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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六十章 鲜卑(四)

2025-04-03 13:39:28

没想到此话一出口,仿佛火上浇油。

什么鲜卑贵客?刘演咬牙切齿地道:都是杀人凶手!今日早间,这帮鲜卑在城南的酒楼里酗酒生事,我部下的士卒们前去阻止。

谁知他们一语不合,竟然就动手杀人!将士们猝不及防,顿时被杀伤了好几个。

我那得力的队主邹哲,也被他们斩杀了!刘演痛心地道:邹哲的父亲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救过两次!他老人家一不曾向我求官、二不曾向我求财,惟独在临终前将幼子托付给我!我平日里待他如同亲兄弟一般,今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陆遥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眼前顿时映出那青年队主英俊的相貌。

这年轻人虽然未必是沙场上斩将夺旗的勇士,可自从负责晋阳城南一带捕盗、治安等事宜以来,着实是兢兢业业,深得百姓之心。

谁曾想到,竟然就这样死在鲜卑人之手。

可惜我接报晚了,不及调遣人马,竟然让他们施施然进了刺史府作客!刘演双手握拳道:道明你来做个见证。

此事,我绝不与他们善罢甘休!陆遥正打算劝他几句,刘演已然大踏步向刺史府内直闯进去。

陆遥担心刘演激愤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急忙向几个文官连连挥手,示意快快通报越石公;随即紧紧跟在刘演身边,时不时东拉西扯几句,尽量拖慢他的步伐。

刺史府的大堂此刻非常热闹,原来是越石公正在设宴招待客人。

堂前的空地上生起了熊熊篝火,几条赤裸上身的彪形大汉,正用铁钎叉着羊羔在火焰上烧烤。

时不时用弯刀割下烤的金黄油润的部分,敬献给堂上众人。

越石公高踞主座,频频举杯劝饮。

他的左侧坐着以温峤为首的几位官员;而右侧坐着几名辫发索头的鲜卑贵人,他们个个酒到杯干、大声笑嚷,看来吃喝得正在得趣。

在大堂两侧的偏厅里,更是一片嘈杂。

数十名赤红脸膛、满身腥膻之气的鲜卑武士正在大吃大喝。

有的人嫌厨师的动作慢了,便直接取了半生不熟的羊羔撕咬起来;还有人兴高采烈,干脆跳起了舞。

叔父!侄儿有事禀报!当刘演闯进大堂时,刘琨显然已经接到通报。

他的表情不怎么愉快,若是寻常的将领这般举动,估计已经被轰出门外了吧。

偏偏刘演张口就是叔父、侄儿的,看在叔侄的情份上,便不能当真将他怎么样。

原来是始仁啊,此行何事?刘琨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貌似随意地问道。

刘演毕竟是文人出身的将军,这时已然稍许冷静了几分,他躬身道:启禀主公,自末将担任巡城之职,不敢有丝毫懈怠。

适才城中有匪人骚乱,且杀伤我军将士多人。

虽已调集军马准备将其一网打尽,怎奈匪人竟然混入刺史府中。

末将不敢擅专,特请主公做主!刘琨徐徐道:这等小事何须问我。

匪人现在何处,我令人提来交于你便是。

多谢主公!刘演深深拜伏道:适才便是鲜卑武士三十人纵酒行凶,还请主公令他们速速投案!大厅之内顿时鸦雀无声。

刘琨啪地一声,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案几上。

刘演的肩膀随着酒杯顿落的声响抽动了一下,却仍然拜伏在地,并不起身。

始仁,起身说话。

刘琨挥了挥手道。

刘演拜伏着不动,陆遥原本站在大厅门口,这时急忙赶了几步,连拉带拽地让刘演站到一边。

独孤酋长,今日本想与诸位尽兴欢宴,不料却出了这等意外。

刘琨皱着眉头向那排鲜卑贵人说道:我这个部下虽才智平庸,却从不虚言诳语。

方才他所说之事,果然是各位做下的么?还望各位大酋给我个答复。

坐在正堂的匈奴贵人共有六个,坐在首席的正是拓跋鲜卑的有力酋长独孤折。

独孤折满面虬髯、相貌粗豪,适才在酒宴中旁若无人地呼喝大笑,顾盼自雄。

他正吃得满头大汗,扯开了前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用皮袍袖子扇风。

听得刘琨发问,他咕嘟咽下口中大块肥肉,哈哈笑了两声道:刘刺史,草原上奔走的汉子生性豪迈,原本受不得你们汉人的拘束。

双方要是起了争执,弟兄们一时手重打死几个,怕是有的。

这也不算什么事儿。

刘演勃然大怒,甩开陆遥直冲到那独孤折跟前道:不算什么事儿?尔等胡虏,以为我堂堂天朝没有王法么?独孤折面色如常地盯着刘演,一字一顿道:我们胡人不懂汉人的律法,只知道草原上的规矩:力强者胜,力弱者亡。

若是自己孱弱无能,被打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刘演气得浑身打颤,转身向着刘琨道:此事如何处置,请主公决断罢了!独孤折嘿嘿冷笑,自顾喝酒吃肉,也不再理会刘演。

大堂之中忽然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越石公的反应。

刘琨忽地自案几之后长身而起,扬声道:杨桥!另一侧作陪的文官队列中慌忙站出一人,正是昨日斥责陆遥等人,为鲜卑张目的杨桥。

他深深作揖道:下官在!方才刘演将军所言情状,是否属实?刘琨问道。

杨桥受刘琨指派,全程接待此番来访的鲜卑族酋,其实也担负有监控的责任。

可是他太过谨小慎微,鲜卑人沿途多有骄纵不法,原不止此一事;却都被他遮掩下来并不上报。

这时刘琨突然问起,杨桥张口结舌,竟不知如何回答。

刘琨面色一沉,拂袖道:不用说了,你退下罢!杨桥面色惨澹,连连倒退,一不当心磕在台阶上,几乎仰天倒地。

刘琨在大堂之中来回踱了几步,慢慢道:独孤酋长,本官新任并州刺史之职,你就不辞劳苦来访,足感盛情。

拓跋鲜卑部族对朝廷的心意,本官也尽皆明了。

若拓拔鲜卑能够为朝廷效命、襄助剿灭匈奴,朝廷必不吝于爵赏。

或许裂土分茅,亦未可知。

独孤折喜动颜色的拍了拍双掌正要说话;被刘琨一个坚定的手势止住了。

然而有一点,却请独孤酋长谨记!刘琨无视独孤折的表情,继续道:汉人有汉人的规矩,胡人有胡人的规矩。

到了哪里,就要守哪里的规矩。

胡人到了汉地,难道还能依旧照着草原上的规矩来么?若是剿灭了匈奴,却换来鲜卑部落依旧在我大晋的土地上为非作歹,此事为智者不取,吾绝不为也!刘琨负手漫步,侃侃道来,说到最后一句时,已然站在独孤折的跟前,低头俯视着他:独孤酋长,本官的意思,你可明白了?独孤折是草原上横行无忌的强豪,不知经历过多少场厮杀,才搏来西部拓拔鲜卑万人之上的高位。

他这几年往来汉地,只见到官员昏庸无能、军队懦弱如鸡,故此越来越嚣张跋扈。

虽然听说新任的并州刺史是汉人中战功赫赫的英雄人物,原也并没有当真放在心上。

可是此刻在刘琨逼视之下,只觉得刘琨的双眼神光湛然,仿佛带着莫大的压迫感,不禁觉得嗓子干涩,竟有些紧张。

他咕嘟咽了口唾沫,又干咳了几声,在刘琨逼视之下,额头上都冒出了油汗。

刘琨注视了独孤折半晌,眼见得这位鲜卑酋长已然颇显狼狈,哈哈一笑,返身便往主座行去。

大堂上的一众汉人官员无不舒了口气,心知越石公下一步必然发令,擒拿闹事杀人的鲜卑武士。

忽听身后独孤折的话声再度响起:刘刺史,你的话未必没有道理,见事却有不明之处!嗯?刘琨冷哼一声,旋风般转过身来。

独孤折挺直了身躯,狠声道:刘刺史,你适才说,胡人到了汉人的土地,便不能照着草原上的规矩来。

可是刘刺史,你不妨极目四望,试问大河以北、潼关以西,究竟还有多少州郡能算是汉人的土地呢?此言一出,大厅里的汉人无不勃然变色。

这几年来朝廷执政乖谬,引得天下乱贼四起。

匈奴、羌、氐、羯各族多有起兵造反的,攻占州郡无数。

仔细一想,这大好河山,竟然已有许多落在胡人手中了!哪怕是这区区一个并州……独孤折无视众人的怒火冲天,冷笑着道:嘿嘿,并州的归属只怕不像刘刺史你说的那么乐观吧。

若没有我拓拔鲜卑的帮助,刘刺史,你真以为只靠这小小晋阳城,便能抵挡匈奴十万之众么?大胆!刘演怒发冲冠,一脚踏在独孤折身前的案几上,戟指喝骂。

独孤折以下的鲜卑贵人一齐跳起来,虎视眈眈地瞪着刘演。

两侧偏厅里的鲜卑武士也停止了吃喝,一双双凶光四射的眼睛盯着大厅里的诸人。

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六十一章 鲜卑(五)越石公却轻声笑着说道:哈哈,独孤酋长,好毒的眼睛,好利的嘴啊!刘琨轻轻拍了拍刘演的肩膀,示意他退下:独孤酋长,如今天下局势糜烂,无须讳言。

可是,朝廷虽弱,终是正朔所在;晋阳纵小,尚有数万军民。

无论拓跋鲜卑部族是否出兵援助,我们都与匈奴势不两立,必定要攘除凶顽、除死方休。

刘琨环视了大厅里明显面色激动的汉人官员一眼,斩钉截铁地道:吾所恃者何也?无非是军民百姓复仇雪耻之心、同仇敌忾之心!独孤酋长,你的部下们罪行确凿,若是本官纵放凶手,岂不寒了将士之心?独孤折面色铁青,沉默不语。

他心里清楚,当前的局面已经超出了他之前的设想,刘琨如此强硬,显然不会因为需要鲜卑人的兵力而委曲求全,今日若是不交出凶手,局势便难以控制。

若为此影响到拓跋鲜卑渗透中原的计划,自己如何面对那位心狠手辣的拓跋鲜卑西部大人?可是若要他俯首交出凶手,却更是千难万难。

要知道,鲜卑部族其时尚未开化,体制与中原王朝大不相同。

拓跋家族及其血缘亲密的家族名义上分掌大权,担任各部族的酋长,其实不过是松散部落联盟推举出的首领而已,下属的每一个部落都具有很强的独立性。

他这次来访晋阳,随行的除了几位贵人以外,便是从各部落中征调的三十名精锐鲜卑骑兵。

这些骑兵都是他下属各部落著名的勇士,地位几乎与部落头人相当。

若是独孤折屈服于晋朝官员的威胁,将其中几人交给汉人处置,只怕他回归定襄盛乐之日,就是独孤部各部落大乱之始!更何况,已然到了这样的局面,那位大人却为何还不出头?为何还不出头??独孤折本非智计出众之人,此刻左思右想,仍旧是无计可施。

刘琨睨视着独孤折,并不说话。

他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再也明确不过,只须等待眼前这个鲜卑酋长做出选择。

眼看着独孤折的面色越来越纠结,原本挺直的身躯都渐渐驼了。

刘刺史有刘刺史的想法,独孤酋长也有独孤酋长的难处,两位何须为这般小事伤了和气?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身边响起,原来是坐在几名鲜卑贵人最末位的一人突然开口说话。

这人年约三十许,头颅硕大,下巴宽阔,胡须浓密,肩膀和胸部的肌肉粗壮无比,站在那里,仿佛千年老树的树桩般。

今日与会的鲜卑贵人之中,数他最是沉默,任凭众人言语冲突,他只是不管不顾地大口喝酒吃肉,谁知到此时突然插言。

塞外胡人的部落酋长们多半都会说汉话,许多人都像独孤折这样,可以使用汉话与人沟通。

但他们多半都咬字不准,听起来未免有些费力。

这壮汉的汉话却既流利又纯正,赫然是洛阳地方的口音,所谓正音是也;配以他低沉浑厚的嗓音,充满了打动人心的力量。

壮汉向刘琨施了一礼道:刘刺史,您是朝廷的方面大员,您的话就是朝廷的意思,我们这些草原上过苦日子的小小酋长,谁敢不遵?独孤酋长之所以犹豫,并非无视朝廷的律法,而是受困于我们鲜卑人的传统,不忍心让这些应该战死沙场的勇士死于刑场。

在下冒昧,有一方法定然可以给您满意的交待,也不会让独孤酋长难堪。

刘琨上下打量了这人两眼,颇有兴趣地道:是何方法,讲!晋阳乃是朝廷治下,我们鲜卑武士在晋阳杀了人,原该由您处置。

可是,我鲜卑族崇敬的是骁勇善战的勇士,却无人愿意做束手就戮的懦夫。

若刘刺史定要处置他们,我恳请您,赐予他们战死的荣耀!战死的荣耀?刘琨捋着胡须,下意识地问道。

正是,战死的荣耀!壮汉大声应道。

话音未落,他一跃而起,大踏步走出堂外。

随着他的脚步,两侧偏厅里的鲜卑武士无不一一肃然起立。

只听他以鲜卑语振臂高喝几句,顿时便激得鲜卑武士们狂呼乱喊,纷纷抛下手头吃喝的物事,汇集到他身后,杀气腾腾一如群魔乱舞。

那壮汉大张双臂,向着刘琨咧嘴笑道:刘刺史,久闻您是汉人中的英雄好汉,麾下的骁勇将士们转战南北、威名远扬。

如今拓跋鲜卑三十名武士在此,愿与刘刺史的部下生死相搏;若是您的部下胜了,当场便可斩下他们的首级,我保证上下人等绝无二话;若是您的部下败了……嘿嘿……那壮汉摇着头道:刘刺史,我鲜卑武士不过三十人而已,您若是觉得没有战胜的把握,不妨多派士卒比斗。

三十名士卒不够,就派一百名士卒;一百名士卒不够,就派三百名士卒……只需多派人手,想来您的部下绝不会败。

纵酒闹事在前,拒捕杀人在后,这时竟然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当朝大员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刘琨……这帮鲜卑人,竟然如此嚣张跋扈!在场的官员将领们,无不在心中暗暗喝骂。

陆遥却在一旁暗自思量:眼前这发言的鲜卑壮汉貌似粗豪,其实口才便给、心计极深。

他只用前恭而后倨的几句话,就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的中心。

原本谈论的是要求鲜卑凶手,束手就缚;而现在,却成了晋阳军必须自己动手拿下这三十名凶悍的武士。

他最后说的几句话,更是逼迫越石公不能动用太多的人手,不然必定为鲜卑人所笑。

三年前东瀛公以重金邀请鲜卑骑兵助剿匈奴,陆遥亲眼目睹过鲜卑人的凶猛。

以当时并州军的作战能力,在同等兵力下绝不是鲜卑人的对手,更不要提鲜卑人以骑克步的巨大优势了。

战斗力的差距并不仅仅在于战斗技能和军事素养,更重要的是鲜卑人骨子的轻生好死,使得他们的战斗意志远远超过任何一支汉人军队的极限。

以鲜卑武士之凶悍,除非越石公动用丁渺所部精锐或是林简等近卫武士,否则只怕真要三百名普通士卒才拿得下来……这么想着,陆遥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胡人如此猖獗,真当晋阳没有雄武男儿么?不过三十名武士而已,我当亲领本部精锐下场,定要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他心意既定,脚步微微一动。

正待向越石公请令出战,却发现斜对面温峤注视着自己,右手虚抬,作了个阻止的手势。

陆遥不禁愕然,随即便看见温峤起身离席,悠然往后堂去了。

陆遥不知温峤有什么打算,只能按捺下性子,继续坐观形势发展。

刘琨果然似乎被此人的话语激怒。

他的面色渐渐阴沉下来:都说鲜卑人开化未久,性格豪爽粗疏。

想不到也有阁下这般心机繁密的人物,简简单单一件事,竟能颠来倒去,说出这许多复杂的套路来。

打着为朝廷效命、共讨匈奴的旗号;其实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朝廷的底线……尔等把堂堂的大晋当做什么?当真以为朝廷可欺不成?刘琨摇了摇头,低声冷笑了几声,漫步下阶,迫向那壮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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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六十二章 鲜卑(完)刘琨含怒而来,看似随意走动,可落在周边诸人眼中,只觉得气势汹涌,简直令整个厅堂都动摇起来。

陆遥不禁暗暗心折,不愧是东海王麾下倚若长城的大将,果然极是不凡。

那壮汉在前来晋阳之前,原曾打探过新任并州刺史的底细,也听说过刘琨的转战大河南北厮杀出的威名;可鲜卑人在草原上骄横惯了,只以为那不过是汉人吹嘘出的名声,其实必不如此。

此刻身当其境才突然明白,眼前这位刘琨刘刺史的威势,竟是见面胜似闻名!他先前昂然立于一众鲜卑勇士之前,极有威势,然而和刘琨一比,立刻便相形见绌。

以身手而论,他也是草原上数得着的了得人物,更兼胆色无双、豪勇不下于人。

但此刻,他只觉得庞大无匹的压力如同实质,心神俱为所夺;恍惚之间,已被刘琨伸手搭在肩膀上,重又拉着他往大厅上走去。

如此毫无还手之力的受人所制,这是他近十年来从未曾想到的事;待要挣扎,却发现手脚四肢都仿佛不听使唤,身不由己地随着刘琨而动。

只听耳边响起刘琨不紧不慢的话声:有一点须得向阁下说明;持械拒捕、袭杀朝廷官吏,这在大晋的刑律中都是死罪。

按照我们汉人的规矩,罪人无所谓勇士,也没什么战死的荣耀可谈……刘琨话音未落,堂外忽然响起一阵奇特的声音,先是极低沉的嗡嗡拨弦之声,再是尖利的破风声急响之中,伴之以许多人的惊呼、惨呼和垂死的呻吟!原本安坐在大堂里的鲜卑贵人们惊愕地大张了嘴,有两个反应较快的,已经踢开了面前的案几,跳了起来。

鲜卑壮汉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惨白,他奋力挣动身躯,可是刘琨搭在他肩膀的手掌简直重若泰山,压得他动弹不了分毫。

眼看这壮汉落入刘琨掌握之中,那几个鲜卑贵人更加激亢,个个指手画脚地大声叫嚷着什么,却并一人敢于轻举妄动。

转眼间,身后便归于沉寂。

拨弦之声、破风之声和嘶吼之声俱都消失了。

无须回头,鲜卑壮汉可以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晋军在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已然调动了数十架千钧强弩将此处重重包围,只待刘琨将他带得稍远,便立时射杀了全部鲜卑武士!这些鲜卑武士都是百里挑一的凶悍战士,然而在强弩的射击之下,便如俎上鱼肉,毫无还手之力。

堂上的汉人官员也多半骇得呆了,只有陆遥注意到,温峤施施然从侧门又转了进来,依旧是面带和煦的微笑,宽袍博带,不带丝毫烟火气,更不用说血腥气了。

堂前的刘琨依然搭着鲜卑汉子的肩膀,带着他不紧不慢地踏过一级级台阶向大堂内而去,甚至连话语都不曾稍有中断:……不过是些罪犯而已,哪里值得大动干戈。

不如这般处置,最是妥当不过。

进入大堂须得登上五级台阶,当这鲜卑壮汉身不由己地随着刘琨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时,浓烈的血腥味,已然四处弥漫。

此时,刘琨放开这鲜卑壮汉的肩膀,还顺手整了整他的衣袍,微笑着道:你说是么?猗卢大酋长?鲜卑壮汉眯缝着双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刘琨;许久之后,才将紧绷的身躯一点一点放松下来:刘刺史,好功夫,好手段,好眼力!拓跋猗卢衷心佩服,先前失礼之处,万勿见怪。

原来此人正是拓跋鲜卑西部大酋,拓跋鲜卑大族长禄官之侄,鲜卑大单于猗迤之弟,拓跋猗卢。

拓跋猗卢乃是拓拔鲜卑三位大酋之中比较低调的一位,甚少四出征讨,但他声名却不在其叔父和兄长之下。

传说此人一改游牧民族宽简的原始律令,而代之以严苛的法制,下属的部落中如有违反的,往往整个部落遭到族灭。

在其控制的地域中,有时见到携老扶幼而行的,问他们去哪里,得到的回答是:当往就诛。

其人对部民之凶暴苛酷可见一斑。

拓跋猗卢既然亮明身份,和他同来的鲜卑贵人们的姿态也随之大变。

只见他们叉手在胸,恭敬地侍立在猗卢的身后,别说没一个敢与猗卢同坐的,就连敢于出口大气的也没有。

那独孤折原本大声笑闹,颇有几分张狂之态,此刻却眼观鼻鼻观心,一幅忠实敦厚的模样,实在令人难以适应。

刘琨轻笑道:哪来什么好眼力。

只不过猗卢大酋长昨夜入城时,遗失的随身马鞭,恰巧落在了我军将士之手罢了。

他挥手示意,便有一名侍者双手捧着朱漆的盘子献于拓跋猗卢身前。

那盘子里,正是昨夜薛彤夺下的华贵马鞭。

拓跋猗卢神色不变,取了马鞭在手:想不到刘刺史您这样的贵人,竟然连我素日使用的马鞭都了如指掌,多谢。

言语间,未免显出几分讥诮来。

我刘越石既然受命出镇并州,总得对风土人情有些了解。

拓跋鲜卑素与朝廷友善,昔日大单于猗迤屡次为朝廷出战,堪称北疆柱石。

而拓跋猗卢大酋长善于控御,驱使十数万部众如一人的名声,我更是久仰了。

刘琨应声而答,随即话锋一转:我前些日子致信于拓跋猗迤,原本也打算择吉日与几位大酋长想见。

猗卢大酋长主动登门来访,着实让本官高兴的很。

可是,如阁下这般位高权重的人物,为何却要掩人耳目、藏头露尾而来呢?还请大酋长坦诚相告,解我疑惑。

刘刺史放心,猗卢亲身到此,本就是为了与您坦诚而谈,定不会有所隐瞒。

拓跋猗卢自顾取了杯酒,仰脖子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顿在案几上:半个月前,您口中的北疆柱石、我的兄长拓跋猗迤,已经暴病而亡。

拓跋禄官毕竟名义上是拓跋部共主,他动手很快,短短数日就把中部十二大部族都纳入其麾下,势力由此大张;而拓拔鲜卑西部也因此动摇,许多原本拥戴我的部族投靠了禄官。

哈哈!哈哈!眼下我这个西部大人的地位岌岌可危,能切实掌握的不过三五个部族罢了。

任谁都想不到,这位大酋长在身份被揭破之后,竟然能坦诚到这个份儿上,直接就自承在拓跋鲜卑的内部斗争中已然失势。

讲述着恶劣的形势,拓跋猗卢却看不出有什么颓丧,摇头道:甚至连我的贴身大帐护卫,都有不少人暗中投向禄官一方。

若不是独孤族长一力承担,猗卢怕是连盛乐都出不了。

万一被禄官那个老杀才知道了我前来晋阳,必定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这哪里是岌岌可危?分明是穷途末路。

一条丧家之犬,竟也敢在我晋阳纵恶行凶么?刘演忽然嘀咕道,声音虽低,众人却都听得清楚。

看来纵使越石公已诛杀鲜卑凶手,他仍旧余怒未消。

拓跋猗卢却不动怒,淡淡说道:我的部下们行为不端,适才已为刘刺史所诛。

猗卢绝无二话,这位将军又何必耿耿于怀?何况,哪怕是丧家之犬,依旧有獠牙利齿在;汉人若是自家孱弱,须怪不得我们鲜卑人。

他瞥了刘演一眼,转向刘琨道:这些年来大晋朝政的乱局,哪怕是我等化外之民也一一在目。

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昏庸无能,坐看南匈奴兴起,竟然束手无策。

听得朝廷委派新任并州刺史之后,我甚至想过,若是新任刺史和那司马腾一般无能,不如引部下勇士们径取并州膏腴之地,自己来称王称帝,岂不快哉?谁知朝廷中竟然还有您刘刺史这般刚毅果决的人物,嘿嘿,想来大晋朝廷气数仍在吧,倒是我之前的想法错了。

这鲜卑大酋仿佛决心语不惊人死不休,号称要造反作乱的杀头言语,张口就来。

诸人今日已然被他们骇得麻木,听得此言个个把眼瞪得极大,却没得力气驳斥了。

反正越石公似乎不以为意,众官便各自装聋作哑。

拓跋猗卢侃侃而谈,刘琨只用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几面,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这时他突然问道:拓跋大酋长,你的危险处境和雄心壮志,我刘越石都已经明了。

阁下不妨直言,此来究竟为何?是有求于我呢?抑或有助于我呢?拓跋猗卢闻言大笑而起,扬声道:猗卢既有求于刺史大人,也有助于刺史大人!刘刺史,大晋乃天下正统,而您是朝廷委任的方面大员,吾欲图拓跋鲜卑族长之位,万不能缺少您的鼎力相助。

然而,并州局势究竟如何,无须猗卢多说;我拓跋猗卢虽然身处危殆之际,但举手一呼,立时可集敢战精骑万人,自以为足可替朝廷芟除叛逆、慑服群小。

若刘刺史能助我为拓跋鲜卑之主,猗卢愿举鲜卑四十万众以供驱策!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刘琨,继续道:刘刺史,你是汉人中的英雄,我拓跋猗卢自问也是鲜卑人中的豪杰;你我二人齐心协力,共图大业,天下间何事不可为?刘琨霍然抬首,双眼中精光大盛。

二人眼神交错,仿佛立刻便要迸出火花来。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六十三章 敌来(上)永嘉元年。

三月。

介休。

介休城传说因春秋时的贤者介子推身亡于此而得名,是西河郡东北部的重镇。

城池虽小,却很坚固。

去年深秋时匈奴大军至此,介休令贾浑据城而守,城破后抗节不降而死,时人无不叹其忠诚。

越石公击败刘景所部之后,匈奴势力收缩,此地又成了晋阳政权号令所及的最南端,与匈奴隔着重重山岭对峙。

介休城西南,越过高壁岭不远,就是兵家必争的要隘雀鼠谷。

此处乃是崇山峻岭之间被汾水如刀斧般劈开的一条狭窄山谷,谷地中数十里间道险隘,辗转盘回,行来步步惊心,仿佛唯有鸟雀和老鼠才能安然而过,故而得名。

传言《吕氏春秋》中所言的天下九塞之首太汾,便是这雀鼠谷了。

若从河东平原北上晋中,这里乃是最主要的通路。

刘琨坐镇晋阳以后,派遣麾下大将、横野将军卢昶带了一千精兵在此驻守。

并任命平阳人郎硕为介休令,协助卢昶。

卢昶字士则,出自范阳卢氏疏宗。

他在太元年间就弃文就武,追随刘琨转战南北,足迹遍及大河两岸。

其人能开强弓左右驰射,又擅使大刀,勇武常为诸将之先。

数年前河桥大战时,他率铁骑陷阵,虽然击败十倍之敌,却在与敌人格斗时被白刃贯胸。

刘琨为此大惊,遍邀名医为他救治,还亲自检视汤药。

最终卢昶虽然保住性命,却伤了肺气,此后气息急促,时常咳嗽不止。

故此他渐少亲自临敌,转而效法指挥若定的大将之风。

卢昶性格沉稳周密,自从镇守介休以来,组织将士修复加固城池、广设敌楼高垒。

又每日里轮番派遣精干士卒深入雀鼠谷哨探,隔日来回,必深入三十里以上方休,严防匈奴偷越。

待到新春时节,从深山中陆陆续续迁来了数百户百姓。

这些人本是当地居民,只为躲避战乱才逃亡入山。

眼见得局势稍定,他们毕竟故土难离,便纷纷回转来。

卢昶便将他们一一安置了。

眼见着小小的介休城,渐渐有了几分人气。

这一日午时,卢昶刚从院中出来就听得部下喧闹,便去喝问是什么缘故。

原来是昨日派出的一队巡哨人马竟然未能及时回城。

按照往日的习惯,这一队人昨日午时出发,在雀鼠谷中宿营过夜后启程返回,此时应当到了城里与下一拨巡哨人马交接。

这是军中远出哨探的常例,大伙儿都熟极而流,两个月以来从无差池。

谁知今日交接时间已过了小半个时辰,前一队人仍然未归。

卢昶听得此事,顿时大怒:这等大事,须得立即禀报于我!尔等却私下吵闹,岂不误了大事?他抬手一掌便将吵嚷得最凶的士卒打了个跟头,随即喝令道:今日当值巡哨士卒由我带队出发!城中所有将卒,立即整备军马器械!……随着卢昶一道道指令流水价发下去,整座介休城里的人们立刻忙碌了起来。

不过片刻,诸事齐备,数十条精悍士卒收束整齐。

卢昶又绰了根长抢,就要一马当先领军出城。

忽听得城墙的望楼上传来嘶声大吼:胡人!胡人!大队胡人来袭!卢昶急忙带了将士们到了城头眺望。

只见远处一拨又一波的军马从雀鼠谷里源源而出,不过片刻,就聚了极大的军阵。

那军阵中数百面各色军旗招展飘飞,旗帜上绘有种种狰狞猛兽,映衬得一队队步兵骑兵如狼似虎。

全军甲兵戈耀日,杀气腾腾。

更有苍凉肃杀的号角之声不时响起,在茫茫旷野上传出极远。

只看此刻在谷外原野上的军马,只怕就不下三四万雄兵,而谷中人马还在不断涌出,仿佛无穷无尽,永远也没有止歇!这……这分明是匈奴主力来犯!卢昶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骨上直浸上来,他深知晋阳军与匈奴势不两立、早晚是连番血战,故此自从到任,就日夜不停地进行战争准备。

但他怎也没有料到,尚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匈奴人就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大军!春季一来战马瘦弱、二来易发疫病,因此自古以来,北方胡族都禀承着秋高马肥时方才出兵作战的习惯。

莫说是卢昶,就连包括越石公在内的晋阳文武大员们,也没有想到匈奴竟然急不可耐到了这样的地步。

卢昶仔细辨认匈奴阵中如林的旗帜,喃喃地报出领军大将的身份、姓名:辅汉将军贺图延!……冠军大将军乔晞!……灭晋大将军刘景!……讨逆大将军呼延颢!……武牙大将军刘钦!……征虏大将军呼延晏!……大司马呼延翼!这些人无不是威风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匈奴名将,数年以来,他们纵横于南至大河、北至阴山的广袤土地上,杀得晋军尸如山积!仅仅是十数个名字一一报出,就仿佛是沉甸甸的巨石,压的卢昶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而站在他身边的将士们,更是脸色惨白。

还没等卢昶辨认清楚,一具巨大无比的纯白大纛被高高立起在匈奴军阵之中。

当是时也,匈奴数万之众山呼海啸一般的狂呼,哪怕远在介休城中听闻,也觉得震耳欲聋!卢昶扬了扬眉,咬牙报名道:匈奴大单于刘渊!当今天字第一号的大反贼、匈奴汉国之主、自立为汉王的匈奴大单于刘渊刘元海,竟然亲自领兵前来!卢昶手扶着垛口,仔仔细细地观看敌人的军容。

只听脚步声急促响起,原来是介休令郎硕匆匆赶来。

卢昶问道:却不曾料胡贼大举进犯……郎大人以为敌势如何?郎硕沉吟道:胡贼乃是倾师而来,军容极盛。

精兵猛将尽在其间,不可小觑。

卢昶睨视郎硕道:如今方至开春,牧草荒瘠,马匹疲弱。

刘元海在这个时候贸然兴兵前来,打的是乘我晋阳军立足未稳、一鼓而下的主意。

嘿嘿,可惜晋阳之锁钥乃是介休,但得卢某坐镇介休城头,便要胡人不敢向北窥视。

这时从胡人军阵中远远驰来一骑,原来是个投降匈奴的汉人官员前来劝降。

那使者立马百步开外,刚吼了两嗓子,只见一点银星飞射,正中他的咽喉,顿时倒栽下马。

卢昶的箭术在好手如云的晋阳军中也排得上前五,这一箭果真是又快又狠!城头上卢昶冷笑着放下手中的特制强弓,向着众将士厉声道:卢某自随主公以来,身经大小六十余战,战必奋勇,惟愿马革裹尸而还。

我既受主公重托、领城守之职,便当与介休共存亡。

众军须得努力,有动摇军心者斩!有作战不力者斩!片刻之后,先是几骑信使自介休北门疾驰而出,随即城内军民一起动手,以泥石木料将四门堵死。

其实守城之法,要点在于守中有攻,保持有力的反击兵力、可靠的反击通道非常重要。

若两军数量相差不算太大,通常都会保持四门通畅作为城中兵马出击之用。

无奈此际敌我过于悬殊,卢昶只得打定了龟缩不出的注意。

卢昶这一箭,也惹得敌阵中鼓噪之声大作。

匈奴人稍许整顿大军,便分遣人马将介休城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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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大战的序幕即将拉开,还请各位和我一起来关注这场史籍鲜有记载却意义重大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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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六十四章 敌来(下)那几名介休信使出城不远,就遭到了匈奴骑兵的追杀。

几番追逐之后,只剩下两人逃脱,还都身负重伤。

他们顾不得伤势,不眠不休地纵马狂奔,好在官道沿途有越石公新设的驿站支持,他们沿途换马,一日长驱三百里,终于在次日上午将匈奴大举来袭的信息传到了晋阳。

刘琨得报,立即聚将商议。

除了长史温峤随拓跋猗卢出塞商议两家联手事宜以外,其余文官武将顷刻便到。

令狐盛首先发言,他老成持重,深知晋阳兵力不足之弊,故而力主先召集新兴、雁门等地附从杂胡部落人马和各地坞堡部曲壮丁,待各路军马齐集之后再与匈奴决战。

经过整个冬天的努力,晋阳军此刻的总兵力较之初入并州时有了大幅度的增长,其中可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布置在晋阳附近各处的屯田军。

刘琨在刺史府中设屯田曹,以续咸主持其事。

屯田曹大举招募流散民众,将他们用军队模式重新编组,一方面开垦荒地,一方面接受军事训练。

一旦有事,则每户出一壮丁整编成军,立刻可以组成一万人的军队。

这支部队由令狐盛统领。

另一部分是驻守部队,这支部队以刘琨入并时的直属人马为骨干、添加以并州军余部和各地自行招募的兵员。

在介休、阳曲、大陵、阳邑等军事重地都有驻扎。

在介休与匈奴对抗的卢昶所部,就属于这部分军队。

第三部分是晋阳军的主力,其成分包括了由刘琨入并时带领的直属人马、并州军余部中挑选出的精锐。

还有许多投靠朝廷的小股杂胡部落,也被打散了混编在内。

这支部队约八千人,全部驻扎在晋阳城内外,统兵的将领有丁渺、邢延、卢伯生、庞淳、陆遥、黄肃等人,皆直属于刘琨。

这三部人马合计将近两万,用于进攻稍显不足,但用于防守区区一个太原国,似乎绰绰有余。

但问题在于晋阳的粮秣毕竟有限,果真将军马全数征召起来的话,只消半个月就能把存粮给吃空了。

更何况屯田军训练时间太短,战斗力很成问题;各地的驻守部队要确保地方的安靖,也不能全数抽调。

所以,真正能用于作战的,只有刘琨直属的机动兵力八千。

这样的兵力相对于匈奴数万之众,未免太过单薄了。

故此,令狐盛建议先不妄动,立即征召从属豪强的部曲、粮秣,待实力充实以后,再谈其他。

刘琨听了令狐盛的意见,先不发言,转而去问其余众将。

丁渺年轻气盛,当即奋然道:卢士则以孤军迎战虎狼之敌,日夜期待的就是我军主力及时救援。

老将军,征召粮秣兵马需要多久?十天?十五天?这等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如何容得等待?卢昶表字士则,他与丁渺都是刘琨麾下第一流的悍将,彼此惺惺相惜。

偏将军黄肃沉吟道:丁将军,卢昶将军孤军困守介休,我等同僚俱都焦急如焚。

只是……他施了一礼,慢慢道:介休守军不过千余,面对数十倍之敌,当真能坚守到我们援兵到来么?他原是洛阳禁军的军官,投入刘琨麾下不久;对刘琨部下将领的能力、部队的战斗力都不熟悉,故而有此一问。

丁渺冷笑一声,正待回应,折冲将军卢伯生出列。

卢伯生乃是卢昶的侄儿,两人年齿约莫相当,素来感情深厚。

听黄肃所言,卢伯生连忙道:黄将军有所不知,介休乃我军大将卢昶卢士则镇守。

卢士则刚毅勇武,尤其非寻常人可比。

更兼介休城池坚固,纵使敌军势大也足以长期坚守。

说罢他向刘琨拜倒:还望主公早日发兵救援!话音未落,文官队里参军莫含出列。

他首先认为胡人势大,介休必不可守,救援不过是涂耗人力罢了;再者介休若失,则河山之险皆不足恃,晋阳亦未必安全,须得移兵阳曲以求暂避胡人锋锐,甚至要做好北撤的准备。

莫含乃是雁门大豪,在当地势力非常深厚,因此眼看局势不利,便打算往家族故地退却。

他又认为,胡人所图唯在剽掠,不可能在汉地长期驻留,因此待胡人撤退之后,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收复故地。

这番话一出,登时惹得卢伯生三尸神暴跳,挥拳要打莫含,却被一众同僚扯手拉脚地拖回去了。

莫含还待继续阐述,忽听武官队里不知何人长叹一声:敌军未至,我军却先仓皇奔走……莫参军,你是要主公效法司马腾那卑怯之辈么?东瀛公司马腾弃百姓而奔走邺城,在晋阳军中的名声实在是臭到不能再臭。

此言一出,莫含红耳赤地退回文官队里,不敢再说。

从事中郎徐润轻咳一声出列道:胡人多有骑兵、善于野战;我军则不妨依托城池之固,分兵固守太原国中各城,坚壁清野;待胡人兵粮不济,自然唯有退兵一途。

刘演颔首道:徐中郎此言甚是,胡人依仗骑兵之利,我军野战难敌。

不若笼城固守,待敌自退。

陆遥微微摇头,心道刘演毕竟是文官转的武职,对于诸多用兵的常识还不清楚,当即出列道:春季马匹瘦弱、又是配种暴躁的时候,并不适合大规模的骑兵作战。

匈奴于此时出兵,固然能击我于羽翼未丰之时,却也自行削弱了骑兵之利。

而且太原南部湖泽众多,地形复杂,正利于我军各个击破。

此时出城野战,有何不可?至于笼城……陆遥尚未说完,刘琨的亲卫统领林简昂然道:胡人固然凶猛,我军也是天下的强兵,哪有不经一战就自认不敌的?无论如何,都得杀上一场,再作分晓罢了!刘琨一直斜倚在榻上,倾听众人发言。

这时他轻咳一声,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刘琨将手中的白玉如意往王据一指,问道:治中有何高见?王据现任并州治中从事,故而刘琨这般唤他。

王据是前汉中山太守王殷的后人,祁县王氏子弟;年约四十许,相貌俊朗,身躯挺拔,虽然两鬓微霜,却显示出沉稳儒雅的独特魅力。

他为人谨慎,从不轻易表露意见,因而至此一言不发。

此刻刘琨既然指名问他,他快步前趋出列,先一丝不苟地大礼参拜,然后道:属下之意与丁将军同。

我军当立即出兵救援介休,不可迟延。

刘琨坐正身躯道:请治中备述其详。

晋阳,控带山河,据天下之肩脊,为并州的根本所在。

赵氏据此而成战国七雄之一。

自古以来,未曾听闻有放弃晋阳而能图谋并州的。

故此,弃晋阳而走乃是下策,智者不取。

自从去年并州沦陷,匈奴铁蹄所至之处,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其间种种惨状多有不忍言者。

全赖主公轻骑入并,在晋阳周边招募流亡、修缮城池、开发屯田、讲训兵士,筚路蓝缕而有今日勉强安定的基业。

若是据晋阳而守,当匈奴在晋阳城下耀武扬威时,主公草创的基业还能剩下几分?纵然打退敌军,重新建设,又能恢复几分元气?而胡人再来的时候,我们又凭借什么来抵挡呢?故此,据晋阳而守亦非良策。

王据又道:以主公知人之明,既然任卢昶将军为介休守将,他就必然有坚守介休的能力。

介休虽小,却南拥高岭壁之险,北据五百里大泽。

只要介休牢牢掌握在我军手中,胡人无论进退,都有如骨鲠在喉。

而其周边地形复杂,山岭起伏、水泽密布,又恰可以使胡人的兵力优势难以全部发挥。

诸位同僚,如果说晋阳为并州之根本,则介休就堪称太原之锁钥。

我们必须全力援救介休,阻敌于介休城下!王据这番话,先驳斥了徐润、莫含、令狐盛的意见,又总结了丁渺、卢伯生、陆遥等人的意见,诸将凡是主张迎敌的,无不点头。

听了王据的意见,刘琨思忖了良久。

厅堂之中数十人,都是声名远播的大将、高官,这时却鸦雀无声,人人都屏息以待。

只听得到刘琨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案几,发出笃笃的轻响。

过了许久,刘琨忽然长身而起。

众人顿时望着他,等待他做最终的决断。

王治中的意见很好,其余各位的想法也都各有其道理,但却都没有说到根本。

刘琨淡淡道:诸位,我军为什么能在晋阳立足?为什么能获得各地豪族的支持和那些杂胡部落的依附?是因为我们在版桥之战大败匈奴的威风,是因为父老百姓对我们必能扫平匈奴的信任!并州人心所向,才是我们的根本所在。

刘琨顿了顿,看到部下们大都若有所思,便继续说道:如今匈奴尽起大军杀来,众人本就震恐不安,若我军稍作犹豫,让人以为我们怯战避战,则人心必然动摇。

人心若是动摇,我军等若失去立足的根本,转眼就是分崩离析的局面!那些豪族和杂胡都是墙头草,今日能投效于朝廷,焉知不会倒向匈奴?到了那时,并州虽大,哪里还能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他环视帐下众人,加重了语气道:诸位,当前的局面下,我们唯有立即出兵迎敌,邀击匈奴于介休城下,用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战来证明朝廷收复并州的决心!此战,不破匈奴,誓不收兵!话音刚落,丁渺拔出腰刀来吼道:不破匈奴,誓不收兵!既然刘琨决意已定,幕府中上下将官便不犹疑,只听锵然之声连响,数十人一同拔刀大呼道:不破匈奴,誓不收兵!大厅外的越石公亲卫们随之大呼:不破匈奴,誓不收兵!介休信使遍体血染直入刺史府中的景象,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当越石公聚将军议的时候,许多将士便等候在刺史府外。

这时听到府中传来的高呼声,任谁都知道必定是胡人来袭、血战将至。

那些浑身散发着腥膻异味的胡人,他们的铁蹄上一次践踏到晋阳的时候,就几乎摧毁了这座屹立千年的北方雄城。

那些难以想象的暴*行,那些屠杀、抢*劫、强奸、纵火、破坏都还历历在目。

晋阳城里的士卒百姓们,谁不曾与匈奴有毁家灭门的血仇?谁不是日夜想着报仇雪耻?相较于顾忌更多的官员,将士们没有丝毫的迟疑,一齐振臂高呼道:不破匈奴,誓不收兵!******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感谢龙空网友的指点和帮助,如有关于本书的意见,随时欢迎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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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六十五章 晋阳大战(一)原本平静的晋阳城,顿时沸腾了起来!各处军营的鼓声、号角声连番响起;许多背插靠旗的传令兵往来飞奔;一批批奉命归建的士兵在晋阳城的街道上跑动。

