迷糊糊地抬眼看了看黄华:嗯,香?香一个呀?一把搂过黄华的脑袋,吧唧一声,响亮地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然后嘿嘿嘿地傻笑,真香。

黄华推开李爱军的脑袋,怒,双手伸到他脖子上,做要谋杀亲夫状。

王树民笑得直抽筋。

笑着笑着,他又觉得心里有点不对味,灌了自己一大口酒,那辛辣的味道带起来一种轻松极了的、晕晕乎乎的感受,似曾相识。

王树民想起那个冰冷的夜里,轻轻靠过来的温暖的身体,有点上头的酒就醒了,空落落的。

黄华镇压完李爱军,回来继续发表他慷慨激昂的演讲:你说,将心比心,要让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搂着个男的,你不别扭呀?让我跟个女的过一辈子,就跟让你娶个男的一样,你乐意么?乐意么?王树民脑子里哄的一声,黄华那一个轻描淡写的问句,好像炸飞了他的全部思维能力,只剩下那么一双微微上挑,辗转流光的桃花似的眼睛,眼神一如既往的深,一如既往的让人看不分明。

他下意识地就轻轻地回答了一句:愿意,我还真愿意。

黄华晃着手里的酒瓶:所以说么……呃,等等,你说什么?王树民用手使劲在脸上抹了一把,看着手里动荡的酒水,脸埋在火锅冒出的热气后边,神色不分明,愣愣的不言语,然后突然就小声笑了起来,越笑越不对劲,越笑声音越嘶哑。

黄华让他吓了一跳:兄弟?你说我怎么就放开他了呢?王树民没理会他,低低地,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我想不明白,我就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嗯……别想……李爱军砸吧砸吧嘴,在一边插了一句。

黄华一脚把他踹到一边去:滚蛋!他站起来给自己挪了个地方,挨着王树民坐下,轻轻地用胳膊碰碰他,怎么的,说说,咱哥们儿谁跟谁呀?王树民闷闷地说:我想他。

想谁呀?王树民按住自己的胸口,使劲地拍了两下,答非所问:真想,真想……黄华眨巴着眼睛,一脸八卦地看着他,王树民忽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往电话机那边走,眯缝着眼睛,熟练地拨了个号码。

谢一其实也没睡,欧洲那边和中国大陆有时差,不过也很晚了,一帮人忙完了正经事,凑在一起,决定去酒吧放松一下,红男绿女,黄种人和白种人凑在一起,四处都是叽里咕噜的话,鸟语花香的,他不大喜欢这种闹哄哄的场合,要了杯柠檬水,坐在吧台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的样子,身上好像有种特别放松平静的气场,不时有人过来搭讪。

比如眼前的这个大波女人,赤 裸的蜜色手臂搭在谢一的肩膀上,垂着眼睛看着他,胸前的沟壑半隐半现,低哑地用意大利语说了句什么。

谢一愣了一下:Sorry?女人笑起来,切换成英语模式:帅哥,请我喝一杯怎么样?谢一失笑,刚想婉拒,手臂突然被人拉开抱住,蒋泠溪微微抬起下巴,字正腔圆地用意大利语说:抱歉,你晚来一步,他是我的了。

等大波女人失望而去,蒋泠溪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奔放地捏起谢一的下巴晃了晃:好皮相,真受欢迎。

谢一摇摇头:你刚才和她说什么?蒋泠溪斜了他一眼:都帮你讲了好多次了,让你好好学意大利语,你当我说话放屁啊?谢一皱皱眉:女孩子家的,别屁啊屁的,我学着呢,这里太吵了,听不清。

蒋泠溪切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谢一杯子里的东西,眨眨眼睛:不肯喝酒呀?听说不肯多喝酒的男人,都是心里有秘密的男人。

