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天泽武试的战况传遍了白玉京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战况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起先, 太初楼有意相让, 清歌楼一路领先,后来不明势力加入, 太初楼连赢四局扳平,最后不明势力不知为何忽然退出武试,将胜利拱手相让。
最后的结果是清歌楼胜。
清歌楼第一次在这样规模的武试中取得胜利, 还得了十个武勋,翻身做人,扬眉吐气。
十个武家,三十属家,一时间沸反盈天, 张灯结彩, 比元夕夜还要热闹一些。
清歌楼本就以教坊舞乐闻名, 是以坊间丝竹管弦、舞袖洋洋、旖旎唱腔,锣鼓并响……甲子坊内外,彻夜欢歌不休。
与之相比, 太初楼诸武家沉浸于一片肃穆之中,沉郁得空气都可以滴出水来。
自建城以来, 太初楼都是武家中的佼佼者, 能进入武经阁上三层修习的儿郎就有数十位,英豪辈出。
近年来,太初楼在云未晏的带领下愈发风头无两, 独得圣恩。
白玉京有谚宁为太初之属,不为他楼之主。
说的就是太初楼实力和名望,让天下人宁可投作太初楼最底端的属家,也不愿入他楼作武家。
而这回天泽武试,不可一世的太初楼,竟然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清歌楼,可谓是天大的笑话,令太初楼颜面扫地,视为奇耻大辱。
太初楼众多逞勇斗狠之辈,若是在他人那里受了耻辱,必要刀兵相向,不死不休。
然而偏偏,这出闹剧始作俑者又是自己的统领云未晏。
诸武家连发泄也不能。
只得约束家人,闭门谢客,一片静默,与甲子坊对比鲜明。
这日正午时分,一辆马车从甲子坊的欢歌笑语中开了出来,帘幕低垂,宝珠叮铛,应和着车辙滚滚之声,驶向剑试繁花。
……云公子在白玉京的居所,在太虚十二景剑试繁花之畔的一座精舍。
剑试繁花是白玉京太虚十二景里虽受侠客们青睐的盛景,得益于终南山下得天独的地热,又有温泉,繁花绵延十里。
即便外头冰天雪地,此地仍旧花团锦簇,瑞草仙葩,恍若仙境。
云公子的精舍名叫衔月阁,取山衔小月来的意境,不大不小,并不奢华,胜在精致。
一院之中,竹影落窗,幽径有苔,白鹤敛羽,汇集三雅。
此时此刻,小窗之内,青年放肆的笑声惊得白鹤瑟瑟振羽。
他足足笑了小半个时辰。
方道:燕无恤啊燕无恤,你枉称英豪,一身绝技,竟然连个黄毛小丫头你都打不过。
说着,又开始笑。
里头是茶室,窗明几净,白瓶小几,一个小童正在烧炉烹茶,一个青年人坐在潇湘竹簟上,身形清矍,青衣简肃,正笑得前仰后合,正是真正的云公子。
在他的对面,燕无恤已取下斗笠,露出真容,独坐品茶,待他笑罢。
过了半晌,云公子还在笑。
他不由得微微皱眉,露出不悦的神色:你还要笑到何时?不如你定个时辰,待你笑够,我再回来。
云公子见他不喜,稍稍收敛,敛容坐正,只是眼尾上扬,唇角弯曲,怎样也抹不去,他望着燕无恤,眨了眨眼,满脸无辜之色:我替你担下了这样大的名声,你还不让我笑一笑。
你可知道,昨晚你这一闹,我可是要去宫里回话的。
见燕无恤无甚表情,又道:你打着我的名号,当众又亲又抱,万一宅家给我赐婚,非要那苏统领嫁给我,那可如何是好?燕无恤静静看了他半晌,微微一笑:这有何难,取你性命,代你之身,替你娶她。
云公子面色微僵,收去了玩笑的神色,摇头叹息:与你这人玩笑,真是半点趣味也没有。
燕无恤笑道:我回来还你的印符,这些日子,诸多叨扰。
云公子听他的话中有辞别之意,问:你就这么急,伤还没养好,就想赶着去见她?燕无恤不语,算是默认。
云公子不满道:别忘了,你现在手上还有人命官司,是我给你压下去的。
燕无恤望他良久,道:云公子义薄云天,仗义相助,让我逃脱追捕,获片刻喘息之隙,他日所有所求,燕某结草衔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我今日,就有求于你。
何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云公子收去了最后一点戏谑之色,他幽幽坐在窗下,一点竹影,透过小窗,打在他半边面颊之上,令他的神情凭添了一分诡谲,仿佛这平静之下,隐着惊涛骇浪。
那名叫阿九的童子乖觉,默默立起身来,躬身带门出去,木门吱呀——一声合了上,关住了窗外的繁花似锦。
云公子低声说道:你可知,昨夜为何太初楼统领云未晏故作荒唐,偏要拉着太初楼落败?云未晏何等样人,当真是色令智昏,不顾大节之辈?燕无恤沉吟道:昨夜之事,的确蹊跷,我赶到时,武斗场外围了数千精兵,天子却不在殿内。
云公子:你道我为何午间才来?昨夜之事,云波诡谲,讳莫若深,就连我打探消息,竟也如探沧海。
他手中抛出一物,是一方火令,沉木磨成,作军中传递消息之用。
木质被人手把玩得多了,透出沉润如玉的质感。
燕无恤接在手中,摊掌一看,面色微变。
云公子在旁打量他的神色,笑到:燕卿真有大将风范,为侠屈才也,我今日拿到此令,可是险些握它不住。
火令上赫然写着八个字,简简单单,语意平铺直叙,却有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便是观了再多生死的人,依旧为之心惊胆寒——太初胜,则斩云未晏。
斩杀云未晏。
火令静静摊开在手,外面天光正盛,一字字清晰可见。
单看这火令,平平无奇,通体泛黑,再寻常不过。
谁人也猜不破,以它为口,究竟撕开了多大秘密的黑色一角。
燕无恤不愿多看一眼,将它抛掷出去。
云公子伸手接住,收入袖中。
这究竟怎么回事?云公子道:听闻昨夜武试之前,云未晏曾经被单独传唤到御前。
似乎得到密旨,只许他败,不许他胜。
可我后来入局,出手相助太初楼,他并未阻止。
因为你是以我的名号去的,如果是我来插手,他对上也有交代,外头守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云公子顿了一顿,轻声叹道:云未晏冒然提出要娶苏统领,故作昏聩,实则是要将太初楼溃败的缘由揽到自己一个人头上。
以免太初楼上下不安,引发大祸。
此人临危不惧,机谋决断,更难得心怀大局,为安定人心,不惜自辱,实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