顶盔贯甲的军官们呵斥着动作稍有缓慢的士卒,而文官和佐吏们开始挨家挨户地清点和征发壮丁。

半个时辰之后,丁渺率领数百名骑兵,各携强弓大刀旋风般席卷而出。

丁渺所部骑兵是晋阳军的精华所在,不仅骁勇善战,而且随时处于战备之中,故此领命为全军前锋,立即出动。

与丁渺一同出发的,还有陆遥和他的部下骑兵。

陆遥所部骑兵全都出自于并州军余众,既有与匈奴作战的丰富经验,又熟悉并州的地理环境。

故此,刘琨特地遣他为丁渺的副贰,同为全军先锋。

当天傍晚,丁渺、陆遥二人本部步卒一千五百人点起松明火把,连夜出城。

次日清晨,晋阳军主力开拔。

牙门将军邢延引兵两千为前军。

折冲将军卢伯生领左军,偏将军韩据领右军,并州刺史、振威将军刘琨自领中军本部,庞淳、黄肃、张倚、韩述、潘述、郝延、高扈等大将随行。

刘琨自永康二年以来转战大河南北所聚集的大将、名将,尽在其中。

偏将军刘演负责后军民壮辎重,最后起程。

全军合计将士一万,民壮两千。

扣除由护军将军令狐盛带领镇守晋阳的少量屯田兵、横野将军龙季猛所部镇守上党的兵力以外,这已是晋阳军能出动的兵力极限。

而他们面对的敌军,则是由大单于刘渊亲自率领、无数强兵猛将随同的匈奴大军,初步估算便不下五万众。

每一名将士都清楚,这场即将到来战斗是晋阳军的生死之战;固然众寡悬殊,但却是必须以寡胜众的一战!晋阳军的主力尚在做出发准备的时候,丁渺带领着他的骑兵队已经一路疾驰。

眼看天色已暗,渐渐连路途都无法看清,丁渺才传令下马稍作休息。

将士们先要替战马擦汗、喂食;然后才能简单吃些干粮。

此刻他们已然离开晋阳将近百里。

再往东就进了大陵县境,而往南两里地就是昭馀祁。

昭馀祁又名九泽,由晋泽、洞过泽、邬泽、祁薮等一系列连绵的湖泊沼泽组成,乃是上古以来天下知名的巨大湖泊之一,《周礼》、《吕氏春秋》等书籍均有记载。

其水面南起邬县境内,北至祁县,南北长而东西窄,方圆四百余里。

自晋阳至介休的官道,在此地分为两路,一路沿着昭馀祁的东岸,从祁县经京陵、中都到邬县;这一路直线距离较近,但是很快就进入山区,地形复杂多变,不适合大军行进。

另一路则是沿着昭馀祁的西岸,从大陵经平陶、兹氏到邬县;这一路贴着吕梁山脉而行,地势相对平坦。

两条官道之间被茫茫湖水和大量的沼泽、湿地阻隔。

丁渺立即派出他的得力部下:丁瑜、丁瑾、丁策、丁符四兄弟各领精锐斥候向两岸分别侦察。

这四人乃是一母同胞,谯国丁氏宗族子弟,四人名字甚是古怪,给他们起名之人说不定很是仰慕那两位横扫江东的翩翩少年郎。

只可惜这四人可不是英俊少年,而是四个面目凶恶、身材高大如浮屠的彪形大汉。

这四人领兵自去了,丁渺则登上湖边的一处高地眺望。

依稀的星光下,广阔的湖面水天一色,望不到边际。

湖边枯黄的芦苇丛大片大片的倒伏,不少新茬的芦苇已经冒出了头。

身后有人缓步行来,踩得枯干的芦苇噼啪作响。

丁渺回头挥了挥手:道明兄,你的部下们真是好骑术啊!丁渺带领的骑兵是晋阳军中第一等的精锐,不知经历过多少大战。

越石公轻军入上党时,随行不过数百众,而丁渺的骑兵队则是其中唯一一支建制完整的部队。

版桥之战时首挫敌锋的那支重骑,其中也多半是丁渺的部下。

丁氏乃谯国大族,这些骑兵们大部分是丁渺自家乡带出来的宗族部曲,甚至有不少在丁渺五服之内。

故此这些将士们眼高于顶惯了,平日里连走路都是横着的。

在他们看来,陆遥部下的骑兵们都是从并州军中败仗无数次的老兵油子而已,毫没放在他们眼里。

而陆遥的部下们自恃是与匈奴鏖战多年的老手,同样也没把丁渺的骑兵当回事。

双方沿途互不对眼,若不是两位主将相处融洽,只怕已然闹出事来。

两边的将士们一边斗着气,一边从午至晚不间断的长途奔驰。

这样的辛苦,就算是马术精湛的战士也未必个个都吃得消。

丁渺的部下里就有好几名士卒双腿都僵硬了,在同伴们帮忙下才能呲牙裂嘴地翻身下马;倒是陆遥所部,个个都若无其事的样子。

毕竟北人擅弓马,令人不得不有些佩服。

这就是所谓百战劫余,总得有点保命的本事才行。

陆遥微笑道:弟兄们数月之前还被胡人赶得漫山遍野乱窜,骑术差一点的,早成了刀下之鬼也。

说着话,陆遥递了个头盔过来,盔里装着几只烤得软熟的饼子。

远方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听声音大约三五骑在连夜赶路,速度飞快地从南而来。

巡哨的骑兵立刻包抄过去,片刻后带回三名浑身浴血的晋军骑兵。

三人身上都带着轻重不等的伤。

其中有一人左臂齐肩而断,背心又中了箭,眼看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们骑的马也都口吐白沫,看来随时有倒毙之虞。

胡览,是你?丁渺认得为首的骑士。

此人名唤胡览,是邬县守将田暠的副手。

于是众人纷纷上前把他们扶下马,又有人取了草药、热汤等物来,好一阵忙乱。

胡览带来的可不是好消息,邬县在匈奴大军的猛攻之下,只守了两个时辰即告陷落,阖城守军五百、百姓千余尽数死难,得以突出重围的只有眼下这三人而已。

另外,匈奴在攻打邬县的时候还把中都守将的首级高高悬起示众,胡览看得明白。

这证明中都也已丢了!邬县和中都,是在介休北方的两座县城,这两座县城被匈奴摧枯拉朽般攻破,介休又会如何?待胡览等人喝了汤,稍许吃了点食物,又对伤势做了基本的处理,丁渺派了两名骑兵沿途护持他们继续往晋阳赶去。

回过头来,却看见营地里的气氛颇有些沉闷。

丁渺也不多话,抓起咬了一半的饼子继续大嚼,一边说道:胡人甚是可恶!这回定要给他们来一下狠的,替弟兄们出口恶气!仿佛是觉得光口头说说不过瘾,丁渺还呼喝着向身前挥拳击打,左一拳、右一掌,还追加一记窝心腿,仿佛前方不是空气,而是匈奴大单于刘渊。

陆遥面带微笑地看着丁渺瞎折腾。

这位越石公麾下第一等的悍将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仿佛猛兽般狰狞可怖;而在同僚们面前又着实显得有几分孩子气。

在这位年轻的勇士眼中,什么艰难、危险,似乎从来都不存在。

虽然当前的局面确实险恶,可丁渺信心十足的样子恰足以鼓舞士气。

在太原国狭小的盆地环境里,双方都缺乏辗转腾挪的余地,只能以正面的对决来以分胜负。

虽然匈奴具备兵力的优势,晋军却有骁勇善战的越石公及其部下!两军相逢勇者胜,越石公必定会有办法!陆遥伸手握拳,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同样振作了精神。

次日天刚破晓,众人就收拾起行。

陆遥与丁渺二人虽然同为全军先锋,但是分取东西两路。

陆遥走东路,任务是扼守昭馀祁东侧的山地,在介休之北构筑防线,故而须得先渡过汾水。

此际正是春寒料峭之时,汾水上时有大块河冰顺水而下;原本的渡口已经废弃了,要过河便只能泅渡。

好在此时上游山地的积雪未融,涨水期还没到,河水流速甚缓,水面也不太宽。

将士们脱得赤条条的,把衣甲等物捆扎好以后放置在马背上,然后牵着马跳进冰冷的河水里。

丁渺在河岸边眺望着,直到陆遥和他的部下们全部安然渡河,这才挥手道别。

众将士心里都清楚,这一去真是步步刀兵步步血,也不知两路人马能有多少能安然返回晋阳,故而离别之时颇有些人动了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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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两晋之交的历史虽然冷僻,但总也有些读者愿意驻足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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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六十六章 晋阳大战(二)陆遥带着一百五十名骑兵纵马向前,从祁县境内穿过。

由于沿途水泽纵横、地形复杂,兼且道路失修,因此虽然竭力加快速度,但是直到午时才走了大约二十里地。

这附近刚巧是郭家坞堡的旧址,原本规模宏大的建筑物过了火,已经化成黑漆漆的一堆堆废墟。

另外,估计在官军撤走以后,附近的豪强还派人过来洗劫过一番。

不只是财物,就连房梁、墙砖什么的,也拆走了不少;导致整片空旷的区域里,竟然完全分辨不出原有的坞堡模样了。

此刻理应是心无旁骛的时候,可陆遥却忽然想起那天夜里被安排在房中的女子。

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原本也是被家人如珠如宝地呵护着的吧?无奈乱世之中家破人亡是常事,哪怕用她最珍视的东西,也换不回父亲的性命。

这样的想法在陆遥脑海中一掠而过,很快就被抛远了。

陆遥策马奔驰,一路无语,将士们也没有人说话。

唯有数百只马蹄起落的声音,伴随着他们前进。

晋阳到介休的路程至此已过半,接下去随时都可能和匈奴人遭遇,故此将士们都非常谨慎。

他们不再沿着官道列队行进,而是远远地绕行到野地,穿行于丘陵间的低洼地带。

这里的地形起伏不定,不是骑兵作战的良好区域,却很利于潜伏行军。

陆遥将整支队伍向两翼延展成一个粗略的三角形,形成作战时的松散阵列。

陆遥亲自带着十几名骑兵走在三角形的最尖端,沿途都仔细观察地形地貌,另外还往官道沿线、队伍前方和左右两翼都派出斥候,严密监察敌人的动向。

此外,他们每隔两个时辰,向晋阳方向派出两名骑兵通报当前军情,确保大军本营能随时得到第一手的情报。

这样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进着,到了下午申时前后,斥候们回报说,发现一批敌军正沿着官道北上。

接报之后,陆遥立刻命令全军返回至一片林地。

这片林地是他们沿途预设的几处隐蔽场所之一,掩藏于起伏的丘陵之间。

一百多人马隐藏在树林深处,从外界看来找不到丝毫异样。

陆遥随即带着几个部下赶往敌军出现的方向。

他们登上一道山坡,在靠近坡顶的时候小心地趴下来,只露出半个脑袋来观看。

这道土坡距离官道甚远,原本无须谨慎至此;但胡人骑兵极多,保不准有探马往这里来,故此不可有丝毫大意。

远远望去,这拨胡人都是骑兵,大约在三百人上下,穿着皮袍短衣,手中的武器各种各样。

他们不打旗帜,队伍也杂乱不堪。

匈奴人的军队除了扈从大单于的精锐以外,大部分是临时从各个部族中征召而来,并无统一的军服和装备可言,乍一看和流民没什么两样。

沈劲啐了一口唾沫道:都是乌合之众!陆遥心中暗骂沈劲:要么就是天生的极度乐观,要么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下瞪了他一眼。

匈奴人貌似松散,可天生的凶悍善战,如果小觑他们的,就必定要吃大亏。

这拨骑兵过去后不久,南面烟尘大起,匈奴的大部队随即出现。

匈奴自从分裂成南北二部、分别内附西迁后,就不再是塞外草原的霸主。

但是匈奴王庭数百年辉煌所遗留的号召力依旧巨大。

当刘渊起兵之后,许多部族都归附到他的旗下。

在陆遥等人眼前经过的,先是千余名高鼻深目的羯胡战士。

羯胡种落是随南匈奴入塞的羌渠后裔,主要聚居于上党郡。

羯胡普遍穷困,以务农或者替人帮佣为生。

数年前东瀛公司马腾大肆抓捕胡人贩卖为奴,他们就是主要的受害者。

谁也没料到他们的报复来的这般快,在并州的羯胡追随匈奴起事自不消提,就连冀州也有大批羯胡作乱,据说冀州剧盗汲桑的部下,就有许多凶悍的羯胡战士。

接着是信马由缰地缓缓前进的乌桓骑兵。

近百年来,辽西乌桓多次受朝廷征发,参与中原各地的战事,故而得到三郡乌桓为天下名骑的赞誉。

居住在并州的乌桓人长期依附于匈奴,也称为匈奴铁弗部,看这些骑士们自若的姿态,分明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战士,果然名不虚传。

乌桓兵并不严格循大路前进,而是分散到数里宽度的正面,沿着多条河沟、山脊并行。

陆遥等人为了避免被乌桓人发现,接连转移了好几次,一时颇有些狼狈。

好不容易找了一处山坳藏身,距离胡人军队前进的主要路线只隔了道土岗。

待估算着乌桓骑兵们已经渐渐远去,陆遥等人才重新攀上土岗去探看。

此刻真正隶属于匈奴王庭的军马已然来到,只见一队队雄壮的战士排成严整的步伍前进。

有力的脚步声使得数十丈外的地面都微微颤动,粗略估算他们的人数,大约有三千至四千。

那些匈奴士兵们原本都是些普通的贫民,除了怨气和仇恨以外一无所有。

可现在,他们通过一场场胜利夺取了原属于晋军的甲胄和刀剑、磨砺了他们凶猛的爪牙,已经成为令人生畏的强大军队!去年以来的饥荒确实对匈奴的畜牧业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这支匈奴军队以步卒为主,骑兵出人意料的少。

在队伍的的中间,数十名衣甲鲜明的将校簇拥着一名身材硕壮的将军缓缓策马而行。

那将军骑在马上,双脚却几乎触到地面,真是个少见的巨汉。

陆遥眯着眼睛细看了半晌,拍了拍沈劲的肩膀道:看清楚没有?那个大个子就是乔晞吧?没错,正是乔晞。

沈劲咬牙切齿的说:这厮是杂胡和汉人的混血种,胡须是赤红的,很好认。

陆遥点了点头。

那巨汉满脸的虬髯在天边红霞的映射下红的像鲜血一般,陆遥如何看不清?不过是和沈劲确认一下而已。

乔晞乃是匈奴汉国有名的豪勇之士,擅使长达一丈八尺的蛇矛,有十荡十决之勇。

自匈奴起事以来,他常为大军先锋,所向无不摧破,故此汉王刘渊加封他为冠军将军,取勇冠诸军之意。

对于陆遥、沈劲这些并州军余部来说,乔晞是个老对手。

去年晋军与匈奴在大陵决战之时,沈劲曾与他对阵,虽说逃得了性命,但是部属伤亡惨重,吃了个不小的亏。

后来乔晞辅佐刘聪攻略太原国东部诸城塞,连下平陶、兹氏、邬县、介休等地。

此人素来粗野好杀。

在攻下介休之后,先诛杀介休令贾浑,此后逼奸贾浑之妻宗氏不成,亦杀之。

形状之恶劣,就连汉王刘渊都看不下去,下诏斥责了他一顿。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触怒了刘渊,此番匈奴大举出兵,身为冠军大将军的乔晞却只能带着拼凑起来的数千名杂牌军翻山越岭以为偏师。

由于介休城仍旧掌握在晋军手中,这支杂牌军的任务实际并非北上进攻,而是阻断可能的晋军援军。

又等了片刻,行进在道路上的不再是军队,而是辎重,显然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从邬县、中都等地搜刮而来。

走吧。

陆遥说道。

几人从山岗后面滑溜下去,赶往隐藏着其他将士们的树林。

刚走了没多久,忽听山岗对面低沉角声响起。

众人都是和匈奴打老了仗的,对常用的号角声无不谙熟,顿时纷纷道:胡人这是要宿营了,快走快走!******收藏到达800,如约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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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奔的日子里,各项数据增长真似蜗牛一般:)------------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六十七章 晋阳大战(三)对于汉人的军队而言,每日的宿营是件大事。

且不说营地的选择有多少门道,军马落脚之后,先要挖掘壕沟、接着树立营寨外墙、哨塔,辅之以辎重车辆为营垒;最后搭建营帐,还要安排诸多巡逻值夜的人手等各类事宜,如果出征在外,每日里必要为此忙乱一个时辰方休。

胡人的军队在这方面就随性的很,正如他们的祖先在草原上逐水草而居,凡水草丰美之处皆可落脚。

只需领兵的大将一声令下,哪怕是席天幕地也能将就。

方才胡人中军响起的号角,正是宿营之前命令全军停止前进,向号角所在的位置靠拢的意思。

此刻陆遥等人为了探明敌情,已经极其靠近敌人中军所在。

成千上万的胡人呼啦啦兜转来的时候,这几人立刻就无所遁形。

当下众人再不耽搁,策马狂奔。

胡人的前队人马果然开始陆陆续续地回转。

这一路上,众人好几次和胡人的军队隔着山岗并行,还曾经和胡人前后脚地绕过同一座山崖。

若是胡人对近在咫尺的马蹄声起了疑心,只需稍作留意便可发现这几名晋军斥候。

全靠着神仙庇佑,才最终安然脱身。

当他们总算回到了其余人马隐藏的树林时,每个人都觉得紧张的快要虚脱了。

树林距离官道已经颇有些路途,又处于两座丘陵夹峙之间。

东侧的出口有茂盛的灌木遮掩,通向一片平缓的坡地,一条汇入昭馀祁的小溪缓缓流过;而西侧的出口蜿蜒曲折,出去以后接上的是往中都的小路。

这的确是个极其隐蔽的好地方。

数骑鱼贯入林,林子里接应的将士们早有准备,很快移了杂乱的植株,把延伸入林间的小路遮掩了。

刚才那段紧张奔走同样消耗了陆遥的精神,他浑身大汗淋漓,持缰的手都微微颤抖了。

可他并不下马休息,而是按辔向将士们道:敌军情况已明,咱们不能再耽搁,立刻就得赶回去向主公禀报!将士们齐声应诺,他们在林中等候了一个多时辰,无论人马都体力充沛。

随着陆遥的号令,全体骑兵一齐上马,往远离官道的西侧出口去。

刚出树林没多久,忽然队伍中有人发喊:将军,走不得了!陆遥皱了皱眉,回头去看。

发喊的是个焦黄色脸的青年军官,名唤朱声。

朱声是版桥之战后被充入军中效力的俘虏;陆遥在突袭郭家坞堡的路上,曾经救过他一命的。

此人在为匈奴效力之前,原本是在幽并二州流窜作案的马贼,因而弓马武艺都颇具水准。

更难得的是他还读过书,处事公正得众人拥戴,故而被选入亲兵队里,新近被提拔成了什长。

只听朱声连声唤道:将军,走不得!你听!你听啊!陆遥举手示意,有几分骚动的队伍立刻安静下来。

陆遥侧耳倾听,寂静的林中,唯有猎猎晚风吹动树梢之声。

不对。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

依稀还有些什么在风中传来。

那是什么声音?你奶奶的!沈劲突然怒骂了一句,脸色都变了。

紧接着,陆遥厉声道:所有人下马!噤声!马上回去!快!快!快!快!不少将士们还有些不明所以,可是依旧照办了。

当这支斥候骑兵队伍重新隐蔽在暗沉的树林间以后不久,远处苍茫的夜色中,铁蹄动地之声赫然如同雷鸣。

虽然看不到什么,但是任一名将士都清楚地知道,那是成百上千的骑兵从四面围拢过来所发出的声音!众人慌乱地退回到林子里,颇显狼狈。

这一百多名将士无不是尸山血海中打过滚的刚强汉子,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当前的形势毕竟是身陷敌军数千人马之中,这种局面使每个人都忐忑不安起来。

就连伍长、什长之类的军官也一时乱了阵脚。

陆遥最后一个牵着马回到林子里。

沈劲瞪着陆遥,奋然道:咱们干嘛回来?等死吗?还不如冲出去,痛痛快快杀一场!慌什么,咱们还没有露出形迹。

陆遥甚至都没有看沈劲一眼。

他注视着部下们,镇定地说道:胡人不是冲咱们来的。

他拉着沈劲的肩膀向树林的边缘走去:你自己去仔细看,他们像是要作战的样子么?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摸到树林边缘,惊讶地发现胡人果然不是来作战的。

看他们的样子,分明是要宿营在此地。

或许是由于附近的地势良好,匈奴人聚集全军以后径直往这里过来。

并州表里山河、千山万壑,尤其在太原国的南部,兼有山原湖泽,地形极其复杂多变,适合宿营的地方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匈奴人偏偏和他们寻到了同一片地域落脚!将士们面面相觑,无不在心底大骂运气太差。

沈劲藏身在一株大树后张望着敌军的营地,不安地磨着牙。

他感觉自己带领的这支小部队仿佛是隐藏在嗜血巨兽身边草丛里的小动物。

那巨兽偶一翻身,小动物就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爪下之鬼。

让弟兄们都小心点,人马皆衔枚,千万不要惊动了敌人。

陆遥沉声发令,随即专心从枝叶的缝隙间细细观看敌军的营寨,再不说话。

有一些胡人在林地的边缘翻检柴禾,又伐倒了一些树木拖走。

这时,将士们趴伏在地,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胡人动作非常快。

他们把砍倒的树木刨去小枝,制成丈许长短的长杆;从随身背负的行囊里取出毛毡、皮索等物,以长杆支撑,互相拼接捆扎;不过半晌的工夫,就架起了数百面毡帐,几座营地初见雏形。

这些营地占据了广阔的地盘,仿佛形成了极大的扇面铺陈开去,足足延伸出三四里开外,将附近的几座小山包和几片林地都包拢在内。

从树林中往外看,各色帐幕一眼望不到边际,猎猎舞动的军旗遮天蔽日。

军人的呼喊声、号子声、马匹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

甚至其中还有女子的尖叫哭骂之声,那无疑发自于被匈奴人沿途掳掠来充作营妓的汉人妇女。

此刻只不过有一些士卒调戏她们而已,她们的悲惨命运要到夜晚才会开始。

悲悯的神情在陆遥的脸上一闪而逝,他继续查看胡人的动向,很快注意到树林西侧,距离陆遥不过里许的平缓坡地上,有一座规整的营盘。

通常胡人的营寨简陋而松散,而这座营盘却颇有不同。

营盘里外布设数层鹿角,又有几处出入的门户,看规模大约能驻扎千人左右。

在营盘正中,冠军大将军的旗帜高高飘扬着,说明这就是乔晞的本队所在。

营盘的另一边是蜿蜒流过的小溪,小溪两侧放牧着上千匹战马,看来其本队全是骑兵无疑。

过了片刻,一批胡人将官模样的骑士到达,所经之处,士卒们无不躬身行礼。

身在这群人核心的,正是那虬髯巨汉乔晞。

陆遥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直到乔晞挥手让众将散去,自己大踏步迈入中军大帐,才挥手示意跟随的将士们都退入林中,他自己按照惯例堕在最后。

沈劲走了几步,忽然又兜转来,却见陆遥又在眯缝着眼睛细看胡人营帐,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道明!沈劲叹了口气,低声唤了陆遥道:咱们在这里耗着可不是办法!这里固然隐蔽,但林子实在太小,藏不住人的。

就算晚间没被发现,明早天色大亮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陆遥微微点头:我知道。

咱们必须趁夜突围!沈劲挥动着拳头,咬牙道:胡人宿营松散,夜间的巡哨也不到位,这点阵仗,未必就困得住咱们。

咱们夜半出发,从东面的小路潜行,运气好的话,混出去的可能有三成……或许是两成吧……就算被发现了也无妨,杀出条血路突围!弟兄们都是不怕死的好汉,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就赚了!嗯,嗯!陆遥仍在向着树林外张望,口中答应着。

自己说了许多,陆遥却没什么反应,沈劲不禁焦躁起来,低喝道:道明!你……话音未落,却被陆遥一把抓着胳臂拉了过去。

陆遥手上的力量如此之大,甚至令得沈劲筋骨如铁的手臂都感觉到阵阵疼痛。

只听陆遥摇头道:突围?且不说突出去的机会有多少,哪怕突出敌营,又有多少把握在胡人骑兵的追杀之下逃生?不待沈劲回答,陆遥一字一顿地道:如今这局面,退一步便沦落为丧家之犬,只有被人追杀的份。

若是进一步,却可建立非常之功!沈劲心头猛的一跳,犹豫道:道明的意思是……?陆遥猛回头,在苍茫暮色之中,他的双眼几乎要射出光来,仿佛带着动人心魄的力量。

他戟指那里许开外的敌军主将本营,凌然道:依我之见,只在今夜三更,我们先取敌将本营,斩杀敌将乔晞!主将身死,胡人必然一片大乱,我等昂然杀出,且看何人敢挡!陆遥竟然打算以区区一百五十骑夜袭敌军,自万众之中取上将首级!这样大胆的想法含着无法抗拒的魔力,使得沈劲浑身的血液都要为之沸腾,使得他几乎晕眩。

他心中猛烈地盘算着,无意识地道:可是……自我投身越石公麾下以来,深感主公慷慨豪迈、气度非凡。

可是,其旧部自恃善战,常常小觑我并州军余部。

诸多无奈之处,想必你也深有体会。

陆遥注视着沈劲,缓缓地道:如今我等身陷敌营,固然危险,却也是天授的机遇,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

只要此战功成,我等岂止扬眉吐气?只怕万人传诵也不在话下,从此以后,谁敢小看!我深知兄在并州军中享敢战之名,却不知此番可有胆量助我立功?沈劲有力敌百人之勇,又是精通骑兵战术的人才,堪称是陆遥的得力部下。

只是此君毕竟不如薛彤这样的生死之交、郭欢这样的多年旧部,性子深处更有几分桀骜,非激将法不足以说动此人。

沈劲听得陆遥的言语,愤然挥拳道:愿随将军一战!好!陆遥大踏步返回林间,传令道:所有将士集合!******惊闻四川雅安地震消息,诚挚祈祷震区同胞平安。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六十八章 晋阳大战(四)树林就这么点大,将士们很快就聚齐了。

除了几名在树林边缘监视敌军动向的斥候以外,其余一百多人把陆遥簇拥在中央。

他们中大部分是原属于并州军编制下的、身经百战的老兵;还有一些是近几个月来从俘虏中充入军中的杂胡士兵。

这些都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战士,战场经验极其丰富,就在适才短短的半刻时间里,他们每个人都用枯草、树枝之类给自己编结了伪装。

陆遥站在将士们中央向四周望去,几乎感觉自己被一群活动的草垛围拢着。

陆遥看得明白,此刻好些人都带着不知所措的神情,甚至有些人的眼神中透出些许畏惧。

但是陆遥非常清楚,只需要一位充满信心的将领为他们指明方向,他们立刻就会成为一往无前的勇猛战士。

陆遥抬手示意让大家注意听他说话。

随即又赶紧蹲下来,以免万一被胡人发现了身型。

他小心翼翼地将嗓音控制着,既不能太响,又必须让每一名将士都听到:弟兄们!眼下的局面不用我多说,大家都知道,胡人和我们撞到一起了。

侥幸的是这会儿胡人还没发现我们,可我们也不敢动弹。

这事情实在有些唬人,别说你们,就连我们的沈大军主,刚才也慌了神呢!沈劲瞠目结舌地道:将军,别这么贬我呀!我哪里是慌神?我是……我是着急而已!看到素以刚强豪迈自矜的沈劲吃瘪,将士们中间传来一阵低低的窃笑声,紧张的气氛顿时被冲淡了许多。

陆遥也轻笑了几声,又道:不过老沈是个聪明人,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想要摆脱这局面并不难,根本不用慌!我们刚才已经发现了,敌人松懈,扎了偌大的军营,连个像样的哨岗都不派。

弟兄们都是来去如风的骑兵,趁着夜色突围,易如反掌!他一边说,一边环视四周,注意着每个将士的反应:老沈这主意不错,可是我不同意!陆遥顿了顿,继续道:为什么?因为千载难逢的良机、泼天也似的大功唾手可得,只看咱们有没有胆量去拿!这时,每个士卒都被陆遥的话语吸引住了,他们全神贯注地听着陆遥继续说道:围着咱们的敌军,主将乃是乔晞。

这厮是个马贼出身,要说领兵打仗的才能分毫也无,全靠着残忍嗜杀,双手沾满了百姓的鲜血,才被匈奴视为得力的大将,官拜冠军大将军之职。

弟兄们有不少都见过他;哪怕没见过的,想必也听说过他的声名。

比如说老沈……老沈莫慌,这回我没打算嘲笑你……在第二度响起的窃笑声中,陆遥指了指瞪起两眼的沈劲:比如沈军主,甚至曾经在战场上和乔晞多次交手。

可惜每次都功亏一篑,让这个屠夫逃得了狗命!诸位!陆遥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此刻机会来了!距我们不到一里地的地方,就是这个狗屁冠军大将军乔晞的本营,而他们毫无防备!今夜,只要我们暴起发难,杀他如杀豚犬尔!敌军虽然有好几千,但是分成匈奴人、乌桓人、羯人,还有一些杂胡。

他们完全是为了这场大战临时捏合起来的,互相缺乏协调。

只需斩杀敌军主将,黑夜之中敌军不知我军底细,又失去指挥中枢,必定不战自溃。

一战而败百倍之敌,这是自从朝廷与匈奴作战以来,从未有过的辉煌胜利,也唯有这样辉煌的胜利,才配得上咱们并州军的赳赳男儿汉!陆遥挥着拳头,坚定地说道。

弟兄们,在你们中间,有不少人已跟随我多年。

他们清楚的知道我陆道明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愿意信任我,愿意跟随我……此刻,我希望你们也一样!我希望你们信任我的判断,跟随我去打败敌军、建功立业!他环视着身边一双双聚精会神的眼睛,稍许压低了声音:怎么样?干不干得?干得!干得!回应陆遥的,是一声声低吼。

战前动员顺利的完成了,若不是担心被胡人发现,将士们的呼声早已冲破天际。

这次承担哨探任务的本就是并州军中的精英,素来勇敢善战,更不要说他们的将领从不缺少战胜强敌的决心和气魄。

陆遥随即下令全军休息两个时辰,只待三更时分就向敌军发起突袭。

几名主要的军官被陆遥另外召集在一起,进行具体的布置。

当前的局面其实并不像我方才所说那样乐观,但有一点确定无疑,唯有夜袭敌军本营,一举捣毁匈奴人的指挥中枢,才能赢得安全转移的机会。

陆遥简单地介绍了情况之后,指着依据方才观察所画就的敌军扎营草图一一分派任务:敌军虽然松懈无备,但毕竟兵马数十倍于我。

一旦他们做出及时反应,我们必然被重重包围,除死无他。

故而,我们必须要做的,是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迫使他们各自陷入混乱,无暇顾及本营。

沈劲!在!敌军的北侧大营是羯人和乌桓人战士歇息的所在,相比于匈奴,他们更加缺乏纪律性,容易陷入骚乱。

我给你三十人,务必要骚扰他们,迟滞他们的反应,让他们不能及时回援!陆遥顿了顿,继续道:只需要给我一刻时间即可。

一刻之后,无论能否斩杀乔晞,你都带人向我靠拢,一起突围。

沈劲踏前一步,肃然道:遵命!敌军的南侧大营主要是后军粮草辎重等物,掳掠来的子女金帛也多数存放在此,又有马匹牲畜放牧区。

朱声,你带二十个人过去,杀人放火随意,务必要造起声势,把局面搅乱,让敌人后军无暇他顾!和沈劲一样,你也须得争取一刻钟的时间,一刻之后,你便向我靠拢突围!是!或许是没料到会担此重任,朱声激动得声音都哑了。

陆遥看了他一眼,语调森严地道:若是一刻之内便有后军的敌人来援,你不妨战死在那里,也不用和我会合了!谨遵将令!朱声凛然点头。

陆遥手中的树枝狠狠地扎进草图中央:这里便是敌军本营,我亲自带领一百骑兵,直接突击之,斩下乔晞的狗头!楚鲲!杨若!魏平!陶彦!你们四人随我突击敌营。

一旦杀入敌营,楚鲲负责掩护左翼,杨若负责掩护右翼,魏平陶彦二人紧随我前进。

所有人必须坚决向前,决不能顾虑后方,我们的生机、胜机,都只在乔晞一人!这四人是陆遥亲兵营中除了朱声以外的另外四名什长。

其中,楚鲲是箕城整军时带着若干士卒主动请求投入陆遥麾下的;他虽然年轻,但性格沉稳有度量,在何云调任以后,事实上担负着亲兵统领的职责。

杨若乃并州牧民出身,家人早亡而无大名,因年少故,被同伴呼为阿若,是极具骑射本领的勇士。

魏平、陶彦二人也都是都是雄武敢战的精悍军官。

当下四人一齐道:得令!此刻新月未到中天,距离三更还有很长时间。

散步在林间的将士们正在各自休息,有的还抓紧时间吃些干粮。

陆遥环视众人一眼,拍了拍手道:好了,大家也都去休息一会儿罢,待到打退匈奴之日,我定然向主公为各位请功!男儿汉能否光宗耀祖,便看今日之战了!******考虑给自己增加点压力,不能放松下去。

本周每日二更,还请各位读者多多支持,渴求点击、收藏、红票等种种。

螃蟹顿首拜谢。

最后,感谢恨恨撒朋友的捧场。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六十九章 晋阳大战(五)夜半时分。

只有屈指可数的胡人士兵还在恹恹欲睡地来回巡哨,营地里零零散散的火炬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除了偶尔有几声马嘶以外,匈奴军营一片寂静。

陆遥挥了挥手,数十条黑影鱼贯没入黑暗之中。

那是沈劲和朱声二人各自带领的队伍,必须提前埋伏到敌军的南北两座大营。

匈奴人并非不设岗哨,他们每次宿营,必定派出游骑四面侦察,远达数十里外。

但在距离营地如此接近的地方,却没有任何人注意。

沈劲等人弓着腰,借着沟壑、长草的掩护向敌营潜去,沿途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估摸着两队人已经各自就位,陆遥俯身拍了拍战马的脖颈,而这匹雄骏的高头大马打了个响鼻作为回应。

回头又看了看紧随在他身后的战士们,陆遥斜举起手中的长枪,纵声吼道:杀!将士们随之狂吼:杀——!呼声震天,铁蹄动地。

百名骑兵直扑匈奴中军大营。

一里不到的距离,战马全力冲刺之下,转瞬即至。

陆遥马快,冲在最前,借战马的冲力连续挑开两重拒马,毫不停顿地向营门冲去。

在营门前大约有十来个敌人的岗哨,大多数人都合衣假寐,还有几个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晋军骑兵旋风般狂冲而来,刀枪并举,立刻将他们砍做了几截。

轰然大响声中,两扇营门被撞得向内飞出,将士们如狼似虎地一拥而入。

一些睡迷糊的胡人精赤条条地跑出帐篷喝骂。

骑兵们哪里会理睬他们,手中平端战刀疾驰而过,马到处人头落地,血溅五步。

另有几名骑兵将靠近营门的帐篷拉倒,又顺手拔起火炬往倾倒的帐篷上一扔,立刻燃起熊熊火焰,卷在帐幕中的胡人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时南北两座大营也都一片纷乱,数十处火头同时燃起,许多地方响起了喊杀声。

在不明情况的胡人看来,这声势像足了是大规模的夜袭。

这使得本来要来救援的敌兵想法混乱了,有些军官居然带着士兵向军营外奔去,大概是要准备抵御根本不存在的晋军大部队;又有些士兵们返身跑开,也不知要救火还是做甚。

趁此良机,陆遥喝道:随我来!他舞动长枪,连续搠翻了几个挡路的胡人,随即策马向着大旗招展之处的中军帐猛冲去。

这时除了少数骑兵被敌人纠缠住以外,跟随在他身后的大约还有七八十骑,他们完全不理会周边的情况,不管不顾地向敌营中心挺进。

冲了数十丈,前来围堵的敌人渐渐增多。

他们结阵阻击,立刻使晋军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而左右两侧又有弓箭不断射出,几名晋军骑兵猝不及防,顿时中箭落马。

按照事先的安排,楚鲲、杨若二人立即带领部下杀向左右两边的营帐,打乱敌军合围的步骤。

这时距离陆遥杀入敌营其实不过半刻,但在南北两侧的胡人营地,担负扰敌职责的别动队已经陷入了苦战。

为了在最短时间内造成最大的混乱,他们以两三人一组,在北侧营地里到处纵火喊杀。

但是这样一来,就很容易陷入匈奴人的包围。

司州阳平人路贤是沈劲得力的副手。

他双手各持一把大刀如泼风也似挥舞,将猝不及防的胡人割草般砍倒在地。

正冲杀得兴起,有胡人将一座毡帐推倒,把他压在底下。

他挣扎着要脱身,却被几个胡人按住,乱刀刺死了。

沈劲正夺了匹马在不远处往来厮杀。

眼看路贤遇难,他怒吼着策马狂奔过来,砍倒一名正在割取路贤首级的胡人。

其余胡人眼见此人凶猛如狂,料定不敌,于是四散而逃。

沈劲张弓搭箭,把他们一个一个都射死。

这样一来,他本人又成了显著的目标,更多的胡人从坍塌的帐篷里爬出,向他包围过来。

沈劲连忙勒马,返身就逃。

他的骑术着实精良,纵马在杂乱的营地中穿行,混若闲庭信步一般。

有时候敌人追得近了,他甚至轻提缰绳,从帐篷顶上一跃而过。

敌人大叫大嚷地追逐,反而接连推倒几座营帐,说不定还将来不及出帐的胡人生生踩死了几个。

营地被他们冲得更加混乱了。

然而与此同时,沈劲派遣出去骚扰的士兵渐渐被发现。

这些士兵一旦被发现,立刻就会遭遇群涌而来的敌人,死伤十分惨重。

沈劲只得左冲右突,呼喝着将散开的部下们渐渐聚拢,而更多的敌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

沈劲清晰地感觉到敌人正在逐步恢复秩序,越来越多的敌人向他所在的位置聚集过来。

眨眼的工夫,他的身上便多了几道伤口,又有四五名部下战死。

他继续砍杀着敌人,忍不住抬眼向敌人的中军方向眺望,也不知陆遥的进展究竟如何。

相比于沈劲,朱声那拨人的形势起初还稍许好点。

胡人的南大营养了很多牛羊之类的牲畜,朱声等人便在畜栏大肆纵火。

牲畜被火焰吓得发狂。

它们四散狂奔,把帐幕一一带倒,再从上面践踏而过,也不知踩死了多少匈奴战士。

声势非常惊人。

朱声是马贼出生,颇善于应付牛马。

他藏身在狂奔的牲畜群中,时不时地闪身出去放火。

忽然有三个胡人从斜刺里冲过来,大概是看见朱声身材干瘦,似乎是个软柿子,于是挥刀向他逼近。

朱声惊呼一声,转身就逃。

胡人吼叫着紧紧追逐。

朱声一边逃,一边竖起耳朵竭力分辨身后的脚步声。

他忽然身形一晃,翻身一刀斜斩,把冲在最前的胡人整条胳臂卸了下来。

在胡人惨嚎声中,朱声踏前一步,将长达二尺余的缳首刀扎进了第二个胡人的小腹。

第三个胡人顿时连滚带爬地逃跑,朱声想要追赶,却身不由己地倒了下来。

原来他的右腿被第二个胡人砍中;虽然有甲胄掩护,也破了极长的伤口,一时脱力了。

朱声虽然下手狠辣,可是毕竟众寡悬殊,他的部下们死伤很多。

众人且战且走,眼看被上百名胡人逼到一处沟堑的边上,后退无路。

正作没奈何处,耳听得轰然大响,原来是不远处的一座寨门先遭大火焚烧,随后被人猛力推倒。

那处寨子是用来囚禁这几日里掳掠的汉人俘虏的,其中关押的数百名男女眼看胡人营寨大乱,便借机逃了出来。

这些男女俘虏在胡人眼中便与财产无异,登时便有超过半数的胡人扭头去抓捕。

朱声大喜过望,他发一声喊,领着部下们从敌人包围圈的疏漏处冲了出去,继续作乱。

陆遥虽然并不知道南北两处营地的战况,却很清楚战场形势变化不过瞬息间事。

此刻必须抓住敌军陷入混乱的机会而急速突破,尽快击杀敌将。

否则,如果容敌人从容布置防务,那今日就是必死无生的局面。

想到这里,陆遥深深吸了口气,又一次大吼道:随我来!吼声中,陆遥催马冲向敌军。

数十把弯刀、长枪、大槊立刻如雨点般向陆遥攻来。

陆遥丝毫不惧,掌中丈六铁枪旋舞,仿佛化作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光圈。

光圈所到之处,刀枪纷纷断折,胡人有敢当者无不立毙,竟然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转眼工夫,陆遥连杀数十人,孤身突入敌阵之中!眼见陆遥如此勇猛,跟随在他身后的将士无不振奋。

众人狂呼乱喊,一齐冲杀向前。

由于夜半遇袭,敌军原本就惊魂未定,又被陆遥在阵中横冲直撞,难以组织起坚实的防线,竟然一时间阵脚松动,被逼得连连退后。

陆遥舞动长枪左冲右突,势不可挡。

吴郡陆氏虽不以雄武著称,但陆遥与平辈弟兄多有不同,自幼好武;自从随士衡公北上洛阳之后,他深感寄人篱下,非习武无以自保。

于是更加勤练不辍,二十年来从不曾懈怠。

这些年来,他转战于并州各地,每一次沙场搏击都是对意志、体质和格斗技巧的磨砺,千锤百炼之下,才有如今从心所欲的好身手!纵然四面皆敌,陆遥却能从容应对,挥洒自如。

他的内心犹如寒潭碧水,既深不可测又空灵剔透,将周边敌人再细微的变化都容纳其中,那些如潮的攻势,此刻在陆遥看来漏洞百出,一触即溃。

陆遥抢势尽展,枪尖的一点银芒翕忽来去,如同群莺乱飞;敢于拦截他的敌人一个个惨呼倒地。

转眼杀散了这批敌军,却见数十步开外,一队一队敌兵铿锵而来,仿佛一群炸窝的马蜂扑到,数量简直数不尽。

陆遥心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数以千计的敌军只要有两三成反应过来,便是用脚踩,都足够把小小的晋军斥候部队踩成肉泥。

******本周入选品书试读榜,深感编辑冰瓜老爷和各位读者的厚爱,螃蟹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同时呼唤大家继续支持。

感谢fyou1024\\\\大柳树镇长\\\\铁手有情等朋友的捧场。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七十章 晋阳大战(六)陆遥心中焦急,下手却丝毫不见慌乱。

他持枪反手横扫,将一名企图从马后悄悄掩近的匈奴人打得往空中转圈飞起,随即提丹田之气大吼道:吴郡陆道明在此,敌将可敢来战!陆遥事先早有盘算,若是寻常将领面对敌军夜袭,十有八九会先稳住局面,待确认敌军数量和意图之后,再行组织反击。

但乔晞却不然。

其人出身低贱而骤得高位,于匈奴汉国的朝堂之中毫无根基可言,所依仗的不过是作战勇敢罢了。

回顾乔晞在历次战役中的表现,无不是身先士卒,以个人的武力来打击晋军的士气。

陆遥以百骑杀入敌营,赌的就是乔晞必定会身先士卒来战;赌的就是只要敌将出战,自己定能将其格杀!故而陆遥大呼邀战!他这一声大呼,无疑也等同于告诉别人他就是来袭晋军的首领。

两名顶盔冠甲的雄壮战士顿时拍马杀到。

陆遥看得明白,这两人甲胄鲜明,武器精良,气焰非同寻常,显然是敌将身边的精锐扈从骑士,哪怕是在夜间也不卸甲的。

陆遥不惊反喜,再次大喝道:敌将莫非怯战,欲令小卒送死乎?那两名战士可不是寻常小卒,他们原都是漠南草原上凶悍之极的马贼首领,均有力敌百人之勇,投效于乔晞之后,被任命为本部精兵的统领。

