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最近江湖有点苏 > 第38章 开胜景白玉楼阁

第38章 开胜景白玉楼阁

2025-04-03 09:42:12

第二卷 《西登轩辕台, 拂不去,月如素》天下之大, 四海之广, 山脉、川泽、湖泊、草原、大漠,尽以微象之形, 凝聚在一座沙盘内。

其中,终南之下,颖川之畔, 毗邻西京的一片飞甍鳞次,连衢纵横,峥嵘楼阁,瑞草芳华,如将天上的宫阙原原本本的挪到了人世之间。

光是沙盘, 便让人生出神仙楼阁, 琼楼玉宇的想象。

不消说, 若面目姣好的歌姬轻歌曼舞,高入云霄的楼台水袖缭绕,丝竹管弦在无穷无尽的列坊里轻拢慢捻, 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在诸市中呼鹰嗾犬,轰饮酒垆, 交结五都豪雄。

该是怎样一副列市敞阔、群贤毕至、侠气贯天、气盖山河的气象!这幅沙盘的不远处, 是在位的靖国第九代天子。

他身着十二章纹玄端袍服,顶戴玄玉十二旒,座下一方紫檀玉雕椅, 铺陈锦绣黼黻。

帝王已近古稀之年,面上干瘪,发髻干疏,几乎簪挂不住头顶代表着无上尊贵的冕旒。

然而帝王暮年,纵然年纪枯槁,垂垂老矣,依旧背脊挺直,仪态端方,遍布浅褶的眼皮下,双眸雪亮如鹰隼,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杰作——这一方代表着白玉京的沙盘。

年老的帝王喉头滚动,口中发出低哑,沉吟的声音。

好啊。

如今太玄宫也开始修筑,愈发像诗文中所言的‘天上白玉京’了。

底下人应道:回禀陛下,太玄宫建成,司造台按照陛下的意思,还建了一座太清台,落成之后,陛下可往观侠客们斗武。

很是精彩呢。

天子眼底的情绪,疏忽万变:扶朕起来,朕要走近了看。

内监扶着皇帝。

他颤颤巍巍,慢慢靠近。

眼里迸发出更加炽烈的光芒,令他脸上罩了一层宛如稚子一样欢欣满足的深情,长满了皱纹的手,一点一点,满含爱惜的抚摸着其中的亭台楼阁、花鸟瑞兽、象生小人。

像是得到了此生最渴望的玩具的孩童。

内监奉承道:古人说,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大抵就是这个气象了。

只有陛下这等贤明之君,只有我大靖这等万邦来朝之大国,方有国力,成此人间无处可媲美的仙境啊。

皇帝眉开眼笑:好,赏!赏!门外有人来禀:司造台上卿求见陛下。

司造台主管白玉京太玄宫的建造,皇帝极为上心,在内监的搀扶下,重新落座:传。

宫娥打起重重帷幕和珠帘,司造台上卿的身影出现在宫殿一头。

靖国朝服以玄、朱、青三色为主,天子用朱玄两色,三公服纯玄色,九卿服玄、青两色,其下用青色。

司造台上卿位列九卿,袍服是清亮的玄色和青色,身挂玉带,脚踏玄靴,踩在柔软细密的地壁上轻若无声。

他脚步停在沙盘之后,弓背弯腰,行了一个大礼,道:启奏陛下,太玄宫修筑恐怕要缓些时日,特来请陛下的恩旨。

皇帝面上变色,愣怔片刻,一掌重重拍在身侧扶椅上。

天子发怒,满殿内宫娥内监,齐刷刷跪拜在地。

殿内一时落针可闻,气氛紧绷至极,司造台上卿叩拜噤声,深深埋下头,不发一言。

皇帝缓缓站起身来,负手于座椅前来回踱步,道:今年元夕之夜,朕必要见太玄宫建成。

朕要在太玄宫设宴邀请四海宾朋,与民同乐,不可推迟一日。

司造台上卿慢慢直起身来,道:陛下,非臣有意拖延愆期,实乃国库今年列支修缮宫宇之费已尽,臣纵有万千妙心,巧手工匠,也不能凭空结楼台。

还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明鉴!皇帝蹙眉道:此事朕知道,前些日子不是在朝会上议过?朕已着丞相、御史大夫、大司农拿出对策,另拨二十万两银子供太玄宫建造之费。

