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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坠迷梦真假苏缨

2025-04-03 09:42:12

苏缨不记得, 究竟在黑暗的甬道之中走了多久。

道袍老人脚步蹒跚,一开始仗着身法走得快, 然后就越来越慢, 越来越慢。

苏缨初时走得不快,时间长后, 她内力充沛,脚步轻快,反倒将道袍老人抛下了一大截。

走几步, 还要停下来等等他。

若换作从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白玉京的地底藏着如此庞大的地下宫阙,数不清的回廊勾回蔓结,弯弯绕绕,不知要通往哪里。

道袍老人形容枯槁, 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太阳穴微微凸出, 额上褶皱里藏着深深的青筋。

他忽而清醒,忽而昏聩,所幸似乎在地下处的时日久了, 对地穴脉络了如指掌。

眼前的路原来越小,越来越窄, 直至后来, 连苏缨都需要弯腰行走。

前方有光,苏缨加快了脚步走往洞口,继而, 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惊了——这不是她料想的地面。

而是一处巨大的地下宫殿。

比天泽武会所用的宫殿还要奢华不少,说不尽的雕栏画栋,数不尽的金玉琅玕。

最吸人注意的是——宫殿当中的巨大水精盘,黄金托盘上、用玉石、琉璃、铜银镂错,描漆洒金的筑了一个气势恢宏的微型宫殿,还原了天子的宫阙。

殿中一个人也没有,苏缨和道袍老人正蹲在小小的一个砖石砌就的通风口上。

她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唯恐给人发现。

道袍老人倒随意,一个纵跃,直接落在了巨大的水精盘前,朝苏缨招手:来,你来。

苏缨不会轻功,望着约莫还有几十尺的地面发愁。

道袍老人露出了非常疑惑纳闷的神情,看她试探着想往下跳,咦了一声,又轻身而上,一手拎着她的领子,从顶上拎了下来。

苏缨刚刚落地,惊魂甫定,就听见他又惊又喜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来。

看啊,长乐宫。

这里是西极门,这里是天极门,这里还有个神仙捧露的雕像,叫仙宫苑。

御道有九九八十一阶,最顶上就是定安殿。

望见这个微型的宫阙,道袍老人就像一个得了玩具的欢欣孩童,无限欢喜鼓舞,对苏缨指着长乐宫如数家珍。

他面上忽然露出了非常神秘的神情,对苏缨说:我会飞。

苏缨见他非常热情,很渴望得到认同一般,便也听得仔仔细细,听到这一句,十分捧场的露出惊奇的神色:你难道是天上的神仙?道袍老人嘿然一笑。

果断摇头:我不是神仙。

他又说:我曾经从这座鸟儿都不敢去的宫殿上飞过去,谁也奈何不了我,我想杀谁就杀谁,我想要他做什么,他就要做,不然我就要杀了他。

这一句话,让苏缨对他身份的猜疑又笃信了几分。

这古怪的道袍老人,应当就是从前在长乐宫仗剑刺杀天子的青阳子。

世人如何能想到?当年一怒刺天子,以一己之身掀起江湖惊涛骇浪,褒贬参半的传奇人物并没有死,他竟然状若疯癫,形若鬼魅的生活在白玉京的地底下。

苏缨虽然确定了他的身份,却没有开口揭穿。

随着他的指指点点,目光在长乐宫上方停留,真的找到了那个神仙捧露的雕像,就在距定安殿不远的位置。

皇帝起居,批阅奏章日常议政的定安殿,原本应当是整个永乐宫最高的地方。

然而今上笃信道教,寻仙求长生,设了高入云霄的神仙捧露雕像,每日承接天上的无根之水,送服丹药。

所以在长乐宫竟然出现了定安殿不如捧露像高的奇观。

苏缨心中嘀咕:白玉京门口也有一个集天下神兵所铸的天女散花像,当今天子真是喜爱雕像。

青阳子又拉着苏缨,絮絮叨叨的说了许许多多长乐宫的详细信息:哪里有岗哨、哪里卫兵最多、哪里视野最好、哪里可以俯瞰天子之座。

苏缨虽然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但是不忍拂一个头发白发老人的意,拿出在家中哄老父亲的耐心,不但听进去了,还与他指着这小小一盘,你来我往,议论起来。

