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在苏缨的调弄下,大杀四方。
它虽身躯娇小,胜在脑袋大,身子灵活,斗志高昂。
不一会儿就连胜了两局,苏缨赢得二两银子,身旁也多了几个拥趸。
那边厢老板见这么只瘦弱小虫,竟也有些能耐,心肠暗悔,不该九十文钱就便宜卖了去。
他在一旁唉声叹气:这原是小童子放错了,是第一排的虫子,原要卖五百文的。
苏缨道:待会儿若多赢了,我还能少了你的彩头么?老板旋即喜笑颜开,一通吆喝道:大伙儿快来看了,小店里新到的燕将军,连挫了黑将军和青将军的锋芒,后生可畏,神勇无匹呀。
苏缨刚刚拿下第三局,宝贝无比的把她的燕将军用新买来的青泥瓦罐收好了,打算休局一场,再觅对手。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燕无恤。
燕无恤抱着手站在长桌的另一头,兴味甚浓的观战,此时也抬起头来,将她震惊的目光戴了个正着。
苏缨下意识便收了钱往后躲去,轻易便将自己藏在了几个高大观客的身后,偏生老板又将她找了出来,道:怎么不让燕将军下场了?纵隔得远,苏缨也能感觉到燕无恤的眼神正直直的黏在她身上,苏缨想起小燕这自己一时凑趣起的名,方才还被她高声宏亮了唤了多次,给他听了去,倒显得自己对他念念不忘,不由得后悔不迭,面上热烫。
胡乱抓了一把钱给老板,又将小燕还给了他。
道:这玩意儿玩物丧志,不可纵了,我不通这个的。
您这也说不通,原本没少斗蛐蛐罢?苏缨不答,从人群之中钻了出去。
苏缨要直接出门,又觉如此行事太过小气,放慢了脚步,果见燕无恤一手负在身后,朝她走来。
他与中午分别时模样并无两般,皆与她一样的粗衣加身,风尘仆仆,然而不知是否灯下看差,他此时眼神已与往日大不一样。
苏缨驻足对他笑了一笑道:燕老二,好巧,你也来斗蛐蛐么?她这样的欣喜和坦然,反倒让燕无恤面色不大好看。
燕无恤沉默了一下,道:不巧。
顿了顿:我追一个人追到了这里。
一个人?正是那日我们在悬村遇到的戏班子。
苏缨心里一凛,李揽洲身亡那日,她与燕无恤在悬村下遇到了一群古怪的戏班子。
燕无恤与他们对阵了几招后,他们从戏台下的暗道跑了个干干净净。
燕无恤身恃绝技,并不将他们看在眼里,因此也没有跟着追。
然而上山发现了李揽洲的尸首之后,再回想当日的戏班子,便觉处处有古怪。
倘若能抓住一个,究竟是谁主使杀了李揽洲,便能逮到端倪。
燕无恤后来画了那日锤鼓大汉的画像,走烟信送去给刘叔寻求线索。
刘叔道他要寻人,烟信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就算有线索,赶到都没人了。
便生生派了四五个人出来,驻在悬村附近一带的酒馆中,挂起刘叔的梨花巷的旗子,如此便多了四五个烟信接收点。
燕无恤今日午时和苏缨分道扬镳以后,正巧又遇到一个烟信点,刚好得了消息——击鼓大汉昨日出现在了白马驿做古董生意的富商谭兴家中宴席上。
今夜白马驿在庆贺迎春节,谭兴每年此夜子时都会在莫川上设践花宴,宴请达官贵人。
燕无恤说,击鼓大汉今晚出现在谭兴所办的莫川践花宴的可能性极大,因此折返回了白马驿。
苏缨听完,喃喃道:原来如此……又问:你要去践花宴寻他?不错,我一定要揪出杀揽洲的凶手。
你要如何去践花宴呢?我当伺机而动,乔装进去。
来寻你是教你今夜莫去践花宴凑热闹,早早的避开。
他视线扫过杂乱无章的蛐蛐铺:也莫在这等地方流连。
苏缨疑惑的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燕无恤又将他负在身后的手收了收。
苏缨不由得好奇他究竟在身后藏了什么,有意瞥几眼,燕无恤却不着痕迹往后倒退了一步。
苏缨只得作罢,话头一转,笑眯眯道:我有一个法子,我方才斗蛐蛐时听见有人说,那践花宴的请帖弄到不难,有人卖的。
你自己一个人太过打眼,那人又滑不留手,万一再溜了寻他就难了。
现下我有了三两银子,我去借一件好衣裳,雇一辆马车,扮作一个西陵来的富户人家小姐,你就扮作我的护院,如何?燕无恤皱一皱眉,待要反驳。
苏缨又道:你让我试一试,若混不进去,我便装作打秋风混酒吃的,也不会惹人注意。
若进去了,你悄悄换件衣裳易一副容貌,离我远远的,真打起来,我就混在人堆里跑了,有什么事我也能去给刘叔报个信,比你自己一个人岂不是好得多。
燕无恤还是不放心,要说什么。
苏缨已先他一步,走在了前面。
燕无恤犹自沉思。
苏缨趁着燕无恤不注意,她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燕无恤背着的右手后,竟是捏着一朵已有些萎顿的、小小的荼蘼花。
不由得一怔。
……践花宴设在白马驿莫川之上,那是一处水中芳洲,架起了重重楼阙,恍若漂浮在水面上。
此时楼台上满系了飞虹一样的红缎,遍饰了满楼的花团锦簇,至于丝竹管弦,粼粼如波,姣童佳人,临水照花,桌案上堆满了各色鲜果、花朵,数不尽的珍馐美味,美酒佳酿。
满天匝地的灯火,几乎将莫川照成了一川游火。
前来的宾客络绎不绝,马车排成了长长的一路,围观者遥遥站在岸边,借着水声听一曲仙乐,说些谭兴财大气粗,贯通南北,手眼通天的逸闻。
亥时刚过,一辆玲珑的八宝马车停在了码头口。
赶车的是个干瘦老叟,跟在车边的是一个身量高大,面色黝黑的青年人,车中芬芳馥郁,装饰以兰芝香椒,老叟打起帘子,露出当中锦缎绣边的一双纤纤细手,那手莹白如玉,五指若水葱,指间是一封鲜红如火的请帖。
里头的声音又柔又细,彬彬有礼,对仆从道:烦请过目,我父今日身体抱恙,谴我会宴。
这样娇俏柔美的声音,温温和和的香气,不繁不简的行头,全不似镇上来混酒吃的人。
仆从几乎没有查验,就让她下车上了船。
苏缨一身水青色苏缎窄裙,描眉点唇,双眉若蹙,是西陵风靡一时的晚来妆,面罩轻纱,头发挽作西陵年下最时兴的双衔环髻,头上清淡,只饰以一朵幽幽的荼蘼花,愈显得素雅娴静。
莲步姗姗,上了接客的舟。
燕无恤跟在她身后,也上了船。
桨声轻摇,水雾迷茫,丝竹声越来越近,水中汀洲若楼阁幻境。
燕无恤目光瞥见一人正在岸边向他招手,却是今日在刘叔烟信点见的小伢儿,那个人不住的摇手,虽隔了水雾,依旧能感其焦急万分。
来不及分辩他想说什么,船身一震,已停在了芳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