你此刻来急个甚么?司造台上卿伏在地上:陛下有所不知,臣听闻今年国库……大司农说,若要另拨银子,只能削减军费了。

如今北方不平,上个月还有幽州刺史叛国之事,正是胡儿蠢蠢欲动之际,决不减少军需,故臣冒死觐见,恳请陛下延期,待明年春赋上来,再起高楼。

皇帝怒斥:这话岂容你来说,你住口!宣丞相,御史大夫,大司农来见朕,让他们马上进宫。

约一盏茶的时间,丞相岳明夷急趋而至。

丞相刚过半百之年,形容却比天子要显得衰老得多,他身形伛偻,发须皆白,脸上丘壑纵横,赶到殿门口,还是赖着两个内监的搀扶,才喘匀了气。

大司农与御史紧随其后。

丞相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端整衣裳,恐冲撞君前。

方恭恭谨谨上前,还未站稳,天子劈头盖脸而骂:丞相,辅佐君王,统御百官,你……你一个司造台上卿都管不住,做出越权上奏之事,你如何当的丞相?天子措辞严厉,丞相只得颤巍巍的,跪倒在地,仰起头来仰视君容,布满褶皱的眼窝里,隐隐湿润。

陛下,臣死罪。

只是司造台上卿之言,也是臣想上陛下的奏疏……去岁岭南、河东有旱,江北多地遇涝,赋税酌情减免,府库无余,太玄宫之事,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来,手臂颤抖,指着丞相:尔等胆敢欺上瞒下?尽我大靖之国力,竟造不出一座太玄宫?岂不是惹天下笑话!丞相缓缓取下所佩的金印紫绶,放置身侧,皓首深深叩伏在地:陛下明鉴,非举国之力造不出一座太玄宫,前年修了玉露宫,去年修了披霜殿,均集天下奇珍异宝、高楼殿宇,还有白玉京,单一个白玉京,每年修筑耗费不差宫中诸殿,今年国库空虚,陛下容臣直禀,今年万万再修不得太玄宫了。

天子怒极反笑,喉咙间发出赫赫的嘶哑声响,双目因怒泛红:府库空虚,还说府库空虚,朕就该拿你和大司农问罪,你们如何替朕当的家?丞相:陛下息怒,臣和大司农便是舍去项上头颅,也换不来真金白银,非臣等不能管家,实乃这家中诸事繁杂,处处都是耗费,老臣无力,愧对陛下。

皇帝沉默半晌,道:聚不出钱,那就今岁再增税一成。

丞相浑身一颤,顷刻之间,额上汗水便湿了眼前的软毯。

去岁年景不好,多地有灾,本当与民休息,若再添重税,恐怕民不聊生,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丞相连说了两个万万不可,令天子黑沉如铁的面色也有所动摇。

他踱步的步伐逐渐变得焦急,声音也不复天子威严,显出急躁:那如何?便束手无策了?要朕失信于天下人?正在此时,一直在一旁默默不言的司造台上卿忽然出声道:臣还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天子精神微微一振:你说。

司造台上卿道:丞相说府库空虚,必不能削减军需,如今再索之于民也非上计。

臣去年为陛下修缮好了十二楼,原本是在年底武试之时封给军功卓越、效忠于陛下的武家。

依臣的愚见,不如拿出其中六楼,分封商贾。

丞相忙道:此事不可,白玉京也设职爵,十二楼统领武家,位比三品。

如此岂不是公开卖官鬻爵,我大靖颜面何存?陛下颜面何存?司造台上卿微微一笑:丞相多虑了,十二楼的统领,虽然是武职,然而白玉京也是江湖。

江湖人在江湖上需要守江湖规矩,何为江湖规矩?那就是强者为尊。

说到这个关节,天子身上松缓,面上逐渐和颜悦色起来,慢慢重新坐在了紫檀木椅上,对司造台上卿抬抬手:爱卿起来说。

司造台上卿一振衣袍,长身而立,侃侃而谈:陛下试想,如今天下卷宗武籍、能人高才俱在白玉京中,严禁外传。

十年下来,整顿见效,江湖之上,尚武而不悖,尊强而不骄,忠君之心,蔚然成风。

天子微微颔首,面露欣慰之色。

司造台上卿道:当今举国上下,莫说商贾,便是朝中武官,不入白玉京,也习不得武。

白玉京可为天下武学之源,木秀于林,英才辈出。

陛下若将六楼分给商贾,由他们统领,试想,下面是豪强壮勇、上面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日子一久,谁人服气?下不服,上必殃。

届时陛下或起个由头,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下面闹,不就打发了。

天子抚掌而笑:好,你这个法子好。

司造台上卿又道:如此,既可集银两来建太玄宫,又可免卖官鬻爵、任庸人于要职的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皇帝问:丞相觉得如何?丞相低声叹着气,默默站立片刻,犹起意劝道:商贾乃是互通东西的精明之辈,司造台的盘算,他们怎会茫然不知?恐怕,这六楼就算卖给商贾,也卖不出去。