其中一人名叫呼延真,年约三十出头,虎背熊腰,膂力过人,擅使长柄狼牙棒;另一人叫支渠罗,大约四十余岁,眼若铜铃,须发戟张,手中挥舞丈六长槊。

听得陆遥称他二人为小卒,两人不禁大怒,口中迭声喝骂,催马迫近陆遥。

陆遥拨马盘旋,挥动铁枪仿佛要刺向呼延真,枪身在砸来的狼牙棒上一磕,忽然弹起,借着冲力陡然加速向左侧飞去,直取支渠罗。

这一枪疾如星火,支渠罗如何抵挡得了。

顿时从他张开的大嘴中刺入,又从脑后扑哧透出一截银亮的枪尖来。

可怜他仓促上阵,长槊还没在手中捂热便丢了性命。

呼延真怒吼连连,从陆遥的右侧挥动狼牙棒来打。

陆遥看都不看他,闪身便让过一棒。

呼延真的狼牙棒挥到了外围,身前空门大露。

陆遥双手交错,恰好以腰腹发力将铁枪旋摆。

铁枪的抢柄正砸在他的前额。

只听一声闷响,呼延真整个额头塌陷,两只眼珠倒暴突出来,七窍鲜血狂涌。

陆遥瞬息间连杀两员匈奴勇将,动作行云流水,若合符节,仿佛舞蹈一般。

眼前敌人不禁为之惊惧,连连退避。

忽听一声冷喝:哼!这哼声并不高亢,却如同在陆遥耳边爆开一团气浪,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

嗡嗡声未退,紧接着风声大起,一杆碗口粗细的巨矛如同毒龙般搠来。

陆遥瞬间就明白,这一击极其霸道,难以力敌!好在他反应极快,身形急让,同时转过铁枪当胸一卸。

陆遥的应对连消带打,不仅使得敌人力无所施,同时又有若干厉害的后招,堪称佳妙。

然而,这敌手的武功之高,当真可畏可怖。

双方的兵刃仅仅是侧面擦过,一股山崩般的冲击力依旧沿着陆遥掌中铁枪汹涌而上。

那种感觉,仿佛是有人持着数百斤重的大铁锤,猛地敲击在陆遥的掌心一般!陆遥大叫一声,连人带马斜退数步。

猛抬头看去,就见一条相貌狰狞的巨汉正咆哮着向自己冲来!这巨汉站着就几乎和骑马的陆遥同高,颌下虬髯赤红如血,批发跌足,周身赤裸只着了条褶裤,显出浑身块块纠结隆起的筋肉,真是雄壮之至。

陆遥不惊反喜,喝问道:乔晞?正是你家爷爷!那巨汉吼道,仿佛平地起了个炸雷。

此人正是敌军主将乔晞,这员匈奴军中屈指可数的猛将,终于亲自上阵!乔晞手中挥舞着一柄巨大奇型长矛,发出猛烈的破风之声,不待陆遥稍作喘息,便持矛当胸直搠。

陆遥拧腰发力,翻手还了一枪。

巨矛铁枪激斗数合,铛铛连响,火光四溅。

铁枪固然是招数精奇、变幻无方,可是那巨矛每一击都力贯千钧,来势猛恶之极!眨眼间攻守数招,彼此都觉得遇见了劲敌。

乔晞纵声大笑,攻势如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越斗越是凶猛。

这几年来,唯有在你死我活的搏杀之中,他才能真正感受到痛快淋漓的喜悦。

乔晞的母亲是河西杂胡部落中的女奴,很早就死了。

而父亲据说是个往来胡汉地界的汉人行商,乔晞甚至从未见过他。

十七岁时,乔晞便成为河西著名的马贼首领,此后纵横草原南北十余年,直到被刘渊招募,成为匈奴汉国之将。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除了刘渊本人以外,绝大多数匈奴贵族都始终将他视为异类。

哪怕他立下再多功劳,那些部落酋依旧自拥实力,冷眼旁观。

甚至在名义上隶属他的军马之中,真正能如意指挥的,也唯有数百名同是马贼出身的本部亲兵而已。

这样的情况使得乔晞格外的愤怒,而每次作战之时,也特别凶残暴虐起来,似乎唯有如此,才可发泄压抑的情绪。

此际虽然南北中三处营地貌似同时遇袭,但凭借着无数次出生入死所培养出的嗅觉,乔晞却立刻断定,关键只在于直冲自己本营的这支彪悍马队。

因此他顾不上整顿全军,立刻便带领亲卫对这支骑兵展开了凶猛的反击。

他本人甚至连甲胄都没穿,随手抄起日夜不离身侧的巨矛便杀进战场,恰与陆遥撞个正着!二人杀在一起,铁枪与巨矛并举,劲力四溢,周围数丈方圆都没有人能立足,纷纷作滚地葫芦状向外飞跌出去。

乔晞不愧为匈奴汉国的冠军大将军,体力之强劲、招法之凶猛都为陆遥平生仅见。

他的巨矛狂挥乱舞,所带起的疾风几乎要将陆遥脸部肌肉都吹得变形,眨眼之间已向陆遥发动了十余次突刺。

陆遥仗着枪术神妙,又借战马冲撞之力与乔晞连连对撼,可是十余次兵刃交击之后,竟然觉得双臂发麻,虎口微微生痛。

他原本策马急冲向乔晞,十数招一过,已被带偏了方向,不得不从乔晞身侧掠过。

两人交错的瞬间,陆遥扭腰反身,一枪刺出。

此时乔晞也随着陆遥跨步转身,正待挥矛格挡,却发觉陆遥这一刺不但绵软无力,方向也偏得离谱。

乔晞不禁一愣。

恰在此时,一团明亮的火团突然从地下弹起,直取乔晞的面门。

原来陆遥这一枪并非是刺向乔晞,而是刺向地面,将一柄坠地的松明火把挑起!乔晞猝不及防,挥手将火把挡开,那过于耀眼的火光和飞溅的火星却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双眼一闭……这就是机会!陆遥纵声狂吼,全身的劲力瞬间爆发到极限,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扑向乔晞。

在这一刻,陆遥官知止而神欲行,掌中铁枪仿佛成为双手的延伸,有了生命!长枪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弧线的尽头,血光迸射。

陆遥在空中一个翻身,坐回马背。

他的铁枪如灵蛇吐信般一发即收,乔晞胸前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创口,鲜血从创口中狂涌而出。

乔晞咬着牙还想坚持,忽地举起巨矛向陆遥横扫而去,但到了半途就已经软弱无力,被陆遥轻轻格开。

巨矛咣当一声脱手,乔晞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晃了晃,坐倒在地。

沙场上的决战,死生只在一线之间。

若以身手而论,乔晞绝不下于陆遥,其天赋异禀的怪力甚至远在陆遥之上。

怎奈陆遥充分利用了战场的每一个细节,故而把握了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击致命。

陆遥催马缓缓迫前几步,用力挥枪。

锐利的枪刃沿着乔晞的脖颈侧下方猛地切过,乔晞的脑袋顿时飞起,滚烫的鲜血喷得老高。

陆遥举枪一刺,便将首级挂在枪尖上。

他猛扯缰绳,使战马人立而起,右手高高擎起铁枪,让每一个人都能见到那面目狰狞的人头。

任凭血液顺着枪杆淌下,沾湿了他小半边的衣甲。

斩杀贼将乔晞者,吴郡陆遥是也!陆遥大声呼喊,高举着长枪疾驰。

所到之处,敌军如波分浪裂。

原本还在舍死忘生厮杀着的胡人战士们,许多都不由自主地停了手。

被汉王刘渊亲口赞许为勇冠三军、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的冠军大将军乔晞,居然被杀了?自起兵以来始终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胡人士兵们,第一次感到了些许畏惧和慌乱。

负责扰乱南北两大营的晋军将士们趁这个机会及时摆脱了敌人的纠缠,向陆遥靠拢。

他们齐声呐喊着,纵马贯穿匈奴人的营地,向北狂奔。

此时,距离陆遥从林中杀出刚过了一刻而已。

许久之后,敌营中才终于响起阵阵急促的锣声,许多战士抄起弓箭,怒吼着打马出营追赶,但是陆遥等人早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匈奴战士们沮丧地回头,却见到军营中大火熊熊,燃烧的越发猛烈了。

******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扶风歌》连载至今大概有一个半月了,这段时间以来,无论点击、红票和收藏的增长趋势都令螃蟹窃喜,或者……可能……也许……大概……本书不会仆街?全赖各位帮助,螃蟹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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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非故作清高之辈,深知阿堵物是好东西。

谢了。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七十一章 晋阳大战(七)冲出敌营之后,陆遥等人打马急奔,借着复杂的地形摆脱追兵。

这支匈奴部队由不同部族拼凑而成的弱点,在此时显露无遗。

除了乔晞的亲信部下以外,绝大多数羯胡和乌桓人似乎并没有为主将复仇的强烈意愿。

他们咆哮着冲出军营,却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茫然策马,不到半个时辰就各自收兵了。

坚持追逐陆遥等人的居然不过三五十人。

这些人固然都是矢志复仇的凶悍马贼,但在身经百战的并州骑兵们眼中,并不难应付。

陆遥等人且战且走,在途中接连杀了几个回马枪,成功地歼灭了其中半数以上,剩余的人不得不退去了。

陆遥等人这时终于可以稍许放心些。

他们沿着一道狭谷行进,月光没能照进狭谷的深处,因此沿途显得非常幽暗,距离高举的火把数丈开外,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将士们灵巧地驾驭着战马,穿行于谷底的碎石滩,一路向北。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河床渐渐升高,他们拨马向东,又拐进了一个山坳。

到了这个山坳,所有的将士们都松了一口气。

这里便是事先与薛彤所在后队约定的汇合地点,此地与胡人的营地直线距离大约四十里,由于道路顺着起伏的地形伸展,因此实际走过的路程几乎要多出一倍。

除非有精通地形的向导带路,否则今夜胡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追赶到这里。

更不要提他们正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境,根本没有办法做出适当的对策了。

陆遥派遣了几名精干的士卒登上山顶放哨,让其余的将士们稍事休息。

接着,他立刻清点人数。

在突袭中,将士们当场战死了四十二人,撤退的路上又有六人战死,六人重伤。

此刻在山坳里连陆遥在内尚有九十三人,其中还能作战的共八十骑。

虽然伤亡惨重,可是将士们的士气却空前高涨。

近两年以来,官军面对匈奴人的作战连遭败绩。

曾经拥众五万、以兵强将勇自矜的并州军,如今只剩下编入刘琨晋阳军的残兵败将若干。

虽然越石公从不偏袒,但是将士们着实遭了些白眼,面对越石公的嫡系将士们总觉得抬不起头来。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们不过是一支前敌探查的小部队而已,却能以一百五十骑的单薄力量夜袭四十倍之敌,取得了敌军大将首级,这是何等辉煌的大功,这是何等扬眉吐气的战绩!哪怕是重伤到不能动弹的几名士兵,脸上都泛着骄傲的光彩。

经历鏖战的沈劲铠甲尽裂,浑身血污,用粗布胡乱裹着的伤口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怖,他自己倒似乎浑然不觉,仍旧是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

此刻他鼻孔朝天,打着哈哈道:我说嘛,这帮胡人是乌合之众……要不是道明你已经得手,老子准能把他们的屎都干出来!不远处有士兵应声道:沈军主,弟兄们只要胡人的脑袋就够了。

‘干’出屎来这种事情,您自己多受累吧!将士们一阵大笑。

沈劲瞪眼道:哪个兔崽子,敢开爷爷的玩笑!他随手将头盔砸过去,只听哎呦一声惨叫,也不知砸到了谁。

士兵们笑得愈发快活了。

陆遥正坐在沈劲身边。

他的左肋在激战中被利刃划出深长的伤口,当时浑若无事,可这会儿讲话稍许大声都感觉筋膜抽搐着疼。

他强忍着大笑的冲动,轻轻踢了沈劲一脚,骂道: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敢不认账么?我也奇怪了,老沈,你到底在想些啥污七八糟的?将士们听了陆遥的话,更是笑闹欢腾着,就像开锅的水。

并州军的将士们,许久不曾这样欢畅的笑过了。

缠绕着并州军数年之久的晦气仿佛在这时终于远离。

欢笑声中,坡顶传来哨兵们惊喜的叫声:看!看!是咱们的弟兄!他们跟上来了!哨兵话音未落,陆遥便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坡顶。

放眼望去,只见正北方一支兵马打着松明火把大步前进,队列顺着蜿蜒的山路一直延伸,仿佛是一条屈曲盘旋的火龙。

陆遥眼利,顿时看得清楚:这支队伍当先是一条威武大汉,此人身披重铠,背着四五人份量的硕大行囊,上面又横架着刀剑、枪矛等物,仿佛一个活动的兵器库——行军过程中还能替其他士卒负重的,不是薛彤又是谁?由薛彤率领,郭欢为副的精锐步兵六百人,于两天前的夜间从晋阳出发。

他们一路衔枚疾走,紧随着骑兵们的路途强行军,此刻终于与先头部队汇合!陆遥按着肋部的伤口,大声笑了。

有了这支援军,就能做更多的事!两个时辰以后。

漫漫长夜即将过去。

但在黎明将近的时候,夜色愈发漆黑如墨。

晋军夜袭时到处放火,几乎把大半个营地都烧毁了。

晋军撤退以后,战士们又忙活了好长时间来灭火。

到这时候,各处火头基本上被扑灭,一些烧焦的帐幕残骸被归拢在一起,袅袅地冒着轻烟。

许多士兵把兵器横七竖八地搁着,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

坐了一会儿,脑袋就渐渐地歪倒,紧接着惊醒,抬头看看;过了一会儿,脑袋又渐渐地歪倒下去。

营地里的旌旗大部分都倒了,奇怪的是惟独中军帐前那面冠军大将军乔的旗帜还在猎猎飘扬,也没人去管它。

十几名中层军官在帐前或坐或站地等候着。

而他们的上司,一位匈奴大酋、一位乌桓大酋,还有三名杂胡渠帅,正在帐中商议。

一名军官嘎吱嘎吱地嚼着一根草茎,在中军帐前的空地踱步。

这军官大约三十来岁,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五官的轮廓非常鲜明,颌下胡子拉碴,似乎很久没有好好打理了,显得稍有几分颓废。

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他来回踱步的步数从来不变,脚步的距离也像是用尺量过一样精确。

往东十七步,转过头来往西,又是十七步。

他已经反复走了数百遍,中军帐里的会议似乎还没有谈论出个结果,倒是彼此威胁喝骂的声音,十几丈以外都能听得清楚。

这支部队本身就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既有匈奴人、也有乌桓人、羯人、河西杂胡,由各族酋长分别带领。

就连主将乔晞本人,也不能越过各族酋长直接向士兵们发号施令。

酋长们彼此又没有严格的地位和职权高下,乔晞一旦身亡,几名各拥实力的酋长们立刻闹翻。

部队接下去如何行动?又该听谁的指挥?他们商讨了几个时辰都没有结果,眼看着各人的火气倒愈发大了。

军官不安地摇了摇头。

这军官名叫石勒,字世龙,是上党武乡的羯族人。

他原名匐勒,其祖、父都是羯人部落小帅,但到他这一代家境十分穷困,以替人做佃农为生。

太安年间并州饥荒,匐勒打算借此求财,便与友人谋划往山东贩卖诸部胡人牟利。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时任并州刺史的东瀛公司马腾调遣军马大肆掠卖胡人,反将匐勒抓作了奴隶,贩到茌平作牧奴。

匐勒自不甘心为人奴隶。

他召引势力落草为寇,四出劫掠为生。

其后又与冀州巨寇汲桑深相接纳,石这个姓便是汲桑给起的。

两年前,追随成都王司马颖的部将公师藩在山东起兵,汲桑、石勒引数百骑前往投奔。

然而不久之后,公师藩试图率军经濮阳白马渡河,被有屠伯之称的濮阳太守苟晞击败。

公师藩余众大部被汲桑接收,转而收缩兵力到了魏郡内黄县的大陆泽一带,那里本是朝廷马苑所在,沼泽密布、地形复杂,官军奈何不得。

而石勒本人则将麾下的兵马托付给汲桑,自己带领若干亲信辗转回到故乡并州,投靠了匈奴汉国。

按石勒的心意,是希望借着匈奴汉国的赫赫威名,尽快重整旗鼓,谁知情况的发展往往不如预期。

匈奴人名义上称朝建制,但实质依然是部落联盟那一套。

朝廷中的人物绝大多数粗鄙无文,缺乏远见;而国家制度也完全是一纸空文。

在匈奴人的军队里,除了大单于刘渊的威望过人以外,底下的族长酋长们谁都不服谁。

这样的粗陋体系在顺利时倒也罢了,可稍许受点挫折,立刻就会陷入混乱状况——事实也果然如此。

******这两天写作上遇到点瓶颈,不过本蟹定将突破之。

谢谢汤丙\\\\Caoyufh\\\\喝醉了\\\\抑郁之星\\\\很惊讶\\\\陈宇佳等朋友在书评区的鼓励和支持。

一路看来,为之涕零。

也要感谢大柳树镇长的捧场。

何以为报,惟努力写作尔。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七十二章 晋阳大战(八)昨夜敌将劫营的时候,绝大多数将士的注意力都被陆遥派出的两支别动队所吸引,以至于迟迟未能增援中军本营。

石勒所部则是最早反应过来的,仿佛凭着本能,他立刻就识破了那些虚张声势的小把戏,判断出敌军的真正目标。

因此,他带领部下赶往中军,打算在冠军大将军的眼皮底下将敌军拦截下来,立一个大功。

但是还没等他来得及投入战斗,勇猛无敌的冠军大将军乔晞,竟然就被杀死了。

失去了指挥中枢的匈奴大军,就像一个无头的巨人,再也没法动用他强健的肢体,竟然让这支至多百余人的晋军从容突围而出。

相较于匈奴汉国军队的拙劣表现,劫营的晋军人数虽少,却如同一把致命的利刃,用无比迅猛的速度,刺进了匈奴汉国大军的要害;而那名敌将,就是利刃最锐不可挡的尖端!陆遥!石勒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无论是他的胆色、还是其高明的战术指挥能力,都给石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晋阳军中竟有如此人物,真是不可小觑。

石勒可以断言:晋阳军绝不会仅仅一次夜袭就了事,极可能还有后继的动作。

若是由石勒来指挥晋阳军,则在轻骑夜袭敌营之后,次日必定临之以重兵,一举破敌。

晋阳军有什么理由不这样做呢?他几乎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危险的气息!眼前的当务之急不是确定指挥权,而是立刻收拾残局、严阵以待,准备对晋军的来犯迎头痛击。

可是,这些酋长们只顾着争吵,整整六千人马散乱着,竟然没有人安排基本的防御,甚至连斥候都没有派出!难道是因为与朝廷作战太多次的胜利,使得他们失去了最基本的谨慎?又或是昨夜的失败让他们都乱了方寸?石勒重重地叹气。

在随同乌桓大酋伏利度前来军议的时候,他就提醒伏利度,千万小心晋军的后手。

可是伏利度却浑没把他的建议放在心上,此刻帐中商议的高官显贵们,更没有一人想到此事。

眼下这局面,一旦晋军大举来袭……不,不是一旦,晋军必定来袭……到那时,既莫非便要落个或降或死的下场么?盘算了片刻,石勒忽然重重地跺脚,终于下了决心。

他一跃上马,径往自家营地去。

大酋们还在商议,部下却先走了,此举实在不合规矩,若按照军法,至少也得吃一顿打。

可是在场的将士们辛苦了一夜,哪有精神计较这些小事,故此谁也没拦他。

石勒这半年来一直归属在伏利度的部下,扎营也在一处。

由于他性格宽宏、处事公正,同时又精通兵法,因此将士们都对他十分信赖。

见他过来,隔着很远就有士兵深深施礼,恭敬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对待伏利度本人。

进了营门左转,就是他本部百余将士的营地。

刚进营地,几条汉子便迎上来。

大哥,大酋们商议的怎么样了?一名雄壮大汉问道。

此人乃是石勒的得力手下王阳。

石勒虽是羯族人,部下却胡汉皆有。

其中尤以王阳、夔安、支雄、冀保、吴豫、刘膺、桃豹、逯明等十八人最为骁勇,曾转战青徐冀并四州,颇有威名,有十八骑之称。

此刻十八人尽数在此,想必都等的不耐烦了。

哼哼,商议了半夜都没有决断……个个都争蝇头小利而不顾交睫之忧,皆庸碌之辈也!石勒冷笑一声,匆匆回答了一句。

他没有进帐篷,直接高声吩咐道:王阳、夔安,你们俩带领弟兄们整备马匹军械,随时准备作战!要快!王阳、夔安二人领命而去,营地里登时一片喧闹。

许多不属于石勒的乌桓将士看到石勒的部下纷纷着甲结队,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跟着收拾。

而石勒在营地里走来走去,焦躁地催促着将士们加快动作。

他已经感觉到一种令人不安的奇特气氛在空气中浮动。

这种感觉,远比刚才更加强烈!石勒!你要做什么?一条粗壮大汉手中提了一条血污的马鞭,大步冲过来。

十八骑之一的桃豹抢前去拦,却被那大汉随手推得趔趄了几步。

这大汉名唤冯莫突,是大酋伏利度的亲信,也是这个乌桓部落中有名的勇士。

此人性格凶暴残忍,经常虐杀战俘,殴打士卒更是常态。

在两个时辰前晋军的夜袭之中,他的部族兵丑态百出,竟然因为慌乱而自相攻击;随军的牲畜马匹也受到很大的损失。

这使他怒火中烧,接连鞭打了十七八个士卒。

皮鞭都抽断了两根,但怒气却丝毫不减。

眼看石勒擅自集结将士,冯莫突急忙赶了过来。

他素来嫉恨石勒在军中的威望,彼此关系恶劣。

不待石勒回答,他已直逼到石勒的身前,高声怒骂道:羯奴!大酋还没有号令,你竟敢擅动兵马?羯奴二字一出,石勒的部下勃然变色,几个性情暴躁的当即手扶刀柄。

冯莫突自然也有跟随来的手下,顿时抢上前把冯莫突护住。

双方剑拔弩张,仿佛随时会发生火并。

石勒抬手示意,部下们立刻齐刷刷地后退一步。

他并不理会冯莫突侮辱性的言辞,而是正色道:我担心晋军进攻,故而令本部早做准备罢了。

将军何必多疑?冯莫突嘿嘿冷笑:天还没大亮呢,急个甚么?弟兄们好不容易把夜袭的晋军打退,都想好好休息了。

偏你又要生事!石勒倒是好涵养,微笑道:冯将军说的是,我的本意也是如此。

还请各位弟兄们只管放心高卧,我自督率本部以备万一。

冯莫突只觉得抓住条滑不留手的鲶鱼,浑没发力的地方,反被他一句话憋住了,只得恨恨地转身就走。

就在两人对答几句的时分,夜晚已经过去了。

最初的几缕阳光透过浓重的雾霭,洒在喧扰了一夜的军营里。

雾霭似乎转眼间就被驱散,仿佛舞台上的大幕向两侧拉开——而舞台上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演员。

冯莫突跨到一半的脚步僵住了。

石勒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王阳、夔安等人目愣口呆。

嘶……许多人倒抽冷气的声音汇在一起,仿佛像阵怪风从营地中掠过。

密集排列的晋人军阵,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将士们眼前。

晋军距离乌桓人军营不过一箭之地。

军阵的主体是长枪兵,一丈二尺的长枪高举如林,任何敌人敢于正面对抗的,无疑都会被戳成刺猬。

长枪兵的队列中间杂以刀盾手,他们是长枪兵的护卫,也负责近距离的格斗。

数十名弓箭手手持长弓,在军阵前松散地排了一列,他们的腰间都挎着刀,似乎在几轮射击之后,就会加入刀盾手的队列。

这支队伍,在夜色和浓雾之中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如此之近的距离,同时还准确地完成了队形排列和结阵。

即使到现在,他们依旧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保持绝对的静默。

军阵后方不远处的灌木林里,隐隐绰绰地有还不知有多少战士的身影。

毫无疑问,他们是第二拨、第三拨打击的力量,定会在适当的时机投入战斗。

这给匈奴汉国的将士们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这样训练有素的部队,拥有钢铁一般的战场纪律,是真正的精兵!此时,一杆旗帜在军阵的中央斜斜挑起,白色的旗面迎风飘舞,其上只有一个大字: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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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拜托诸位读者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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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七十三章 晋阳大战(九)吴郡陆遥!又是此人!石勒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不用多想了,昨日晚间此人仅以百余人的兵力劫营,就能斩杀大将乔晞,耀武扬威而去。

今日又来,必定是准备充分、大军齐集,自家如何抵挡得住?石勒翻身上马,大声喝道:弟兄们,跟我来!他下属百余名战士毫不犹豫,立刻向他靠拢,往南边急退。

许多捆扎到一半的辎重直接就被放弃,在这时候,每个人都清楚,动作快一分,生机就多一分。

晋军开始往这边放箭,长枪兵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喊,排着整齐的队形加速前冲。

事实上,石勒觉得他们无须那么谨慎。

大营里的所有士兵们,昨夜都通宵未眠,先是作战,然后又忙着到处灭火。

经历了一夜忙乱之后,许多士兵们甚至都找不到自己的武器和铠甲在哪里。

伴随着大营的东西两侧同时响起的喊杀声,那支列成整齐军阵的晋军当先杀入乌桓人的营地。

晋军前进的速度并不快,而且维持着良好的队列。

无论敌人怎样猛烈的进攻,他们都保持三四把长枪同时正对当面之敌的态势;无论敌人如何奔逃,他们也绝不松散阵型,只是追击的脚步更显轻快罢了。

石勒在河北剽掠数载,算的上身经百战,可是他经历的战斗中,所见到的泰半都是毫无章法的猛冲猛打,却从未见识过这般始终成列而战的精兵。

这样的精兵,绝非等闲可敌!石勒忍不住这样盘算着。

果然正如他所料,晋军摧枯拉朽地冲杀。

毫无准备的胡族战士们一触即溃,仿佛秋天的麦子一样被成排地刺倒在地。

冯莫突虽然粗野,倒的确有几分刚勇,他大声叱喝着试图组织反击。

乌桓毕竟是弓马娴熟的强悍民族,不乏血勇之人;很快就被他聚起百十名骑兵。

他怒吼着连连策马,向左侧绕过去,打算从侧后方袭击,打晋军一个措手不及。

战马的速度刚刚提起来,另一拨骑兵从晋军的阵后猛然冲出,拦腰撞进乌桓人的骑兵队里,显然是早有准备。

这就是昨晚劫营的敌人……冯莫突来不及细想,两队人马就厮杀在一起。

冯莫突把一支长槊舞得如风车一般,瞬间便格开五六条刺来的长矛。

正待稍作喘息,耳畔劲风忽起,冯莫突只觉眼前突然变得一片血红,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石勒在不远处看得清楚,这队骑兵的首领并非昨夜冲阵的陆遥,而是个身形魁伟的巨汉。

这巨汉双手握持着一把沉重的大刀狂呼酣战,瞬息间连杀十余人。

冯莫突这样的勇士也不是对手,只一刀,就被那大汉连人带马砍翻在地!其余的晋军骑兵们也在奋勇冲杀,所到之处,战士嘶吼之声、战马倒地的哀鸣之声、兵器碰撞的铿锵之声密集响起,乌桓骑兵人仰马翻。

其实乌桓人的骑术、身手绝不在晋军骑兵之下;可是他们的士气实在低靡,冯莫突一死,更无人进行战场指挥。

转眼工夫,这批乌桓人就已溃不成军。

石勒完全没有打算力挽狂澜顶住这股晋军。

他自认胸怀大志,不应亲临险地,而他的部下们都是追随他多年的好汉子,也不应该在这里替匈奴人无谓流血。

他带着人狂奔进匈奴人驻扎的本营,一路大吼大叫:敌袭!敌袭!可是匈奴人的反应真是让石勒沮丧,他们做出的抵抗微弱得近似于无,甚至都没有对晋军前进的脚步形成迟滞。

越来越多的乱兵跟在他的身后逃窜,而晋军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像欢呼声了!这样不行,匈奴人靠不住!再这么哄逃下去,一群溃兵裹成一团,就不是打仗了,简直就是打猎……得想个办法脱身才行!石勒这么想着,奋力拉动缰绳。

战马长嘶一声,后蹄踏地人立而起,他借着这点时间,便扫视了整个战场。

视野所及,狼奔豕突的胡人战士密密麻麻地遍布在整片平野。

原来的中军本营所在,代表几位大酋的若干旌麾摇摇欲坠,瞬间便倒了下来。

晋军的军阵这时终于分散,但并没有显得纷乱,而是转而形成了五六个百人规模的小队。

每个小队依旧是长矛、刀盾、弓弩齐备,仿佛一个个周身是刺的狂怒刺猬,越过军营的深处追亡逐北。

而数十名骑兵们则簇拥着那面陆字军旗往复冲杀,或许是因为昨夜冠军大将军乔晞的战死给将士们带来太大的震撼,这面旗帜所到处,如风行草偃,数倍乃至数十倍的胡族战士纷纷奔逃,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敢于停留下来与之作战的。

好在晋军人数并不多,而且以步兵为主,虽然声势骇人,其实造成的杀伤不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巨大。

似乎晋军也满足于击溃的战果,并不作歼灭的尝试。

驻扎在远处山林间的其他晋军部队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动的迹象。

这也许称得上不幸中的大幸吧……不对!不对!这样的局面下,只需再投入三五千人马……不,哪怕只用两千人马左右包抄夹击,就能全歼整支匈奴汉国的军队!决定性的胜利就在眼前,为什么那些晋军部队始终隐匿在山林之间,就是不出动?为什么?石勒心念电转,忽然出了一身大汗。

王阳!夔安!支雄!冀保!……石勒猛然拨马,大声喊着,被他喊到名字的部下立即出声应和。

侥幸的很,十八骑居然一骑不少。

还有不少跟随着他一路奔逃的战士也停下了脚步,围拢在他身边。

石勒怒骂道:弟兄们,都别跑了!上了陆遥那厮的恶当!晋军压根就没多少人,全是虚张声势!是好汉子的,跟我杀回去!话音未落,有人反对说:石勒你说什么昏话,这如何使得!局势已经不可挽回啦,还是快快撤退吧!说话的赫然是乌桓大酋伏利度。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从中军逃出,回到本部族的将士中间的。

伏利度毕竟是这个乌桓部落的酋长,素有积威。

他既然发话,许多将士们便继续发足狂奔。

眨眼工夫,石勒身边的战士便少了三成。

石勒十分气苦,正要开口,伏利度拉住他的马缰,又道:石勒,石勒!晋人如此凶恶,连匈奴人都败了。

难道你看不明白?想要带着我的子弟们送死,先得问过我这大酋!随着他焦躁的话语,伏利度下巴上的油脂晃动着,软垂到马背上的硕大肚子也剧烈起伏。

石勒看着伏利度,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几个月以来,伏利度待他着实不薄,不止言听计从,说是视如兄弟也不为过。

可是乱世中需要像狼一样的狠角色,伏利度却偏偏不是。

大酋,现在是决断的时候,多说也是无用。

石勒缓缓把缰绳从伏利度的手中抽回。

他环视四周的羯人和乌桓人,大声问道:或者卑怯逃命,被晋人像杀死猪狗一样的屠杀;或者决一死战,用晋人的首级做成唾壶……伏利度和我,你们愿意听谁的?愿意听从我的,就跟我来,我们一齐杀个痛快!战场上杀声震耳欲聋,他的话声却清晰地传到周边的每一个将士的耳中。

不待将士们回答,石勒便锵然拔出腰刀,直指向北,指向那面猎猎飘舞的陆字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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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热切期待继续支持,热切呼唤点击收藏红票,嗯,还有捧场……毕竟《扶风歌》的故事才开了个头而已,陆遥要走过的路还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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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七十四章 晋阳大战(十)虽然陆字军旗驰骋往来,但其实陆遥并没有参加这场战斗。

战场指挥官乃是薛彤,只不过依旧打着陆字旗号罢了。

由于左肋的伤口在夜里往返纵马奔驰中几次崩裂,大量失血使陆遥的脸色变得吓人的惨白。

为此,下属们用了许多布料包扎伤口,那些布料往复缠绕,包裹得如此的严实,以至于他连弯腰都做不到,感觉像是变成了埃及金字塔里出逃的木乃伊。

陆遥对此一再反对,可是将士们却无视他的意见,最终将他拱若珍宝般地包扎了起来,并迫使他打消了再度出战的愿望。

很明显,像陆遥这样能够带来胜利的将领,已经得到了将士们越来越多的拥戴。

但是陆遥本人其实却只有日夕惕惕之感。

且不提被困在乔晞大营中时的抉择,只说与薛彤等人会合以后。

当时算上薛彤带领的援军,晋军的数量也不过是匈奴人的十分之一罢了。

而且长途奔袭而来,个个都疲劳之极。

可是陆遥认为:所谓见机之道,莫先于不意;致胜的关键不在众寡,而在以有备击无备。

敌军万料不到我军这么快就再度攻击,正是机不可失。

何况我军虽然疲劳、敌军岂不同样疲劳?故此他力排众议,率队连夜行军,在凌晨时分再度迫进敌营。

在发动进攻之前,他又派遣了士兵临时扎制了草人、草马等物,广布在山林间以为疑兵。

情况果然一如陆遥的谋划。

晋军的回马枪显然出乎敌人所料,而在山林间虚张声势的疑兵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慌乱的胡人完全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被晋军杀得丢盔卸甲。

接战至今连半个时辰都不到,但是胡人的死伤恐怕已经超过了千人。

在将士们的心中,这显然为陆遥又增加了算无遗策的光环。

然而陆遥自己却知道,几个时辰以来的算计运筹、殚思极虑,如此沉重的压力几乎令自己不堪重负。

陆遥深深吸气,又深深地吐气。

他按压着自己的掌骨发出格格声响,仿佛沉重的压力会随着下意识地动作渐渐减退。

此刻,他正在十数名亲兵的围绕下,立马于东北面一处地势较高的丘陵上凝视着战场,默默地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影往复冲杀。

从这个角度看去,每一什、每一伍的机动,每一名战士的厮杀都清晰可见。

而胡人奔逃的路线和聚散的轨迹也历历在目。

自从在上党群山之中苏醒记忆之后,这是陆遥第一次独立指挥真正意义上的战斗。

这不同于伏牛寨下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恶斗,不同于攻打郭氏坞堡那种必胜之战,而是无数将士死生存亡系于一念之间的大战。

那些东瀛公主政时就归属于自己的老部下、那些箕城整军时对自己献出忠忱的并州军余部、甚至那些在版桥被编入晋阳军的杂胡战士们,陆遥几乎认识每个人、了解每个人的想法。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被这世道逼到了走投无路才成为军人。

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顿饱饭,所付出的,却是随时随地会来临的战争和死亡。

而这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完全掌握在陆遥的手中。

当参与战斗者仅仅是陆遥本人的时候,陆遥认为自己完全能够成为凶残而无情的杀人机器。

杀死敌人,或者与敌携亡,这是多么简单的选择,根本不会带来动摇和犹豫。

但是,当自己的判断,能够决定数百上千名战士的生死之时……陆遥日夕惕惕,深深地感受到自己肩负的责任。

可人心就是如此的莫测,俯瞰着厮杀战场,陆遥同时又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仿佛成了一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棋手,以千军万马为棋子,以天下大势为赌注。

往日里眼见将士们死伤所产生的忧虑和自责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掌握无数人生死的志得意满。

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奇特感觉,那么令人心往神驰。

肩负责任,也就必然拥有权力。

没错,这就是权力所带来的迷醉之感。

陆遥突然醒觉自己走神了。

他收拾情绪苦笑起来,在这种兵凶战危的场合,每一刻每一秒都有人死去,而自己居然还能想到责任、权力之类毫无实际意义的方向,果然穷酸文人的习性改不了么?此时,在战场的南端传来如雷的欢呼声。

那是薛彤率军追上了一拨且战且走的胡人。

他纵马舞刀,仿佛闪电般冲进敌人的垓心,一刀便将重重护卫着的大旗砍倒,随即杀散四周多人,拨马而出。

他的甲胄和战马几乎全都被敌人的鲜血染红了。

远远望去,仿佛一头浴血的怒狮,在敌阵之中尽情撕咬、践踏。

在薛彤反复的冲击下,胡人甚至无法组织起有秩序的退却。

他们只能反复着聚众而逃再被杀散的过程,甚至出现有人为了夺路逃命而互相践踏的状况。

素以勇武自夸的北疆胡族战士竟然会狼狈至此,实在是叫人难以想象。

眼看着这样的局面,就连跟随在陆遥身边的亲兵也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恨不得冲下丘去,厮杀一场。

尤其是楚鲲、杨若这样的少年人,他们正是气血旺盛的时候,虽经昨夜血战,胆勇丝毫不减。

几人在陆遥身后彼此作着眼色,只想推举一人出面求战。

而陆遥忽然惊讶地低呼了一声:嗯?在他的视线中,赫然出现了一支毫不散乱的胡人小部队。

这支部队最初只有二三十人,他们以极其出色的战场转移,接连避过几支晋军的攻打,渐渐人数增长到百人以上。

这时他们不在后退,反而开始缓慢而坚定地逆向挺进,沿途接纳整合溃兵,最后占据了一座匈奴人丢弃的营盘。

薛彤很快注意到了这支胡人军队,他调动兵力,先后以步兵、骑兵作攻击试探,却都被胡人坚决地击退了。

薛彤不禁暴怒,他吼声如雷,迅速集结了之前分散在几处的晋军,形成更大的作战单位向敌人迫去。

但这样一来,更多原本遭到衔尾追击而溃散的胡人,便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陆遥突然对这支胡人部队的首领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数月前大陵之战后,自己岂不也是这般,在全军溃败的危局之下一点点地收拢兵力、一步步地转移阵地,又击退了一支又一支的追兵?虽然从整个战场形势来说,晋军依旧把持着绝对的主动权;但是陆遥很清楚,在这支胡人小部队的努力下,战局变化的关键点已经出现了。

毕竟,匈奴人已然保持着数倍以上的巨大兵力优势,晋军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将之歼灭。

而只要胡人从一时的混乱中恢复过来,很容易就能看穿自己布置在山林间的小小障眼法。

他们会发现,己方其实并未遭到晋军主力的攻打,只消他们拿出反击的勇气,反击就必然获得胜利。

对于晋军而言,优势局面和失败的结局,相差只有一线。

而胡人似乎将要找到这条细线了。

匈奴军中有聪明人啊……我们该撤了。

须知,过犹不及。

陆遥挥手道:传令,鸣金收兵!******今天有朋友提醒螃蟹,每章之后都求点击红票收藏什么的,很没品味,很没节操。

好吧,那虽然我心里依然很想,就不打那些求点击红票收藏之类的话了。

谢谢大家……------------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七十五章 晋阳大战(十一)当陆遥以少量兵力两次奇袭敌军的时候,介休城迎来了重围之中的第四天。

负责围攻介休城的,是征虏大将军呼延晏。

这个征虏大将军的将军号着实有些奇怪,因为匈奴人就是通常所说的胡虏,所谓的征虏大将军,倒像是自己征讨自己一般。

呼延晏是汉王刘渊妻子的幼弟,今年三十四岁,在汉国朝廷之中地位极高。

刘渊凡有征战,经常以他为全军副帅。

其人虽不是身当白刃的悍将,胜在性格沉稳、用兵老练。

匈奴大军越过雀鼠谷的当天,他便率领大约两万人的部队将介休四面围定。

第一日,匈奴以无数推车负土,欲填平护城河。

虽然介休守军居高临下,箭如飞蝗,但是匈奴军队的士卒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把土石倾倒进护城河里。

有时前排的推车士卒被箭矢射伤,动作迟缓。

后排的士卒便不管不顾,将前排连人带车推进河中。

饶是卢昶身经百战,这般舍死忘生的军队,还是头一次遇到。

他眼看形势不妙,连连派遣精干部队从隐蔽处搥下城去骚扰匈奴的填河进度。

但是呼延晏早有准备,令骁将刘通领三千精锐骑兵绕城巡游,一旦遇到晋军,立刻捕杀。

卢昶接连损失几股兵力,便只能眼看匈奴大举填河。

到日落时分,介休的护城河已被完全填平。

次日起,匈奴大举攻城。

介休城外地形复杂,西南面扼守雀鼠谷的隘口,东南面是绵山,城北是连绵的沼泽,唯有城西地势开阔,适合用兵。

匈奴人攻城的主力便集中在西面城墙,而以东面为策应。

负责攻打城西的是武牙大将军刘钦所部。

刘钦身披重甲,亲临前线,众将士无不奋勇效死,一时间,云梯如林而立,胡族勇士数千人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纷纷攀附城墙。

另外有数百人推着简陋的冲车猛烈撞击城门,其后又有数千人马跃跃欲试,只待城门一破,便杀进城内。

怎奈介休虽小,却极其坚固。

卢昶担任城守之后,又在城防建设上狠狠地下了工夫,各种守城器械准备非常充分。

守军用数丈长的拒杆将云梯一一推倒。

当匈奴人试图重新立起云梯时,守军用大量的滚木落石痛打他们。

驻守城门的守军则推下滚油和大量的柴禾干草,然后再扔下熊熊火炬。

全部冲车都被先后烧毁,就连推车的士卒也烧死了许多。

鏖战了半天,双方你来我往,战场主动权几度易手。

毕竟匈奴大军数量太多,终于逼得晋军一处城墙守卫不牢,数十名将士成功登城。

这些刃都是匈奴两万之众中精选出的先登之士,不仅武艺精熟,而且最是凶悍勇猛。

他们一旦翻过城头,立即大砍大杀,掩护后继队伍跟上。

垛口附近的晋军伤亡惨重,这时只剩下一名什长和几名士卒,反而陷入十余名胡人的包围之中。

转眼的工夫,几名士卒就被乱刀砍死。

那什长虽然身手矫健,也不过多撑了片刻;架不住胡人刀剑并举,肚腹被砍了一刀,肠子都流出来了。

什长惨笑一声,忽然腾身跃上,抱着一个胡人士卒往城墙下翻去。

只听得那胡人士卒大声嘶吼,接着便是一声扑哧闷响。

负责守卫这整段城头的,是个叫禁宠的军官。

禁这个姓氏很罕见,据禁宠自己的说法,源于姬姓,出自西周时期大夫禁暴氏,数十代传承至今,门第之高贵当今天下少有。

此言确有人信,只因禁宠天生一副好相貌,皮肤白皙,相貌妍丽,观之俨然世族贵胄。

其实不然,虽然禁氏确系古姓,但禁宠这一脉没出什么人物,上推几代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守着数十亩薄田过日子。

数年前他的家乡为乱兵所掠,化成了一片废墟,他自己被强征入伍,其后辗转各地作战,也不知打了多少仗,靠无数次舍命厮杀来的军功才成了军官。

此刻眼看城防被突破,禁宠急忙提兵去救。

将将赶到垛口附近,那群胡人勇士如狼似虎而来,为首一人挥舞着约莫数十斤重的狼牙棒,将晋军士兵砸的筋断骨折,当者辟易。

禁宠趁手的兵器早就坏了,此时手中是方才捡的一对刀盾。

他见敌人来势猛恶,举起左手的铁盾斜挡。

随着铛地一声大响,狼牙棒巨大的力量被卸去大半,斜斜地飞出去。

那胡人勇士胸前空门顿时大开。

禁宠冷笑一声,右手短刀疾刺,便要将那胡人了账。

电光石火之间,那胡人只来得及伸手拦在胸前,手掌登时被短刀刺个透穿。

谁知这反而激发出胡人的野蛮劲来,凄厉如狼嚎的狂吼声中,那胡人战士将禁宠的手掌连刀一起抓住,猛然向回拉扯。

禁宠站立不住,被拉得失去平衡。

被胡人飞起一脚,正中他的小腹。

禁宠惨哼一声,顿时眼珠暴突,弯腰倒地。

胡人接着又是一脚,将禁宠踢得飞出数丈开外,口中鲜血狂喷。

带队的军官一个照面就遭了毒手,晋军士卒们不禁阵脚松动。

胡人勇士奋勇突进,与晋军纠缠在一起,上百人拥挤在狭小的城头白刃相交,鲜血飞溅四射,惨呼声此起彼伏。

而城下的胡族战士们无不高声喝彩,众将士更加发狠地猛攻。

虎牙大将军刘钦也亲临城下擂鼓助战,更将亲卫武士全数派上前线。

转眼间,催战的鼓声整天价响,数十架云梯在这一段城墙密集搭起,无数战士舍死忘生地攀爬上来。

介休城,岌岌可危!正在危急时刻,又一队晋军奔来救援。

为首一人,正是介休守将卢昶。

大将亲自上阵,果然与他人不同。

他左右簇拥着十数名士卒,并不用武器,而是双手持握大盾,将卢昶护在核心。

卢昶大步前行,左右腰间各悬两个箭袋,手中是把将近一人高的大弓。

眼看距离敌军不远,卢昶大声喝道:看箭!开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只见一道道箭芒前后相继射出,仿佛连成了银线。