青阳子在地底已久,神智已然昏聩,口齿不甚清晰,难得一个少女,竟肯听他言语,还与他议论,喜不自胜,越说越起劲。

抚掌笑道:你好,你很好,燕小儿没有你好。

苏缨笑吟吟问他:为什么燕小儿没有我好?青阳子想起燕无恤,登时表情变幻莫测,如强塞了一口闷泥入口,他面色青白,忽又黑沉,即便是早已失智,仍对此名号残留反感:混小儿一个,王八嘴里撒尿的淘气玩意儿,不提也罢。

……他说得粗鄙,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仿佛燕无恤不是他传承剑意的半个徒儿,竟是仇家一般。

在加上燕无恤曾经叫他老匹夫,苏缨感到,这对门面师徒的关系实在是非常差。

似乎想要将燕小儿的名字晦气散去,青阳子摆了摆手,又拉起苏缨兴致勃勃的说起来。

良久,终于等到他倦了,苏缨问他:前辈,您知道怎么出去吗?问罢,看见青阳子一脸的茫然,怔了一怔。

您知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青阳子依旧茫然。

他指指长乐宫:这不皇帝老儿的宫殿吗?……是了,如果青阳子知道怎么出去,他怎么会困在地底打转儿?可是外面还有一群不知道受谁指示的人以她为诱饵,给燕无恤布下了天罗地网,她必须要尽快与燕无恤取得联系。

苏缨抬头四顾,发现除了通风口,这间宫殿没有别的缺口。

走到墙壁边,摸到门都是雕画出来的假门。

探过四壁,竟然都是实心的。

她心里狠狠一沉。

青阳子见她不再搭理自己,反倒是四面八方寻起出口来,指指顶上,对她说:不打紧,你有潮声,我会飞,我教你怎么飞,你用潮声撞破几个石头,不就出去了。

……燕无恤循着线索,找到太玄宫的时候,已经是夜幕合拢时分。

太玄宫是皇家御苑,即便还未落成,寻常人依旧进不去。

燕无恤被他们用刀枪拦在了殿外,他第三次交涉未果,司造台上卿徐明义听他身份,亲自来拦。

徐明义道:燕统领,你才走马上任,就要擅闯御苑,犯下欺君之罪不成?徐明义虽面僵色冷,腰硬如铁,心里却突突打鼓。

对面的青年人看起来实不像是会被他言语唬退之人,莫看他生的温和干净,人模狗样。

身上不知怎的,散发着杀人越货的狂徒悍匪一样令人心惊胆寒的气息,黢黑一双深目,令人如囫囵吞冰,后背生寒。

徐明义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步,退到卫士的刀戟门后。

对燕无恤身后跟来的太初楼诸人说:你们统领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们也不懂?还不劝他回去,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就在他后退的当头,燕无恤朝前走了一步。

徐明义察觉不详,心头猛跳,忽觉眼前一昏,只听得耳边刀剑乱响,自己天旋地转,喉咙间一阵窒紧,竟已被燕无恤将脖子拿在掌中。

他的手白净修长得像是提笔的读书人,然而稍握的瞬间,徐明义脖子根后一阵骨响。

他心头大骇,双腿打战,用尽全力才勉励维持住上卿的威严,提着一口气呵斥道:燕……燕贼,你竟敢堂而皇之,要挟朝廷命官!你这是死罪!燕无恤嘿然而笑,他额上带着汗,喘息微微粗重。

这一日被各种线索牵着鼻子走,事事投鼠忌器,早已磨光了耐性。

他本生于草莽,混迹江湖,沾染匪气,恃才傲物,全然不讲徐明义满口的欺君,死罪放在耳里。

他再度收拢掌心,只见徐明义满脸红胀,毫不减力,似乎就要这样将他脖子扭下来。

现在放路,死活由我。

若不然,我留你黄泉路上打个伴。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燕无恤!转过头去,见是李揽洲。