天子:这有何难……着大司农、京兆尹、抚顺司一同造一个籍册,分派给诸郡。

商贾与地方诸郡属官,千丝万缕,互为倚仗。

朕,只找知州要人。

说了半日的话,皇帝露出疲惫之色,大事已决,又神态松快,招手引来内监。

皇帝在宫娥、内监的簇拥之中离去之前,朝司造台上卿说了一句:爱卿深知朕意,又应变得宜,你好好办好太玄宫一事,往后还有重用。

司造台上卿俯首恭送:臣不敢,都是丞相统领得当,臣不过学了些皮毛。

皇帝眼风轻飘飘扫过巍巍而立的老丞相,笑道:丞相和朕一样,老了啊。

……这一天子决意,很快由丞相会同属官以及大司农、抚顺司司丞等诸官拟出了奏报,加过御印,过了朝会,便昭告了天下。

黄门快马,将圣旨传至各州、郡、县,震惊了整个白玉京。

白玉京内新设十二楼统领统管武家,去年才刚刚把楼宇建好,分列太初、鸿蒙、圣君、羲皇、蓬瀛、腾骧、列觞、清歌、餐霞、漱瑶、云间、长生等诸楼。

如今分出了骧、觞、清、霞、瑶、云、长六楼给外人统领,竟是全然不顾京中武家的颜面。

朝廷昭告天下的言语冠冕堂皇,无非是宅家与民同乐,邀各地能人入驻白玉京,统领六楼。

实则凡是驻地有富豪之家的州府,被分到名额,无不一夜之间愁白了头。

西陵县的知州名叫杨永,因西陵有豪富之家苏氏,杨永被分到一楼,上有州刺史耳提面命,下有众参议七嘴八舌,他夹在当中,焦急得五内如焚。

然而朝中下了严令,成事者、加官进爵,不成者、全家掉脑袋。

令他此时就算撂挑子都不行,只得硬着头皮,踏上了去苏府拜访的路。

杨永素来和苏老爷苏之卿往来甚密,杨永还想过让自己的儿子求取苏老爷家的独女千金苏缨,永结两姓之好。

只是苏家的商贾之身一直叫他如鲠在喉,才没有上门提亲。

不料转眼之间,形势陡变,一向自诩清贵的杨永,此时却满揣着要苏家白白出六万两银子的不情之请,令他觉得甚是羞愧,面上无光,在苏府附近徘徊犹豫,终究还是念着全家人的性命,硬着头皮上门去拜访。

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苏之卿素来是个最随和的人。

平素杨永与他打交道,或大或小有求于他,他总是很爽快。

便是有些难办的事,他捻一捻胡须,也就答允了。

然而这一次,当杨永说出所求时,苏老爷却蹙眉沉默,许久许久没有答话。

杨永道:朝中有严令,若不是事关我家人性命,我如何也不远腆着我这张老脸来求你。

苏公,西陵唯有你家才能出得起这六万两银子啊,我家老小能否活命,就看你的了。

苏老爷捻着胡须,几乎要将胡根掐断了,眉头依旧狠狠皱着,没有松口一个字。

六万两银子,于天下哪一家,都是剜骨割肉之痛。

若这钱当真能买到甚么有实权的官,让叔伯兄弟的子侄去当一当,在朝中疏通点关系,让家中生意做大,也并不亏。

可是明摆着这甚么统领就是武职——还是白玉京那等天下武艺绝顶之处的统领之职,家中谁能去统领?这不明摆着拿钱打水漂么?谁也不愿意将自己奔劳一生,辛辛苦苦赚来的家当一夜之间打了一半的水漂。

苏老爷思忖良久,还是无论如何也松不了这个口。

最终,只给了杨永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家中杂事现在由夫人在操办,此事还要与夫人商议,过些时日给他答复。