那为首的匈奴勇士此刻正退在后方,呲牙咧嘴滴包扎手掌上的伤口,没来得及反应,一支箭矢就从人丛中穿过,自他大张的口中贯入,直透后颈。

那匈奴勇士手脚挣动了几下,仰天倒地。

在战线前方的匈奴人更不必说,卢昶的第一箭射翻了那为首的勇士之后,第二箭直入一名持斧士兵的眉心;第三箭,将一名舞刀的士兵狠狠地钉死在垛口上;第四箭,从另一个士兵的左眼射入,后脑穿出。

连环四箭,射倒四名匈奴勇士,这时其他的匈奴人刚刚反应过来,齐声大喊,往卢昶杀去。

卢昶站定脚跟,寸步不退。

凡是靠近他的匈奴人,无不要害中箭,惨呼倒地。

不过转眼时间,先登之士尽数阵亡,匈奴大军的士气为之沮丧。

迫在眉睫的危险已然缓解,卢昶却不稍歇。

他昂然立于城头,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对城下的匈奴军官逐一点射。

每发一箭,必有一名匈奴军官惨呼而亡。

匈奴军中也不是没有精通箭术的好手,若干弓箭手立即还射。

但是一来自下而上,射程不如卢昶手中的强弓;二来确实及不上卢昶射术精准;三来奈何不得亲兵们团团簇拥防护。

因此近千人的攻城队伍,居然硬生生被卢昶一人所压制。

匈奴人什长以上的军官死伤惨重,整支部队的建制大乱。

无所适从的士兵们先是迟疑,然后便潮水般溃退下来。

晋军士兵们对城头的死伤匈奴战士一一补刀,再把他们扔下城去。

每扔下一具尸体,城里边就爆出一阵欢呼。

欢呼之声未落,号角大起,又一波匈奴攻城部队蜂拥而上。

呼延晏无疑打算以持续不断的攻势拖垮守军,因此毫不考虑损失,只是督促着将士们反复的冲击城头。

惨烈之极的攻防战斗延续了整整两天,就连深夜都不间断。

连续二十多个波次的攻城部队在介休城下铩羽而归。

城上城下无不死伤狼藉,尸积如山。

匈奴使用蚁附登城之法,虽然简陋,却声势浩大,对守城将士的心理压力非常沉重。

往日攻打晋人的城池时,常常能一鼓而下。

可是此番,凶猛的攻打却未能拿下介休,这使得匈奴人颇有些丧气。

到了第四天,他们除了继续强攻城池以外,又调动人马围着城池挖沟筑垒,仿佛是打算长期围困。

匈奴人很少采取这样的作战方式,他们更喜欢一鼓作气的猛烈攻击,或者长途奔袭、批亢捣虚的战法。

但或许是由于介休太过重要,这一次,呼延晏决心采取这种最费力也是最有效的攻城之法。

胡人大兴土木的场景,被远眺的卢昶一一看在眼里。

此刻他已然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眼窝深陷,精神却依然亢奋,大踏步地在城头巡视。

几名亲兵紧紧跟着他身后,时不时交换一个忧虑的眼神:这几日苦战中,卢昶既要指挥全城的防御,又要亲自上阵救急,因此体力消耗非常惊人。

原本就身体欠佳的他在四周少人之处,常常会捶胸咳嗽得撕心裂肺一般;说话时的气息也越来越急促了。

另一方面,为了击退敌军,卢昶这两天里四处奔走,也不知射出多少箭,三石以上的强弓足足拽坏了四把。

他的双手虎口都已震裂,拨弦的手指也几乎扭曲变形。

如果敌军继续组织强攻,谁也不知这位箭术高手还能坚持多久。

卢昶很注意地将双手藏在袍袖之下,以免被别人知晓。

他在人前始终龙精虎猛的样子,顺着城墙漫步,沿途慰问士卒,为他们打气鼓劲。

战况虽然激烈,但将士们的斗志依然高涨,这使得卢昶很是欣慰。

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部下。

这些士卒中的骨干都是跟随卢昶多年的旧部,非常顽强坚韧,正是适合守城的强兵。

介休令郎硕也没有闲着,他在不远处组织城内居民,拆毁了城里很多处房屋,将木头、石块等等搬运上城墙。

在房屋拆除后的空地上,几百名从居民中筛选出的壮丁正在列队操练,几名军官焦头烂额地指点着他们作战的技能。

这些百姓缺乏基本的战斗技巧,勇气和战斗意志更是完全不能比,卢昶原本打算备而不用的,但是现在看来,情况难说的很。

晋军虽然杀伤了无数敌人,自身的损伤也不轻。

百人将以上者战死数人,导致城上许多区段的负责军官缺员,需要重新调整防御布置。

卢昶绕城走了一圈,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召集部下们来分配任务。

城头上传来喧哗声,原来眼看胡人在远处营建,不少将士们大声嘲笑,尽情辱骂不止。

喧闹声中,一名部下颇有几分忧虑地道:将军,胡虏兴建长墙、壁垒,这是决心要长久围城了!却不知主公可曾派遣援军?援军又何时能到达?卢昶眺望远处的山地道:胡人擅长野战,至于困城之法、营建之术,是他们的短处。

以短击长,纵然联营十里、长围百重,我们又何须畏惧?况且,拥强兵而据雄城,挫敌锐气,令胡儿不敢正视,正是我等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时也。

至于援军……卢昶手扶垛口,信心十足:各位无须担忧,主公定有安排。

******谢谢各位读者鼓励和支持!尤其要感谢秦时关朋友的指点!螃蟹一定努力,争取不负各位厚爱。

昨日回家,进电梯后顺手掏出手机,不料带出一张十块钱大票飘落在地。

螃蟹正要去拾,身边一壮汉恰巧回头看见,大呼曰:有钱!飞身抓了在手。

随即此人到达楼层,大笑而去。

螃蟹呆若木鸡。

常言道,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故而,今日须得郑重感谢大柳树镇长、师出书虫、yy67382183各位老爷的捧场!------------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七十六章 晋阳大战(十二)‘阴’云密布的天空不知何时亮堂了起来,几缕阳光洒落下来,给铁灰‘色’的城楼和城外起伏的丘陵描上闪亮的金边。

此刻,最‘激’烈的攻守对抗已经告一段落,胡人留下大约三千名骑兵散步在介休城的四周监视守军的动静以后,大部队退后数百步,开始挖掘堑壕、堆积土山。

这些人马用于攻城显得非常之多,但如果用于土建作业,又未免显得少了点。

偏偏太原国经上次匈奴大军横扫之后,百姓丁口离散,数十里之内都荒无人烟,也没处征集民夫。

如此一来,除了轮番参与攻城战斗的部队可以适当修整以外,很多士兵们不得不放下刀枪去挖土了。

李景之便是挖土大军其中一员。

李景之大约三十余岁,是个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的伟男子。

他隶属于匈奴汉国大军编制中为数不多的汉人军队。

这支部队主要成分是几家汉人豪族的‘私’兵部曲,另外也有一些战败投降的晋军士兵和招募来的杂胡。

这支部队地位相当低下,匈奴通常用他们来负责后方治安,极少以之作战。

因此他们毫无悬念地被呼延晏安排了大量的营建工作,手中的武器也换成了粗劣的木铲、荆条框之类。

这对于生‘性’好斗的胡人,几乎算得上是一种侮辱;但对于士气低靡的汉人军队而言,似乎并非难以接受。

李景之看了看四周的将士。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眼神呆滞、满脸灰土;动作迟缓地负土而行的时候,不像是一支军队,倒更像是一群卑贱的奴隶。

李景之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李家原是陇西人士,李景之的先祖在并州为官,故而举家签至新兴郡。

新兴郡是匈奴北部所在,因此当地大族素与胡人往来频繁。

匈奴汉国建立时,当地名士陈*元达举家族势力投靠匈奴,就任汉国黄‘门’‘侍’郎。

陈氏在当地势力庞大,李家只是托庇其下的附庸,故此李景之没奈何,也投了匈奴为官。

因为有这层关系在,刘渊大封群臣之时,李景之得了一个勇武将军的职位,负责带领一千多人的汉人军队。

可是这对李景之毫无意义。

与热衷登龙术的陈*元达不同,李景之原本只是想带领家兵保护父老桑梓而已,谁知道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所谓匈奴汉国的臣下,替胡人做牛做马?想到这里,李景之不禁对那位黄‘门’‘侍’郎颇生出几分怨意。

他的思绪并未能继续下去,因为不远处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喝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李景之催马小跑赶往发出骂声的地方,转眼便到了。

此地距离介休大约五里,是一座天然突出的小土丘,高约二十余丈。

土丘位于介休至中阳、平陶等地的大道之侧,视野非常开阔。

根据呼延晏的指示,李景之所部应尽快在土丘顶上树起一座高台,以便监视周边动向。

可是这工程着实不小,且不说建筑的复杂程度,单是木料的砍伐、运输,就令缺乏工具的将士们吃尽了苦头。

因此折腾了整整一天,那高台只勉强摞了个地基,其它连影子也无。

李景之匆匆赶来,沿途口中喃喃求告,千万不要是呼延晏派人来催问工期。

那些匈奴人十分凶暴,视汉人如草芥一般,动辄拳打脚踢,实在是难以伺候。

谁料天不遂人所愿,他到了土丘旁定睛一看,不由得暗叫一声苦也。

正在跳着脚喝骂不止的,正是一个高大匈奴人。

此人相貌丑怪,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疤痕,应当是鼻子的地方只剩下两个翕张的小孔,从左脸到脖颈的肌肤仿佛融化的蜡烛。

而他黄褐‘色’的眼珠凶光四‘射’,叫人不敢与他对视。

李景之认得此人乃是征虏大将军直属五校尉之一的雕渠难。

据说他脸上的这些恐怖伤疤,是在一次险恶战斗中为了救援呼延晏而造成的,因此极受呼延晏的信赖。

仅仅是如此倒也罢了,可这雕渠难是个彻头彻尾的虐待狂,以残害士卒为乐事。

此番他来此催促工期,也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倒霉,眼看他身边滚倒好几名士卒,显然是已经下过毒手。

李景之心中嘀咕,动作可不慢。

他远远就下马,俯首深深施礼道:见过校尉大人!虽说他的官位其实高于雕渠难,此刻却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沉重的脚步响起,正是雕渠难直‘逼’到李景之身前。

随着他嘶哑的话音,一股口中的恶臭扑鼻而来:你小子少来这套,大将军叫我问你,这望台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工?校尉大人明鉴……李景之踯躅了半晌,低声道:弟兄们都全力以赴在干着。

虽说咱们缺少熟练的工匠、工具也不足,不过大伙儿会连夜赶工,三天之内准能……话未讲完,只听得耳边一声脆响,撕裂般的剧痛随即从脸颊传来。

李景之只觉得脑壳里嗡嗡作响,仿佛有几十头野牛横冲直撞。

他趔趄几步,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

三天?三天你娘啊!三天?雕渠难大声吼叫道:大将军说了,明天中午必须要完成。

否则,先砍掉你李景之的狗头!李景之晃了晃脑袋,打算答话,却被雕渠难抬脚踢翻。

一张粗糙的靴底将他的脸牢牢踏在地面,耳边传来雕渠难暴躁的声音:明天中午!明天中午!知道么?说!李景之感觉整个下颌都被踩得要脱臼,哪里还说得出话?他发出呜呜的声音,手脚疯狂划拉着地面,却抵不过雕渠难的怪力,怎么也挣扎不起来。

雕渠难睨视众人,视线所到之处的数十名汉人将士,无不面‘色’灰败。

哪怕是统领千人之众,受到汉王刘渊正式任命的将军,在匈奴人面前依旧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他们这些小卒还能做些什么?住手!忽然有人喝道:有这‘精’神,便上战场杀个痛快。

何必在小卒身上撒气?‘奶’‘奶’的,谁这么大胆,竟敢拦着你家老爷?雕渠难骂骂咧咧地扭头去看,声音却突然降低。

他抢上几步,单膝跪倒在地,瞬间完成了从狰狞恶犬到温顺家猫的变化。

李景之忍着面颊如火烧一般地疼痛,勉强抬眼去看。

只见大路上十余名甲胄鲜明的骑士一字排开,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

为首的一名匈奴贵族打扮之人跳下马,阔步走来。

此人年约二十余,中等个头,双眼‘精’光四‘射’,英气‘逼’人。

他头戴着一顶赤金冠;身披华美异常的纯白狐裘大氅,用五指宽的腰带系紧;而腰带上镶金砌‘玉’、宝光闪烁,显然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这等气派和服饰,绝对是军中高官显贵,非寻常人物可及。

雕渠难身为匈奴人,比汉人李景之更清楚这身打扮代表着什么。

只看那顶金冠,冠顶作飞鹰展翅之形,冠带上浮雕‘精’美动物纹饰——这是匈奴部族世袭的名王豪酋、至少也是二十四长以上的大贵族才能使用之物!如今的南匈奴五部之众里,够资格代上这种金冠的,不会超过二十个人。

须知匈奴乃是军国一体,除了大单于和宗室诸王以外,各部落王侯分别掌握实力,地位尊崇无比,对普通匈奴部民有生杀予夺之权。

雕渠难十分清楚,自己纵然是呼延晏的亲信,可毕竟官品低下;在李景之这等汉人军官面前或可作威作福,但在匈奴诸部名王眼中,着实连蚂蚁都不如。

他心念急转,一时虽想不起这位贵人的来路,可是听他的言语之中对自己颇为不满,若再稍有悖逆,只怕下场大大不妙。

******收藏超过一千了。

作为新人写手,螃蟹要向各位读者深深鞠躬,感谢大家给予我的支持和帮助。

螃蟹唯有用心笔耕,以有质量的文字来回报大家。

再次致以万分感谢!------------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七十七章 晋阳大战(十三)自古以来,欺下者必定媚上,雕渠难也不例外。

雕渠难满面狰狞顿时化作谄媚的笑意,竭力调整自己丑陋不堪的面容,摆出尊重恭谨的样子来。

将军……哦不,大王说的是!小人有罪!小人错了!他深深俯首,连声道。

同时心念急转,考虑是否要去亲吻这青年的靴子以示恭顺。

这年轻人连正眼都不看雕渠难,只是注视着远处血战中的介休战场,从这里看去,无数战士如同蚂蚁一般绞杀成团,旌旗舞动,杀声震天。

看了半晌,他随意挥了挥手道:知错就好。

这里没你啥事儿了,滚吧。

是是,小人告退……雕渠难弯着腰后退,直到十数丈以外,才转身上马,一溜烟地走了。

你们这拨人里,有领头的么?年轻人完全没把雕渠难当回事,转而向四周的士卒们问道。

灰头土脸的李景之已经被几名士卒扶起来,七手八脚地替他拍去了衣甲上的浮土。

他抢上几步,恭敬施礼道:勇武将军李景之,拜见大王。

多谢大王救助之恩。

李景之自然也不认识这位贵人。

不过他在匈奴军中数载,见识是有一点的。

看这年轻人衣着华贵不提,身后的从骑也都满面剽悍神色。

其中有四名高大雄壮的巨汉,面目狰狞,眼神如电,显然都是足以力敌百人的勇士……能得这等人随从的,必然是匈奴名王!再者,那雕渠难是多么凶悍粗暴的性子?但见了这贵人,却卑躬屈膝至此,此人身份何止尊贵,简直要用贵不可言来形容了。

这等匈奴大贵族在前,自己只是个汉人军官,须得小心谨慎地奉承。

所幸他方才制止雕渠难的暴*行,看来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李景之搜索枯肠,在他所记忆的匈奴大贵族中,并没有形貌与这青年相似的。

但他听说,大单于刘渊除了左贤王刘和、左谷蠡王刘聪这两位倚若臂膀的儿子以外,还有三子刘裕、刘隆、刘乂。

其中又以刘乂最受宠爱,计算年齿,也与这青年相当……匈奴青年却不曾想到李景之有那么多的盘算,眼看这鼻青脸肿的家伙自称勇武将军,他的脸部肌肉明显地抽搐了一下,上上下下地看着李景之,你居然是个将军?还是什么勇武将军?你确定是勇武将军?那藐视的眼神几乎直接在说:你这种软弱之辈也配领兵。

李景之唯有沉默以对。

他自幼修习兵书、磨练武艺,自认为才具足堪建功立业,哪里是甘心受辱的人?怎奈造化播弄,竟然成了匈奴汉国的军人。

须知在匈奴汉国之中,几乎没有谁将投靠的汉人真正当回事。

匈奴人真正信赖的,唯有匈奴人自己,汉人不过是被牧养的待宰牲畜而已。

哪怕是做到了将军这样的高级武官,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除了忍耐,别无它途可走。

否则又能如何?李陵降服匈奴同样是出于无奈,谁又曾给过他回头的机会?匈奴青年见李景之不语,似乎有几分无趣。

他提起马鞭,指了指介休城的方向道:我要去那边看看,你来带路!李景之俯首道:是!大王请随我来。

他挥手让部下的士兵们继续掘土,自己引着那匈奴青年和他的扈从骑兵们往介休城的方向走去。

根据匈奴人的打算,围绕着介休要建设一道长围、两道堑壕,还有好几处相当规模的营垒。

此刻各处都有相当数量的士兵在奔走忙碌着,只是看起来效率并不甚高。

那匈奴青年忽地催马与李景之并行,皱眉道:尔等为何这些无用的东西?李景之苦笑道:大王有所不知,几天以来连番攻打,因那敌将卢昶守御得法,我军损失不小。

因此呼延大将军传令下来,修筑营垒以为长久之计。

匈奴青年按辔徐行,若有所思地颔首,又转而谈起前几日的战况,就各种相关的情况细细察问。

李景之所接触的匈奴贵人泰半都粗鄙无文、性格粗疏,如这青年一般心思细密、汉话又十分流利的,倒真是不多见。

他不敢懈怠,打起精神一一作答。

李景之毕竟是实职的将军,沿途认识他的人着实不少。

除了雕渠难这种凶暴之辈外,军中一般将士对他还算尊重。

眼见他与那匈奴贵酋小心翼翼地对话,身后又跟着十数名衣甲鲜明的骑兵卫护,故此谁都不敢打扰,一路放行无阻。

片刻之后,他们已然站在最内圈的堑壕之侧,距离城池渐近。

此时又一波攻势受挫,大约数百将士如同退潮一般撤回来。

似乎连续几次的失败对攻城部队的士气影响很大,这一次进攻动用的兵力并不多,而且主要以各路杂胡拼凑而成。

这些杂胡战士作战虽然勇敢,但缺乏军事纪律、也几乎没有作战的韧性,匈奴人以他们为攻城主力,骚扰的性质非常明显。

他们在城下集结时就遭到介休守军猛烈的箭雨,待到逼近城头时,滚木礌石之属一顿雨点般落下,又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等到几个特别勇猛、冲在最前的胡族战士被城中不时冒出来的强弓硬弩狙杀,其余人等甚至没能登上城头,在城下就一哄而退了。

匈奴青年和李景之看得分明,这些部队中其实尽有轻生好死、几番杀得晋军闻风丧胆的凶悍战士,但面对着介休城岿然不动的防御,竟然有许多战士失去了斗志。

匈奴人的督战队迅速出动,冲到败兵的行列里,拖出几个倒霉鬼来乱刀砍死,然后驱赶着他们重新整队。

卢昶这厮,确有几分守城的本事。

匈奴青年笑骂道。

李景之不禁叹了一声道:晋人的新任并州刺史刘琨与司马腾不同,部下颇有人物。

眼前这守介休的卢昶,不过是寻常小将而已。

若是与晋阳军本队作战,想必更是艰难……那匈奴青年诧异地看了看李景之。

李景之顿时醒觉自己犯了大错,如何竟在匈奴人面前夸赞晋人骁勇善战?这岂不是做死么?他疾忙下马跪伏,连连拜道:末将失言!失言!匈奴青年倒不为己甚,用鞭梢轻点李景之的肩膀:你说的乃是正理,并无不妥。

起来吧!是!是!晋军虽稍有人物,但我汉国天威所至,必成齑粉!李景之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又吹捧匈奴几句,以做平衡。

那匈奴青年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自顾眺望战场。

由于攻城军队先后退却,战场当中现出了短暂的平静。

介休城周边五里方圆,除了枯叶般堆叠的尸体和横七竖八的攻城器械残骸以外,空无一人。

那匈奴青年浑不以为意,突然轻摇丝缰,拨马向前去,他的部属们彼此对视一眼,也纷纷跟上。

李景之慌忙阻拦道:大王,晋人有弓弩之利,再往前去,恐有不妥。

那青年勒马打了半个圈,转头深深地看了李景之一眼,忽然眨了眨眼,得意洋洋地笑了。

而一直肃然紧随在他身后的扈从骑兵们也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笑得非常愉快,可李景之却生出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哈哈,哈哈,多谢提醒!笑声中,那青年解下华贵的皮裘,再把镂金砌玉的腰带扔在地上。

最后,他把头戴的飞鹰金冠取下,套在食指上忽忽悠悠地转了两圈,突然抛到了李景之的怀里。

这金冠是纯金打造,上嵌珠玉珍宝,颇有几分重量。

李景之此刻只觉得手脚冰凉,几乎没能接住。

衣服和腰带都不算什么。

这顶金冠可是右于鹿王刘景的宝贝,你小心拿稳了!那败军之将去年从晋阳狼狈逃走,连王冠都顾不上拿,老子这趟发善心,给他送来啦!哈哈!哈哈哈!那青年仰天大笑,神采飞扬。

他不再理会李景之,双腿一夹马腹,往介休城奔去。

跟随他的十余名骑兵一起纵马狂奔,铁蹄激起烟尘,仿佛贴地腾起一道灰龙。

介休城头之上,卢昶正对众部下说道:至于援军……主公定有安排。

话音未落,便听得远处匈奴人连营之中一片惊怒交加的吼声。

众人连忙往城外去看,只见一队骑兵越过堑壕,飞驰而来。

为首一名青年,兴高采烈地冲着城头嚷道:老卢!老卢!我丁文浩助战来啦!卢昶脚下发软,几乎当场坐倒在地。

而他的身后,好些将士已经欢呼起来:是丁渺!丁渺将军!丁渺将军来了!介休城内欢声雷动,丁渺志得意满地向城上欢呼地士兵们举手示意,仿佛得到了巨大的赞扬。

******谢谢各位读者观看,螃蟹这厢有礼。

有好几位朋友提出,建议一天两更的好。

螃蟹也知道一天一更着实令大家看的不爽,真是愧对诸位。

前些日子检视完成的稿子,突然对其中一部分情节不满,于是狠心删了五万五千余字。

这几天努力写稿,总算把存稿勉强维持在十五万字左右。

螃蟹见识鄙陋,写这样的历史文,往往需要反复修改,因而存稿如果不足,确实会影响质量,之所以无法坚持每日两更,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在此跪请各位读者老爷体谅。

今日诚恳接受读者批评,争取下午或晚上加更以示歉意。

虽然如此,还是羞愧地乞求点击、红票、收藏等等。

螃蟹再拜顿首。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七十八章 晋阳大战(十四)介休四门都用土石封死,一时难以开启。

因此卢昶急令以长索垂下城墙,让丁渺等人攀附上城。

敌军以数万之众围城,自以为织就天罗地网,飞鸟难渡,谁料到丁渺胆大包天,竟然装作匈奴高官,大摇大摆地瞒过重重哨卡,直抵介休城下。

这一来,军民为之无不振奋。

待到丁渺大声宣布援军不日即至的时候,欢呼之声城外数里可闻。

守军欢声未止,只听城外战鼓雷动,又一波攻城大军四面压来。

此番动用的军队远多于此前次,更有数支一直养精蓄锐的生力军,簇拥着高大如山的云梯飞楼进逼而来。

那飞楼高达数丈,顶端与介休的城墙齐平,其上用两丈多宽的木板铺成飞桥。

一旦靠近城墙,大军即可沿着飞桥直接攻向城头。

飞楼四周覆盖牛皮,等闲箭石奈何不得。

飞楼之下有十座木轮,百余条大汉藏身楼内推动,势如巨兽奔行,见者无不惊骇。

制造飞楼极其费时,匈奴人动用了全部随军工匠没日没夜赶工,此时也仅仅造了一架,另外还有两架在建。

原准备完工之后尽数用将出来,一举破城。

但此刻或许是被丁渺的举动激怒,匈奴人直接将已完成的一座云梯飞楼投入了战场。

对于这等巨大的攻城器械,无论是弓弩还是滚木礌石都没法造成实质性的损伤。

守军紧急调集数十名弓弩手以火箭射之,胡人则以砂土覆盖火苗。

虽有几处火头燃起,无奈这飞楼太过庞大,想要将其烧毁,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情。

转眼工夫,飞楼靠上城池。

轰然大响声中,城墙为之震动。

城外的胡人纵声狂吼助威,状若癫狂,上百名特别剽悍的胡人将士顺着飞桥杀向城头。

飞桥虽然已经尽量造的宽阔,但毕竟规格有限,士卒们不得不密集排列,就连左右挥舞兵器都受到限制。

冲在最前的一批立即遭到晋军弓箭的集中射击。

虽然这些胡人都身披重铠,但再怎么样精良的铠甲毕竟也无法做到全身防护,暴露在铠甲以外的面部、手足等处免不了中箭。

箭矢入肉的噗噗声,仿佛连成急响,瞬间就有十余名胡人重伤倒地。

有几名胡人摇晃着从飞桥上跌了下去,立刻就在城下摔成烂泥。

但后面的胡人将士丝毫没有因此迟疑,他们摩肩接踵而前,踏着前排倒下的身体继续冲杀,甚至举着死者的尸体作为盾牌,往城墙上冲击。

而晋军立刻让弓箭手退后,代之以压倒第一线的是手持长枪的步兵。

他们依托城垣,以特别加长到三丈许的长枪攒刺。

数十柄长枪往复戳击,就仿佛一只滚动的刺猬拦在飞桥之前。

胡人士卒固然舍生忘死,一时却没有办法可想。

便在此刻,只听得飞桥上霹雳也似一声狂吼,一员将自人丛中跳起,飞越城垣,直落入晋军阵中。

此人豹头环眼,身躯雄健,身披双层重铠,手持一柄奇形大砍刀。

这大砍刀厚背窄刃,至少重二三十斤,柄上带有丈许长的粗大铁链,不仅可以近战,也能及远;施展开的时候,数丈方圆内狂风大作。

他挥舞大刀酣战,每发一刀,必同时叱咤大呼。

所到之处,晋军身首分离,血肉横飞,竞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晋军料不到敌将如此凶悍,一时阵脚大乱。

再加上垛口附近的士卒背对敌将,偏偏又手持长枪转动不便,顿时被杀得溃不成军。

那敌将往来冲杀得性起,忽地仰天长嚎。

飞楼上的胡人战士们随之应和,个个如癫似狂地猛冲猛打。

城下的的匈奴大军更是狂呼乱喊,一时间,耳边只有海啸般的呼声,就连身边人说话的声音都被淹没了!极短的时间里,在这片狭窄的城头就倒下三十余名晋军士卒。

其余的袍泽弟兄们红了眼,不要命地和胡人纠缠在一起,可是胡人此番集中的都是上万人中调集的精锐,个个都是力敌百人的猛士,在那凶悍敌将的带领下步步迫近,晋军死伤人数急剧攀升,防线摇摇欲坠。

然而对于守城的将军卢昶而言,早已经麻木了,这样的局面根本不足以动摇他的冷静态度。

卢昶带着百余名精锐部下就在不远处,却始终没有发出增援的号令。

他神色淡然地观察着战局的变化,不断评估着对垒双方的极限所在。

相比与城下匈奴人几乎无穷无尽的大军,介休守军的力量太单薄了。

他必须确保每次动用兵员都阻断敌人的攻势、确保每一名战死的晋军将士都牺牲得有价值。

他的守城之法并非简单地向敌人进攻之处堆积兵力,而是掌握强有力的预备队,选择适当时机发动强硬的反突击。

虽然前敌各处的损失情况如雪片搬报来,他的脸色丝毫不变,只是拨弄着散放在身前的一些小木片,偶尔取下一枚……这代表又一个完整的五十人队失去了战斗力。

这样的小木片在四天之前共有二十八枚,但现在已经只剩下十来枚了。

丁渺站在卢昶身边,丝毫没注意卢昶的动作。

他双手各执一柄银光闪烁的奇形短戟,时不时地舞动一下,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匈奴武牙大将军刘钦亲自上阵!弟兄们顶不住了,换我上!震耳欲聋的杀声之中,丁渺冲着卢昶大喊。

那悍猛无比的匈奴勇士,赫然便是匈奴武牙大将军刘钦。

此君是匈奴名将,非寻常将领可比,他乃是匈奴屠各部贵种,汉王刘渊同族。

其人勇猛绝伦,常为全军锋锐。

去岁与东瀛公司马腾的并州军决战时,他独领一部兵马邀击晋军,十日之内,连破四重营垒,十战十捷,斩首万余,直杀得晋人双股战栗。

以此赫赫武功,才受封武牙大将军之名号。

可以说,他的威名完全是建立在晋军将士的尸山血海之上。

这般人物,正堪做我丁文浩的敌手啊!丁渺大声嚷道:士则老兄,你的兵上去也是送死了;且让他们退开罢,休要抢我的功劳!这话本是善意无疑,可是经丁渺之口说出,却怎都不是那个滋味。

身为越石公麾下数一数二的骁将,丁渺自恃勇武,说话冲得很,往往让同僚下不了台;偏偏这种性格却很受士卒们的欢迎,实在是奇哉怪也。

好在卢昶早就知道丁渺的癖性,倒也不以为意。

他年纪远较丁渺为长,两人私交又好,于是开口骂道:小儿辈少废话!再等半刻!丁渺狠狠地瞪了卢昶一眼,勉强按捺住几乎要冲破天灵的斗志,咬牙道:好!好!再等半刻!在这厮杀场上,半刻时间简直转瞬即过。

刘钦依旧虎吼如雷地往复冲杀,随着他和他部下勇士们的死斗,他们在城头上占据的空间缓慢却又难以阻挡地慢慢扩大了。

而与此同时,他们所承受的压力也愈来愈大。

晋军舍死忘生地三面夹击他们,而城墙两侧的弓箭手们近乎疯狂地向飞楼倾洒箭雨,甚至有人将身体伸出垛口以外连连施射,全力阻止匈奴援军登城。

胡人毕竟只有这一座飞楼,在密集攒射之下,飞楼顶端已经铺了一层胡族战士的尸体。

在某一个时间点上,能够上城支援的战士数量突然急剧减少。

卢昶大喝道:丁文浩,看你的了!话音未落,丁渺已经扑了出去。

双戟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去势之猛烈,如同被发石机投出的石弹。

******拼出来的一章加更,呵呵。

向每一位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表示感谢。

谢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祝您劳动节快乐!------------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七十九章 晋阳大战(十五)如果从高空俯视,整片战场就像是以介休城为中心的一个巨大漩涡。

一批又一批的‘精’兵悍将从四方的军营中列队而出,杀向介休,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撤。

无数喊杀之声、兵器碰撞之声、无数喝骂、哀鸣、喘息,汇聚成遄急的涌流,从四周投向那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随即被吞噬,就此湮没无踪。

而与这片厮杀搏斗的战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距离介休城以西三十里之处。

那里有一座刁斗森严的军营。

整整两万大军,静静地驻扎在其中。

无论介休的攻守战况多么‘激’烈,他们都丝毫不为所动,就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狰狞巨兽。

战场之中不时派出飞骑,将战况如流水般急报入西面的这座军营:报,我军本日第四度发动进攻,动用人马三千七百,强攻介休东西南三面!报,我军以云梯飞楼直抵城墙,武牙大将军刘钦引死士三百人,披重铠、持利刃,突入城头,杀散敌兵!报,晋人有一将,持双铁戟,与刘钦大将军‘交’手。

此人极其骁勇,刘大将军攻势稍挫,受创不退,意气弥厉!报,晋将卢昶以猛火油泼洒飞楼,复以火箭引燃。

刘大将军不得已退兵,三百死士,战死八成以上!报,晋人在城墙掘有暗‘门’,那持戟将军率壮士一百自暗‘门’突出,十‘荡’十决,焚烧云梯三十余座,我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报,持戟将军绕城厮杀,我军拼死阻拦,仍被马踏连营而过,沿途百人将以上战死者已达九人!左部骁将句犁湖率亲卫拦阻,只一合便被刺死,余众溃散!报,武牙大将军刘钦调集长矛手千余,层层包围持戟敌将。

敌将大呼酣斗,横戟下马而战,顷刻间斩断长矛百余,砍杀将佐军卒不计其数!刘大将军几被其飞戟所伤,无力再战,只得纵他杀回城中!军报一条条报来,每报一条,营中皆有倒‘抽’冷气的声息。

到得此刻,整座大帐之中,已然鸦雀无声,气氛沉重到了极点。

哈哈哈!哈哈哈!我匈奴雄师,数年来转战南北、无不摧破,如今竟然奈何不了介休这弹丸之地么?难道大漠上的狼群只敢抓捕绵羊,却不敢与猛兽对抗么?听报之人怒极反笑,愤然挥臂拍击案几,发出轰然大响。

帐中数十人一齐拜伏在地道:大单于息怒,大单于恕罪!发怒拍案之人,身高八尺四寸,姿仪魁伟过人,相貌端严而美须髯,不怒自威。

正是匈奴大单于、汉王刘渊刘元海。

刘渊乃后汉时匈奴单于於扶罗之孙,左贤王刘豹之子。

传说刘豹之妻呼延氏,在曹魏嘉平年间至黄河龙‘门’祈子,忽然见一大鱼,顶有二角,在祭祀之处的河水中舞动良久方去。

当夜,呼延氏梦见白日所见的大鱼化身为人,持一物‘交’予呼延氏说:此乃日‘精’,服之生贵子。

此后十三月,呼延氏果然育一子,出生时更有神异:左掌天然文有一渊字,故而命名为刘渊。

刘渊于永兴元年自称汉王,起兵反晋,自起事以来,麾军南征北讨,战无不胜,前后击溃晋军数十万众,威名震动大河以北。

此刻刘渊怒火正炽,在穹庐之中往复走动。

穹庐两边数十名将官随‘侍’在侧,泰半两股战栗,汗出如浆。

刘渊推开毡帐的大‘门’向远处眺望一眼,阳光照进帐里,使他鬓角的几缕白发显得非常醒目。

或许是阳光太过耀眼,刘渊皱起眉,返身往帐内走去。

虽然依旧‘精’力旺盛,但他毕竟已是六十二岁的老人了。

匈奴举族的命运系于他一身,偶尔也使他有力不从心之感。

众人皆以为匈奴汉国雄踞并州南北,战无不胜,威‘逼’洛阳,仿佛势吞山河。

然而刘渊自己却清楚的很:匈奴极盛之时占据了大漠南北万里的广袤土地,控弦百万。

而如今的匈奴势力局促于区区并州,户口不及当年的十分之一。

若不是靠着数百年来的余威和刘渊本人的百般努力,几乎连周边的杂胡部落都号令不动。

大晋虽然国势江河日下,可毕竟是正统;纵然屡遭挫折,相比于匈奴仍旧是个庞然大物般的对手。

三年以来,匈奴四面出击,可兵马一退,晋军就卷土重来,总也拿不下一块疆土。

去年深秋总算击败司马腾全取并州,然而刚拿到手里还没捂热,就被那刘琨率奇兵从上党偷越,一战夺回了并州北部,真是叫人恼恨之极。

此番匈奴尽起大军趁着‘春’季来取太原,其实是无奈之举。

那东海王司马越如今权势滔天,朝廷军政皆在其手。

他在许昌、邺城、洛阳等地各自屯驻重兵,日日整军经武,俨然有安定天下之志。

为了能在在与朝廷大军血战前获取稳定的后方,刘渊想尽办法搜集粮秣,赶在‘春’季挥军北上,以图扭转并州北部的局势。

按照最好的打算,匈奴大军应当凭借兵力上的优势速战速决,以呼延晏一路攻取战略要地介休,以乔晞、呼延颢二将各另一军北上,而刘渊自领主力大军策应,根据局势发展投入作战,一举击破刘琨政权。

可谁知刘越石麾下的晋阳军人数虽少,竟然勇敢善战到这种地步,以至于数万大军受阻于区区一个介休!前日凌晨接报,冠军大将军乔晞遭到晋军轻骑夜袭,被敌将陆遥所杀。

今日,先有晋人视我大军如无物,越连营而入围城;后有武牙大将军刘钦受阻于无名下将,使我大军功败垂成!刘渊走动几个来回,怒火渐息,忽地停步叹道:晋人之中,豪杰何其多也!毡帐中一片寂静,并无人敢于答话。

匈奴自起兵以来战无不胜,诸将都养成了眼高于顶的习惯。

这话对于骄横异常的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个侮辱。

偏偏事实如此,又无可辩驳。

众将彼此对视,纷纷‘露’出悻悻的神‘色’。

刘渊又沉‘吟’道:这持戟的晋军勇士,前几日未曾听说过。

莫非就是适才伪装成我匈奴贵种,‘混’入介休城中的?嘿嘿,右於鹿王,你的金冠、饰带,可给我军添了不少麻烦。

所谓右於鹿王,正是刘景的匈奴王号。

数月前他被刘琨打得丢盔卸甲,狼狈逃出晋阳之时,连心爱的金冠、饰带等物都没来得及带走。

谁知今日却被晋人用来乔装改扮,骗过了重重营垒。

刘景慌忙出列拜倒,也不说话,只是连连叩首。

额头碰在地面,发出咚咚的声音。

他是匈奴族中十六位具有王号的大酋之一,更有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的豪勇,故此在汉国建立时,受封为灭晋大将军的高位;虽曾在晋阳受挫于刘琨,于其威名并无大损。

可这般人物,在刘渊面前却仿佛走狗一般。

刘渊低下头看了看跪伏在他脚边的刘景,怫然道:别趴着了,你带三千人马去支援呼延晏,给我认真地打!尊命!刘景大声应答。

他弯腰躬身,不敢抬头;倒退着出了大帐,才调集人马呼啸而去。

贺图延!末将在!辅汉将军贺图延出列。

贺图延年约三十许,剑眉虎目,猿臂蜂腰,望之英气勃勃。

他是专事负责哨探侦察之将,麾下的‘精’锐轻骑早已分遣出发,昼夜不息地回报各处军情。

晋军动向如何?贺图延应声答道:并州刺史刘琨已然出兵。

他亲率晋军主力万余,沿昭馀祁西侧急速南下;此刻应当已过平陶,将渡汾水,呼延颢将军所部即将与其接触。

晋军先锋游骑越过我军前部,在兹氏至中阳一带频繁活动。

末将所部侦骑与其多次‘交’手,损失大略相当。

另外,在中都、京陵一线,有晋军偏师千余人与羯人石勒率领的兵力对峙。

动作好快!有人惊讶地道。

晋军南下的速度果然非常之快,不过三天的功夫,已经直‘逼’隰城。

而隰城距离介休不过百里,骑兵奔驰半天就可以到达。

这样的情况,已经迫使刘渊不得不做出反应。

刘渊返身入座,扬声唤道:陈‘侍’郎,烦请取地域图来。

一名相貌清矍的中年文官快步趋前,将案几上的卷牍撤下,转而铺上一幅极大的地图。

眼看帐中稍显昏暗,他又点起两座烛台,轻轻放置在案几的左右。

这文官乃是匈奴汉国黄‘门’‘侍’郎陈*元达,其人深受汉王信赖,官位虽不极高,却主掌着庞大的密谍网络、参与重重机密要务,绝非寻常朝臣可比也。

而他身为堂堂黄‘门’‘侍’郎,居然亲自做这些份属仆役所为之事,众将心里都清楚,大单于接着要说的事情必然非同小可。

待刘渊抬手做了个请看的姿势,众将便纷纷上前,围拢到案几前方。

这是一幅颇为‘精’细的并州地图。

从地图上可以看出,整个并州大致呈现为略微倾斜的四边形。

诸多山脉‘交’错其间,而汾水、漳水等河川在山脉间奔流,串联起多个盆地。

其中,匈奴汉国控制区域地跨西河、平阳、河东三郡,与太原国之间唯有汾水流经的百里雀鼠谷可以通行。

而在雀鼠谷之北,又有昭馀祁广阔的水面横贯。

这样的地形,导致匈奴大军的行动几乎没有回旋余地,唯有沿途强攻猛打。

故而才有数万大军受阻于介休小城,进退两难的局面。

刘渊凝视着图上地形,淡然道:诸位,刘琨所部确实善战,与那司马腾大是不同。

但战局的变化依然在我的预料之中。

兵法曰: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刘越石以重兵阻我于介休一线,以为得计,殊不知这恰是自取败亡!刘渊向陈*元达微微颔首,随即将手中的朱砂笔往图上一处轻轻一顿,大滴颜‘色’顿时在地图上化开。

只见赤红的‘色’彩浓烈‘欲’滴,彷如血痕。

******谢谢节日期间还来看书的读者,辛苦各位:)节日里,各位哈皮的同时,也请注意休息:)另外感谢拉娜雅、千百度2、荒唐言等朋友,哦不,是老爷。

谢谢各位老爷捧场,螃蟹给跪了。

其中,拉娜雅老爷给予了连载以来的最大额捧场,真令螃蟹一则深喜,二则惭愧啊。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八十章 晋阳大战(十六)三月十七日晨。

永嘉元年春。

匈奴汉王、大单于刘渊引兵北犯太原国。

数日之间,连下中阳、隰城、邬县、京陵、中都诸城,横扫太原国南部,围攻重镇介休。

大晋并州刺史、振威将军、护匈奴中郎将、广武侯刘琨,率领晋阳军主力南下救援,与匈奴大军对峙于汾水之南。

双方兵马合计将近四万之众,血战连场,杀气冲宵而起。

一时间,太原国南部的狭小区域之内,成了大晋朝廷与匈奴叛军角力的焦点所在。

在这片崇山峻岭中,两支强悍的军队就如同两只闪亮獠牙的庞然巨兽,撕咬、搏击,用最原始的方式决定胜负。

而在两军主力部队战场以外,介休城的攻防战依旧惨烈无比的进行中。

在昭馀祁的东侧,则有晋军和匈奴的偏师数千人对峙着。

清晨时分,陆遥几步跃上山巅陡峭的巨岩。

只见浓重的晨雾依旧蔓延在起伏的丘陵之间。

在山坡下的谷地,雾气甚至如流水般涌入,又翻卷起来。

他放眼望去,只能隐约看到一座座丘陵的顶端,仿佛许多小岛飘浮在乳白色的水面。

如此美轮美奂的景色,几乎不是凡间所能有。

这几天里,陆遥带领部下驻守于祁县境内的碛山与匈奴对峙。

此刻他带领若干部下前插至碛山以南二十余里处,距离胡人的麓台山大营只有十里。

这场突发的大雾掩护了他们的行踪,使得他们接近到了这样的距离仍未被胡人巡哨兵力发现;可同时,太过浓密的雾气也阻断了陆遥的视线,让他完全看不清胡人的动向。

数日前晋军奇袭匈奴大营,虽然杀死了不少胡人,但是胡人比预料中更快地组织起了有力反击。

若不是陆遥见机不对及时收兵,几乎要把全军都陷在那里了。

由于兵力实在单薄,陆遥不敢与胡人纠缠,他率军向北撤退,一直到碛山才扎下营寨。

而在胡人那一方面,由于石勒忙于重整兵马,树立威严,因此一时也不忙着发动进攻。

他们只是追着陆遥北撤的脚步,推进到了位于碛山南方的麓台山。

令人高兴的是,就在此时晋阳方面派出的援军也到达了祁县。

这支援军是近几个月来组织起的新军,一共八百人,由裨将军黄肃率领。

这支部队虽然以越石公的老部下为骨干,但底层的将士们都还没有完成基础训练,战斗力相当有限。

在与陆遥沟通以后,黄肃率军进占碛山东面的竭方山,与陆遥所部成犄角之势,威慑匈奴军马。

整整三天的时间里,两军形成了对峙的局面,没有发生战斗。

当太原国南部诸县血战连场的时候,祁县境内反而呈现出诡异的宁静气氛。

这使得陆遥总有几分疑虑的感觉。

沈劲也攀上了巨岩。

他眺望了一番,皱眉道:貌似没什么动静啊。

胡人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就打算这么耗着,耗到粮草不济退军?介休孤城被围,众寡不敌,支撑不了多久的。