竟不知何时带兵已至,玉面映火,一脸阴沉:擅闯御苑,劫朝廷命官,你竟然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燕无恤瞥他一眼,掼开手底的徐明义,迈步往前,旁人竟也不敢拦。

徐明义咳嗽顺气,低垂眼角,掩去目中暗流涌动的阴骘之色,一言不发。

站住。

李揽洲唤不住他,急得面色泛红:这是圈套!他们就要让你闯进去。

就算你救了人,也难逃一死。

徐明义声音沙哑,边咳边问:李、李司丞此话何意呀?燕无恤微微冷笑,兀自向前。

他的罪过一直都在朝廷的账簿上。

有了又销,销了又有,其上名目繁多,分门别类都是死罪,归根结底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又怎会忌惮再加甚么擅闯御苑、绑架朝臣之罪。

燕无恤没有对李揽洲的话回应一字半句,李揽洲与徐明义等人并无二般,若不来拦,便也无暇料理。

李揽洲面上微微抽动,忽然扯过身侧刚刚抓到的一个名叫月横江的在白玉京胡乱散布谣言的三脚猫功夫侠客,一脚朝他臀上踹去。

诸人面前是太玄宫挖下的深深地基,那无辜受难,猝不及防被波及的月横江啊的大叫一声,落了下去。

李揽洲两步向前,对司造台上卿徐明义道:抚顺司的逃犯进去了,按天子谕令,除了长乐宫定安殿,抚顺司要逮捕,任何人不得阻拦。

徐明义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白,白了又黑,牙关紧咬,磨不出一个字来——你打量我没看见这人是你踹下去的?可李揽洲动作太快,除了近身的人没有人瞧见,若要反唇相讥,这样的稚拙口角,就算抬到御前也不会有人信。

抚顺司要抓捕逃犯,这个理由实在太过强大,徐明义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让开道来。

李揽洲又扬声道:是我调令太初楼统领燕无恤协助我抓贼。

若宅家有诏令,我自会去见。

这是要保燕无恤。

徐明义面色阴晴不定,实实没想到李揽洲会掺这趟浑水。

徐明义虽然是太傅孙卓阳的门生,然而他今夜听到一些风声,此时此刻,心里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时局变换莫测,成王败寇未可知,他已尽力舍命相拦,传到老太傅处也有话说。