苏老爷逃回后院之时,满头都是大汗。

他四处打听夫人去了哪里。

张大柱回答他:夫人正在房里给小姐喂药哩。

苏老爷便往苏缨的房中去。

说来也怪,自从将苏缨从刘家村的小船里接回来以后,苏缨就总是迷迷糊糊,浑身发烫,时好时坏,成日里卧床在家,也不出门,与从前将家中闹得鸡飞狗跳的火热性子大是相异。

苏老爷掀开帘子进去,馥郁幽幽的香气中,苏缨正歪在榻上与阿曼解着九连环玩儿。

夫人坐在她身边,手持一卷书在灯下看,手时不时的去探一探苏缨的额头,看热下去没有。

这家宅安宁,温情脉脉的一幕,令苏老爷伫立静看,百感交集。

苏缨嫌母亲琐碎,摇着头把自己的额头歪到一边,嘟嘟哝哝的说:阿娘,我早就好了夫人道:都好了,为何身上还是发烫?一个多月了,多少发散的药吃下去,也不见有效果。

你究竟在外头混吃了什么,冲撞了什么罢?明日随阿娘去玉虚观里拜一拜,让三清法师给你一点拂尘水撒一撒,没准就好了。

苏缨自然不想去什么道馆,眼风恰扫到听壁脚的苏老爷,忙唤:爹爹!夫人见是他来了,莞尔一笑,迎上前去。

二人耳语两句,便都出了门。

留下苏缨与阿曼两个。

阿曼是等苏缨到家之后去接来的——她也老实,只知道得罪了官中人,恐怕老爷夫人受连累,故什么都不敢跟家中说,日日留在与燕无恤相熟的客栈里做活等消息。

接她回来那日,哭的地动山摇,如丧考妣。

苏缨与她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也抱着她哭了一场。

……那之后,连阿曼这样迟钝的丫头都感觉到,自家小姐好像不一样了。

苏缨初回的几日,整个人瘦了些。

不过多久又养了回来,脸蛋像小小一片莲瓣一样的,圆圆一双大眼睛,一眼望去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偶然面上竟会有怔怔之态,喊她她也不应,只是望着自己的手发呆。

或者是一时蹙眉,一时深思,面上偶尔会流露出极是失落的神态,叫阿曼大是惊讶。

需知苏缨从前是一个最没有心事的,就连挨了夫人的训,也不过片刻之间的难受,极少有隔夜心事。

这一趟回来,好像什么都变了。

夫人也私底下,拉着她切切打听——这一路上是不是碰见什么人了?阿曼不敢说与抚顺司的事,只敢提燕无恤、陈巴、刘叔等人。

陈巴相处太短,刘叔又老,唯有一个燕无恤值得怀疑。

夫人又仔细打听,身高、样貌、脾性。

知道是个瘦瘦高高的,痨病鬼般的形容,为人没本事,脾气也不好,又安下心来。

日子一久,在爹娘尽心呵护、兄弟姐妹的陪伴、阿曼无微不至的伺候下,苏缨面上怪异的神色也渐少,逐渐恢复正常。

苏老爷和夫人都松了一口气。

此刻,听见苏老爷拉着夫人出去,苏缨目光从手上的九连环移开,望向阿曼:我叫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阿曼道:刘叔说哪里都没有燕二爷的消息,也没听见最近抚顺司再捕人。

苏缨微微一颔首,又专心致志的解手中的九连环。

阿曼专心致志的看着,只见苏缨手指灵活,翻得金环摇曳如飞,猛到了一处进退两难之地,苏缨眼睫垂着,集力开解,手上力劲逐渐加大。

阿曼一个走神,只听得啪一声响动,那金环竟然猛地从中断成了两截。

唰唰——平地生风,将金环拨弄得碰撞如铃。

……阿曼被这阵尖利的风,刮得鼻子有点酸。

……苏缨神情怔忪的看着自己的手。

良久良久,阿曼揉了揉鼻子,道:这哪个铜匠做的,定是掺了什么进去,脆得这样,明儿我要去打他的嘴。

苏缨点头附和:是极是极,也替我打一掌。

袖子底下,狠狠搓了搓自己的手。

这些日子,苏缨虽然身体康复,心情渐好,却一改往日在家飞鹰走狗,直欲扶摇而上青冥的作风,正是因为发觉了自己身体好像有些……不一样。

先是喝药的时候,因厌恶药水太苦,玩笑一样的推搡之中,药碗翻砸在地,摔得粉碎。

再比如在院子里踢毽子玩,两三下不小心就将表妹妹的鸡毛毽子踢得毛羽尽落,活脱脱一只秃毛鸡,表妹妹仰天大哭,四处控诉挨了欺负。

后来她就安安静静的做起了女工,剪裁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荷包,诸姐妹问她想要做给谁,苏缨在花样上描了一只云层间小小的燕子。