若是介休失守,胡人的势力范围可以直抵晋阳城下,这一战我们就算败了!薛彤提醒沈劲:他们可以耗,我们却不可以耗。

胡人耗不起……陆遥摇头道:介休虽小,却城高池深,只须守将得力,绝不是容易攻下的。

倒是那些胡人,他们不事生产、不重稼穑,虽聚十余万众于河东,却徒以抢掠为业,他们能有多少积储可供数万大军长期作战?何况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一定耗不起!不仅仅是耗不起的问题。

此刻率领这支军队的乃是羯人石勒。

他是马贼出身,出名的骁勇狡诈,原是与叛将公师藩接连的冀州大盗之一,贼势最盛之时,几乎攻下邺城。

此人善于用兵,绝不是甘心粮尽退兵,无功而返的人。

郭欢补充道。

他是冀州广宗人,素来关心家乡的情况,因而对石勒在河北的赫赫凶名颇有所知。

陆遥点了点头,愈发肯定了自己对胡人的判断。

他沉声道:我相信胡人这两天必定会有所动作。

老薛,回去以后你一定要安排好营寨的守卫,务必深沟高垒、小心防御。

兵法云,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

薛彤肃然应道:遵命!陆遥又唤道:何云!在!何云大步出列施礼。

自从前次郭家坞堡之事以后,陆遥便解除了何云亲兵统领之职,降为寻常的什长使用以示惩罚。

何云本人自知其罪当惩,心态倒是摆的很正,行事愈加一丝不苟。

这几日他带领斥候们日夜监视敌军,仗着他本人猎户出身,十分熟悉山地潜行诸般技能,因而表现甚为得力。

此刻陆遥重又唤他,何云虽然尽力作沉稳之态,却遮掩不住几分喜色。

你带十名斥候,尽一切可能迫近麓台山,仔细查探。

务必要搞清楚胡人的动向!是!何云大声领命,带人没入浓雾中。

陆遥继续眺望这麓台山的方向,沉吟不语。

他在军中数月以来颇建威严,此刻他不作言语,诸将也不敢多话。

一行人便静静地等候着。

小半个时辰之后,浓雾之中蹄声急响。

何云带着几名斥候骑兵匆匆赶来,隔着老远就叫唤着:将军!将军!因为过于激动,他的声音都有些跑调:启禀将军,胡人……胡人异动!怎么回事?陆遥惊讶地问道。

何云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奔到陆遥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往麓台山的方向侦察,沿途避过多股胡人的哨探,一路潜行到麓台山的山脚。

乘着大雾掩护,大家干脆抵近去,发现胡人在麓台山的营地已经空了大半!整座营地里,至多只有一千人!一时间,几名将领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他们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麓台山的营地里只有一千人?那匈奴大部去了哪里?众将士的心头无不冰凉。

这就譬如两人持刃而斗,若是划定区域、当面公平决战,胜败犹未可知;可是若其中一人身处众目睽睽,而敌手却藏身暗处,这局面可就大不妙之至也。

沈劲急道:须得快快回营!万一胡人来攻,可就大事不妙!薛彤示意沈劲稍安勿躁,随后沉声问道:何云,你确定敌营中只有千人留守?何云满头大汗道:千真万确!我带了两名弟兄抵近胡人营寨,最近时距离只有五十步,看得真切。

那营寨中一应营建俱在,树立旗帜极多,可是至多只有一千人在内!薛彤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等昨日侦察敌营的时候,可曾发现什么异样?何云大声道:薛将军,我们这些斥候轮番监视敌营,并不敢懈怠。

昨日敌营毫无异样。

沈劲气急而骂:毫无异样?几千兵马一夜之间消失,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这并非斥候的过错。

陆遥打断了沈劲的喝骂:敌军既然借着大雾转移,绝不是临时起意,显然是绸缪多日的结果,必有重大图谋。

何云,你干的很好,要不是你,我们还不知要被蒙骗多久!他拍拍何云的肩膀道:且记下了,战后一并叙功!虽然军情突变,陆遥却面不改色,他心思甚快,絮叨两句的时间里便已有了几分计较,于是纵身上马,用严厉的语气说道:沈劲,你带本部骑兵会同何云等斥候,严密巡查麓台山周围五十里,尽一切可能找出胡人主力的动向!许牧,你带十名骑兵,将敌情通报竭方山的黄肃将军,请他加强警戒,严防匈奴偷袭!要快!郭欢,你带本部前去大小道路沿线哨卡,将所有哨卡守把人员增加一倍,所有人都要睁大眼睛盯紧。

谁敢疏忽大意,立斩!陆遥流水价发令,众军官凛然接令,随即各自奔走而去。

陆遥急驰回军营里,又令薛彤、费岑等人整顿军马器械,防备匈奴来攻。

他本人在大帐中急取了祁县及周边地区的地理图来看,看了片刻,只觉丝毫没有收获。

他有几分烦躁地将地图一推,起身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烦心的事情太多太多。

明天休息一天,各位,还请见谅。

螃蟹顿首。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八十一章 晋阳大战(十七)陆遥所承担的压力,远比他部下诸将所了解的更加沉重。

此次来犯匈奴大军总数约莫四万余。

扣除分布在介休、祁县等地的几路人马以外,陆遥估计他们实际能用于主战场的兵力约莫两万八千。

这个数量接近刘琨所率领的晋阳军主力三倍。

越石公率部与其正面对抗,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昨日清晨,信使报来刘琨军令:晋阳军主力与汉王刘渊大军‘激’战连场,双方死伤都极其惨重;因此,后方陆续集结起的兵力都会向隰城调动,不会再有援军派往祁县方面。

祁县的战事,全由陆遥负责。

越石公竟然放心让陆遥这样的新晋将领承担一个战略方向的攻防,固然体现了他用人不疑的非凡气度;可对于陆遥而言,压力实在是很大——他必须依靠现有一千五百人不到的力量,抵挡匈奴五千余众。

匈奴大军强在兵力占优、普遍‘精’锐程度也在晋军战士之上;弱点是他们越过晋军据守的介休北上,粮食补给很成问题,因而不利于久战。

与匈奴恰恰相反,晋军的弱点正是他们的兵力和战斗力。

哪怕陆遥信心再足,也不会认为他部下的晋军拥有与胡人正面对撼的能力;但是晋军占据地利,他们依托昭馀祁东侧诸多高山密林、湖沼河流,坐拥碛山和竭方山两处要地,又扼守团柏谷隘口,形成了坚强的防线。

可是,匈奴人主力的转移,打破了过去几天里两军之间的微妙均势。

不知道敌军的目标,就不可能针对‘性’地组织防御。

晋军原本所依靠的地利优势就此摇摇‘欲’坠,使得战局陷入了极端险恶的局面。

匈奴人的目标是什么?晋军的两支部队在碛山、竭方山的防御都十分稳固,足可以抵挡五倍以上兵力的围攻,这一点不因浓雾而有所改变。

因此,匈奴人趁着大雾转移,其目的不应该是碛山与竭方山的晋军。

那么,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团柏谷?那更不现实。

通往团柏谷的道路一共只有四条,除了山脚下经过的大路以外,三条小路崎岖难行,根本无法容纳大军穿越。

更重要的是,四条道路全都在晋军的严密监视之下,匈奴人根本无法偷越。

既非碛山和竭方山,也不是团柏谷,那匈奴人的目标是什么?匈奴人究竟意‘欲’何为?他们现在会在哪里?他们下一步会做些什么?我军又应当如何应对?陆遥反复地推敲思考着,只觉得头痛‘欲’裂,索‘性’重又取了地图细看。

这份地图是军中常所用之物,但在陆遥看来,实在过于简略。

诸多山川河流都只是寥寥几笔涂抹而过,其间的路途远近标注也多有谬误。

陆遥索‘性’唤来军中向导询问,自取了笔,先将有关地貌一一补齐在地图上。

祁县的地形东南高而西北低,山地、丘陵、平原、湖沼、河流皆有,地形复杂多变。

此刻他所处的碛山就是祁县南部的诸多山峰之一。

晋军的两支兵马分别驻扎在碛山和相对而立的竭方山,不止通往北方向的官道,另外三条可通行人的南北向小路也都在晋军俯瞰之下,堪称飞鸟难渡。

横贯祁县南北的官道从两山夹峙之间而过,通往祁县县城。

县城里的居民早就尽数迁往晋阳,此刻只留下一座空城罢了。

官道再往西北,则是重要隘口团柏谷。

团柏谷以北是一马平川的原野,直达晋阳再无阻碍。

碛山下不远处是龙舟水,又名侯甲水。

原本东西向的河道被碛山所阻,打了个弯往北流去,最终从群山之中奔涌而出,在碛山以北二十余里处的沼泽地带汇入汾水。

陆遥眉头紧皱。

祁县乃是匈奴右部所在,因此他们对这里的地理是极清楚的。

可陆遥在并州从军多年,军中又有本地人作为乡导,对祁县地形的了解也并不逊‘色’于胡人。

问题是,晋军据守的碛山和竭方山的确是要地,他实在想象不出胡人的主力转移到了何处。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继续一笔笔地往地图上添写。

麓台山在碛山的南面,南距京陵十五里;北距碛山大约四十余里路程,若是走小路,还会更远一些。

此山山形险峻,是祁县与武乡的分水岭。

山中有一胡城谷,谷中汇集众多溪流成一河川,名唤胡谷水。

胡谷水东流数十里,在祁县最东端的一个无名湖泽与‘洞’涡水汇合,再转向西北,沿途斗折蛇行,最终在团柏谷以南汇入汾水。

画到这里,陆遥悚然一惊。

胡谷水!胡谷水水量甚小,而且河道蜿蜒曲折,落差甚大,根本无法行舟,因此陆遥起初并未注意。

但是……若胡人的将士们够狠够勇,他们便可以编木为筏,顺水漂流而下!这条河流虽然往东绕了极大的一圈,但一来在与‘洞’涡水汇合处有个湖泊可供休整;二来下游的水量渐渐增加,足可承载大舟;三来,沿途更恰恰可以借复杂的地貌避过麓台山与碛山晋军的监视,直抵晋阳东南最后的要隘团柏谷!没错,定是如此!胡人的主将石勒是河北马贼出身。

这种险中求胜的用兵,不正符合马贼那种胆大妄为、火中取栗的路数么?果然是个狠角‘色’!果然是个亡命之徒!陆遥掷笔而起,大步迈出营帐,高声喝道:传令下去,诸军整顿装备,半个时辰之内拔营!传令兵刚要退下,陆遥忽又喝道:且慢!若石勒并未走胡谷水的水道呢?若是敌人只是借浓雾下山,寻一隐蔽的所在潜伏;我军自‘乱’阵脚,岂不是反给了胡人可趁之机?陆遥完全可以想象,晋军离开碛山营地以后,如果遭到胡人的突击,那必然是惨败的局面!胡人将领石勒很有可能这么做,因为隐匿行藏、伺机毙敌的手段,不也是马贼最擅长的套路么?又或者胡人最终并无行动呢?自己等于仅仅因一个猜测,就主动放弃了重要的战略据点碛山,导致胡人直接威‘逼’团柏谷。

这样重大的指挥疏漏,该承担怎样的责任?陆遥皱紧了双眉,不由自主地在营帐前来回踱步。

他反复地思量着敌人可能的动向,浑然不觉周身冒出了大汗,将几重衣物都湿透了。

将军!将军!陆遥抬眼去看,只见沈劲、何云二人纵身下马,飞快地奔来。

启禀将军,我等无能,未能发现胡人主力所在。

沈劲羞惭道。

陆遥打断沈劲的话语,急切地问道:你们搜索麓台山附近地形,可曾注意到胡谷水左近有何异样?呃……沈劲一时语塞。

他与何云对视一眼,犹疑地道:倒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

胡谷水南岸就是麓台山,胡人将水边整片的林地都砍倒了,因此视野甚是开阔,我等不敢过于迫近。

整片林地?陆遥突然大声喝问,将沈劲吓了一跳。

陆遥又凝重地问道:你们仔细想想,他们砍伐林木,会不会是要编造木筏?沈劲眼前一亮,惊道:很有可能!何云补充道:我们在胡谷水的下游曾见到不少搁浅在岸边的零散木料……很有可能是他们编造木筏的余料!陆遥击掌喝道:就是如此了!他心情振奋之极,大声道:传我将令,立即整顿兵器、甲胄,其他辎重全部抛弃。

全军自后山撤往龙舟水,然后登船去团柏谷!登船?匆匆赶来的薛彤惊讶道:道明,你莫非是‘弄’错了?往团柏谷去得走陆路!龙舟水不通往团柏谷啊?陆遥一把抓住薛彤,将他拉到大帐中的桌案前:老薛,你来看!既然确定了胡人的动向,陆遥转瞬间就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敌人走胡谷水的水路奇袭团柏谷,固然隐蔽,速度却快不起来。

胡谷水河道蜿蜒,先往东绕个大弯,再一路折向正北,路程不下百余里。

纵使胡人天刚放明就出发,此刻也不过刚到半途。

晋军此刻出发,若是走陆路官道的话,经六十余里路程到团柏谷,山路起伏难行,哪怕强行军也需三个时辰。

时间上勉强来得及,但是这样的话,很有可能在团柏谷以南的野外与胡人撞个正着。

胡人兵多且悍,野战为陆遥所不取也。

故而,我们要走这条路!陆遥在地图上重重一指。

他方才已向乡导打探得清楚,龙舟水在碛山折弯以后,几乎笔直往北,直到约莫二十里外汇入昭馀祁。

昭馀祁乃是上古以来天下知名的大泽,近邬县者称为邬泽,祁县境内的称为祁薮,其周边又有无数连绵的湖沼,地形复杂之极。

龙舟水河口的东侧是大片淤积的浅滩,而浅滩的另一边,就是源出象谷的象谷水。

象谷水在这一段与昭馀祁的连绵沼泽湿地几乎汇拢,随后却又一路往北,途经团柏谷的北口,最终在阳邑县汇入汾水。

这条路线,到团柏谷的路程至多五十里;更不要提龙舟水和象谷水都是河道开阔的大河,利于行船。

而且之前为了防止胡人偷越龙舟水,晋军早就将上下游的渡船全都集中起来看管。

计算船只数量,足够载下陆遥所部。

其中虽然需要以人力拖曳,将船只从龙舟水移到象谷水中,可是有数百名将士齐上,并非什么难事。

粗略估计行程,只需两个时辰便能绕到团柏谷以北,将将比胡人超前一步。

兵法如弈棋;纹屏上所争者无非先机,兵法亦如是。

陆遥信心十足道:胡人走水路,我们也走水路!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精’神状态恢复了,但愿身体状态也尽快恢复,ho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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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倪一的鼓励,有生皆苦,日子还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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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八十二章 晋阳大战(十八)未时。

笼罩大地的浓雾早已散去,强烈的阳光洒落下来,真有几分春暖的感受。

一队队士卒们从隘口内急匆匆地向外跑去,闹哄哄地嚷着,杂乱地经过陆遥的身边。

而陆遥向后张望着,脸色铁青。

两个时辰前他们顺着龙舟水赶往团柏谷,可这段路途实在称不上顺利。

晋军征调的渡船都是些不中用的老旧货色,半路上居然有两条船散架,还有三条船漏水。

这不仅导致赶到团柏谷的时间比想象中晚了半个时辰还多,人数也暂时只有四百余人。

其中许多人与破损的船只斗了一路,累得精疲力竭,上岸就瘫倒在地。

陆遥原本打算借助团柏谷的险要地形伏击匈奴,这想法确实甚好,可是将士们的状态如此低靡,哪里还能打仗。

眼看胡人大军将至,军情紧急如火。

他不得不带领亲兵先行赶到团柏谷隘口,将其他人留在后方稍作休整。

团柏谷的守将名唤王彦。

此人原是祁县王氏部曲首领,带领王氏私兵投军后被任命为本县的兵曹史,率兵卒若干维持祁县治安。

匈奴此番入寇,他领了乡兵两百余人把守团柏谷要隘。

那些乡兵缺乏训练,战斗力殊为可疑,因此几天前陆遥又拨了队主费岑领五十兵辅助。

团柏谷原本有座夯土的关隘,可是几年来兵火所及,早已荒废,在原地只留下一尺多高的台基。

陆遥前几日领军南下时,原已令王彦督促乡兵们尽快重建关隘。

可是因为时间太紧张,到此刻为止,只来得及在隘口前的坡地立起三道木栅,木栅前该挖的壕沟还没有动工。

关隘主体的修复工作刚过一小半,大批的木料横七竖八地堆积在谷口处。

为什么动作这么慢?陆遥压抑着怒气问道。

陆将军,弟兄们已经日夜赶工了,可一共就这么些人手,隘口的工程量又大。

再者说,敌人来得太快。

王彦满脸无奈的神色答道。

陆遥瞪了他一眼,转而去问薛彤:后队的弟兄们什么时候能到?你派人去催一催沈劲,若是误了事,我先砍他的头!这种时候,大抵总是统兵大将的心情最是焦虑,陆遥虽然竭力做沉稳之态,但毕竟有时候按捺不住。

半个时辰。

道明,最多半个时辰,弟兄们就能全军抵达,立即可以投入作战。

薛彤信心满满地打保票。

而陆遥只能低头叹气,胡人会给我们半个时辰么?他重重地跺脚:若实在赶不及……唉,只能勉力先顶一阵了。

既然形势如此,也无须多做抱怨,左右不过是拼了性命厮杀而已。

陆遥立时召集在场的什长以上的军官和骨干士卒,准备分派任务。

他随手折下一根干燥的树枝,在地上画出团柏谷的地形。

待要开口,忽见王彦带了若干人从身边仓皇奔过,两人一组,俱都抬着黑漆漆的大缸。

此人手下有兵二百,虽都是些缺乏战斗力的杂兵,可眼下的形势还少他不得。

陆遥正要用他,故而也唤了他部下什长以上前来一同商议。

岂料此人全无军纪,竟然不理会将令,反倒忙着搬那些无用的什物!王兵曹!陆遥大是恚怒,皱眉喝问道:这是何物?王彦打了个哆嗦,连忙陪笑道:陆将军,这是本家族主喜好食用的胡麻油,传闻用来煎物,香气扑鼻。

此物乃是白胡麻压榨而出,三十倾胡麻仅得一缸而已,甚是珍贵。

这几缸都是今年新产的,因道路不靖,故暂时存放在此。

陆将军休怪,既然团柏谷将有战事,我且引人将这几缸胡麻油运到他处安置……大敌当前,你这厮怎还想着什么胡麻油!陆遥不禁绝倒。

未时三刻。

薛彤带着数十名部下仍在隘口前后忙碌,而王彦所部的将士们与陆遥所部先期到达团柏谷的数百人混编在一处,已经列阵完毕。

依托着两边高崖夹峙的地形和木栅,合计五百人的步卒分成三队。

前二后一,成品字形排列。

每队都组成一个拥有弓弩、枪矛和短兵器的密集方阵,由陆遥派出许牧、杨若、费岑三名队主进行指挥。

陆遥本人带领他的本部骑兵居间策应。

列阵方定,远处便有马蹄声起,几名乌桓斥候骑兵突然从道路的尽头出现。

发现晋军阵列之后,他们放缓了速度,在距离军阵一百五十步左右的地方横向行动以观看晋军的虚实。

与此同时,他们又发出嗷嗷的怪声,在马背上做出种种挥刀砍劈的动作来彰显武勇。

这使得面对乌桓人的步卒阵中一阵骚动,被负责的什长厉声呵斥之后,才又沉静下来。

这些骚动的士兵都是祁县世家的私兵,从个体而言,其中数人颇具武勇。

但在陆遥眼中,他们缺乏必要的纪律约束和战斗配合,只能用乌合之众来形容。

小半个时辰之后,远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那是胡人的主力到达。

通常来说,与讲究阵而后战的晋军不同,胡人的步兵通常总是七长八短地拥挤着,无论攻防都显得杂乱无章。

但此刻出现在陆遥眼前的胡人却显然排出了清楚的队列。

他们以三百至四百人为一队,不疾不徐地行军。

除了在官道左右两翼的高草地里各安排了一队骑兵散开行进,其余各队都保持良好的间隔,沿着官道顺序向前。

行进之中部伍丝毫不乱,远远看去仿佛一条贴着起伏山地蜿蜒前进的巨蟒,腾腾的杀气扑面而来。

胡人的兵马在距离晋军三百步左右时停止前进。

随即向两翼延伸开去,一直到与高地相连。

数千人的军阵横列,枪戟如林,人如虎,马如龙,令晋军稀少的兵马相形失色。

而在中军处,取代原冠军大将军乔晞军旗的,是一面简简单单的旗帜,其上并无官职,只有一个笔墨淋漓的石字。

继乔晞之后迅速掌握指挥权的,乃是一个名叫石勒的羯人。

仅仅三五日的时间,他就已经整合了由于乔晞战死而四分五裂的匈奴大军。

而其行动之间有条不紊,较之于初时那些乱哄哄的杂胡更有天壤之别!石勒这厮如此善于治军,今后一定会成为我们的大敌!陆遥叹息道。

胡汉两族数百年来的征战之中,汉人从来不是屈居下风的一方。

哪怕是汉末丧乱时,魏武帝仍能长驱辽东,于白狼山一战底定乌桓。

可是自本朝混一天下之后,懈于武事、军备废弛,凡有边境冲突,几番被外族所欺。

仅余的一点精锐武力,也泰半损失在宗室诸王的内乱之中。

以陆遥这些年来的见闻,朝廷军中真正多谋擅断、有将帅之才的高阶军官,实在是寥若晨星。

而胡人则不然,他们性格轻生好死,天生就是骁勇的战士,又用游牧、狩猎的习俗来砥砺军事技能。

虽然胡人的数量比汉人少得多,可他们拥有远多于汉人的能征惯战之人!以这羯人石勒为例,据说此人起初不过是地位卑微的牧奴罢了,可竟然能应势而起,率领群盗纵横大河南北。

而他这几日里既狡且悍的战术水平展示,也令晋军诸将无不深为戒惧。

他转念想想,不禁又叹了口气。

石勒!这个名字给陆遥所带来的戒惧其实远远超过他人的想象。

在陆遥的前世里,不需要多么有历史知识,只消是读过科普读物《上下五千年》的人,就多半曾记得这个名字:五胡十六国中后赵的建立者;转战南北二十年,最终跨蹑燕赵,并吞韩魏的一代雄杰;从奴隶开始,最终成为几乎统一整个中国北方的后赵皇帝——石勒。

这样的人物,难道不应该是最后出场的大波士么?出场顺序怕是乱了吧?陆遥摇了摇头,将脑海里突然迸发出的奇怪想法赶走。

他向身边一名亲兵道:你去催催薛将军,叫他尽快做好准备!******惊喜地发现本书虽然数据平平,但红票委实不少。

全赖各位读者老爷的支持,螃蟹每日焚香跪拜,祝各位安康。

ORZ------------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八十三章 晋阳大战(十九)不得不承认,双方的实力对比真是悬殊之至,这使得晋军将士们的战斗意愿相当低落。

不少乡兵士卒们心里都在打鼓,因此明眼人一望便看出阵脚显得有些松动。

若不是因为陆遥临时派遣了若干将士混编入乡兵队伍担任骨干,只怕不少人当场就要转身逃跑了。

可是眼看着十倍之敌在前方耀武扬威,哪怕陆遥部下的那些老行伍也不禁发怵。

原本隶属于高翔麾下,最近转纳入陆遥直属的老卒赵鹿即是如此。

他感觉自己嗓子干涩,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猛咳了几声才恢复过来。

眼看胡人的队伍渐显密集,他双手紧紧握住长枪,右脚踩在地面的凹陷处试了试发力;随即又弓下腰,确保自己的身躯完全被军阵第一排的木栅所掩护。

作为历经数十场战斗之后幸存的将士,至不济也会有他独特的保命本领。

赵鹿一面紧张地做着最后的战斗准备,眼神却忍不住向军阵的右侧掠过。

他已经在那片高地中选定了一条穿行于乱石之间的逃跑路线。

万一战事不利,只要沿着这条路线狂奔,无论是胡人的骑兵、还是弓弩手,都很难威胁到他。

赵鹿从远处收回的视线落在身侧的一名年轻士卒身上。

这年轻人身材瘦削,或许是慑于敌军的声势,面色显得有些苍白,正是赵鹿所在什队的什长穆岚。

数月前并州军溃败之后,赵鹿和穆岚都是没头苍蝇也似的败兵之一。

两人一起逃离的战场,直到越石公进军晋阳,才又返回军中。

说来也奇怪,赵鹿和穆岚两人既非同乡,年纪也差了许多,偏偏特别投缘。

虽然穆岚已凭借军事训练中的良好表现升为什长,可赵鹿仍然时常把这个性格耿直的小伙子当做自家晚辈看。

赵鹿犹豫了一瞬,随后压低了声音说:小子,一会儿要是有啥……千万要紧跟着我!跟紧了才有活路,懂么?别傻乎乎的可着劲儿往前冲!没想到穆岚瞪了他一眼,怒冲冲地回答道: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赵鹿茫然地看着穆岚:你说的是啥子嘛?这玩意儿是汉话么?我怎么听不懂?穆岚曾随乡中长者受庠序之教,是陆遥军中仅有的几位识文断字的军人,在之前的军事训练中,与朱声等人一同被陆遥所发现。

陆遥对这几人非常重视,经常在训练之余加以格外的沟通交流,颇有些将之视为将军门生的意思。

故而穆岚脱口而出陆遥所述的兵法,乃是寻常。

问题是,这些言语在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兵听来,未免太过深奥了。

穆岚咬牙道:这是陆将军教的,意思是在战场上唯有舍死忘生才有活路;像老伯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一定会死啊!赵鹿不禁惊怒:你这鸟厮,晦气!枉我素日里那么关照你,你咋就那么没心没肺呢……赵鹿当真发起怒来,可以骂上三天三夜都不停。

可这回,他才说了两句,前方杀声大振,胡人发起了攻势。

虽说行军时的阵列颇有几分强兵气象,可是胡人冲杀起来依旧是乱糟糟的。

随着中军鸣镝为号,一支大约三五百人的队伍大吼高呼着,也不分长兵短兵的差异,向着晋军的阵列蜂拥狂奔而来。

队中更有人张弓搭箭乱射,箭簇打在竖起的木栅上,噗噗连响。

有一些箭透过木栅的缝隙贯入,命中了几名晋军士卒。

好在胡人用的弓是用于骑射的长梢角弓,射程和威力都属平平,即使射中,只要不是直接命中要害,都没有大碍。

晋军的弓箭手立刻回射,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各自若干人中箭。

晋军士卒借着木栅的掩护,中箭的士卒远较胡人为少。

而胡人生性勇悍,除非是正中要害,否则根本不停止冲锋的脚步。

转眼时间,胡人已逼近了。

他们像是冲撞上堤坝的激流,发出轰然的叫喊。

位列最先的一批力士手持大刀阔斧,在盾牌的掩护下开始砍劈木栅。

团柏谷前的木栅一共设了三道,顺着道路的方向逐次后退。

此刻胡人迫近的乃是第一道。

这木栅是用附近山林里砍伐的原木搭建而成,结构虽然粗劣,但却结实的很。

胡人一斧又一斧地砍了小半晌,只见树皮、木屑之类横飞,短时间内却没什么成果。

反而是晋军用长枪隔着木栅往外攒刺,接连刺死了好几名刀斧手。

胡人生性轻生好死,但凡被有谁搠死搠伤了,其他人丝毫不顾。

有时候干脆踩着死伤者的身躯向前,拾起落地的利刃大斧继续攻打木栅。

更有些身手矫健的,便来挥刀劈砍晋军长枪的枪身。

穆岚猫着腰从木栅的缝隙中瞄准,瞅冷子将长枪捅出去,接连伤了数人以后,忽然枪柄被人拽着猛力往外拉扯。

他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拖拽过去,额角咚地撞在木料上,被头破血流地反弹回去。

他正厮杀的亢奋,哪里会觉得痛?呼喝着又要往前冲,可挥动长枪的动作却不得力。

定神去看,那长枪已被砍断,断口距离手掌不过寸许。

转念一想,才发觉若非那木栅将自己阻了一阻,只怕胳臂已经被卸了。

正在侥幸的当口,忽听身后有人大叫:小心!话音未落,穆岚只觉眼前一黑,随即被一名从天而降的高壮胡人大汉扑倒。

原来胡人这时已学了乖,先以几名刀盾手为前导,接连砍断了几杆长枪,晋军在这个小区域内的反击力度顿时受挫。

趁此时机,他们将大盾靠在木栅上,十余名身手矫健的勇士借力翻过木栅,直跃进了晋军阵中。

不巧穆岚正弯腰捂头,一名肥壮胡人便跳到了他背上,两人全都站立不稳,顿时滚做一团。

两人相隔太近,那胡人桀桀狞笑,满嘴的腥臭扑面而来,中人欲呕。

穆岚只顾着双手一抱,将胡人持刀的手臂挽住了,却防不得另一手得空,挥拳在他的胸胁乱殴。

那拳重似千钧,直打得穆岚口鼻溅血,眼看要被当场打死。

好在赵鹿反应甚快,斜刺里奔过来,往后心一刀取了那胡人的性命。

穆岚死里逃生,只觉得手脚都软了。

与此同时,那些跃入木栅后的胡人狂呼乱喊,手持短兵放手大杀。

四周的晋军相距既近,用的又是回转不灵的长兵器,如何抵挡的了?顿时被杀伤了十几个弟兄,阵列大乱。

好在指挥的军官杨若是久经沙场的老行伍了,经验非常丰富,毫不犹豫地号令后排的长枪手递补上前。

这些长枪手都是经过了几个月艰苦训练的士兵,十余杆长枪齐刺之下,任凭你身手通天都没有活路,很快就把他们都刺死了。

这些悍勇死士虽然尽数阵亡,可是被他们一阵胡搅,晋军在木栅沿线的防御阵型出现了极大的疏漏。

趁着长枪手忙于消灭这些死士的时候,更多的胡人抵近了木栅。

有的人继续以刀斧砍伐;有的人攀爬在木栅上,挥动手中兵器乱杀;还有人仗着力大,干脆喊着号子冲撞,想把木栅撞翻。

而晋军立刻组织反击。

穆岚趴在地上稍许喘息几声,抬手抹去嘴角淌血。

眼见敌军迫近,他在地上捡了一根长枪,重又冲去木栅边抵敌。

若以个人的骁勇和战斗意志而论,匈奴战士确实远在晋军之上。

然而两军结阵而战,个人的武勇往往无所施展。

此时,晋军这边数十名长枪手在过去一个月训练中培养而出的战斗方法,却展现出了成果。

以穆岚这一什为例,扣除连日来战死和受伤的,还余六名士卒。

他们以三人为一个坚固的战斗小组;紧密配合,分进合击。

每次出击只以毙伤一人为目标,绝不恋战,也绝不各自为战。

匈奴人与他们只一照面,三柄长枪就同时搠到。

而在防御的时候,晋军一方面依托木栅的掩护,另一方面彼此支援,一次次逼退胡人迅猛的冲击。

凭借数十名长矛手们展现出的良好战术纪律,晋军死死抵住了胡人。

双方谁也不愿后退,彼此惨烈地厮杀着,在短短的时间里,都出现了极其巨大的死伤。

******谢谢各位读者支持和关心。

书评区里有些问题,在这里简单回答一下。

本书正常的更新节奏是每日一更,螃蟹身为上班族,写作完全出于业余爱好,每天趁着工作间隙涂抹几笔,实在想快也快不起来。

周六周日我一个人带孩子,小孩六岁,正是折腾的时候,所以我会比平时还忙。

但如果有断更,下周我会加更作为补偿。

诚挚地希望各位朋友理解。

如因此导致读者老爷不快,螃蟹唯免冠顿首以谢。

拟切腹,求介错……另外,还有关于章节名的问题。

个人以为,晋阳大战这样的重要情节,排列到第十八章真不是什么大问题,老实讲,这一场大战后面还有好几十章。

如果读者老爷因此而感觉不耐烦,我……我只有提前放出大结局以表歉意了……五胡十六国是个冷门年代,所以《扶风歌》注定热不起来。

呵呵,正因为如此,能够驻足观看本书的每一位读者,都令我感受到了巨大的帮助,诚挚地感谢各位。

最后,据编辑通知,下周上风云榜。

周一到周五我会尽力两更!------------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八十四章 晋阳大战(二十)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了。

在这半个时辰里,匈奴人连续组织了五次冲击,接连突破了两道木栅,虽然尚未取得完胜,却使得晋军的伤亡极其惨重,至少有一百具尸体被丢弃在前两道木栅之间。

这时石勒让将士们稍许歇息,积蓄些精力再战。

任谁都知道,只需突破眼前这道关口,祁县往北一马平川,再没有任何能用以阻拦匈奴大军的地形。

凭着他们这五千人马,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直逼晋阳城下亦非难事。

这支军马,原本只是汉王刘渊抽调各路附从部落组成的一支偏师,不过用以吸引晋军注意力罢了。

领兵的酋长们自己都不曾想过能有什么战果。

何况他们出师不利,统兵的冠军大将军乔晞居然被晋人乘着夜色突袭斩杀,次日晋军大举进攻,更杀得全军上下溃不成军,士气低迷之极。

好在天神佑护,继任为全军统帅的羯人石勒力挽颓势,不仅将战线一举推进至祁县,此刻竟然有机会扑向晋阳!这样的局面,真让匈奴诸将的心情愉快的很,距离战线数百步开外的中军所在,十余名酋长、将校个个满面春风。

匈奴万骑长刘苞乃是受大单于刘渊委派的全军副帅,带领本部落数百人随军,其职权类似于监军。

前几日战况不利时,刘苞并无匡济之能,部下反倒被晋军杀死了许多;石勒统合诸军时,此辈又自高身份,很不合作。

军中诸部杂胡头目,都对此人深感厌恶。

这时刘苞仰天大笑,十分得意:此刻晋军布置在碛山和竭方山的兵马,一定焦头烂额了吧?咱们先攻破团柏谷,然后吃下碛山和竭方山的晋军,最后拿下晋阳!哈哈,石勒,你看如何啊?刘苞这番话出口,分明有抢功的意思。

几天来,石勒费尽心机与晋人鏖战,直到此刻才看到取胜之机。

刘苞先前毫无表现,却赫然已将之后的战果纳入到自己囊中。

石勒不禁心中大是恚怒。

但他深知刘苞素来以匈奴贵种自矜,说话毫无禁忌。

何况他既然投效于汉王刘渊麾下,对这些匈奴豪酋便不得不稍加忍让,于是强自将怒气压抑下来。

却听得刘苞继续道:乔晞这厮有勇无谋,行军布阵多有乖谬,差点将大家都害了。

多亏石勒你整顿败军。

这份功绩,我定然会向大单于禀报,请他重重赏你!哈哈!哈哈!想不到羯奴当中还有你这样的人物,哈哈……此话一出,随侍在石勒身旁的王阳、燮安、支雄、冀保等十八骑中人顿时变色。

石勒乃是羯人出身。

羯人的种类与匈奴不同,他们不事游牧,绝大多数都很穷困,许多人不得不替人帮佣渡日,还有被卖给山东汉人为奴的。

因此许多匈奴人都看不起羯人,蔑称他们为羯奴。

石勒依附在乌桓大酋伏利度旗下时,曾因此与人几番发生冲突。

可那时候石勒乃是穷途来投,寄人篱下;此刻他亲自执掌上千人马,身为一军总帅,地位与之前相比已有天渊之别。

这匈奴人竟然还敢如此无礼!石勒再难掩饰心中不悦,他一引缰绳,自行向前去眺望晋军的阵地。

此刻据守在路口的晋军只剩下了不到二百人,看他们的样子,已经十分疲惫。

而在他们身后,有一名骑着高头骏马的将官仍在呼喝着鼓舞士气。

远远看去,这人约莫七尺高的个头,双肩宽阔,身材十分英伟。

在兜鍪之下,可见他的天庭饱满,鼻梁丰隆高挺,双眼神采奕奕。

单以相貌而论,不像个将军,倒有几分偏偏浊世佳公子的风韵。

石勒在这里打量着,那将官似乎有所察觉,忽然转过头向这边看来。

两人眼神交汇,石勒只觉得双眼发痛,竟仿佛凭空被刀剑所伤。

石勒闷哼一声,控马退后几步。

那将官也不理会他,自顾看向别处。

石勒这才发现,在他左侧的脸颊上,一道灰白的伤疤从眼角直拖到嘴角,英俊的面容也由此显出凶横强悍的意味来。

大哥,何事?身后蹄声得得,王阳见石勒忽然退后,于是前来询问。

不知为何,石勒突然有种危险的预感。

他想了想,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疏漏,于是微微摇头,对王阳道:我没有事。

这团柏谷守将似乎有几分眼熟……王阳笑了:怎么会,咱们原在冀州往来厮杀,这个月才投入大单于的麾下,何时见过并州的兵将?大哥是太过劳累,眼花了吧。

石勒只是顺口一说而已,既然王阳这般解释,他也就不再多想。

此时冀保从后面上前几步捧来一份食物:大哥,我们凑了些吃食给将士们加餐。

大家不妨吃饱喝足,再去厮杀。

石勒等众今早出兵时用了些许饮食,此刻早就饥饿难耐。

他放眼向己方阵中观看,只见诸多将士都在大嚼,便不客气,自来用饭。

他拿到的是个粗陶大碗,碗里装着许多乌黑的块状物。

石勒只当是秫秸或桑葚之类,一口咽下,只觉口感不对,细想了想,几乎把大碗抛却地面:这……这是什么肉?此物绝非兽肉,很有可能便是所谓人脯!石勒惊疑不定地望了望冀保,却见冀保面不改色,顿觉气馁。

这两年来河北灾荒不断,匈奴单于庭所在的离石也未能幸免,居民易子而食,就连放牧的牛羊也饿到互相啃吃毛发的地步。

军粮供应更是极其窘迫。

此番数万大军出击,固然出于晋军意料之外,但为了供给庞大的战争耗费,已经榨干了匈奴汉国的每一点每一滴潜力。

担任后勤任务的冀保实在不易,石勒也知道没法要求更多。

他长叹一声,将陶碗放下。

汉王刘渊拥大军北进,看似气势煊赫,其实早就把最后的老底子都倾将出来,无论人力、物力、财力都已到了极限。

因此刘渊更加急于攻陷晋阳,希望夺取并州北部的资财以供军需。

而据守晋阳的刘琨其实又能好到哪里。

整个并州几经战乱,所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除了哀鸿遍野,还能留下什么?石勒紧皱双眉,怔怔地想着心事,部下们谁也不敢打扰他,都静静在一旁等待。

过了许久,石勒一跃而起,恢复了信心十足的姿态。

他大声催促王阳道:率军驻守碛山的陆遥颇善用兵,我估计至多明天就有援军赶到。

王阳,你带上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他们几个亲自攻上去,务必在入夜前拿下隘口!我们要打个漂亮仗,在那些匈奴人面前显示一番手段!王阳乃是石勒麾下十八骑之首,追随石勒最久,也最得信赖。

他原本是冀州赤龙马场的牧奴,少年时得异人传授了超绝武艺,双手长矛的独门绝艺更是威震河北。

每有大战,他总是当先冲阵、斩将夺旗,是石勒麾下数一数二的勇武之士。

昔日石勒追随公师藩、汲桑等巨寇与朝廷大将、有屠伯之称的苟晞与交战。

苟晞引雄兵五万,军容严整。

群寇望之生畏,无不两股战栗。

当是时也,唯有王阳单骑突出,于万军阵前跃马挑战,连斩苟晞麾下勇将数员,全军士气由此复振。

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等人,也都是名震冀州的骁勇战士。

石勒下定决心速战速决,这才令他们一同参与进攻。

王阳正待出发,石勒忽然又道:我看这将形貌非常,不是寻常庸人。

此战最好能擒拿此人,若能降服他,日后定然是个臂助。

王阳作难道:大哥既有此意,只凭小弟这两柄矛,定当擒他。

只是这等人身为朝廷将官,自视甚高。

大哥想让他倾心归附,只怕不那么容易。

石勒微笑道:试一试何妨。

如今朝廷昏庸无道,天下豪杰四起。

当此乱世,焉知今日的流贼不是明日的君臣将相?又焉知今日的高官显贵不是明日的丧家之犬?若能降服此人,真是如虎添翼,正好图谋大事。

王阳点了点头,伸手拍拍挂在马鞍旁的两支精铁长矛,带着数十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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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八十五章 晋阳大战(二十一)石勒观察了一阵战局的动向,忽然再度生出那种危险的感觉来。

当他在冀州与官军作战时,这样的直觉几次救了他的性命,因而石勒非常信赖自己的直觉。

可是,哪怕他焦躁地拍了拍自己的面颊,也想不出这危险之感究竟来自于何方。

他仔细想了想,驻扎在碛山和竭方山的晋军此刻应当已经看到了团柏谷燃起的狼烟。

推算他们行军的速度,约莫三个半时辰以后,大约入夜时分才可能赶到战场。

可是有这三个半时辰,足够他攻下团柏谷了。

随后依托团柏谷的地形,可以先行歼灭南来之援军,随后挥师北向以迫晋阳。

无论攻守进退,都在石勒掌中。

当然,按照刘苞那厮的看法,乃是在他的掌中。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样的战局都很顺利。

但石勒决定保持足够的警惕,万万不能给敌人留下可趁之机。

于是他又将得力部下、十八骑之中的夔安唤来,命他率领精兵五百,往大军以南的官道上列阵防御,以防有变。

做完了这番布置之后,石勒重又打量战场:在战场的正面,匈奴人的兵力优势几乎达到十倍以上,随时可以突入两山夹峙的关口;而在两翼的山峦上,也早早地派遣了斥候攀爬上去监视敌情,清晨的雾气早已散去,此刻天气极好,视野广阔,绝不会有任何疏漏。

毫无疑问,这是己方必胜的局面。

阻拦在五千胡族勇士和晋阳城之间的,只剩下这个小小的团柏谷,还有那几百名虽然顽强奋战、却必定失败的晋军战士。

石勒凝了凝神,又看了看谷口的地势。

他眼力极佳,虽然相距甚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关口外围,晋军的木栅已经显得破烂。