你心里有什么秘密?谢一看着她,他的眼色在晦暗的酒吧里显得格外深,轻轻地笑了下:可多了,你不高兴听的。

他抬起头来,不远处人声喧闹,金发碧眼的大老板Jason被一群人围着,不停地有人灌他的酒,起哄声此起彼伏,可他却不时往这边望一眼,谢一远远地看着,扬扬下巴,对蒋泠溪说,Jason一直在看你。

蒋泠溪一愣,低下头浅啜了一口杯子里的鸡尾酒,晃晃杯子,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好看的眉眼显得有些冷淡,尖尖的下巴晃着浅淡的五颜六色的光。

这个纸片一样的女孩好像就是这么一种单薄透亮的存在,能轻易看透任何人,可是任何人都看不透她。

她用眼角扫了Jason一眼:听说混血的小孩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有基因缺陷的,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你想得倒是远。

有备而无患。

蒋泠溪眨眨眼睛,脸上瞬间浮起的冷淡又瞬间退下去了,仍是那个漂漂亮亮了无心事、好像永远长不大一样的小姑娘。

谢一刚想调侃她两句,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震起来了。

他出差带了两部手机,工作的时候就把私人的那个关上,晚上没事了才打开。

来电显示是个不认识的号码,谢一想了想,按了拒接——估计是打错了的,国际长途耶,贵都贵死了。

蒋泠溪挑挑眉:撒宁?(什么人)不知道,估计是打错了的……谢一话还没说完,电话又不依不饶地震起来,还是那个号码,这人还真锲而不舍。

谢一再次拒接,可谁知道这回还没等他把电话放回兜里,手机又疯狂地震起来。

谢一叹了口气,摊摊手:这可不是我不厚道,这点打电话的一准是喝多了的,等月底电话费下来,就够这兄弟呕的了。

他半开玩笑似的按了接听,喂,你好。

没声音。

谢一皱皱眉:你好,哪位?仍然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到那边粗重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说不定还真是个醉鬼:哪位?不说话我挂了啊……小谢,谢一。

王树民的声音很不正常,那声谢一带着说不出的绵软味道,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叹息。

这家伙喝多了,谢一鉴定:王树民,喝多了吧?没有,我没喝多。

王树民傻笑起来,小谢你在哪呢?我现在去找你好不好?谢一面无表情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我在意大利。

哦……意大利呀,王树民继续傻笑,坐几路车啊?我这就过去,我……我,嗯,有话跟你说。

滚蛋,你该干嘛干嘛去,大半夜撒什么酒疯?谢一觉得自己平静的心情好像突然就被这醉鬼打碎了,为了这个认知郁闷不已,明儿醒了别忘了交电话费。

小谢,我真有话跟你说,真的。

那快说。

王树民沉默了一会,好像酝酿着什么似的:我想你了,特别想……蒋泠溪看见谢一静静地听着电话里那个人说话,突然脸色就变了,随后啪一下合上手机盖子,关机抠电池动作一气呵成,薄薄的嘴唇在不知道什么光的作用下显出一点青白颜色,表情很难看。

侬组撒?(你干什么)谢一摇摇头,蒋泠溪的眉间蹙了一下,又问:是那个……谢一嘴角轻轻缓缓地往上挑起来:失望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你知道么?蒋泠溪看着他不吱声,男人一口气喝干了柠檬水,扬起的脖子划出一道优雅好看的弧度,然后他把杯子放在吧台上,站起身来:最好就是别怀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一个醉鬼撒酒疯罢了——走吧,他拍拍蒋泠溪的肩膀,跟大家热闹热闹,别那么不合群,我还想多学几句意大利语呢。

激烈的亲吻之后,某人慌张地逃离,一逃就逃了那么多年,还有在机场的时候,那大力拉住自己的手,和挽留的目光,千言万语都仿似能自然而然地跳出来,可是……最后,依然什么都没有。

谢一想,有一有二,如果再有一次三,那就是自己的愚蠢了。

王树民,我已经死心了,你能不能不再折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