不料拿起绣花针,太久没做手生了,用力之时,手中一燥,风凭空而起,齐刷刷将布割成了两半。

荷包之后,苏缨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足尖。

想起临走那日,迷迷糊糊中,燕无恤曾经莫名其妙的对她说湛卢如眼,必清明湛湛,需常合少开。

昏迷的那三日,四肢百骸如有暖流流淌,身躯轻若柔羽,直欲乘青云而直上。

一个越来也明显的可能浮凸在心里。

直到苏缨在与习武的护院师父比试的时候,激发了湛卢剑意的探微,将他的手弹开了一寸。

方确认了这个猜想。

这一幕她曾经在鼓中见过,燕无恤通过湛卢剑意探微,探知了击鼓大汉白玉京人的身份。

护院师父也曾短暂在白玉京修习过,故而也有内力,被她探知。

苏缨四肢发僵,再不敢出手。

事到如今,真相大白——燕无恤先是将湛卢剑意传给了她。

然后让阿爹阿娘掩去家徽,将她悄悄接走。

再而后,他自己顶着白玉京的追杀,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连刘叔都再也没有联系。

……惊讶,愤怒,焦急,疑惑……还有一丝担忧,在知晓真相的瞬间,满涨了胸口。

然而她从后院走到前院,走到门口,在门口对着隔壁吴阿娘家养的阿黄怔怔站了半晌,又走回后院。

发现没有任何地方可让她安置或纾解这样的情绪。

若燕无恤在眼前,她必会一剑横前,刺得他满地躲才畅快。

偏偏此刻他失踪了,谁也找不到他。

就像是万钧的铁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受力之处仍旧软绵绵的半点也不伤,将焦躁反憋回了出拳人心里。

如此这般,苏缨怀揣着身体里小小的秘密,在家中欺上瞒下,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

然而苏府的平静很快便被彻底打破了,三日之后,知州杨永携这一队兵马,将苏府里里外外,层层围了起来。

骚乱乍起,先是起于门外的犬吠声,阿黄受了惊,大声的嘶吼吠叫。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飞鸟振翅之响,那是荷塘附近的雀儿,被刀兵和马蹄惊得飞了起来,扑闪着翅膀,从苏府一头直愣愣的冲向另一头。

苏缨此时正坐在西窗下,万分小心,绣她手中一只飞燕的荷包,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过窗外,挡了些光,令她挪动些许,换了个位置。

阿曼脚步匆匆,跨门进来,险些被绊倒,道:小姐,小姐,出事了,家里来了好多官兵,将家中围起来了。

苏缨大惊之下,手中之针猛地划过锦缎绣面,那只才有了一个脑袋的燕子霎时间被一分为二,分作了两半。

苏缨起身时,下意识联想是燕无恤的祸事惹到家中来了。

视线扫到放在竹篮里的剪刀,捡起来揣在身上,再以长巾障面,嘱咐阿曼不得跟随,自行去了前院。

苏缨躲在家中屏风之后,看见西陵知州杨永正迈进门来,身后跟随着一个甲胄齐备的军官。

阿爹和阿娘正坐家中大堂之上,没有起身迎接。

杨永也一扫往日来作客时的客气,开门见山与阿爹说:前几日请苏公考虑的事情,不知苏公考量得如何了?阿爹没有动,阿娘站起身来,一步挡在了阿爹身前,对杨知州说:这是哪里的王法?我家的钱也并非大风刮来,而是老爷和我夙兴夜寐,辛勤而得,凭什么一声不吭就要拿走?杨大人如此以私交裹挟,强迫我家郎君买楼,岂非打着为朝廷办事的幌子,而行抢夺民财之事?杨永沉默片刻,道:夫人,我也不愿。

实在是宅家严令,我西陵县如若交不出这六万两银子,就要我家一家老小的项上人头。

今日所为,实非我所愿,再三恳求,请夫人成全。

夫人冷笑道:官兵都将我家里里外外围起来了,这还是恳求?只怕我若敢说一个不字,杨大人立时就要不问自取了罢?顿了顿,又道:少了六万两银子,那杨大人自卖田地去,我家老爷与你交好,顶多资助白银万两,多了却没了。

杨永一动也不动,只道:还请成全。

夫人大怒,道:你今日就是瞅准了我家老爷性子软,好拿捏,要行这等强盗之事?杨永道:我乃奉旨行事。

夫人谨慎说话。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杨永终不愿撕破脸,软了语气,劝说道:苏公,夫人,这钱不是白给朝廷,而是要捐官的。

白玉京清歌楼统领,统领武家数十家,权霸一方,乃白玉京里众多武家削尖了脑袋也想争一争的位置。

夫人笑道:既如此好,你家怎么不去?那里就是一处虎狼窝,多少凶险,我家里不过是仆役,谁管得住这群虎豹?打好了主意见我们白银打了水漂,再灰头土脸被赶出来。

杨永耐性被磨得一空,道:夫人,今日话不管怎么说,六万两银子苏家都必须出。

作为补偿,我为我儿求娶令爱,下聘必厚,不必备嫁妆,今后也将提携你家人,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