看士卒的姿态,其中不少人显然已畏缩怯战。

唯有那员晋军将领依旧立马于隘口,神色安若磐石。

他身后的隘口处,横七竖八地凌乱堆着大量木料,看来晋军原本是想建立一座堡垒,却未能及时完工。

危险的感觉或许来自于这座堡垒吧……如果这座堡垒完成,今日的形势可就很是不妙了!石勒这样总结道,他暗自庆幸。

就在石勒四处观看的这点功夫,距离隘口一箭之地的匈奴人马整备完毕,他们发一声喊,密密麻麻地向木栅冲去。

这次参加进攻的,仅仅第一波就足有八百人以上的兵力,领头的都是精选出的勇士。

晋军一来兵力捉襟见肘,二来借以防御的木栅在前几次攻打之后多处受损,因此立刻陷入了被动局面。

先是密集的箭雨落下,噼噼啪啪地打在木栅上、甲胄上、头盔上、人身上。

这些箭矢似乎也是特意调集的,很多都是重头的破甲箭,一旦着身,轻易就撕裂甲胄和筋肉,截断骨骼,甚至能将躯干射个透穿。

随后是大批步卒蜂拥而上。

晋军的长矛手在几次缠斗之后,损失非常大,此刻已经很难在木栅后布置起密集的阵线。

许多胡人步卒将散乱刺出的长矛砍断,然后冲近了木栅。

木栅原本已摇摇欲坠,坚持了没多久,就被砸出了好几个缺口。

匈奴人如同潮水般直扑进来。

守在木栅沿线的晋军士卒们甚至来不及退到关口,就陷入到与胡人的纠缠战斗中。

他们每个人都在奋力厮杀着,可是身边倒下的士卒越来越多,剩余的将士们渐渐感到绝望。

队主许牧身披两重铁铠,双手各持大刀,高呼酣战。

他接连砍倒数名冲到面前的胡人战士,铠甲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令人望而生畏。

随即更多的胡人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包围起来。

许牧机敏地转身出刀,将一名扑来的敌兵拦腰斩断,却不防另一名敌人从斜刺里冲来,用沉重的狼牙棒砸中他的胸口。

狼牙棒挥击的力量太过强大,顿时将整块铠甲都砸得凹陷了下去。

许牧觉得胸口仿佛被万斤巨石所压,无法呼吸。

他丢下一柄刀,荷荷地叫嚷了两声,想要伸手解开铠甲,口鼻之中却喷出大股鲜血,身躯摇晃起来。

一名敌人飞身上前把许牧扑倒,随后踏住他的身躯,用锋利的短刀刺入他的脖颈。

短刀从颈部粗大的血管处扎入,鲜血猛地飞溅出来,许牧猛地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那敌人先将他的头盔解下来戴在自己头上,随即将他的头颅切了下来,高兴地向四周展示。

将为兵之胆。

许牧的阵亡,对他所在的百人队是个巨大的打击,除了少量将士还在坚持奋战,其他的人立刻就溃散了。

胡人从这个方向突入,渐渐将晋军分割包围成了好几块。

费岑竭力收拢着部下,依托侧面的山壁且战且退。

和他在一起作战的大约还有三十多人,大部分都用短兵和盾牌。

他们四面遮挡着,竭力承受着怒涛般的冲击。

这些几乎都是他本部的战士,来自于王彦部下的乡兵们几乎全都战死了。

确实正如穆岚适才背诵的兵法所说,在这样残酷的战斗中,越是贪生怕死的人,越是难以活命。

而费岑的老部下们,无论作战意志还是战斗技能,都远远超过那些乡兵。

所以当乡兵们死伤枕藉的时候,费岑和他部下老卒仍旧维持着作战的阵列。

但这局面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数倍的敌人包围着他们,狂呼乱喊着狠杀。

刀斧劈在盾牌上的声音密如雨点,不时还有长槊之类从盾牌的间隙戳刺进来,将晋军士卒一一刺死。

费岑呼喝指挥着,当哪里出现危险,他就冲上去抵挡一阵,再退回来。

这种作战方式其实最是危险,皆因他每次都会面临最猛烈的攻击。

不过片刻功夫,他的身上就增添了好几处伤口,甚至半边面颊被敌人的长槊槊头击打,皮肉几乎都被撕裂了,可以直接看到颌骨和牙齿。

鲜血涌出来染红了半边身体,看起来非常恐怖。

赵鹿所在的十人队只剩下了他和穆岚两人。

其余人都已经战死了。

他俩人的长矛都在剧烈战斗中折断了,于是各自捡了一把寰首刀,背靠背站在一起,和四五个包围着他们的胡人拼杀着。

这几个胡人都是使用狼牙棒、大斧等重兵器的壮汉,十分厉害。

穆岚的右腿和右臂都受了重伤,因此成了胡人猛烈进攻的一面。

不过几个回合,他的左肩膀上就被一把狼牙棒砸中,伴随着肩胛骨碎裂的声音,寰首刀当啷落地。

赵鹿更加狂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与此同时他居然还能分心去痛骂穆岚:你个傻娃娃,叫你跑你不跑,现在把老子也给坑害了!只凭他一人,再怎么也遮挡不住四面八方的胡人了。

围在他们身周的胡人一齐狞笑起来,露出了野兽噬食猎物时那种表情。

赵鹿也笑了笑,知道自己的性命就要了结在此。

好在已经活了四十多岁,不亏了。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看军阵右侧那条的逃跑路线。

枉费了自己这么多心思选定,最终却没能用上,这是命里注定啊!赵鹿嘟囔了一声。

******紧赶慢赶,终于赶出来了,ho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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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读者支持!------------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八十六章 晋阳大战(二十二)赵鹿瞑目待死。

可正在胡人手中刀斧将要落下的时候,忽然劲风大作。

一柄长枪势若千钧地横扫过来,一枪便将两名胡人战士砸得吐血而飞!赵鹿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去,只见那长枪通由精铁所制,寒光闪烁。

持枪之人身姿雄壮若神,高踞青骢战马之上,不是陆遥是谁?此刻晋军的防御阵线已经彻底崩溃,胡人的大队人马势若怒涛,从几个方向同时突入晋军的阵营。

他们将一部分兵力用以集中围歼晋军余部,两翼的兵力则迅速向山口突进。

而陆遥偏偏就在这时候带着他的亲卫骑兵,反向冲击过来!另两名胡人战士这时反应了过来。

他们狂吼一声,向陆遥扑去。

陆遥双腿猛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向前冲刺;他右手长枪乘势探前,正中一人前胸。

随着怪异的噗哧声响,尖锐的枪尖从那胡人后背刺出。

陆遥手腕轻抖,长枪如灵蛇般缩回,那胡人硕壮的身躯就如一个迸碎的血袋般颓然倒地。

这时剩余的那个胡人战士从左侧扑到了陆遥身边,舞动掌中巨斧砍下。

陆遥稍一侧身让过巨斧,随即左手拔刀反撩。

刀光似雪,顿时将那胡人生生斩为两截,滚烫的鲜血如匹练般飞溅,洒落在陆遥的身上。

陆遥往山口的方向一指,向赵鹿和穆岚厉声道:还能动的,就快走!说完,他便纵马向另一处被包围的晋军奔去。

亲卫骑兵十余人紧随在他的身后咆哮着冲锋。

当匈奴人攻破防线的时候,陆遥不禁惊怒交集。

他委实没有预料到匈奴人这一拨攻势的猛烈程度。

他原本的打算是依托地形且战且退,,可这次胡人他们在五六个方向同时发起强攻,冲在最前的都是挑选出的胡人勇士,兵锋锐不可当。

晋军勉强维持的战线顿时大溃。

放眼望去,木栅沿线横七竖八地都是晋军的尸体,残余的将士被分割成了许多小块,还在拼死抵抗。

这些将士都是并州军的余部,他们投奔到陆遥的麾下,有的是因为从军才能混上一顿饱饭,有的是因为陆遥从不苛待士卒,有的是期待在陆遥的带领下能多一分生存的机会,也有的是希望能剿灭胡虏,以报血海深仇……可是现在,他们中的半数已经战死了,还有半数身陷绝境之中!陆遥再没法想下去了,他大喝一声,立即提兵去救。

当他斩杀了几名胡人战士,救下赵鹿和穆岚两人之后,附近的数十名敌军就已经注意到了他。

只听一声唿哨,除了留下少许人手继续围攻几名落单的晋军以外,其余众人向陆遥包抄过来。

陆遥哪里会惧怕这等杂兵?他闪电般冲上前去,手中长枪舞了个旋,随即向着敌人疯狂戳刺。

冲在最前的十余名胡人惨呼连连,转眼间横七竖八的尸体就绕着他围了个半圆。

陆遥催动战马向前冲击。

两名胡人勇悍之极,从斜刺里奔过来阻挡,陆遥一牵缰绳,胯下战马海碗大的马蹄连连蹬踏,将他们踩得筋断骨折。

围攻那拨晋军的的胡人见陆遥如此神勇,顿时没了斗志,被他一冲即垮。

陆遥又救下几名晋军将士。

陆遥更不迟疑,继续向另一处被包围的晋军士卒冲去。

他以双足控马,双手分持枪、刀,左冲右突,战马之前绝无一合之将,强行在胡人松散的队形中趟出了一条血路。

当陆遥凿穿整条阵列之后,向后稍一张望,被他救出的晋军战士都紧随在陆遥的身后浴血冲杀,从一开始的一人、二人,到随后的十余人,眨眼的功夫,已形成了五十余人的小小队伍。

这些士卒之中,有在箕城率先投奔的少年军士楚鲲、有陆遥的老部下费岑和他的副手陶磊……陆遥竟然凭借一人之力,将那些陷入胡人包围的战士全都搭救出来了!可是,他个人固然勇猛善战,毕竟没法挽回整个战局。

这时晋军设立的木栅已经被完全推倒,胡人蜂拥杀来,数量越来越多,要是被大股敌人围住,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是死路一条。

因此这时陆遥不再恋战。

待到将士们大致取齐,他带领众人且战且走,向坡地尽头的隘口处退去。

隘口处原本有数十名晋军士卒在把守,但此刻已经全都跑了。

在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形势下,没有人会坚守在这里。

而大队匈奴战士也紧追着陆遥等人向着隘口冲去。

陆遥堕在队伍最后,舞动长枪连杀了几个衔尾追击的胡人战士,将敌人追赶的速度稍稍压制些许。

忽听得铁蹄踏地之声如雷声轰鸣,陆遥不禁面色微变:是乌桓骑兵!这些精锐骑兵没有投入刚才的战斗。

他们一直在阵后养精蓄锐,直到三道木栅皆被突破才呼啸而来,追杀晋军败兵。

陆遥急忙催马狂奔,几个箭步就追上了往隘口疾奔的众士卒。

快!快!快!他连声呼喝,但是士卒们双足奔走的速度怎么能比的上奔马?他喊了没几句,乌桓骑兵已然逼近了。

几柄长槊探出,只在陆遥的背心处弄影。

陆遥马快,若是放开了奔走,未必不能甩开胡人的追兵。

可这样一来,那数十名撤退中的晋军士卒绝对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陆遥大吼道:尔等速退!我来断后!吼声未落,他猛力勒马!随着陆遥的吼声,胯下青骢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紧追在他身后的乌桓骑兵猝不及防。

有三名骑兵止不住马,直接从他身侧冲了过去。

另有七八名骑兵挨挨擦擦地撞在一起,甚至还有两匹战马因冲撞而滚倒在地,反倒把跟随在更后方的大队骑兵阻了一阻。

这些人马拥挤作一团,同样也将陆遥紧紧地封锁起来了。

好几名乌桓战士同时发现这情况,他们高声怒吼,高举各种各样的兵器向陆遥砍来。

陆遥挺枪横扫,立刻就将那些兵器格开。

他随即发动全力反击,由于长枪挥动的速度太快,精钢打造的枪杆竟然产生了极剧烈的振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在几天前的夜袭中陆遥受伤不轻,此刻并未痊愈。

可他的勇武丝毫不因此而稍见减退。

匈奴战士虽众,陆遥却如同被群狼包围着的一头狮子般左冲右突,连连撼动他们的阵脚。

陆遥的枪法与当时任何枪法名家不同,特别注重以小臂和手腕发力,刺击的距离较近而发招速度极快,手臂稍动,便是一片银光洒落。

在那些乌桓战士的眼里,只见陆遥掌中的长枪盘旋挥舞,仿佛一个银光燿燿的光球突然间自重重包围之中炸开。

银光所到之处,敌人无不惨嚎倒地。

趁着这点时间,那数十名晋军士卒撒开脚丫狂奔,撤退到隘口之后去了。

而陆遥却缓急脱身不得。

他虽然勇武过人,敌人之中又怎会没有熊罴之将?转眼间便有一将跃马而出,当道横截陆遥。

此人面如重枣,相貌十分雄壮威武;虽然是汉人,却头戴一顶浑脱帽,做胡人打扮。

再看他双肩极其宽阔,手臂颀长如巨猿,双手各执一柄奇形铁矛,招法诡奇无比。

这人正是石勒麾下的勇士王阳。

王阳虽在并州声名不显,却是闻名冀州的巨寇之一,身手之强悍绝不在乔晞之下。

陆遥急于脱身,口中叱喝连连,舞动长枪暴风骤雨般杀将过去。

王阳盘马而战,丝毫不落下风,看他的神态,分明还有余力。

当此众寡悬殊之际,陆遥全靠着个人的武勇连连冲阵才勉强占据主动权。

此刻一旦势头受阻,乌桓骑兵随即刀枪剑戟并举,从两翼包抄而来。

为首数人乃是桃豹、冀保等石勒部下力敌百人的勇士,十分难缠。

这几人加入战团之后,陆遥立刻就左支右绌,连连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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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再拜顿首。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八十七章 晋阳大战(二十三)骑士对战的形式,通常是双方跑马对冲。

双方各持枪、矛、槊等长兵器,策马迎面冲刺。

待到进入武器的攻击范围,就借着战马的冲力,猛刺对方。

如果被刺中了,自然是肚腹洞穿,死得不能再死。

如果没被刺中,则继续向前,待战马停步之后,再回头进行第二次冲刺。

每一次对冲,就称为一个回合。

在这个过程中,除了双马交会的瞬间以外,其它时候都可以用来稍作喘息,恢复体力。

而陆遥此刻却毫无喘息之机。

他被胡人骑士包围在垓心,每时每刻都有几根长槊刺击过来。

他左遮右挡,叱喝着努力催马冲刺,却一时冲不出重围。

胡人见他武艺精熟,抵挡得甚是严密,于是有人探出长枪大戟去戳刺陆遥胯下的战马。

陆遥手忙脚乱,十分狼狈。

前几天因为承担着斥候任务,他着的是一幅皮制轻甲,经夜袭乔晞大营时的恶战之后,已经损毁不堪用了。

此刻身上穿着的是临时取用的一具筩袖铠。

敌人的槊尖、刀刃好几次敲打在鱼鳞纹的甲片或者两肩的筩袖上,发出铛铛的声响。

转眼之后,这幅精制的甲胄就以多处被划开,陆遥的后背上、大腿上又多了两道血淋淋的伤口。

虽说在刀锋划过时,陆遥本能地收紧肌肉,使得伤势并不如表现出来那么严重,但控马和挥舞长枪的动作都受到了影响,一时间更是险象环生。

这时他的身上、衣甲上都已经沾满了鲜血,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就连长枪的抢柄都被鲜血浸润,握在手中的感觉有些打滑。

他心知已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再不脱身就大事不妙,牙关一咬,连连使出与敌偕亡的狠招。

王阳固然勇悍,却不是傻子,哪里肯与这种穷途末路的败将拼命?遮拦了几下便闪开道路。

陆遥更不迟疑,打马往隘口急退。

几名胡人张弓搭箭就射,被他舞枪一一拍飞。

虽说遮护不住战马,可那青骢马的后臀中了两箭,跑得却越发快了。

到了这时候,任谁都看出这股晋军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覆灭只在反掌之间。

他们原本就兵力不足,今日一战,死伤更是惨重;再失去了太原国中部丘陵地带的最后一道要隘,再也无法抵挡匈奴大军的攻势。

见了血的狼群怎么能让猎物逃走?眼看陆遥逃走,不待石勒发令,数百名乌桓骑兵拍马就追,而步卒们也嗷嗷叫着跟了过去。

大批战士们很快就经过了隘口,仿佛肆虐的洪水从堤坝上崩裂的缺口喷涌而下,其势不可阻挡。

奔驰的队伍践踏着地面,激起漫天尘土。

数十面军旗在尘土之中若隐若现,络绎穿过了团柏谷。

一旦越过隘口,地势就逐渐降低,平坦的官道呈一道弧线从林地间穿过。

陆遥伏低身躯,沿着官道尽力纵马狂奔。

适才他以一人之力纵横千军,看似豪猛无敌,其实体力、精力全都严重透支。

此刻他的视线已然有些模糊,手脚也渐渐无力,这是失血过多的结果。

身后传来嗖嗖的尖啸声,是有些乌桓骑兵取了弓箭来射。

好在准头不怎么样,大部分都从陆遥身边掠过了。

还有几支扎在他的盔甲上或者射中了战马的臀部。

靠先前陆遥拖住敌人的片刻工夫,从隘口败退的晋军都已经跑远。

陆遥纵马狂奔,尽力大喝道:放箭!放箭!官道上空无一人,等待他号令的,唯有一名张弓搭箭的战士。

弓是好弓。

弓身乃上好柘木所制,强固无比,扣之有金铜之声。

弓梢是精选出的牛角,触手润滑,细密如玉。

弓弦是用柔韧的鹿筋绞制而成。

其余胶、丝、漆等,无不是选用极上等的材料。

整把弓历时数年而成。

这样的三石强弓绝非寻常工匠所能制作,自从元康年间洛阳武库大火之后,军中已绝少能见到这样的好弓了。

箭也是好箭。

箭长二尺二寸,箭簇、箭身、尾羽皆精工制作,各方面都无懈可击。

一共十二支,横列在沈劲身前。

与通常不同的是,箭身上扎着浸润了火油的麻布。

手持弓箭的沈劲,更是罕有的一流弓箭手。

沈劲原是并州军重将、越骑校尉陈永的得力臂膀,统领精锐的轻骑兵。

他有双带两键、左右驰射之术;又能开三石强弓百步穿杨。

其人善射之名,并州军的将士无人不晓。

沈劲在团柏谷隘口北麓不远处的林地潜伏已久。

适才关隘前两军杀得你死我活,他却并不曾参与,而是候在此处养精蓄锐。

此刻随着陆遥的号令,沈劲纵声大吼,奋力开弓,一道道箭矢带着剧烈的尖啸声飞出。

三石强弓发箭,如果不考虑杀伤力的话,射程最远几可达五百步之遥。

这十二支箭就像十二只轻盈的火鸟,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向着隘口飞掠。

是的,像是火鸟。

因为每一支箭射出之前,都在火盆上引燃!火鸟落地的那一刹那,巨大的火焰冲宵而起。

隘口内外看似横七竖八随意堆积的那些木料之下,竟然隐藏着许多硫磺、火油等引火之物,甚至还有大量的枯枝柴禾。

每一支火箭射落之处,立时便是一团烈焰腾起。

十二支火箭,便是十二处火源,眨眼之间,便使整座隘口陷入火海。

远远看去,仿佛一头吞吐烈焰的庞然巨兽,正盘踞在隘口处摇头摆尾!就在火箭命中目标的时候,隘口北侧的林地间数十处火头同时燃起。

这时虽已是暮春,气候却还不算湿润。

而最近连续的大晴天,将林木晒得甚是干燥。

在猎猎北风的吹拂下,风助火势,火助风威,一眨眼的工夫,火势便扩散开去,熊熊的红光染红了半片天空。

匈奴大军绝大多数已经通过了隘口。

这一把火起,顿时便将他们的后路截断。

瞬间人马大乱,惊呼者有之,奔逃者有之,手足无措者有之。

纵使带队的军官连连喝斥,也不能阻止原本整齐的军容化作了一盘散沙。

其实通过了隘口之后,地形陡然开阔,林地间有大片的空地,还有几条小小溪流潺潺淌过。

纵然林地过了火,可匈奴人只需及时将队伍分散到几处空地或有水源的地方,许多人都能逃生。

问题是在这样的灾害面前,绝大多数将士都慌了神。

那些面对强敌从不畏惧的勇猛将士们四散奔走着,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想要找到一条生路。

可越是慌张,越容易让自己身陷险境。

有些已经被火焰烧着的人很快就化作了一团团火球,哀鸣着滚来滚去,最终被火神所吞噬。

人的嘶吼声、马的哀鸣声、火焰熊熊燃烧时那特有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共同演奏出哀亡的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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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八十八章 晋阳大战(二十四)先时晋军的防御被摧毁以后,石勒并不急于追击逃窜的晋军。

他更希望尽快地将团柏谷牢牢掌握住。

因此他按辔缓缓而行,口中不停地吩咐诸将各种事宜,诸如遣人占据隘口左近的要地之类。

火焰腾起的刹那,他刚刚过了隘口,战马被巨大的热浪所惊,几乎将他摔下马来。

好不容易制服了狂乱的马儿,石勒抬头一看,只见身周都是熊熊烈火,顿时目愣口呆。

几名亲信部下冒着烈焰冲过来,将他扶了马来,簇拥着他隘口外冲去。

他大声喊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起了火?可是火焰灼烧空气所产生的的热风猛烈呼啸着,他的叫喊声别人完全听不见。

在火舌的追逐之下,这几人连滚带爬地猛冲出小半里地。

沿途的惊险自不必多说,只那些烟熏火燎,就把发辫、胡须还有衣物之类烧了大半,人都熏黑了。

走运的是,居然撞见一条从林间空地流过的溪流。

水量虽然甚小,此时却真有救命的大用。

他们喜出望外地噗通跳进去,通身上下都浸了水,才惊魂稍定。

石勒向后看,只见团柏谷的关隘上火光冲天,一团团巨大的火焰伴随着木料噼啪爆裂的声音腾起;向前看,极目所至的林地浓烟滚滚,影影绰绰地不知燃起了多少处火头。

这般情形之下,石勒如何还不知道中了晋军之计?片刻之前还志得意满,料定战局尽在掌握,转眼就遭此重创,他顿时心中邪火上涌,喉头一咸,几乎吐血。

好在他意志确实坚定过人,这才没有晕厥过去。

坐在溪中喘了几口气,被冷水一激,石勒感觉自己清醒了许多。

他随即站起身来挥舞双手,高喊道:到水里来!到水里来!都不要乱跑!正在叫嚷着,就看到前方一名半身着火的士卒惨叫着从火圈里突出来,没跑几步,突然踉跄跌倒地。

石勒一个箭步便冲上岸去拖那士卒,火苗烧灼着他的手掌,发出滋滋的声响,他却完全不为所动,咬着牙将那士卒拉扯到溪水里。

眼见溪水周边的林地里,熊熊火焰愈发炽烈,石勒咆哮一声,返身又往岸上冲去。

亲将刘征扑过来将石勒抱住,在他耳边吼道:大哥,大哥,太危险了!你莫要再去!石勒一把将他推开,大骂道:放屁!我石勒岂是丢下弟兄们不管的人?刘征一个没拉紧,他又冲上了岸去。

如此这般,连续救了几人回来。

汇聚的人数既多,又有石勒这个主将在内,众人的情绪稍许稳定了一点。

这时火势愈发猛烈,甚至连溪水都明显地升温了。

每个人都大口大口地吸气,却仍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石勒自然不敢在火场久留,于是带着部下往溪流的下游急走。

这片着火的林地并不十分茂密,各处林间空地都有避火的将士们聚集着。

石勒沿途呼喝不停地前后巡视,收拢人马。

有时烧塌的树木拦路,他便与众人协力搬开;甚至几次带人突入火场,抢出若干将士。

在他的带领下,这支队伍沿着溪畔狂奔,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到后来居然有七八百人。

他们顺着溪流一路向西,大约奔走了十里,只觉地势越来越低,土壤渐显潮湿,林木渐渐稀疏。

这里已经到了林地的边缘,向外张望,可以看到起伏的缓坡。

远处的火势虽大,却终究被抛在了身后。

眼看性命无忧,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此刻这拨人的模样实在狼狈至极,兵器甲胄之类丢了十之六七,战马早就跑光了,半数以上的人都带着或轻或重的烧伤。

精神上更是疲累到极限,稍一放松,便有人瘫倒在地。

石勒能以区区逃奴起事,一举成为纵横河北的群盗魁首,自有他非凡之处。

虽然身处逆境,可他很快调整了情绪,不仅丝毫不见颓丧之态,反而更显得精神抖擞。

他一一慰问跟随着他的士卒们,用满不在乎的语气描述当前的局势,仿佛一切变数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这数百名将士中有匈奴、有乌桓、有羯人、甚至还有些鲜卑人,他们语言不同、习俗不同,此刻又是惊惶大乱的时候,本应当分崩离析才是正常。

可是石勒竟然凭着超乎常人的亲和力和行动力,硬生生地把队伍重又捏合起来了!尤其令他高兴的是,在队列最后,竟然正撞见被烧的满脸燎泡的王阳和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等人。

原来他们带领乌桓骑兵在前追杀陆遥,却见后方火起。

大部分的乌桓骑兵一哄而散,这几人担心石勒和一众结义兄弟的安危,竟然返身冲入大火熊熊的林地寻人。

方才那段时间里的惊魂动魄也不必多说了,这时侥幸能重逢到一起,各人都觉大悲大喜,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此时可不是联络感情的好时候,王阳心急,立刻就问道:大哥,晋人奸诈,竟然设下这等毒计。

我们该如何应对才好?石勒哈哈大笑,故意大声回答道:你担心什么,这一仗,我们已经赢了啊!晋军不过是狗急跳墙罢了!待到周边将士们的注意力集中过来,他继续说道:大家方才都见到了,晋军在团柏谷的兵力才三四百人。

被我们的胡族勇士们一冲即垮,杀死了大半。

有些逃跑的晋人害怕受到追击,才放火烧林,带来了一点麻烦。

不是我石勒笑话大伙儿,你们都是被吓慌了。

其实这里的林木稀疏,山火根本就烧不大。

老子敢和你们打赌,这把火,至多造成三五百人的损失……石勒环视将士们,故作不屑地嘲笑着,随即将嗓音再度提高了三分:诸位弟兄!此刻朝廷的并州刺史刘琨正带着军队在西边和大单于恶战,晋阳城空虚无备!现在弟兄们先歇息一阵,然后就打起精神来。

咱们不用在荒郊野地打转了,咱们去晋阳城,抢钱!抢粮!抢女人!石勒自己心里明白,这番话绝大部分都是鬼扯。

一来这场大火分明乃晋军蓄谋;二来己方的损失绝不可能只有三五百人;三来,哪怕晋阳城再空虚,也不是现在的他们能攻下的。

可眼前这局面,不如此不足以鼓舞将士的士气。

好在胡人战士们粗鄙无识,脑子普遍简单,还真吃这一套,听了石勒的呼喊,顿时振作了几分。

石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拉着王阳走到人少的地方:王阳吾弟,这把火委实把我们坑惨了。

看诸军的状态,重整旗鼓不是一两天的事,但是碛山、竭方山的晋军又必然十万火急来救。

我们状态如此,哪里经得起战斗?此刻隘口的方向火势渐熄,你去挑选一些能战的将士,想办法穿过隘口去与燮安会合。

燮安手里还有完好无损的五百精兵,你们二人协作,定要截住晋军,不能让他们趁火打劫……他正在絮絮叨叨地吩咐,忽听远处鼓声雷动。

石勒和王阳一起回头。

疏林以外,一彪军队随着鼓点大步逼来。

这支部队显然一直隐藏在缓坡的另一侧,直到此时才突然现身。

他们约莫五六百人,排列着密集的军阵。

军中以长枪手为主,辅以刀盾手为掩护。

又有弓箭手横列阵前,若干游骑散步左右。

这样训练有素的军队,石勒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数天前,正是这支军队夜袭大营,阵斩了威名远扬的冠军大将军乔晞;也正是这支军队次日凌晨再度发动猛烈进攻,令得匈奴军队遭受惨重的损失。

更令石勒惊讶的是,适才那名令他生出招揽之念的晋军将领、那名在团柏谷隘口孤身杀入匈奴大军的勇将此刻正立马横枪于军阵之中。

只见他挥了挥手,一名身高体壮的士卒先将扛着的军旗高高举起,然后用力把尾端戳进地面。

纯白的旗面被风呼地吹开,显出了一个大大的陆字。

石勒突然有眩晕之感,退了半步,扶住亲卫的肩膀才站定。

他目眦尽裂,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此人……原来此人就是吴郡陆遥!身边传来纷乱的声音,有人惊呼:陆遥不是驻军在碛山么?有人不解:怎么这里又会有一支晋军?石勒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脸色阴晴不定,忽而狰狞,忽而沮丧。

精明强断如他,当然清楚自己所施展的计谋已被陆遥看破。

原以为兵力虚弱的团柏谷,成了晋人盛兵以待的陷阱。

到此时,再多想什么也没有益处了。

石勒拔刀在手,正要向前死战,却被王阳抱住。

只听王阳大声道:此刻是白刃决死的关头了,大哥是命世之雄,岂能与小卒较量匹夫之勇?你们几个带着大哥,沿着溪流往上游的火场里去,倘若天神果然庇佑,说不定能闯出一条活路来!我去抵挡晋军一阵,拖住他们!说着,他提起长矛,大步迈向前方。

石勒泪如泉涌,探手去抓他的衣角却没能抓住。

刘征等亲将不敢耽搁,簇拥着石勒,返身向林间狂奔。

王阳将两柄长矛挥舞得如同风车也似,当先向着晋军整肃如山的军阵冲去。

许多胡人士卒受到他的激励,随之发动了猛烈的突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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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瓶战斗机老爷的大作《新二战之鹰击长空》甚是牛叉,螃蟹给跪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将上下而求索……嗯嗯,我的意思是,求点击、求红票、求收藏。

螃蟹顿首。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八十九章 晋阳大战(二十五)这时候还能鼓起勇气与王阳一起冲锋的,都是最为凶悍的战士。

他们跟从在王阳身后向晋军所在进发,起初是小步的慢跑,后来速度渐渐加快。

在跑动中,他们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以王阳为尖端的锥形,最终,随着王阳的纵声狂吼,整队人仿佛一柄巨大无比的铁椎,向着晋人的军阵轰然撞去。

首先迎接他们的是晋军的箭矢。

晋人的弓箭手并不很多,只来得及零零散散射出几十支箭,但王阳等人几乎都没有披挂甲胄,对箭矢的防御能力接近于零。

故而箭矢落下,顿时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其次依然是密集的长枪。

对于晋人的这种战法,王阳真是厌恶至极。

他狂吼着挥动铁矛横扫,打断了身前的几根长枪,随即飞身扑前,一矛将一名晋军士卒搠了个透穿。

然而他用力过猛,长矛卡在尸身里,拔不出来了。

这时候第二排、甚至第三排的晋军士卒立刻用更多的长枪向他刺来。

王阳奋力挥动长矛,将那名晋军士卒的尸体甩飞出去,同时连连躲闪,狼狈地退后。

有一根长枪从他的额角掠过,将兜鍪整个掀了下来,枪尖划破了额畔皮肤。

大量鲜血将他的视野染成了赤红色。

王阳大叫一声,向后跳跃,他的动作太过突然,以至于将身后的己方战士撞倒了好几个。

位于王阳身侧的一名胡族勇士立刻填补了这个空缺,继续向前厮杀。

但他手里没有长兵器,只有一把短斧,挥舞格挡尚可,完全威胁不到丈许以外的晋军。

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被三四杆长枪同时刺中,挣扎了几下就死了。

更多的胡人战士涌上前去,而他们战死的速度也一如前者。

司马穰苴兵法上说:凡战,以力久,以气胜。

意思是,一般作战的道理,凡是兵力充实则能持久,士气旺盛则能取胜。

而此刻的匈奴人,兵力上既无优势,士气也已沮丧。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匈奴人也是这样猛烈地攻打着晋人的阵列。

但当时的意气风发,这时已换做了绝望。

他们的队伍仿佛被烈日曝晒的积雪,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融化。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战事大局已定。

纵使胡人性格勇悍,又在王阳的鼓舞下个个抱着死战的念头,这场战斗也并未能持续多久。

从火海中逃生已使他们精疲力竭,而且很多人把武器都丢了,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着以逸待劳、而且武装到牙齿的晋军,只会出现一边倒的局面。

仅仅半个时辰,胡人的军队就被彻底击溃。

晋军随即兵分几路,剿灭各处零散的顽抗胡人。

陆遥在战场上巡视,只听得不远处仍有厮杀之声。

他拨马去看,竟然是那王阳仍在晋军重围之中左冲右突,大呼酣战。

王阳已不知受了多少处伤,看起来从头到脚都成了血人,甚是可怖。

他的双手长矛也不知丢到何处去了,现在手里只有一把寻常的缳首刀。

薛彤带着二十余名士卒用长枪大槊将他逼住了,但一时间似乎取之不下。

只见他目如电闪,吼声如雷,周身腾腾杀气仿佛实质。

几次将刺来的长枪砍断,借机突到近处搏杀。

薛彤连声叱喝,亲身突在最前挥刀与之对决,两人频频对捍,不分胜负。

适才的战斗中,王阳凶悍无比,给晋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故而陆遥令武勇过人的薛彤前去抵敌。

却不曾想战到这时还没个结果,想必是薛彤又动了惺惺相惜的念头,故而没有令众将士全力搏杀,打的是将他拖垮、累倒的主意。

陆遥轻轻叹了口气。

团柏谷前他曾与王阳交手,深知此人勇力绝伦,几乎能与那冠军大将军乔晞相比,自己这边薛彤、沈劲等人,都不是对手。

可他身手再强,毕竟是投靠胡人、杀官造反的贼寇,与朝廷官军不是一路,不可能招揽到麾下。

薛彤刻意留手的举动,未免有些妇人之仁。

他皱了皱眉,习惯性地伸手去取横置在鞍前的长枪,可是忽觉右膀抽搐般地疼痛,手臂根本抬不起来。

那里并非被敌人的刀枪所伤,而是自己在团柏谷前厮杀时用力过度,造成了极其严重的肌肉挫伤。

适才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可现在却剧痛难忍。

陆遥再次尝试了一次,仍然没法举枪。

于是他令一从骑去唤来沈劲,道:你助一助老薛,莫要耽搁了。

是!沈劲更不迟疑,催马前去。

沈劲从战团侧面绕行。

他的战马保持着匀速,以划了一个王阳为圆心的弧线渐渐逼近。

大约距离一百步时,他从箭壶中取出一支箭簇加重的破甲箭,尽力将三石硬弓开到全满。

他保持着张弓搭箭的姿势,继续逼近。

大约距离七八十步时,他终于觑了个真切,一箭射出,仿佛一道流光正中王阳的前胸。

这箭力量极强,瞬间破开王阳胸前皮甲,直贯脏腑,又截断了脊椎,从后背透出箭头来。

王阳猛地向后一仰,踉跄着倒退了两步,用刀尖支撑住地面。

他竭力想抬头回望,却不成功,于是只能荷荷地叫嚷了几声。

随后便慢慢坐倒,不再动弹了。

陆遥便不去理会这一处,转而拨马往密林的方向行去。

他已经遣人仔细搜查战场的每一个角落、辨认每一名匈奴死者的面貌,甚至还要盘问每一个俘虏。

但到目前为止,仍未发现石勒的踪迹。

或许这个机警的羯人并不在向自己冲杀来的队伍里,而是潜藏在着火的密林中。

山林中的大火仍未熄灭,由于天光渐暗,不断跃动的熊熊烈焰愈发显得声势煊赫。

稍许接近,便感觉热浪滚滚而来。

陆遥俯身用手去触碰溪水,感觉溪水都带着几分温热。

这样的火势,哪怕沿着溪水前行,也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火焰、浓烟、大火所产生的缺氧,都是致命的。

陆遥期待地想着,或许石勒已经葬身火海?若能杀死石勒这样的人物,远比杀死数百名杂兵更重要太多了,说不定能够扭转乾坤、改变历史呢。

在陆遥的印象里,五胡十六国数之不尽的君主之中,屠夫暴君多矣,枭雄也有若干,但堪称英雄的,或许唯有石勒一人。

这名出身低贱的羯人白手起家,凭借着超凡出众的勇气和智慧,仅仅用了十二年就摧毁了黄河以北的所有汉人政权,此后又击败与他抗衡的匈奴前赵、驱逐鲜卑代国势力,最终成为统治着河北、中原和关中的后赵皇帝。

羯胡这个作为匈奴附庸入塞的弱小民族,在石勒之前默默无闻,而在石勒死后不久,就湮灭于各族征战的大潮中。

一人起而一族兴,一人亡而一族灭,如此真可谓是英雄豪杰了。

但陆遥真心实意地希望这位英雄豪杰死在森林大火之中。

如果没有石勒,五胡之中的羯胡就无力兴风作浪。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快乐、更令人心情激动?陆遥感觉自己紧握缰绳的手心里,已经渗出汗来。

将军!将军!楚琨从远处跑来。

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各处都在打扫战场,统计战果。

这是叙功的时候,陆遥身为主将必须要在场。

可惜没法确定石勒究竟死了没有,陆遥有些遗憾地想着,拨马回头。

粗略地估计方才的战果,约莫斩杀胡族战士四百余人,杀伤与己方全军人数几乎相等,俘虏将近两千。

这还只是战场上取得的数字,在熊熊大火中被烧死的敌人更是不计其数。

这绝对是少有的大捷,即便越石公亲自指挥的版桥之战,战果也不过如此了。

而团柏谷隘口已经重新被晋军占据。

困顿在团柏谷以南的少量匈奴军队在陆遥和黄肃两路人马的围堵之下进退两难,败亡是转眼间事。

可以说,此战以后,匈奴人在昭馀祁以东所投入的力量被一扫而空了,短期内,匈奴在这里不再有发动进攻的能力。

整个太原国的形势都会因而发生有利于晋阳军的改变。

陆遥几天来始终处于高度紧张之中,直到现在才渐渐放松下来。

几次激战导致他的肋部、背部、手臂和腿部多处受伤,失血也很严重,精神亢奋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稍一松懈,立刻就觉得周身不适。

他勉强打起精神巡视战场,看着幸存的将士兴高采烈地收拾着战场上遗留的物资,不免有些感慨。

这一场战斗是晋阳军胜利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连番苦战给己方造成的损失同样惨重。

自从箕城整军建制以来,历经数月辛苦、加以严格训练而成的军队,在短短几天内就死伤过半,这简直让陆遥心头滴血。

仅仅是带领几千名杂牌军的石勒就如此难以对付,正面抵敌那位以用兵如神著称的匈奴大单于刘渊,又该如何艰难?带领着大家筚路蓝缕,草创晋阳基业的越石公,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熬过这一关?纵使打赢了这一场,区区一个晋阳,又能经受得起几次这样的大战损耗呢?陆遥随意地想着,许多问题在脑海中浮现,一时间却又并无答案可言。

他在战场上信步而行,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点击超过十万了。

作为一个新写手,能获得这样的成绩非常荣幸。

在纵横的书库查了下数据。

《扶风歌》的收藏数在历史军事类作品中排第153位,两晋历史是小众,确然如此;而令我惊喜的是,《扶风歌》本周本月的红票竟然都能排进历史军事类作品的前十。

螃蟹深深地体会到各位读者朋友对我的支持了,万分真诚地感谢大家。

惶然不知何以回报,我只能再次郑重承诺,一定会用心写作,给大家一个好看的故事。

再拜顿首。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九十章 晋阳大战(二十六)当太原国的战斗惨烈展开时,上党却始终一片安宁。

自从刘景被新任并州刺史的刘琨击败逃走之后,整个上党郡一时间成了势力真空。

然而,上党的地理位置介于太原、河东和魏郡之间,山谷高深、道路狭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故而为了遮蔽晋阳的侧翼,越石公于一个月前派遣了横野将军龙季猛率三千人马重新占据上党。

过程中除了诛杀了几名盗贼以外,几乎兵不血刃。

壶关县是上党郡治所在,昔日东瀛公司马腾大军据守于此。

故而,只在去年被匈奴左谷蠡王刘聪的大军攻占过一次,相对而言所受兵灾较少。

虽然许多民户都随着东瀛公逃亡邺城去了,但是也有不少流窜山中的居民陆续返回。

因此整座城池已然元气稍复,倒似比晋阳更繁荣些。

横野将军龙季猛用于守卫上党的兵力约莫有四千余人。

其中千余人,是随他从雁‘门’郡而来的旧部;另有千余人是越石公从晋阳诸军中‘抽’调出的人马;这两路人马是龙季猛的主力,驻守壶关。

其余的两千人左右,是龙季猛收复上党之后招募的壮丁以及陆续收编的豪族部曲,被分别派驻在上党郡的各处城寨要隘。

高翔离开陆遥投奔到龙季猛麾下之后,过得甚是舒心。

龙季猛带兵的风格与陆遥大为不同,从不苛求军纪,更不来计较将士们的行为失检,因而像高翔这样不爱受拘束的汉子正是得其所哉。

他本是司马腾麾下并州军的有名勇将,因此受龙季猛的重用,被任命为军主之职,负责统领晋阳‘抽’调出的一千兵力。

高翔确实有能力,他不仅勇武过人,粗犷豪迈的为人也很得人心,只用了月余工夫,就把将士们带得服帖。

这支部队的军营设在城南,因此同时也负责壶关县城南‘门’的守卫。

此刻太原国战火连绵,上党各地的驻军也枕戈待旦,丝毫不敢轻忽。

城‘门’的守把人员比平时多了一倍,每处城‘门’都安排了一名幢主值守,另外还有四名队主轮班值夜。

南‘门’守卫的幢主五日一换班,这几天里轮到朱允之负责。

朱允之是在高翔脱离陆遥所部时坚持跟随他的几名忠诚部下之一。

虽然并无特别的勇力,但‘性’格算得细密。

随着高翔官升一级,他也成了掌握数百人的幢主。

此刻朱允之正在城头来回踱步。

偶尔向关城外张望,只能见到夜‘色’如墨,远处嵯峨的山峦在黯淡的星光下若隐若现。

虽已开‘春’,晚上仍有些冷。

他拢了拢身披的斗篷,喃喃骂了几句,也不知在抱怨谁。

城下脚步声响起,士卒们警惕地问道:什么人?有人笑道:城上哪位当值?我是右司马余奚,奉横野将军之命,携酒食来犒劳将士。

余奚是龙季猛的得力助手,地位尚在高翔之上。

朱允之曾随高翔出入横野将军府,拜见过余奚数次,自然听得出他的声音。

朱允之不敢怠慢,几步一阶地从墙台上下来,连声道:竟然劳动余司马的大驾,真是多谢!真是不敢当啊!余奚带着十几个人正等在墙根,身边放着几个大筐。

他哈哈笑道:朱幢主莫要谢我。

士卒们守城劳累,龙将军特意安排了酒‘肉’,让大家吃一顿热的。

来,哪两位弟兄帮忙,把这些搬上城去。

朱允之看了看那几个筐,里面摆的都是滚烫的烤饼和‘肉’食。

牛油和面在胡饼炉里反复烘烤过,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极‘肥’硕的大块酥烂羊‘腿’更是令他馋蜒‘欲’滴。

朱允之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这样的美食真叫人大喜过望,连忙唤了几名士卒来扛。

城楼上的士卒们正是又累又饿的时候,见到这些,不禁欢呼,随即聚在一起大吃起来。

余奚来到朱允之身边,又取出一个酒壶轻轻摇了了摇,亲热地低声道:这是龙将军特意叫我带来的上等好酒!老朱你找个地方,我们小酌几杯可好?汉魏嬗替之后,时人多有好酒者。

如魏武帝曹‘操’就曾赋诗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到了当代,好饮贪杯者更众。

比如大名士刘伶,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

又或者如阮嗣宗一醉六十余日。

朱允之也是个酷好杯中之物的,只可惜一来军中自有规矩,不得纵情畅饮,二来并州比年大饥,哪得粮食酿酒?故而他平时能喝些寡淡的醪糟聊以解馋,嘴里早就淡出了鸟来。

此刻见到了好酒,顿时眼中放光,连声道:好好!好好!他顾盼左右,找了个避风的城台:余司马,那处如何?余奚微微颔首。

朱允之殷勤地道:好好!您随我来!他当先引路,走了几步,忽然看到十余名跟着余奚来此的汉子依旧等在原地,这些人身披大氅,看不清头脸,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他犹豫地指了指他们,问余奚:余司马,这几位兄弟……余奚不在意地道:无妨,这些都是我家中部曲,让他们在这里等着就行。

呵呵,那就委屈了几位兄弟了……朱允之客气了一句,急吼吼地往城台的方向走去。

想到那美酒的香气,几乎现在就有飘飘‘欲’仙之感。

而余奚紧紧地跟在朱允之身后,眼神极迅速地扫视了壶关城内外。

在城内,漆黑的夜‘色’没有什么特殊的。

然而余奚知道,同样的场景几乎在每一处高翔所部驻军的地方出现,每一个关键位置的附近,都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安置了或多或少的人手。