倒不至于真的要白刃相见,拼个鱼死网破。

大家都心里清楚,这只是交锋,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

于是他默默让开道路,算是默许了李揽洲的说辞。

他最后说了一句:要进去抓贼可以,旁人不许进,只有李司丞和燕统领你们二人自己来了。

压低声音:陛下不会想太多人知道太玄宫底下究竟有什么,你也心知肚明,不要让我太难做。

……燕无恤和李揽洲的身影,一黑一白,一前一后,闯入了还在修建的太玄宫。

天罗地网,徐徐打开。

曾经有一个早已作古的世外高人,如此评价白玉京:一片天南地北的江河湖海,浓缩于一城。

五湖四海散落行迹的心有义勇之人,编户齐民,冠以武家。

散佚于石头、竹片、残章断简武艺典籍收录成典,纳入精舍。

神兵利器,化为一尊高入云霄的散花天女像。

十二家为一楼,十二楼为一城。

方寸之间,寸寸尘网。

一步一格,都是棋盘。

踏进来一步,便永无回首之路。

那人以白玉京用天干地支方方正正的市坊划分,来隐射白玉京就是和官场紧紧相连的一个棋盘,各有执棋者,他人皆是棋子。

留下这句话,那人便横剑自刎,从白玉京舍弃肉身,终得自由。

倘若此人泉下有灵,得知白玉京地下的构造,必然会将这一段话全盘推倒——白玉京从来就不在终南山下不在地面上不是棋盘它在地底更像一个帝王疯狂的梦想。

……与地底精妙绝伦的景观比起来,白玉京所有的地面建筑都像是稚子随心捏筑的玩具。

太玄宫的主体,是修在地底下的,匝地白璧,通天大顶,廊腰缦回,极尽奢华,儿臂一般大小的红烛高照,五步一个宫灯,照耀得地底亮如白昼,红色织毯踩上去绵密无声。

地底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工匠都被清走了。

此刻,太玄宫被诡异的氛围萦绕。

再怎样金碧辉煌的殿堂,倘若没有一个宫娥太监,只有烈烈烛火燃烧的声音,伴着一间又一间的冗杂宫室,都会显得鬼气森森,犹如阎罗殿。

偌大的殿堂中,只有燕无恤和李揽洲两个人的脚步声。

李揽洲甚为敏感,极大的不安袭入心中,他尚犹豫不决,燕无恤已经一掌推开了大殿之门。

……朱门无声打开,绵延出更加奢华的主殿。

博山炉里燃了一鼎香,烟火袅袅而上,香味古怪,甜腻熏人。

大殿中的朱红地壁上,扔着一个金臂环。

燕无恤自地面将金臂环拾起来,这个臂环他见过,仙鹤、祥云和桃,流云盘在一起,数次出现在苏缨的袖底。

她驱使湛卢剑意的时候,这个臂环和玉镯金玉相击,铃铃当当,很是动听。

不由自主捏紧了金环,眼角忽被什么一刺,瞳孔骤然收缩,只见右边穿廊的屏风之畔,静静躺着苏缨不离身的玉手镯。

如此明显的引诱,他却来不及细想,唯恐到晚一点,酿成大憾。

当下袖了环、镯,疾步向前。

来到一个位于太玄宫最东方的偏殿。

李揽洲跟在他身后,嘀咕了一句:怎么会在这个方位?此事情急,燕无恤下意识问他:这个位置有什么不对?李揽洲道:天子尚道,道家讲究紫气东来,连长乐宫,还有其他龙行之所,东侧殿都是炼丹祭神的方位。

他们将苏姑娘虏至东配殿,反常必有妖,你多加小心。

说着,他停了脚步:你要小心,我在外接应你。

燕无恤往前又独行了几十步,来到一个十分宽敞的天井,展眼一望,只见天井中满是金玉堆成的奇花瑞草,仙鹤苍松,恍如仙境,温温柔柔的白烟之中,当中设一白玉牙床,垂着鲛绡。

牙床上躺着一个女子,莲瓣一样的脸,面上绯色,睫毛合拢,微微颤动,似要醒来。

她身段玲珑娇小,罩在银红相间的衣裙中,赫然正是苏缨。

燕无恤在距她十来步的距离,停住了脚步。

他想起来偃师师擅长魇胜之术,以木蜡为傀儡,与真人毫无二致。

这究竟是人?还是傀儡?就在他疑惑的当头,他足下所踩的地砖忽然猛烈的震动了一下,只见苏缨所卧的牙床,忽然下陷,在他面前,一点一点下沉,要沉入地底。

…………对付燕无恤这样的人,一个人都不能出去,出去就是送死,咱们只能以机关之力。

数室之隔,偃师师妙口轻启:殿里放了暖情香,让人容易热血上脑,意气用事。

大人不要急,十来个傀儡,个个栩栩如生,就当着他的面,一个一个在他面前销毁,令他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横竖她以为人在我们手中,投鼠忌器,不敢放过,个个都要救,迟早露出破绽,到时候一拥而上,刀枪剑戟,万箭齐发,何愁报不了仇,完不成宅家的旨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来的有点晚。

跟大家罗嗦几句吧,我以后不啰嗦了。

前两天终于加完两会的班,其实我想早点更,但是有强迫症,容易不满意就删稿子,然后瞪着电脑一天写不出字来。

如此就又,断更了。

心情抑郁,写不出又想写,然后更写不出,陷入无限循环。

大家如果受不了我的更新,可以养肥或是等完结再来看,因为换作是我,我也会受不了自己。

再也不立FLAG,有FLAG我完不成鸽了你们,也很痛苦难过。

我最近时间多,后面的情节这两天梳理好了,卡文的频率应该会慢一些。

我会多更点,大家一般晚上7点来看吧,如果没有,当天就没有了。

最后,我会写完,不会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