至于城外……余奚几乎已经听到了嗜血猛兽潜伏‘逼’近的脚步声。

守把城‘门’的朱允之有了好吃好喝就心满意足。

他的三位同僚、高翔部下的另外三位幢主却更加惬意。

‘春’风楼。

此地是前任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的后院角楼,乃整个壶关城中最为华丽的楼宇。

如今却另有香‘艳’之用,成了邺城著名的乐户‘女’佐命姑娘倚‘门’卖笑的场所。

这位佐命姑娘,乃是昔日邺城红袖招的头牌,‘艳’名远播的官妓。

虽然身在奴籍,却长袖善舞、‘艳’压群芳,引得多少达官贵胄趋之若鹜。

单说她的佐命之名,颇有来历,取得是读史书以英雄佐酒、美人佐命之意。

此名来历非小,乃是魏郡大儒崔嗣所赠。

至于何以当代大儒会去特意替娼妓赠名,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或许是有意要效法后汉经学大师马融,于绛纱帐后列‘女’乐,学问愈发‘精’进亦未可知。

可惜韶华易逝、美人易老,佐命姑娘如今年华老去,不合在邺城与后辈们争竞,于是索‘性’走某位恩客的路子销去了奴籍,到它处经营,也就是所谓‘私’娼了。

这位曾经当红的‘艳’妓如今来到上党,依然是众星捧月,生意兴隆。

虽说红颜易老,可迟暮美人自有一股成熟风情。

只说今日,便有豪客以千金之费,请动了佐命小姐出马。

爷……轻点……佐命受不了了……嗯……啊……不行了……此时,素来自诩‘床’上功夫了得的佐命已经快垮了。

她整个上身都娇慵无力地伏倒在榻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双眼无神地呻‘吟’着。

或许是她又哭又叫了太多次,嗓音已有些沙哑。

可是在她身后的人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那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粗壮的双手紧紧扣住她轻颤的腰肢疯狂‘挺’动,力道越来越重,仿佛要把她狠狠地捣碎。

另一个声音‘淫’笑道:非相兄真是好身手,眼看要把佐命小姐活活治死了。

象升不才,也来凑个热闹。

话音未落,一人揪住佐命的如云鬓发用力向上拉扯。

佐命闷哼一声,勉强抬起脸庞,随即檀口中多了一物,使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又听得第三个声音道:尔等这般行事,岂不冷落了我达可?来来,你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那人指挥着另两条汉子,将佐命架了起身。

佐命总算稍得喘息,忽然惊道:那里……那里如何使得!几位爷……饶了我罢……这三个嫖客正在兴头上,哪里会去理会她。

七手八脚将她撑持住了,埋头苦干起来。

饶是佐命这样的欢场英雌,也不由得神志渐渐模糊,但觉得魂儿几‘欲’离体飞出。

短短片刻时间里,她就死去活来了好几次。

隐隐约约间,仿佛听到窗外有人杀气腾腾地低声道:时辰快到了。

小心盯紧这三个‘色’鬼。

另外,他们带来的亲兵,也要一个个盯紧!佐命悚然一惊,定了定神,却又听不到任何言语了。

三条壮汉恰在这时轮番大动,她顿觉体内深处难以言喻的感觉再度袭来。

达可这夯货,当真要折腾死老娘了也,她昏昏沉沉地想着,翻着白眼又晕了过去。

******2013年5月8日15时许,《扶风歌》当日获得红票213张,朋友们的支持完全超过螃蟹的想象。

螃蟹非常感动,山呼万岁,舞蹈拜伏。

这个数字距离《三国之最风流》差距5张而已,赵子曰是螃蟹非常非常崇拜的作者,《蚁贼》我前后阅读了不下十遍……嗯嗯……所以在这个令人‘激’动的时刻,一定要高呼燕王邓舍万岁才行。

另外,本章怕是有点那个啥,不知道会不会被批评?唉。

名妓佐命和三位嫖客非相、达可、象升均由魏晋南北朝历史文化圈(154652699)的群友扮演,四位,你们满意不?最后,感谢大柳树镇长朋友的捧场,感谢大家一贯以来的支持。

螃蟹会继续努力,不负厚望。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九十一章 晋阳大战(二十七)高翔此刻正在横野将军府,浑然不知他的几位得力部下都在作甚。

他本就情绪甚差,再听说这事儿,非要气死不可。

太阳刚落山的时分,龙季猛的使者声称有要事相商,将高翔唤到了府里。

可是转眼两个时辰过去了,他孤零零地坐在偏厅里,前后灌下了五六壶茶水,龙季猛却始终没有接见他。

高翔向‘侍’‘女’求问几次,那‘侍’‘女’也说不出个缘由来。

再过得片刻,竟然连个端茶倒水的人也不见,就把他晾在这里。

厅外倒是有几名武士‘侍’立,但那些都是龙季猛的亲信卫兵,素来眼高于顶的。

高翔也懒得与他们打‘交’道。

以高翔的‘性’子,若别人如此待他,他早就暴跳如雷了,可龙季猛是他的顶头上司,又待他恩厚,高翔这才忍了下来。

高翔又在偏厅里枯坐了小半个时辰,天‘色’愈来愈昏暗,偏厅里更是一片漆黑。

眼看着远处几所厅堂里一盏盏油灯被一一点亮,偏是他所在之处无人看管。

高翔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喝多了水腹部饱胀。

他懒得再去招呼僮仆,觑得那几名武士不备,他闪身便出了后堂,沿着空‘荡’‘荡’的回廊走了半晌,寻了一处‘花’草繁茂之处如厕去了。

说来在他人府邸之中自由行动,甚是失礼;但身为武人,本没有那么多讲究。

待到他酣畅淋漓地‘尿’了一泡,才周身轻松。

他伸手掏着痒痒,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正走到半路,忽听龙季猛的说话声音在回廊的另一侧响起,高翔一惊,慌忙藏身起来。

倒不是他有什么心虚,实在是衣衫尚未整理,两条‘毛’绒绒的大‘腿’‘露’在外面,见不得上官也。

龙季猛一路走来的同时说着话:那高翔武勇过人,等闲数十条汉子近不得身。

故而,我且令他枯坐半日消磨些锐气,随后自会专‘门’安排人手对付。

左贤王乃千金之躯,何必亲身犯险啊。

高翔正躲在一座廊柱后面扎腰带,忽听这般言语,只觉得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随即听见那被称作左贤王的人清朗而谦和有礼的声音:父王起义兵抗晋,非为个人‘私’‘欲’,而是为了复兴汉室江山。

对于晋人中的英雄豪杰,自有海纳百川的‘胸’怀。

因此,若有可能的话,我想和此人谈谈,尽量招揽以为我所用。

那人顿了顿,柔声道:至于我的安全,有龙将军这样的忠勇之士在侧护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龙季猛呵呵直笑,显然心中十分得意。

两人谈说几句,绕过了走廊尽头,往偏厅方向去了。

这段对话如一桶三九天的冰水浇在高翔的头上,他只觉得手脚冰凉,连站都站不稳,背靠着廊柱才没有跌倒。

横野将军龙季猛是什么人?他是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的得力臂助,是被现任并州刺史刘琨委以方面之任的大将!这样的人,竟然与匈奴勾结?再听对答,那个被称作左贤王的,定是匈奴人无疑。

如今的匈奴左贤王是谁?是大单于刘渊嫡长子刘和!此人乃是匈奴刘汉储君,身份何等尊贵!这等人夜入晋阳,自不会是仅仅为了与自己‘交’谈……高翔虽然‘性’格粗犷,却绝不是傻子,顿时领悟到将有大变。

他屏住呼吸,不敢稍动,直到龙季猛和左贤王刘和经过回廊往偏厅的方向去了,才蹑手蹑脚往反方向而去。

绕过一堵墙壁后,他立刻撒脚急奔。

这座横野将军府高翔来过几次了,路认得甚熟,他脚下生风,不假思索地转了两个弯就到了边‘门’左近。

正待寻机会逃出去,却不防‘门’旁的小院里站了上百名将军府亲卫甲士,龙季猛的得力部下左司马王昌背对着他向甲士们‘交’待什么。

高翔直愣愣地冲出来,恰与他们撞个正着,双方距离不过十步。

高翔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还没说话。

王昌先反应过来,他大惊失‘色’地喊了一声:高翔跑出来了!抓住他!随着他的号令,甲士们轰然答应,涌了过来。

到这时还有什么好说,高翔纵声狂吼,拔出腰刀舞了个刀‘花’,正对着那些甲士直冲过去。

虽只一人,气势却强盛似数十人那般。

他虽然投入龙季猛麾下不过月余,却曾在军营较技的时候数次扬威,勇名遍传诸军。

那些甲士一来为他凶神恶煞的气势所慑,二来又未必甘愿为胡人卖命,竟然一时脚软,冲杀的动作慢了半拍。

高翔搏的正是这个机会,甲士们步伐一慢,他跐溜转身,撒‘腿’就跑。

冲刺了三五步之后,单手在墙角下一座水缸边缘稍许借力,腾身上了另一面的墙头。

他来横野将军府时哪会想到有这等事,故而既未着甲胄,也不曾携带趁手兵器,委实不能与那些全副武装的甲士正面对敌。

可是正因如此,要论灵活滑溜,那些甲士设非背生双翅,否则如何能追的上他?何况高翔身在上方,一路穿墙越脊走的乃是直线,众人在地面大声鼓噪,顺着走廊来追,却眨眼就被甩开了。

高翔在墙头如狸猫般奔跑了一阵,便跃出将军府外。

他在地面打了个滚站定,四面一看,原来将军府的这面外墙靠着的是条丈许宽的巷子,巷子的另一面也是高墙,隐约记得高墙那头乃是一处废弃的宅邸。

他往巷口跑了几步,突然想到万一被龙季猛堵上了巷子两头,来个瓮中捉鳖就大不妙之至,于是赶紧又沿着巷子退回来。

好在壶关城毕竟经过战事,诸多房舍颇显破败,只他身边这堵高墙上,便有几个足可容一人钻进钻出的缺口。

他寻了个缺口,一骨碌钻了过去。

待甲士们从巷子两头汇合到一处,早就不知他跑去了那里。

王昌悻悻而返。

此时原本接待高翔的偏厅里,数十座青瓷灯盏一齐点起,亮若白昼。

相貌英俊的左贤王刘和高踞主位,下首则是龙季猛的座位。

堂前屋檐下,搁着几个眉眼狰狞的血淋淋首级,分明来自于适才在厅外值守的几名武士。

龙季猛用脚尖将其中一个首级踢得滚动,冷笑道:一点小事都办不妥当,这等废物还是死了好!王昌从侧‘门’进来,正听见龙季猛的言语,顿时骇得周身发软。

他抢上几步,跪倒叩首道:将军!属下无能,让那高翔跑了!这回报令得龙季猛愈加愤怒。

他破口大骂道:都是废物!进了笼子的鸟儿,还能让它飞了!刘和倒是冷静得多,他起身漫步下阶,稍稍举手示意,令龙季猛不再叫嚷。

龙将军勿忧,我已遣人擒拿这高翔,须臾便有回音。

另外,我还遣了侯貊先生同去,以布达本王之意。

他顿了顿,又道:侯貊先生德才兼具,本王意‘欲’大用,不知龙将军可愿割爱?龙季猛其人,‘私’心极重,从军多年来,早培植起一批只忠于自己的势力。

他与匈奴暗中勾结之时,也以自保实力为基本的要求。

经过几番密信往来,匈奴人不仅许他以高官显爵,左贤王刘和更在两天前亲自‘混’进壶关与他接头,言语间多有倚重,这令他志得意满,在刘和面前发号施令,并无太大顾忌。

可这番话入耳,龙季猛立时悚然一惊,慌忙深深地躬身道:全凭大王英断!刘和的话语,一则说明他在壶关城中竟然另有隐藏的强大实力,无需事事依赖自己;其二,主簿侯貊本是自己倚若臂膀的亲信,可刘和这般说来,分明暗示他已改弦更张了。

核心幕僚如侯貊都能另投新主,自己其余的的部下们,一定就忠诚不二么?须知刘和其人看似温文和善,可他毕竟身为匈奴汉国储君,有得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厉害手段……龙季猛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大吼大叫未免孟‘浪’,后背猛然淌出大股冷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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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九十二章 晋阳大战(二十八)壶关的居民虽然较晋阳为多,但仍不足极盛时期的三成,故而城中有连绵的废弃房舍,往往比邻数十家都无人居住。

高翔伏低身形,在一栋栋空‘荡’‘荡’的房舍之间穿行。

他的动作矫健而机敏,落脚悄无声息,仿佛一头在丛林中奔跑的豹子。

他的目标是城南的军营。

这点距离,以他的敏捷身手半刻之内就能到达。

如果能重回军营,将占据壶关守军四成的人马牢牢掌握在手,局势尚有可为;反之,则无需多说了,唯死而已。

这么想着,高翔心中愈发火热,可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出来吧。

他冷笑。

滚出来!他又低喝道。

月光洒落在夜晚的壶关城,周围一片沉寂,并无任何特殊动静。

高翔握住双拳再松开,反复数次,以至于指掌关节都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再次喝道:滚出来!唉……一个声音感慨地道:高将军,高将军,何至于此耶!话音中,一名中年文士从不远处的土墙后缓步行来。

随即,一个又一个武士从四周的断壁残垣间陆续现身,将高翔围拢在中央。

那说话的中年文士面目方正,颌下三绺长髯飘拂,甚有威严,正是横野将军主簿侯貊。

此君乃龙季猛部下谋主一类人物。

当日高翔起意脱离陆遥所部,便是受了侯貊的鼓‘惑’。

此人看似洵洵儒生,其实与高翔一般,皆有寡人之好;说起来,两人乃是一起喝过‘花’酒嫖过娼的狐朋狗友。

而包围着高翔的武士共有二十余人,看相貌打扮,都是塞外胡族,他们的老幼高下或有不同,但身形无不渊停岳峙。

高翔也是习武的大行家,一望即知这些人都是千挑万选出的雄豪战士,二十人足当得上百人之勇。

这等人若是置身于绿林,个个都能成为聚啸山林的一方魁首。

高翔目光闪动,只觉觉得心脏跳动得越来越重,手脚却越来越冰凉。

他很清楚,这样的局面,是必死之局。

他沉默不语,翻掌拔刀出鞘,当‘胸’一横。

高兄,莫要冲动啊!侯貊带着推心置腹的神情道:今日之事乃是误会,可否容我稍作解释?高翔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侯貊痛心疾首地道:高兄,素日里龙将军待你不可谓不亲、不可谓不厚、不可谓不倚重。

高兄愿领军独挡一面,龙将军便授以军主之职,割全军之半数隶之。

高兄有酒‘色’财气之好,龙将军便厚赐金帛‘女’子;偶得珍玩等物,辄与高军主同享。

高兄生‘性’豪迈,不愿为军纪所缚;龙将军自始至终,可曾对你稍有约束?将军何以如此?不过是希望高兄能与他携手同心,共图大事。

高翔神情微微一动,随即凌声道:那将军府中暗藏的上百甲士、此间围堵我的人手,又该怎么解释?那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侯貊的面‘色’不变:岂不闻,机事不密则害成。

‘欲’图大事,怎能没有二手的准备。

‘欲’图大事?什么大事?自高祖武皇帝开基以来,皇汉四百载不绝。

奈何先有群阉流毒、黄巾之‘乱’,再有逆臣曹氏、司马氏等相继而起,故而宗庙不得血食百有余年。

近岁司马氏无道,致使黎庶涂炭,中原百姓何辜,十不存一!而司马氏兄弟父子又迭相残灭,是自剪羽翼也。

汉王刘渊乃苍狼白鹿之后裔、汉室之甥,为群贤所推、绍修三祖之业。

故而,龙将军……高翔焦躁地道:老侯你少来那些长篇大论的,老子是粗人,听不懂。

你就直说吧,匈奴人打算拿我怎么办?侯貊心中暗喜,知道高翔终究贪生畏死,起了降伏的念头。

他正‘色’道:此刻汉国左贤王刘和殿下驾临壶关,龙将军已向殿下竭力举荐高兄。

高兄,你长在北疆,想必知晓匈奴崇尚刚健男儿,而不好我这等文弱书生。

只我来时,便得左贤王殿下亲口吩咐,以高兄之豪勇,我汉国正可大用,若高兄愿与龙将军携手,建威大将军、上党太守之职虚位以待!高翔双眼一亮,不自觉地垂下了握刀的手:当真?当真!侯貊大声道。

果然如此?侯主簿可莫要欺我是粗人!高翔眼珠子转了转,狐疑地问道。

看到高翔这般作态,包围着他的胡人勇士们无不‘露’出鄙夷的神‘色’。

而侯貊仰天大笑着向高翔走去:哈哈哈哈,高大将军多虑……话音未落,一道刀光如匹练般飞出,将侯貊拦腰砍作两段。

侯貊半截身子落地,‘花’‘花’绿绿的肚肠顿时流淌出来,一股恶臭弥漫在场中。

他还一时不得便死,目眦尽裂地瞪着自己断裂的腰身,厉身惨呼。

老子虽不是善男信‘女’,但不做出卖祖宗的事。

高翔‘舔’了‘舔’溅到嘴角边的鲜血,狞笑道:杀掉这个败类,老子死而无憾了。

数十名胡人勇士都被他这手惊住了,愣了一愣才怒吼着向高翔扑去。

横野将军府里,刘和淡淡道:时间差不多了,动手吧。

随着他的号令,壶关城中的局势天翻地覆。

城南的军营里,几名高级武官手持横野将军龙季猛的命令,喝令高翔所部的士卒们出营列队。

随即龙季猛直属的大批士卒一拥而入,解除了他们的武装。

高翔的部下们一阵‘骚’‘乱’,可是由于没有军官在场,立刻就被凶狠地镇压下去,为首的十余名士卒被当场斩杀,首级高高地挂在了旗杆上。

红烛高燃的‘春’风楼雅室里。

鸳帐被猛地推倒,白刃裂风之声随之大响,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三名男子瞬间被切做了十七八段。

汹涌的血浆喷溅在佐命姑娘的白皙肢体上,立刻‘诱’发出尖锐的高音。

酒‘肉’香气萦绕的上党城南‘门’。

在‘门’‘洞’里与余奚对酌的朱允之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他嘟哝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余奚淡定地放下酒盏,自袖中取出一把短刀,轻轻划过他的咽喉。

在墙根处默默等待的十余名汉子掀开大氅,‘露’出了贴身的铠甲和刀剑。

他们奔上城楼,向着毫无准备的兵卒砍瓜切菜也似杀将过去。

余奚高踞在城楼之上,指挥着汉子们将吊桥迅速放下。

沉重的吊桥砸在护城河对岸的地面上,发出轰然的声响,在静谧的夜晚远远传开。

这声大响就像是号令,城‘门’外浓黑的夜幕中,出现了一点亮光。

随即是五点、十点、一百点亮光,亮光仿佛铺天盖地般地延展出去,只到望也望不清的远处。

片刻之后,出现在余奚眼中的,是被无数火把照亮的整整一支大军。

那是匈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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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九十三章 晋阳大战(二十九)三月二十二日。

几天前火攻石勒的战斗固然是罕见的大胜,但是晋军的损失非常惨重。

在团柏谷隘口‘诱’敌的人马固然几乎全灭,此后石勒的拼死反扑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再加上此前数次战斗的损失,陆遥所部士卒们的减员已经高达三成以上,队主以下的军官战死的超过半数,诸将也人人带伤。

可以说整支军队伤了元气,再也无法坚持作战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留守晋阳的护军将军令狐盛先命黄肃负责昭馀祁东线的防备,又派遣一名军校领数百人的新兵填补兵力缺口,而调陆遥所部回晋阳休整。

陆遥遂班师振旅。

经历数日苦战之后,将士们疲惫之极;军中又有大量伤员和俘虏,因此行军甚慢,每天不过二三十里地就安营扎寨。

这一日午时,军马行经晋阳城东南的蓝谷,距离晋阳已不过十里。

晋阳城的城郭在望,阳光洒落在高耸的城墙,显得那座座墙台十分雄壮。

严格来说,蓝谷并非山谷,而是一片洼地。

官道从洼地中央穿过,道路两旁颇有林泉之美。

此时阵阵微风吹过,风动树梢的轻响和阵阵鸟鸣传来,令人心旷神怡。

众将士行到此处,不禁稍许抛却沉重的情绪。

想到终于击败前所未有的强敌,心情渐渐愉快起来。

沈劲听父老传闻附近有战国时秦赵‘交’战的遗迹;于是便带了亲兵前去怀古揽胜。

这厮乃是赳赳武夫一个,这辈子都不曾看过一本史书,怀得什么古?揽得什么胜?其实不过是打算往山林中‘射’猎游玩罢了。

陆遥对‘射’猎也颇有兴趣,可惜他是军中重伤号之一,此刻几乎动弹不得。

前几天的战斗中他身先士卒,多处受创失血,全靠着一股锐气支撑下来。

直到前日里巡视战场时终于不支晕倒,把全军上下都吓得不轻。

将养了数日之后,他的身体仍然虚弱,轻易骑不得马,只能躺在在两匹战马当中安置的软‘床’上,令人牵马缓缓而行。

马蹄有规律地踏地,软‘床’也随之起伏,使他恹恹‘欲’睡。

薛彤用马鞭敲了敲软‘床’,冲着陆遥哈哈大笑道:我记得史书上说,汉时的飞将军李广也曾像你这样动弹不得地卧在两马之间。

道明,你这算是仰慕飞将遗风吗?陆遥勉强提声骂道:胡扯,李将军乃是被匈奴所俘,何等凄惨?我可是得胜而归!两人正说笑了一句,忽听后队阵阵嘈杂。

原来是十数名骑兵沿着官道疾驰而来。

他们横冲直撞入松散的行军队列之中,竟然毫不减速。

将士们避让不及,有不少人被撞翻了。

呻‘吟’之声、喝骂之声响作一片。

薛彤大怒,大声叱喝道:什么人敢冲吾队列?给我拿下了!此刻乃是战时,一切以军法为先。

冲撞军旅乃是大罪,薛彤便下令当场诛杀亦无不可;只令诸军擒拿他们,已经算得客气了。

众将士方才正在散漫的时候,突然吃了大亏,心中都是不忿,听得薛彤一声号令,立刻就轰然响应,上百人将那队骑士团团围定。

更有人取了叉杆套索之类,要将他们拖下马来。

那队骑兵个个风尘仆仆,为首一人骑着上等的高头大马。

那马匹‘性’格暴躁,见众人围‘逼’上来,便跳跃腾挪不止。

他一边控马,一边大喊:休要动手!前面是哪位将军麾下?我乃并州弓马从事王修,有军情急报晋阳!快快让开道路!王修王子豪是越石公部下亲将中素与陆遥友善的,与薛彤也颇有几分‘交’情,称得上老熟人了。

怎奈他此刻灰头土脸、极其狼狈;薛彤距离他稍许远了点,竟然一时没认出来。

听王修大呼报名,薛彤急忙前去。

靠近以后才发现王修一行人都是长途奔驰的样子,而且完全不顾惜马力,座下的战马都被马鞭‘抽’得后股鲜血淋漓。

王修更是满面急躁的神‘色’,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双眼密布血丝。

薛彤微微一惊。

王修身为并州刺史下属的弓马从事,不属于振威将军府的军队编制;他通常担任越石公的扈从,此外也具体负责军事情报的收集传递等任务。

以他身份之特殊,有什么情况能使他这般紧张?若是换了他人,必然要询问出了何事。

可薛彤是那种‘性’格刚毅沉稳,甚至有几分古板的人。

他虽然心中疑‘惑’,却并不发问,只是呼喝着让将士们退往官道两边的野地里,给王修等人的骑队让开一条通路来,随即便向王修道:子豪兄,请。

王修也不多言,扬鞭绝尘而去。

薛彤隐约觉得心神不宁。

他在后队停留了一阵,将分散在道路两侧的士卒们重新聚拢。

那些士卒们都是沈劲的部下,素来有些散漫的,大战之后更是一个个惫懒无比。

薛彤有几分焦躁地喝令他们都加快行进的速度,又换了士卒去寻沈劲回来。

这些事情都办完,他才拨马转回到队列前方。

后队耽搁了路程,前队却不曾停步,此刻已到了晋阳西‘门’外的五里亭。

晋阳城中派来接引人马的军官、还有负责留守老营的邓刚都已迎了出来,正和陆遥攀谈。

陆遥毕竟身体虚弱,他打起‘精’神对答了几句,就感觉十分疲累,但是又不得不勉力应付。

邓刚倒也罢了。

那负责接引人马的军官姓范,乃是随同越石公入并的冀州旧人,现任护军将军令狐盛麾下校尉;和他同来的几人也都是越石公的老部下。

这些人原本在并州军余部诸将士面前颇有几分高傲,此时却一口一个陆将军,极其客气有礼。

看来陆遥先击斩匈奴名将乔晞,随后又一把火烧了匈奴五千人马的战绩,给他们不小的触动。

薛彤匆匆回转来打个招呼,让郭欢、杨若等人出面接待,径自将陆遥带到队伍另一边。

道明,恐怕有不测之事!他郑重其事地说,随即将适才王修经过的情形告知陆遥。

在薛彤说话的这段时间里,陆遥只静静地听着。

仿佛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地依序按压着另一只手的各个骨节,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半晌之后,他徐徐道:恐怕上党有变。

什么!薛彤瞠目结舌道。

陆遥沉声道:从河东到太原,自古以来不外乎三条道路。

或者自离石单于庭往东,翻越百六十里崇山峻岭,经黄庐关,于兹氏县突入太原境内。

这条路崎岖难行,无法支持大部队的行动,何况主公的大军就驻扎在兹氏、中阳一带,已将这条路切断了。

或者经永安县的霍山入雀鼠谷,于介休兵分两路,分别沿着昭馀祁两岸北上,两路至邬县汇合,便可直达晋阳城下。

胡人此番来袭走的就是这个路线。

然而,卢昶将军固守介休,使胡人大军难以展开;其后昭馀祁东西两岸的作战都不顺利……胡人并未能取得预料的战果。

若是两军相持下去,胡人只能选择自行退兵。

兴师动众而来,最终却无功而返,胡人自然是不甘心的。

因此他们必然会认真地考虑第三条道路,也就是先往东,经轵关或野王北上上党,随后折而向西,威‘逼’晋阳。

这条路路途既远,兼且沿途山高谷深、河流,其间多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

只需一员骁将把守在此,哪怕动用数万雄兵,也难以迅速突破。

可是……他的话音未落,忽听晋阳城里金鼓之声大响,随即城‘门’口的角楼上,一道浓黑如墨的狼烟腾起!这时在队伍另一侧攀谈的众将大惊。

那范校尉最先惊呼道:这这这……这是警讯啊?哪里来的敌人?在场众人都是谙熟兵事的老行伍了,对当前的局势一清二楚。

除非敌军大队直抵晋阳,否则绝不至于燃起狼烟,可是,胡人两路进军,西路的主力已被越石公亲率大军所阻,绝然不至有失,而东路的偏师,明明已被陆遥击溃了啊?晋阳是后方,胡人怎么可能突入到这里?难道是守把城‘门’的士卒不慎,误点起了狼烟?不少人便这么猜疑。

然而片刻后,在先前点起的一道以外,接连又点起三道狼烟。

四道狼烟笔直如柱,落在众人眼中,却分明带着狰狞的杀气。

共计四道狼烟,那是指敌军至少在万数以上!此时陆遥、薛彤一起赶到。

薛彤沉声道:此际不是谈论的时候,咱们先安抚士卒,然后快快进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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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朋友愿意友情出场,也是对螃蟹巨大的帮助:)------------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九十四章 晋阳大战(三十)可不正如薛彤所说。

敌军从何而来的问题,只需回城一问便知;可是眼看着晋阳城头狼烟大起,将士们都‘乱’了套,若军官们不赶紧去约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于是众人都无心多说,急急地催军入城。

狼烟警讯一起,整座城池都会进入了极其紧张的状态。

驻扎在城里的军马都需调集;各处城头冲要都需加派人手;石、木、刀车等等守城器械都需紧急筹备;城外屯田的民众或者疏散或者退入城中;阖城丁壮都需重新清点,准备发给兵器……此刻的晋阳便是这般,无数传令兵为了种种事宜往来奔驰,四座城‘门’处更是人员川流不息。

好在陆遥所部动作甚快,否则几乎要被堵在城外了。

到了自军的营地,邓刚为将士们奉上食物。

各种吃喝极其丰盛,显然是他为迎接将士们凯旋早有准备。

可将士们却多半无心饮食,都在紧张地等待下一步的消息。

身为主将的陆遥却并没有入营,他令邓刚搬了毡毯和案几来,干脆就在军营‘门’口下马稍歇。

他们的军营大‘门’正对着通往晋阳城南的大路。

半晌过去,并未见到有大股的军马调动,也不见丁壮集结。

街面上都是些惊惶的居民,有的是从城外逃进城里,还有人携带大小什物家财细软,打算出城逃命的样子。

虽然每个路口都有士卒呼喝着让行人各回本处,怎奈士卒数量太少,而且士卒本身也有些慌‘乱’,渐渐有些弹压不住局面。

又过了片刻,负责守备晋阳的护军将军令狐盛遣人传令,要陆遥、薛彤二人立刻前往大夏‘门’议事。

那信使形‘色’匆匆,急着要赶往他处,可是陆遥仍然留了他片刻,向他打听战局。

将信使转述的信息与他原本的推断相印证,他这才知道当前面临着怎样的局势:匈奴号称胡族雄长,上马控弦者二十万,其实有识者皆知不然。

南匈奴对北方各族的影响力早已式微,可以忽略不计。

刘渊起事所依靠的兵力,只是匈奴五部之众而已。

即使计入诸部杂胡,总兵力也不会超过八万。

考虑到汉国南面与洛阳禁军数十万人隔黄河对峙,东面则受到军事重镇邺城的压制,同时还要向北与越石公‘交’战,这八万人的兵力颇有些捉襟见肘。

此番刘渊大举来袭,出动的兵力大约在四万到五万之间。

扣除了留守单于庭的兵力和必要的边境守卫之后,这确实已是匈奴汉国所能动用的最大机动兵力。

故而越石公也倾师而出,在太原国南部各县与之决战。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刘渊竟然下了这样的决心。

更没人有能想到,受越石公委以方面重任的横野将军龙季猛,竟然与匈奴勾结。

当双方主力围绕介休鏖战之时,匈奴原由左贤王刘和率、驻在黄河沿线的‘精’锐两万余人置孟津要隘于不顾,突然全军北上。

他们急行突破轵关天险,在龙季猛的里应外合之下,只用一日一夜就夺取了壶关!驻守壶关的将士之中,凡是不愿意投靠匈奴的,尽数被屠戮,而这支人马并不在壶关耽搁。

他们挟裹着龙季猛的亲信兵力,势如疾风烈火地继续北上,沿途攻克襄垣、武乡、阳邑等城池,兵锋直‘插’晋阳。

形势危矣!陆遥紧紧握拳,喊了一声。

现在晋军的大本营已经受到严重威胁,若主力回援不及,数月以来筚路蓝缕的成果顷刻化为乌有,敌人再前后夹击,越石公带领的一万三千人马必然全军覆灭。

而若是越石公挥军回救晋阳,而介休一线的战事不败而败,刘渊率领的匈奴大军衔尾追杀,依旧是全军覆灭的结局。

陆遥原本盼着形势并不像猜测的那般恶劣,此时证实的情况却比他想象中更加危急十倍。

这使得他感觉有些头晕,额头沁出冷汗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待那信使上马离去,陆遥用右手五指咯咯作响地按压着左掌骨节,看了看薛彤,苦涩地道:汉末民谣有云:举秀才,不知书;察孝行,父别居。

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这就已是末世之象了。

岂料本朝更胜一筹,秩二千石的三品将军,居然和异族勾结出卖同袍弟兄……薛彤突然大惊起来,急怒‘交’加地道:胡人既然攻陷上党,那高翔……高翔……他适才焦虑于上党局势,却差点忘了高翔的情况!原本隶属于陆遥所部的队主高翔,数月前转投了龙季猛麾下,据说颇受重用。

但薛彤深知他虽然刚强桀骜,却嫉恶如仇,绝不会与叛徒同流合污。

既然胡人席卷上党而来,高翔怕是危险了!薛彤与高翔‘交’情至深,想到这里,顿时心急如焚。

陆遥也紧紧皱起了眉头,他挥手令何云近前,令道:上党诸城距晋阳不算极远,溃兵游勇近日里就会逃回。

你带二十个机灵的士卒,分别去各处城‘门’打探,如果能遇见高翔……或者他的部下也好,立即带来见我们。

何云立即领命去了。

沈劲忽然‘插’话道:道明,眼下形势不妙啊。

咱们是不是令将士们提前做些准备,否则……恐有不虞。

他‘性’子原有些急切,这时虽然压低了嗓子,周边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陆遥看他一眼,并不回答。

沈劲愈发焦躁起来:道明!将军!咱们都是并州出身,这几年来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还剩多少?你须得顾念着大家!陆遥依旧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才微微点头。

沈劲立即返身回营。

陆遥望着沈劲风风火火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起身上马往大夏‘门’去。

薛彤担心地问:道明,可支持得住?要不我走一趟吧,你好生歇息。

放心,我尽可支持的住。

陆遥摆了摆手:倒是老薛你,若是放心不下高翔的下落,不妨在这里等候。

岂能因‘私’谊害公事?薛彤奋然答道。

两人一路疾驰到城北的大夏‘门’,在城墙下栓了马,沿着登城踏步往城楼上走。

这段夯土而成的踏步年久失修,两人急匆匆地踩上去,几个台阶顿时晃动不稳。

土石碎屑沿着斜坡向下滚动,令人不由得打个趔趄。

陆遥的背部和‘腿’部都有不轻的伤势,稍许发力就疼痛难忍,但他只是脸‘色’一白,就恢复了平衡,继续大步前进。

刚走到踏步的中段,只见几名武士搀扶着一名将官打扮的人下去了。

那人头发披散下来,看不清面貌,不知是谁;但他的铠甲皆被褫去,‘露’出鲜血淋漓的背部,显然是刚受了极重的鞭刑。

陆遥和薛彤对视一眼。

护军将军令狐盛以资历深厚知名,平时为越石公的辅弼,不见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版桥之战中曾见他领兵抵敌,用兵之道也只是中规中矩而已。

谁知竟然这般手辣。

城楼上,令狐盛正向阶下数人训话。

陆、薛二人急忙施礼拜见了,站到一旁。

令狐盛脸‘色’‘阴’沉地还了半礼,继续向阶下数人道:……虽有军报,敌情究竟未明。

尔等带兵的军官务要镇定!……陆遥偷偷斜眼去看,那烽火已被扑熄了。

他便知方才被施以鞭笞的定是城‘门’守将张乔,想必他突然得知胡人大举来袭,心中惊慌失措而擅自点燃城‘门’烽火,故而受到刑责。

此刻越石公率领晋阳军的主力南下作战,若前线将士们听闻晋阳有失,势必军心大‘乱’,为敌人所趁。

因此这般消息可以令信使急报,却决不能用烽火公诸于众。

令狐盛的处置虽然有些严苛,但确实是老成稳重的做法。

越石公麾下,果然没有无能之辈。

哪怕到了这样的绝境,也要尽力把握一点一滴的机会么?令狐盛斥退了阶下数名军官,往城墙的方向走了几步,手扶垛口向远方眺望。

忽又转向陆遥问道:道明,你军中可战之兵,还有几人?陆遥紧走几步向前,如实道:扣除此番大战牺牲的人数,此刻全军共四百一十二人,其中带伤者三百余。

另外,城中本营尚有老弱民夫三十九人,亦可执刀上阵。

令狐盛点了点头,沉‘吟’着来回走了几步。

他虽然号称老将,其实今年也不过五十来岁,只不过数十年的风刀霜剑使得皮肤粗糙如冬日剥落的树皮,给人以老迈的印象。

此刻令狐盛距离陆遥很近,在陆遥的眼中,他‘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微微颤抖,愈加显得衰颓。

本该是在家里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却不得不依旧在沙场厮杀,实在是时势所‘逼’。

陆遥忍不住道:老将军,我军虽寡,斗志却盛。

若需效命,我等皆愿鼓勇而战,至死方休!令狐盛眼中锋芒一闪,走近陆遥身边道:我亦深知道明沉雄善战,故而确有重任相托……道明,你可愿意接替张乔,守把这大夏‘门’?陆遥微微一怔。

晋阳城的四周被汾水和晋水环绕,东南两个方向的城‘门’外都设有横跨河流的浮桥,危急时收起浮桥便可阻敌。

而大夏‘门’在晋阳北侧,‘门’外地势平坦干燥,往右距离汾水甚远,而往左去一直要到通明‘门’附近才有晋水流过,因此甚是着紧。

大夏‘门’附属的城墙约莫两里,占晋阳城墙总长的六分之一。

要负责这一段的守备绝非易事,即便令狐盛将张乔所部的五百余人全部划归到他的部下,陆遥的兵力仍然严重不足。

一共不过千人的部队,纵使全数上城防御,每步勉强有两人而已。

摆了看样子或可,想要靠这点人数组织防御,未免荒诞。

令狐盛见陆遥犹豫,长叹一声:我亦知道明为难,若非情势所‘逼’……话未讲完,陆遥向令狐盛深深施礼,肃然道:谨受命!******‘裸’奔期间,觍颜求收藏、求红票、求支持。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九十五章 晋阳大战(三十一)两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渐昏暗。

自陆遥以下的军官们,都纷纷往大夏‘门’的城楼上聚集。

坐在人群之中喘息未定的,正是早先陆遥的部下、随高翔转投龙季猛的什长段匡。

段匡脸‘色’惨白如鬼,周身遍布血污,衣甲都已破烂不堪。

左侧肋部和背后有两道狰狞的刀伤,右手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都被利刃斩断了,‘露’出白森森的骨骼。

一名医官正用力将衣物碎片从干结的血痂中撕下来,这是相当疼痛的过程,可是段匡恍然未觉,只是怔怔地呆着。

这时薛彤匆匆奔至,推搡开几名将校挤到人丛中。

眼见段匡这般惨状,他失声惊问:段匡,你……只有你一个人么?段匡神情呆滞,经薛彤连连追问才慢慢开口。

原来,自投奔龙季猛以后,高翔等人俱都升官,独领一军驻扎在壶关城南。

前日夜晚,龙季猛突然召高翔议事,同时又有裨将持兵符入营,约束众军不得稍动。

段匡等军官起初尚不疑心,待到高翔深夜不回,众将士便鼓噪起来。

就在这时,匈奴人竟已赚开壶关城‘门’,大举攻入。

段匡等毕竟都是老行伍了,当即采取决然手段,将龙季猛派在营中的若干亲信杀了,分派兵力据营而守。

匈奴人兵力虽众,短时间内倒还奈何他们不得。

谁知片刻之后,龙季猛亲自领兵前来,并手持高翔首级宣示众军!这一来,将士们人心大‘乱’,顿时被胡人突入营中,千余兵马大部被杀,只有极少部分趁‘乱’冲杀出去,逃奔晋阳。

段匡马快,便最先到达。

恰好何云侯个正着,便急如星火地将他送了过来。

说到这里,段匡嚎啕大哭,声如泣血:可怜我们高军主,一世英雄,却失陷在宵小之手!可怜千余名袍泽弟兄,一心杀敌报国,竟死的这般憋屈!一时间,众人无不动容。

薛彤与高翔感情最深,这时候紧握双拳,以至于指甲刺破掌心,溢出血来。

他重重地喘息着,脸‘色’铁青,过了半晌,突然挥拳在雉堞上奋力一击。

他的亲兵看到他的指节鲜血淋漓,想要上来为他包扎,却被他一掌推出,直跌到两丈开外。

他咬牙切齿地喊道:龙季猛!龙季猛!吾誓杀此獠!喊有个屁用!喊两嗓子,就能把那厮给咒死了?群情‘激’奋的人丛中,忽然传出讥诮的声音:还不如留着这点‘精’神,想想眼前!薛彤旋风般转过身来,愤然喝问:谁?这种时候,谁敢当薛彤的暴怒?人群呼地一声向左右两边散开,现出说话之人。

那人双手抱‘胸’而立,连连冷笑,居然是沈劲。

沈劲与高翔二人原在并州军时无往来,但自投入陆遥麾下之后,两人气味相投,彼此友善,说起来也算是很相得的朋友。

谁也不曾想到沈劲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大放厥词。

在场诸人无不噤若寒蝉,唯有薛彤狠狠地瞪着沈劲,眼神凶恶的仿佛将‘欲’噬人。

邓刚疾步站到薛彤身侧拉住他的臂膀,向沈劲喝道:老沈你耍什么疯?嘿嘿,我可没发疯。

沈劲大步进前来,跃动的火光映照下,只觉他的面容‘阴’沉得可怕:老高战死,你们伤心了,都想为他报仇雪恨,是不是?可现在是报仇的时候么?你们都清醒清醒吧!此言何意?陆遥沉声道:老沈,你心里有话不妨直说。

沈劲默然片刻,脸‘色’铁青地瞪视着陆遥。

而陆遥的神情平静,毫无异常。

不知为何,在场的每个人都愈发紧张了起来。

半晌之后,沈劲沉声道:道明,我老沈是个粗人,不会说话。

但有些想法,搁在肚子里实在难受,非要说出来才痛快。

当前的形势我看得明白:龙季猛叛变投敌,匈奴左贤王刘和率领的‘精’锐人马两万余众经上党直取晋阳。

而晋阳兵力空虚,将不过数人,兵不过三千,且老弱居多……是也不是?陆遥点头道:确实如此。

沈劲抢上一步,急促地道:敌我之势悬殊,这晋阳城绝然守不住的。

晋阳一失,前线的大军也就成了匈奴人瓮中之鳖,迟早被杀个干净。

道明,这一仗咱们败了!咱们败了!这句话一旦出口,在场众人无不震动。

虽然每个人都深深感到形势的危急,但人总有侥幸的想法,越是在逆境中,越是不由自主地加强良好的期盼。

在场这么多军官,怕是只有‘性’格直率、甚至有些跳脱的沈劲才会如此直接地说出这句话来。

敌我之势是很悬殊。

要守住晋阳城也很难。

但是……陆遥字斟句酌地道。

沈劲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陆遥的话:道明,你还想说些什么?你也是老行伍了,难道看不出这局势已到生死关头?他用右拳大力敲击左掌,发出啪地一声脆响:原本就是朝廷昏庸无能,以至于贼势猖獗至此。

如今,竟然还有高官投敌,用我袍泽兄弟的头颅来向异族献媚!沈劲越说越‘激’动。

他的表情几乎变得有些狰狞,口中呵出的热气一直喷到陆遥的脸上:既然如此,我等大好男儿为何要替朝廷陪葬?沈劲,你这厮胡说什么?薛彤勃然大怒,抡起拳头就要冲上前去,却被陆遥举臂拦住了。

无妨的,让他说完。

道明你自己想想,昔日并州军雄兵五万,如今还剩下多少?箕城整军的时候咱们聚集起三百多名老兄弟,现在还有多少?陆遥立刻就答:如果算上段匡,箕城整军时的老兄弟现在尚有一百四十六人。

不曾想陆遥答得这么快,沈劲反倒愣了愣;不知怎地,语气就弱了下来:……看看,已经折损过半!将士们为朝廷出生入死得还不够么?何必……何必要把大伙儿的‘性’命全都赔在晋阳?他压低了嗓音:道明,就算刘刺史待咱们不薄,可是我等本非他的部下,为他效力不过是时势所趋而已。

先前斩杀乔晞、击败石勒,立下许多功劳,足够抵过他的恩义了,你莫要拿大伙儿的‘性’命去替这个朝廷高官垫背!陆遥注视着沈劲,徐徐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是好?沈劲‘露’出了少有的凝重神‘色’,一字一顿地道:既然道明你掌管大夏‘门’的守备,正是好机会。

趁着胡人大军尚未到来,咱们立即出城,往新兴郡去!胡人只会忙于攻打晋阳,管不到我们……想要活命,这是唯一的机会!这番话出口,城楼上的气氛突然变得像要凝结起来。

陆遥环视左右,不少军官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即便是薛彤这样以忠勇自夸的军人,也恍然若有所思。

陆遥完全能够理解将士们的心态,但依旧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沈劲提出的意见几乎可以代表绝大部分将士们的想法。

他们泰半都与胡人有着血海深仇,因而与胡人作战时毫不惜力,是最英勇可靠的战士。

但他们同样也深深地受害于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的颟顸无能,所以对朝廷的信任,已经低落到了可怜的地步。

纵然越石公力图振作,区区数月也无法扭转。

事实上,这些年来朝廷昏‘乱’,天下鼎沸;官军上下无不离心离德,早就没有报效朝廷的热血。

一旦身处逆境,自军官到士兵心底里都存着自保的念头,差别只在于或多或少罢了。

此前从没人挑明的话,此刻才被沈劲不管不顾地说出来。

事实上,如果以当前的军事形势来判断,沈劲所提出的是最正常不过的选择。

这一点,陆遥根本无法否认。

但,正常的选择,就一定是正确的选择么?陆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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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感谢0CZHU、粥粉米饭两位读者朋友的捧场。

本月捧场收入不菲啊,可以吃两大碗面条了:)------------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九十六章 晋阳大战(三十二)陆遥沉默着,他的下属也无人说话。

过了许久,陆遥忽然唤道:老薛。

薛彤立在陆遥下首,拱手道:在。

陆遥慢吞吞地道:昔日大陵惨败,诸军溃散。

而东瀛公畏敌如虎,竟然坐视危亡,更舍弃袍泽兄弟临阵脱逃。

你我身临绝境之时,日夕痛骂司马腾这鼠辈;却不曾想今朝有同样畏敌如虎之人,劝我效法于他!薛彤尚未答话,沈劲已然狂怒道:陆遥!你竟这般小觑我么?沈劲本是气血极盛的刚勇之士,此番受陆遥言语所‘激’,顿时须发戟张,额头青筋暴起,看起来甚是可怖。

在场的郭欢、费岑、杨若等军官是陆遥的老部下,这数人忌惮他的勇力,又怕他暴起发难,竟然同时踏前一步,手扶刀柄。

沈劲也有亲兵数人在场,这几人随即也扶刀戒备。

现场的气氛陡然变的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薛彤突然站到了陆遥和沈劲两人中间。

你们这几个,都散开了!散开了!他首先大声叱喝着,将围拢在周围的将士们全部驱散,随后向陆遥施了一礼:将军,老沈绝非畏惧敌人。

他只是……唉,他只是个粗人罢了。

他回头看了看沈劲铁青‘色’的脸,向陆遥靠近一步,将嗓音压得极低:道明,如今敌我悬殊,固守晋阳实非上策,也无益于大局。

道明,或许我们向令狐将军进言,不如……不如全军弃守晋阳,退往北面的阳曲……敌我悬殊?胡扯!陆遥突然发怒,厉声道:晋阳尚有三千余众,纠合城内豪族部曲,胜兵又不下两千。

此番来袭的匈奴人能有多少?三万?五万?此刻卢昶苦守介休,以千余兵力对抗匈奴数万大军的围攻,他须不曾说什么敌我悬殊!薛彤的脸‘色’瞬间变得紫涨。

但他强忍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陆遥自己也不禁气馁。

他心底里自然清楚,晋阳与介休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介休之所以能够死守,是因为越石公亲率大军救援,守军始终怀有希望。

而晋阳呢?晋阳军的家底兜空了也只有这些,哪里还有半点胜利的机会?但如果按照沈劲所说弃城而走,结果会是怎样?胡人的战法,源于草原上骑兵会战的战术,尤其注重追亡逐北;便如前次大陵惨败之后,匈奴大军在短短数日内便乘胜席卷了整个并州。

如果晋阳丢失,尽在咫尺的新兴郡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自己纵然带兵逃亡,也不过是釜中游鱼,充其量再重复一次大陵惨败后率军突围,最终倾覆的过程罢了。

而薛彤的提议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他只是在固守晋阳和自行逃亡之间做了一个简单的折衷,期望在令狐盛的带领下有序撤退。

可是一旦晋军弃守晋阳,犹在平陶鏖战的越石公便立即陷入两面夹击的绝境,令狐盛绝对不可能同意。

倒是向他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只怕立刻就会被斩首。

何况,拖带着晋阳人众离开城池的掩护,这根本就是将‘肥’‘肉’送入狼‘吻’罢了,半路上就会被匈奴大军杀个尽绝吧!居然会有这种荒诞的想法,薛彤恐怕也昏头了!这时如果细心观察,可以看见陆遥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显示出他正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他不希望自己失控,但他实在很难控制住情绪。

面临着敌人巨大威胁的时候,得力部下却公然谈说临阵逃亡的事宜,而自己却几乎没有办法制约……因为这支队伍几乎人同此想!陆遥的心中十分失望。

很显然,包括薛彤在内,这些将士不仅缺少军人的责任感,也缺少对主将的信任和服从。

这种信任和服从,需要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磨练、需要陆遥带领他们再打许多胜仗才能培养出来。

这支部队或许纠合了当年并州军的‘精’英,但毕竟整支军队才组建不过四个月。

虽然陆遥用尽一切办法来把他们捏合成型,可是今天这个危急时刻,如沈劲这样的骨干军官、甚至薛彤这样的左膀右臂,再一次暴‘露’了他们的缺陷!陆遥倚靠着城头的雉堞,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搜索着自己对于这段历史的认识,发掘脑海中星星点点的记忆。

根据晋书和《资治通鉴》中相关的记载,刘琨于光熙元年九月启程前来并州,于次年,也就是永嘉元年正式在晋阳落脚,履行并州刺史职责。

此后,他以晋阳为基地,与匈奴刘汉政权鏖战多年。

而晋阳城的最终失陷,是在永嘉六年时,源于叛徒的出卖。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的五年多时间里,虽然寇盗互来掩袭,恒以城‘门’为战场,几次陷入到兵临城下的严酷局面,但孤悬敌后的晋阳屹立不摇,始终不曾被胡人攻陷。

陆遥自忖这些日子里虽然积极进取,但终究只是一个统领不到千人的中级武官罢了。

所经历的战事、所取得的胜利,换了刘琨麾下的其他大将来,未必就做不到。

所以,穿越者所造成的蝴蝶效应当还远不足以改变晋阳与匈奴的实力对比,更不足以影响到历史的轨迹才对。

在这次战争中,晋阳应当是安全的。

或者说,较之于弃城而走,固守晋阳的生存机会似乎更大一些。

换个角度来考虑,如果晋阳最终守住了,越石公打赢了这一仗……临战脱逃者的下场又会怎样?沈劲、薛彤等人的计议绝不可行,但陆遥却不知该怎么向将士们解释。

老薛,我心中焦急,若适才言语得罪,莫要放在心上。

你我相‘交’于患难,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陆遥来回踱了两步,挥手让薛彤让开。

他凝视着沈劲,恳切地道:沈劲,对你也是一般。

陆遥初入并州军时,多曾得你照顾。

此后同僚多年,情谊非比寻常。

所以,我若是错看了你,你便觉得委屈了,是么?沈劲急躁地道:大敌当前,我老沈受些委屈何妨?可是……陆遥抢道:那么,在你的眼中,我又是何等样人?我是那种视袍泽弟兄的‘性’命如草芥的人么?抑或你是信不过我的判断,认为我是那种把兄弟们往绝路带的蠢人呢?陆遥的身上缠了不少绷带,故而一举一动都有些僵硬,走路的脚步也显得虚浮,可他的眼神却锐利得就像冰寒的锋刃。

身躯雄壮的沈劲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地显得畏缩起来:道明,你的见识和决断胜我十倍,我素来是佩服的。

只是……只是……这么说吧,老沈……陆遥再度打断了他的话:陆遥是个军人,既受军令,除死方休,眼下要做的便是固守这大夏‘门’。

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

他凝视着沈劲:我只想知道,你究竟信不信我?愿不愿听我指挥?陆遥回过身来,眼神从在场的部下们身上一一扫过:我想知道,你们信不信得过我?愿不愿听我指挥?虽然长风呼啸着自城头不断掠过,城楼屋檐下的气氛却凝滞得像要化成固体。

半晌以后,郭欢第一个站了出来:愿随军主号令!郭欢素来沉默寡言,轻易不表达意见。

想不到此刻却是他最先支持陆遥。

自从陆遥加入并州军,郭欢就是陆遥的得力部下;当此情绪‘激’动之时,他脱口而出的依旧是军主这个称呼。

而费岑、杨若等人也紧跟着站了出来,大声道:愿随将军!只须一声号令,哪怕是刀山火海,咱们也愿趟它一趟!这几人都追随陆遥多年,绝对忠心耿耿。

邓刚稍作犹豫,苦笑着说:打仗的事我是不懂的。

但是我活了这把年纪,自问看人还有几分眼力。

随即他向陆遥深深施礼:邓刚愿听将军号令!薛彤沉‘吟’片刻,终于毅然颔首:道明,老薛这条‘性’命本是你救的,早就卖给你了。

既然你主意已定,老薛唯有舍命奉陪罢了!薛彤的老部下谢源也立即道:愿随将军!转眼之间,在场的军官尚未表态的,只剩下了沈劲。

众人便一齐看着他。

沈劲的面‘色’‘阴’晴不定,他咬牙道:道明,我是见识浅陋的粗人,原不敢与你争执。

可是面临这等局面,你还要固守绝地……何妨先给我个理由?陆遥踏前一步:我自有道理,而你只须回话便可。

老沈,你愿不愿听我号令?沈劲默然许久,咧了咧嘴,嘿地叹了一声:罢!罢!道明,我终是信得过你。

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我老沈这辈子不曾畏敌怯战,总不能叫人看扁了!既然军官们计议以定,全军上下俱都忙碌了起来。

重新整编部队、分派防区、筹备滚木礌石之属……许多人来回奔忙。

陆遥突然拍了拍沈劲的肩膀,拖着他远远走到一旁,低声道:老沈,此话我只说与你一人……此战我晋阳军必胜,你其实无须多虑。

你是说……沈劲实在难以置信:道明,你是说,我们会胜?陆遥‘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噤声!休要多问。

沈劲狐疑地点了点头。

虽然陆遥声称只说与沈劲一人,但沈劲这厮哪是藏得住话的?这消息仅仅在半刻之后,就传遍了城头上每一位将士。

所有的将士们都被陆遥煞有介事而又信心十足的断言唬住了。

他们虽然‘迷’‘惑’,但却又突然充满了希望。

最终,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地投入诸项守城事宜的筹备中。

而陆遥盘膝坐在墙台上,看看晋阳军主力所在的南方,又看看匈奴将至的东方。

未时将至。

在晋阳城外屯田的百姓们都已经撤到了城里,各处城‘门’随即关上。

片刻之后,大夏‘门’外又来了一批神情狼狈的官员和士兵,随后又有好几拨小股的人马逃奔到城下。

看他们的样子,个个都带着伤势,浑身血污,十分凄惨。

他们拥堵在城下大声叫‘门’,陆遥禀报了令狐盛以后,再度开启城‘门’,将他们都放进去了。

大约申时将至的时分,远处尘头大起,遮蔽了半个天空。

随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骨笛声响,一队又一队的匈奴骑兵从尘烟中现出了身形。

******《扶风歌》已经三十万字了,螃蟹实在是有几分感慨。

我会一如既往,用最大的努力和诚意来写好这部作品;也希望读者朋友们能够继续支持我、帮助我。

拜托各位了。

感谢在书评区发言的suma205、渊岳浮生、laoqi512、圣骑士军团等朋友,大家的意见对我很重要,非常期待能够经常得到大家的指点。

感谢yy67382183、荒唐言、大柳树镇长、老虎哥哥、tur、‘春’楼夜听雨等各位老爷的捧场。

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啊,深深鞠躬。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九十七章 胡笳(一)这支突袭晋阳的匈奴大军共有两万一千多人。

由匈奴汉国的储君、左贤王刘和亲自统帅,包含了刘渊称大单于以后加封的左右於陆王、左右渐尚王等多名匈奴五部豪酋之兵力在内。

他们原本屯驻在河内的黄河孟津渡口,是匈奴与朝廷的洛阳禁军对抗的主力,军中职位在万户以上的匈奴勇士多达四十三人,当真是雄兵猛将,济济一堂。

这支部队只用了一天一夜,就横扫了整个上党郡,先后攻占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等多处咽喉要地。

刘琨部署在这里的守军四千余人,除了叛将龙季猛的心腹部下六百余人被挟裹进匈奴军中以外,其他绝大部分被杀。

此外,对匈奴行军产生阻碍的坞堡、山寨被攻破了十余座,居民无论老幼男‘女’,也都被杀死了。

为了确保行动的突然‘性’,匈奴人在攻占上党之后丝毫未作休整。

次日一早,他们就继续飞驰向北,沿途所遇到的各‘色’人等,一概斩杀。

而他们行进路线上的襄垣、武乡等城池,无一例外地遭到屠城。

一直突进到了阳邑附近,匈奴人的前锋才遭遇到晋军的小股哨探骑兵。

这股晋军骑兵出乎意料地滑溜,竟然在匈奴骑兵的围杀之下,逃出了近半。

匈奴人自然不知道他们遇上的乃是王修所带领的越石公亲卫,眼看距离晋阳不过百里,索‘性’便不再掩饰行踪,大张旗鼓地往晋阳扑来。

左贤王刘和顶盔冠甲,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在全军的最前。

上百名‘精’锐骑兵簇拥着一面高牙大纛紧随在他的身后,极显威武雄壮。

刘和自如地单手控缰,右手持着马鞭,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

他又时不时地眺望远处的山川河流,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刘琨确实是晋人之中罕见的骁勇大将,只可惜欠缺识人之明。

他所拔擢来镇守上党的龙季猛,竟然是与匈奴暗通款曲数年之久的内应……或许真的是天神庇佑吧,这才使得晋人自己走上了死路。

大单于目光烛照,早已将一切都算定了,刘琨的兵力这时已经完全被吸引到了太原国的南部,晋阳城里不会有任何足以抵抗匈奴大军的力量。

凭借着自己麾下雄兵,摧殄区区晋阳,真如泰山压卵一般。

只需攻下晋阳,并州的千里沃土,就将真正成为匈奴人的领地。

以并州为基础,进可席卷天下,觊觎神器;退亦可为北疆霸主,不失冒顿单于之业!刘和这么想着,有些‘激’动地眺望着晋阳这座千古雄城。

这就是晋阳!他不顾可能的强弩威胁,一直‘逼’近到距离城墙三百步左右。

在这个距离上,能够看到在城墙防守的兵将颇显稀疏,城头的旗帜也很散‘乱’,显示出守军的慌‘乱’情绪。

城头的晋人注意到了自己和自己身后大纛,他们奔跑来去,呼喝着什么。

随后又有一些将领打扮的人往这个方向聚拢过来,指指点点。

刘和勒缰控马,高昂起头注视着他们,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他知道这个姿态在旁观者的眼中极具英武之气,故而格外多保持了一会儿。

刘和字玄泰,是大单于刘渊的嫡长子。

他身材高大,举动风仪飒然,相貌俊美酷肖其父。

少年时他与父亲刘渊一起寄居洛阳,曾随名师学《诗》、《易》、《‘春’秋》等典籍,是匈奴五部之中鹤立‘鸡’群的饱学之士。

他本人原常以文学自矜,可是自从刘渊反晋以来,连年用兵,只以雄武善战为能。

刘渊第四子、刘和的异母弟刘聪在与晋军的大战之中连连取得胜利,声名鹊起;其掌握的实力业已不在身为嗣子的刘和之下。

这使他常常暗自警惕。

好在大单于对刘和的信赖一如往日。

不仅将匈奴本部‘精’锐两万余人调拨到他的麾下,此番更‘交’给他这样一个坐领大功的任务,为嗣子培植羽翼和威望的意图昭然若揭。

此次出兵一来,沿途势如破竹。

刘和仿佛看到了枝头举手就可摘下的甘美果实。

这是自去年击溃司马腾之后的又一次辉煌胜利,这样的大胜,可以极大的树立自己的威望,而若能在战事中笼络诸将,更对日后继任大单于极其有利。

这就是晋阳!他忍不住再次感慨。

左传召公年间,晋国大夫中行穆子率军攻打白狄,于大原遭遇无终及群狄的兵力。

中行穆子听从魏献子的建议,毁车为行,步战却敌。

最终大败敌人,夺取太原之地。

若干年后,赵简子家臣董安奉令于晋水北岸筑城,即今之晋阳也。

刘和长叹道:赵襄子以晋阳为基,建立起战国七雄之一的霸业,遂有李牧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却我匈奴大军之事。

而如今,汉氏失御、中夏失统,大单于绍三祖之业,电发晋南。

我匈奴‘精’兵数万直抵晋阳城下,底定汉国基业在此一战。

这意义重大的一刻全由我亲自指挥,莫非是上苍赐予的机会么?周围一片沉默。

刘和雅擅文学,颇具风姿,可随‘侍’在他周围的,都是目不识丁的匈奴虎士。

他们登城陷阵则可,说到言语唱和……刘和文绉绉的言语,只怕都没有谁能听懂吧?刘和不禁稍有些沮丧。

他摇了摇头,向随‘侍’在身边的大将、担任左骨都侯之职的须卜跋询问:我们的人都已经‘混’进城里了么?须卜跋是刘和的亲信将领。

与一般匈奴人的粗壮身躯不同,他的体型‘精’瘦,看似一阵风都能吹倒。

但他悬挂在腰间的两把弯刀比寻常制式宽大了数倍,显然格外加重了分量,证明他必然是膂力过人的猛将。

听到刘和的询问,须卜跋恭敬地道:我安排了通晓汉话的‘精’细信差,龙将军也派遣了得力人手配合。

他们已从不同的城‘门’分别‘混’进晋阳,今夜就会联系城里与我们素有往来的田、池、王、高四家大姓豪族,要他们明日配合我军攻城。

在刘和右手边策马徐行的匈奴将领冷笑道:汉人都是些随风倒的墙头草,惯会出卖同族。

此人大约四十来岁年纪,鬓发卷曲,双眼呈现出淡淡棕褐‘色’,身躯强健魁梧,乃是匈奴左渐尚王贺赖古提。

此人是掌握雄厚兵力的匈奴大酋之一,地位不下于屠各宗室各王。

贺赖古提大声道:左贤王,我们匈奴人打仗,靠的就是兵强马壮、勇猛冲杀,从来无须那些汉人的内应。

我军的数量十倍于晋人、‘精’锐程度也是十倍于晋人,而且沿途攻陷城池,锐气正盛。

今日正好一举破城,何必耽搁?您现在发令攻城,我贺赖古提愿意第一个冲锋。

天黑之前,就能让您看到城里的人头滚滚啦!刘和心中觉得这主意未免不靠谱。

晋阳的确兵力薄弱,可是毕竟汉魏以来都是边陲重镇,城高池深;纵然匈奴兵多,难道还能用骑兵把城墙撞塌么?这是攻城,又不是狩猎!更关键的是,这一战可不仅要从军事上考虑。

刘和要的,是一个压倒‘性’的、漂漂亮亮的、最好是兵不血刃的胜利,这样才能显示出他的文武双全,展现出他的文才政略对于匈奴汉国的巨大作用,绝不同于他的弟弟们。

那些只会埋头厮杀的粗鄙之辈,不过是匹夫尔,焉能托付以大事?匈奴汉国的储君是我,我要靠这场胜利来彻底夯实不可动摇的地位!心里这么想着,话却不能随意出口。

刘和客气地应付道:贺赖大王真是勇猛……有贺赖大王相助,攻下晋阳绝非难事。

只是,哪怕再凶悍的狼群都需要适时的休息。

如今大局已定,也不急在这一日。

而将士们已经连续行军作战七天,非常疲劳了。

不如今夜就让将士们好好歇息一晚,另外遣人赶制云梯等器械。

明日里应外合之下,一日之内便能攻取晋阳!贺赖大王,你看这样可好?贺赖古提自无不可。

于是刘和继续发号施令,他遣了两支部队渡过汾水,分别攻占了位于晋阳西侧的龙山和南侧的‘蒙’山。

他本人领匈奴主力大军在城东、城北扎下连营。

两万余雄兵将晋阳围定,军威赫赫,鼓角之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magazine380朋友在书评区发了长篇评论,螃蟹仔细看了几遍,深感字字珠玑、很有道理。

诚挚感谢magazine380朋友的指点,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争取下午做系统回复。

作为一个新人写手,螃蟹深知自己文笔粗陋、知识浅薄,所获得的任何一点进步,都离不开各位读者的帮助。

如果各位读者对《扶风歌》有想法和建议,欢迎在书评区、贴吧或者Q群提出,螃蟹会认认真真地向大家学习,争取不负各位的关怀、有所提高。

再拜顿首。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九十八章 胡笳(二)太原国西南部重镇,平陶。

城南二十里开外的平原上,晋阳军主力与匈奴刘汉的讨逆大将军呼延颢所部‘激’烈厮杀,已经鏖战了数日,这一日也不例外。

呼延颢虽然是匈奴知名的猛将,但与越石公相比,其战场决策能力差的太远。

前几日的战斗中,他在晋军手中吃了不大不小的亏。

今日作战,呼延颢将部队分为前中后三阵。

前阵主要是乌丸骑兵若干队,以试探‘性’接触为目的。

中阵兵力最为雄厚,各附从部落的军队集中于此,沿着汾水的支流向两翼延伸出去。

呼延颢亲率匈奴本族数千人马坐镇于后阵,准备视形势变化投入作战。

这样的布置是个彻彻底底的防御阵型。

以将近两倍的兵力却不得不取守势,各级将帅都颇有不满,然而战端开启之后,匈奴人很快就再次陷入被动应付的局面。

呼延颢焦头烂额。

他连连派出使者督责前方将领,却无法扭转不利的形势。

有几支部落武力害怕遭到重大损失,明显表‘露’出了懈怠的迹象。

呼延颢对此暴跳如雷,一时却奈何不得那些部族首领,只得派出本部‘精’兵前往稳定战况。

晋阳军人数虽少,但他们以随越石公轻骑入并的‘精’锐为核心力量,战斗力非常强悍。

同时,他们依靠主帅‘精’准的预判和出‘色’的战场指挥,牢牢把握着主动权。

在每一个关键的区域,晋军都能及时投入优势兵力,渐渐将匈奴人的阵线冲散。

战场的右翼是刘琨预定的突破口。

他派出了自己的亲卫统领林简及其部下的‘精’锐,猛攻这一侧的敌军。

短短的半个时辰里,林简连续四次杀入敌阵。

就像是一名巨人挥动大锤敲打,一次次将坚固的铁楔子扎进木料。

人马所到之处,血‘浪’翻腾,敌军纷纷后退。

几次恶战下来,林简的面‘色’被鲜血和汗水、灰尘染成了黑红‘色’,左‘胸’前一道极深的刀伤只经过简单包扎,外翻的血‘肉’暴‘露’在外,十分可怖。

再冲一次!再冲一次,准能成功!林简望了望匈奴人的队列,咬牙切齿地回头道:怎么样?初时随在他身后有刘琨扈从亲军近百人,此刻剩余的不过三十人,但他们的战斗意志丝毫没有减弱,也没有任一人有后退的意思。

片刻之后,林简觑了敌阵一个空挡,猛冲了过去。

他侧身让过刺来的长枪,攥住抢柄,抬手一刀将敌人的手臂砍断。

接着大步急冲,飞起一脚将喷洒着血液的无臂躯体踢向前方,撞翻了另两名敌人。

正待追击,忽听得脑后恶风响起。

电光石火之际,林简甚至来不及回头张望,无数次出生入死培养出的本能让他猛地弯腰扑倒。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后背掠过,那是胡人惯用的狼牙‘棒’。

这种重武器若是砸个正着,就连野牛都会筋断骨折。

好在林简躲的快捷,毫厘之差下挣得‘性’命。

饶是如此,横七竖八的狼牙仍然将林简的皮甲撕裂,连带还生生扯走了大片皮肤。

林简怪叫一声,反手挥刀,将那名使狼牙‘棒’的敌将刺死。

他的部下们这时也冲了上来,轰然巨响中,两支军队像是两只舍死忘生的巨兽,狠狠地撞击在了一处。

仅仅在两军冲撞的瞬间,伤亡的将士,就超过了五十名。

很快,林简就发现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匈奴人的势头起初虽然猛烈,但很快就‘露’出了后力不济的样子。

这一带确实是胡人阵线的薄弱之处!林简大吼大叫,接连砍翻几名胡人士兵之后,周围的压力忽然一轻!他以长刀驻地,环顾左右。

只见周边的敌人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晋军从他打开的豁口里冲进匈奴人的阵列。

哈哈哈!好!好!林简仰天大笑几声,挥刀前指:弟兄们随我来!大批晋军士卒紧跟在他身后,向依托河道据守的匈奴人发动了迅猛的横向突击。

随着右翼局势渐趋有利,其它几处战场上,晋军也逐渐占据上风。

在左翼,勇将卢伯生率领‘精’骑千余远远包抄出去,即将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而在中央战场,庞淳、张倚等将领轮番冲杀,迫得匈奴大军连连后退。

并州刺史刘琨将大军本营设在一片缓坡之上。

他本人高踞胡‘床’,持洒金‘玉’如意麾军作战。

随着不断发出的号令,中军鼓号频频鸣响,传令兵疾驰往来,一员员骁勇大将随即领兵攻守进退。

放眼望去,无数旌旗在战场各处猎猎招展,空中箭矢密如飞蝗。

千军万马抵死冲突,杀声震天。

大将韩述随‘侍’在刘琨身边,远眺战场局势如此,乐观地道:胡人阵脚已‘乱’,至多再有一个时辰,我军便可全胜了。

刘琨捋了捋漆黑的须髯,虽未答话,神‘色’间颇有几分自矜。

另一员将正待出言,忽听本营后方有人高呼紧急军报,随即一阵喧闹。

众人齐齐回首去看,却见一人一骑急如星火地狂奔上坡。

眼利的认出来,那风尘仆仆的骑士乃是并州弓马从事王修的属下、阳曲人郭磐。

王修是越石公的亲将,长驻上党监视河内方面的胡人动向,他的属下为何到此处来?许多人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郭磐奔到近处下马,双足一软,几乎滚倒在地。

他踉跄了几步上前,用嘶哑的嗓音喊道:主公!主公!大事不好!胡人……胡人大军取了上党!啊?什么?不好!幕僚和‘侍’从们先是寂静无声了片刻,随即连连惊呼。

胡人大军不是受阻于昭於祁两岸么,如何又有兵力去取上党?上党既失,晋阳危殆;晋阳城中只有薄弱兵力留守,能否守住?万一晋阳陷落,前线的晋军主力腹背受敌,就成了釜中游鱼,接下去该如何是好?……无数个问题从他们的脑海中猛地迸出来,每一个都并无答案。

有不少人忙不迭地便去询问郭磐,一时间大‘乱’起来。

刘琨眉头一皱,随即徐徐站起,重重地咳了一声。

并州刺史积威所致,周围顿时重又安静。

刘琨背着手来到郭磐的面前,淡然道:慌什么?有事慢慢说,说清楚一点!郭磐磕了个头,稍许喘息了片刻道:启禀主公,三天之前,横野将军龙季猛勾结匈奴,里应外合献上党予敌。

我军兵力分散于各路城寨,未能集结抗敌,损失惨重。

匈奴左贤王刘和领兵数万,突破沿途要隘,直取晋阳。

刘琨微微颔首,神‘色’不见有何变化。

想了一想,他又问道:胡人此刻到了何处?前日王修从事巡行武乡一带,得报时胡人前锋已过襄垣。

我们与敌人斥候遭遇,死战得脱。

按照他们进兵的速度来看,这时将至晋阳城下。

嘶……纵使在万军奔驰的战场,侧近数十人一起倒‘抽’冷气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刘琨踏前一步,待要细问。

那郭磐突然一头栽倒在地,赫然晕厥过去了。

他与王修等人自前日探得匈奴动向以后,先经苦战,随后又不眠不休、长驱数百里报信,委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勉强支撑到现在,再也坚持不住。

众人连忙唤了医官前来救治。

刘琨自不来理会这些琐事,只是沉‘吟’着来回踱步。

徐润忽然出列,他深深施礼,怆声禀道:主公,龙季猛系属下荐举之人。

本以为这厮才具尚佳,却不曾想是个狼子野心的贼徒!属下误信‘奸’佞,致全军陷于险境……自知罪不可赦,唯愿一死!说到这里,他突然拔出佩剑,意‘欲’自刭。

众人哪里反应得过来,眼看剑刃及‘肉’,才有数人同时扑到,将徐润七手八脚地护持住了。

侥幸没伤到气管血管,却割了一道不浅的血口子。

那医官正给郭磐把脉,又逢着徐润自尽,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

半晌之后,总算确定徐润并无大碍,刘琨才挥挥手,令人将他扶了下去:此非举荐之罪,徐中郎实在是自责过甚了。

他倒背双手,来回继续踱步,迟迟没有再说什么。

周围众人皆屏息以待,一片寂静。

虽然是军情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刘琨脑海中偏偏迸出些不相干的事情:如今全军危殆,究其原因,首先源于自己误将龙季猛这‘奸’贼安置于重要职位。

徐润固然是从中参赞,提过建议罢,但终究属自己用人失察,此刻徐润跳出来领了罪名,倒让自己免了许多尴尬。

徐芝泉实是知趣的很。

他在心里暗暗地道。

至于当前的形势如何应对……刘琨继续想着。

许多人的眼光注视着刘琨‘波’澜不惊的面容,期待着他如往常那样解决一切困难。

然而刘琨自己心知肚明,刘渊这一着,太狠、太险、太出乎意料。

片刻工夫,刘琨已筹划出十七八条应对策略来,但仔细盘算,竞没有一条是管用的。

晋阳军这一次彻彻底底的陷入了绝境,他毫无办法。

除非……除非能够守住晋阳。

不,仅仅守住晋阳还不够。

守住晋阳,也不过是把战争延续成消耗战罢了。

这几个月来积累的浅薄家底,根本经不起消耗,只须几个回合拉锯,必败无疑。

所以,必须干脆利落击败左贤王刘和的这支兵马,才能为风雨飘摇的晋阳军争夺来一线生机。

可是现在,叫他从哪里调来兵力?要是再有一万人马该多好!甚至,再有五千人马就够了。

晋阳若能有五千名‘精’兵留守,未必不能扭转局势。

想到这里,刘琨不禁对自己的前任怨气十足。

东瀛公那厮实在可恶,自己畏敌逃窜也就罢了,居然挟裹并州军民两万户同下山东。

若那两万户军民尚在,何至于此?‘胸’中思绪万千,刘琨的面‘色’却丝毫没有紧张感,他背着双手来回走动,仿佛智珠在握。

一举一动完全就像平日里在发号施令之前酝酿语言一般。

然而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的额角已然微有冷汗。

进、退皆无生路,或许只能全军继续南下,与匈奴壮烈一搏,求个死得其所?刘琨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他心中的焦虑情绪不断积累,只听喀地一声轻响,右手所持的洒金‘玉’如意,竟然被下意识地生生掰断。

正在这时候,只听本营后方再度喧闹,又一名信使纵马扬鞭,直奔而来。

******螃蟹周六周日要带孩子参加幼升小的面试,估计会很折腾,肯定无心写作,故而向各位请假两天。

为表歉意,今日下午会加更一章。

这些日子以来,兄弟姐妹们的支持给力的很,红票大大地,螃蟹五体投地拜伏感谢。

另外,感谢拉娜雅和健康第一两位读者朋友的热情捧场。

本书仅仅三十万字,但已有拉娜雅和yy67382183两位举人老爷。

螃蟹心中暗喜,仿佛范进中举。

再拜。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九十九章 胡笳(三)两个时辰之后,已到了夜间。

夜‘色’深沉如墨,晋阳城里刁斗森严,气氛十分凝重。

晋阳城东的连绵宅邸中,一灯如豆,明灭不定。

灯光下映出几张‘阴’沉的面容。

兄长究竟待要如何,还请尽快决断吧!一名长须大汉焦急地说道。

另一名黄脸的文士也劝道:是啊,兄长,你这般犹豫,如何能图大事?被唤作兄长的,是个方脸的青袍中年人。

这青袍人沉‘吟’道:二位贤弟,非是老夫优柔寡断,实在是事关重大。

太原王氏一族根深叶茂,王贤弟你这支脉与匈奴人往来,不过是狡兔三窟之计,纵有折损也于大局无碍。

我中都池氏是小家小户,事有不谐,可是全族倾覆的下场啊……又有第三人‘插’言道:池族主,到了这时,难道你还想置身事外不成?青袍人不禁怫然:田盛,我自与你王世叔、高世叔商议,小儿辈休得胡言。

若老夫有意置身事外,今夜就不会来你田府。

那叫做田盛的青年人背负双手从房间的‘阴’影处走出,冷冷地道:此是非常之时,伯父休怪我无礼。

若伯父决心置身事外,嘿嘿,只怕今夜离不得寒舍。

你……青袍人霍然立起,刚一张口,又颓然坐了下来。

他倒并不是惧怕这急躁青年的威胁,池、田两族数代‘交’好,这份情谊不是‘毛’头小子呼喝几声能撼动的:唉,我池族虽然宦途不利,却毕竟是忠孝传家的华夏大族,而那些匈奴人秉‘性’凶暴,又粗鄙无文、毫无信义可言。

迫于时势与他们往来倒也罢了,若与他们携手,只怕是与虎谋皮啊。

青袍人名唤池早,乃太原国中都人,他的家族虽非知名的高‘门’,却也是人丁兴旺的豪族大姓。

越石公出镇并州以后,迁徙各地大姓至晋阳居住,池氏也举族来到晋阳。

但他人不知晓的是,中都池氏与阳曲田氏、晋阳王氏、京陵高氏四家与匈奴素有往来,甚至都接受过匈奴汉国所授予的地方官职。

只不过他们行事极其隐秘,将越石公麾下的将佐官僚都瞒过了。

此刻,池早与其余三家族长:那青年田盛、长须大汉王旆、黄脸文士高怀夤夜秘会,正在商议匈奴密使入城,令他们里应外合攻破晋阳之事。

只是池早在关键时刻动摇,令其他三人十分不耐。

眼看池早只是犹豫,田盛嗤笑道。

若伯父果真不‘欲’与匈奴携手,为何先前要受那汉国的官职?此刻再来瞻前顾后,未免迟了!池早言语一滞,正要反驳,王旆沉声道:我等何须作口舌争执,还请兄长先看看此物吧!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

这是一副素帛,被工整地反复折叠为小块,打开以后约莫尺许见方。

池早定神看去,但见帛上翰墨淋漓,写着不少字。

只看书法,便觉气韵生动流畅,笔画间锋芒毕‘露’、意态飞扬,实不下于池早平生所见的任何一位名家之作。

池早将素帛完全打开,轻声念道:‘奸’凶篡逆,古已有之;悬首蒿街,会当有时。

今孤王奉疆场之任,举节钺之威,引虎骑千群,长驱而取大郡,此烈士立功之刻,良臣报效之秋,可不勖哉!今中都令池、阳曲令田、晋阳令王、京陵长高等,诚心宿著、协同嘉谋,解孤之忧,孤心极慰。

必不吝爵赏,兼以牧、守之任相托,以酬殊勋。

凡诸畏‘逼’事屈逆命者,一无所问。

这是……池早眼中贪婪地神‘色’闪动,惊疑地问道。

王旆道:此乃匈奴信使携来的蜡丸书信,乃左贤王刘和殿下亲笔所书,足见诚意。

眼看池早的面‘色’‘阴’晴不定,高怀又道:刘和殿下文武双全,不仅用兵如神,兼且‘精’通经史、雅擅丹青书法,便是在汉人世家之中也属佼佼者。

更何况,刘和殿下气度恢弘,用人不疑,此信足堪佐证。

兄长,这等人物,岂不胜于那昏庸无能的晋室诸王?他手按案几,身体前趋道:兄长,大单于刘渊自称汉王,以绍修汉室为号召,所谋者大,绝非区区并州而已。

中都池氏乃黄帝贵裔、殷商后人,家族绵延千载,是高‘门’也。

却因恶了本州大中正,数十年来屈身于村社。

难道,兄长就不想抓住这个鱼跃龙‘门’的机会么?若伯父执意不肯相助……嘿嘿……当前的局势不须多说,匈奴雄兵数万就在城外虎视眈眈,明日城池一破,‘玉’石俱焚。

只怕今后就没有中都池氏这一说了……田盛寒着脸加了一句,又被王旆拉着胳臂退后。

也罢!也罢!池早木然呆坐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

他‘挺’直了身躯,咬牙道:你们打算如何行动?王旆与高怀、田盛互相对视一眼,暗自冷笑。

池早这条老狐狸先前故作忠直之态,骗的了谁?难道他真的愿意与城偕亡么?对于大家族来说,如何确保家族的延续,才是最重要的吧。

他说了半天,为的不过是匈奴人对池氏家族前途的承诺罢了。

须知四姓豪族之中,以池氏最为人多势众,故而左贤王刘和的帛书之中将池氏一族放在四姓豪族之首,事成之后论功行赏,少不得方伯之位。

既然刘和以左贤王之尊亲笔承诺,这老家伙便按捺不住情绪,要亲自动手了。

池家的部曲无论是数量还是‘精’锐都在其余三家之上,池早本人更是深藏不‘露’的人物;要做大事,正须他全力施为!王旆取出一幅晋阳的地图铺在案几上,压低了嗓音:池族长,你来看,我们四家全力动员‘精’锐敢战的部曲,合计不会少于四百人。

凭这四百人,又是有心算无心,夺取一座城‘门’至少有七成把握。

我们只要在明日匈奴大军攻城之时拿下一座城‘门’,放匈奴大军入城,就是大功一件……池早睨视了王旆一眼,打断了他的言语:贤弟,此刻晋阳的兵力虽然薄弱,但每座城‘门’的五六百名守军还是有的。

你就这么肯定我们能夺下城‘门’?这硬骨头可不好啃啊!何况匈奴大军十倍于晋军,明日大举攻城,本就如摧枯拉朽一般……夺‘门’虽是大功,却不是奇功!其余三人一同惊问道:何谓奇功?池早眼中‘精’芒一闪,伸手点了点地图上晋阳城的中心位置:无须等待匈奴人的动作,我们今夜就起兵,攻下刺史府!晋阳军现有能战之兵,绝大部分都已布置在城墙沿线,而城内几乎没有后备兵力,至为空虚。

因而,我们四家可以一举拿下刺史府,擒拿令狐盛等一应官员将佐。

没了中枢的指挥,各座城‘门’的晋军必然不战自败;若是上天眷佑,说不定我们能抢在匈奴人攻城之前就迫降晋阳……这才是足以换取举族富贵的奇功!------------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一百章 胡笳(四)次日凌晨。

天‘色’依旧黑沉沉的,但东方的天空已经稍许显出一抹鱼肚白。

这是一夜未眠的人最疲劳的时候,无论‘精’神和体力,都陷入了低谷。

在晋阳城北的一条街道上,往来巡视了整夜的伍长霍轶只觉得疲倦‘欲’死。

他一边拍打着面颊给自己提神,一边往街角的避风处走去。

那里是两堵高墙夹成的一个凹角,高墙之后原是高官贵人的园林府邸,却因为战争而荒废了。

前些日子,他的部下们从废园中搬出了几块木板,在高墙间搭起一个简易的屋棚,用于夜晚巡逻时偶尔偷个懒小憩片刻。

这当然不合规矩,可是对于那些从军十年以上的老兵油子来说,脑袋都已经拴在‘裤’腰带上了,这能算得什么。

身为伍长的霍轶平日里对此就很是头痛。

此刻强敌压境,城里的军民无不人心惶惶,那几个老兵油子反到是格外猖狂起来,整夜都躲在屋棚里休息。

原本半刻之前就该来替换他,却迟到了。

霍轶不满地嘟囔了几句,迈进屋棚里。

屋棚里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灭了,伸手不见五指。

霍轶一脚踩在某种软软的东西上,被绊了个趔趄。

他正待喝骂,忽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霍轶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三分,转身就跑。

可没跑几步,只觉身后疾风大作,一股极大的力量箍住了他的脖颈,随即颈骨被喀地扭断,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距离街角五六丈远处的一条小巷口,全身劲装的田盛正贴着墙根的‘阴’影站着,只‘露’出半张脸窥视长街上的动静。

待到屋棚里传来一长两短三声鸟叫,他挥了挥手,随即窜出巷外。

百余名剽悍的灰衣汉子紧随在他身后急奔向前。

这些人无不身手矫健,动作并不整齐划一却有种独特的韵律,仿佛一条灰龙在夜‘色’中疾飞。

前方半里处,就是并州刺史府的后‘门’。

越石公虽已领兵南下,但署理护匈奴中郎将、并州刺史职务的护军将军令狐盛仍在这里办公。

此时面临紧急的局势,别驾、治中、诸曹从事等官员都在府中商议对策,刺史府中通明的灯火一夜未熄。

相较于偏僻的后‘门’,刺史府的前‘门’正对着晋阳城中的校场,地势十分开阔。

二十余名甲士手持松明火把,在‘门’前彻夜往来巡逻,整夜铁甲铿锵,毫无倦‘色’。

这些甲士都是追随越石公多年的旧部,极其‘精’锐。

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雄武,乃是越石公亲将之一的柳渊。

柳渊是越石公的中山魏昌同乡人,十分忠诚可靠;另外‘性’格也非常谨慎,故而越石公令他留守刺史府。

柳渊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注意到校场南侧的大路上有隐隐绰绰的人影闪动,还有沉闷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

他大声喝问道:什么人?柳队主,是老夫!是池某啊!一个沙哑的嗓音高声回答道。

一名宽袍博带的老者拄杖而行,从校场的另一头缓缓走来。

柳渊认得这人乃中都大姓池氏之族长池早。

池姓原本在中都县经营了两座坞堡,颇有几分地方势力。

越石公出镇并州之后,将池氏迁移至晋阳居住,又征辟池早为并州刺史府的从事,以示怀柔。

像这样的从事职位一共授予二十余人,通常都由各家大族族长担任。

这些人并无实权,说是备员以供咨议之用,其实只用来表示各家大族与朝廷同心同德。

因此都无须点卯办公,各家大族族长自恃身份,一般也不会到刺史府来。

池早却是个异类,平时有事没事经常往刺史府跑跑,一来二去,与诸多将佐都‘混’了个脸熟。

刺史府的幕僚们猜测,池姓虽然人丁兴旺,近代以来却未曾出过官宦人物,这位池族主显然是想自越石公的手底下谋个一官半职,也好光耀‘门’楣。

虽然是熟人,但柳渊并不放松警惕。

他作了个手势,数十名部下立刻在他身后列成一排,横持长戟,形成防御的姿态:池族主,你深夜带人来此,所为何事?池早的身后有大约百余名壮丁,他们距离柳渊很远就停止了脚步,聚集在校场的一角。

池早单独前行,边走边解释道:柳队主,昨日令狐将军不是令城中各家大族点选壮丁,配合守城之用么?老夫连夜招集部曲,共得了百余人。

想到军情紧急,不敢耽搁,于是早早便带他们来校场等候。

池早顿了顿,又道:这些人若是不够,便是老夫本人和族中老弱,也都愿意上阵作战。

明日与匈奴厮杀,定不能少了我们池家的汉子!他说话时的神情‘激’动,五绺长髯飘拂,显得十分慷慨。

柳渊知道昨日令狐盛确实向城中大族布达了搜检壮丁的军令。

当次人心惶惶之际,这池早竟这般深明大义、倾家为国,使得他颇有几分感动。

于是他向池早施礼道:我曾听说: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

池族主今日的高义,我想令狐将军定然会转禀主公。

他令身后的甲士们散去,自己陪着池早攀谈了几句,眼见晨风寒冷,便提议让池族的部曲壮丁到刺史府正‘门’右侧的墙边避风。

池早连声道谢,十分客气,倒令柳渊有些不好意思。

正在这时,忽听刺史府的后‘门’方向百数十人齐声暴喊。

柳渊吃了一惊,返身要去后‘门’处查看。

没走几步,忽觉腰背间难以言喻的剧痛,随即一截雪亮的刀尖直透前‘胸’!那刀尖一闪即没,鲜血立刻从前后两道巨大的伤口中喷溅出来。

柳渊想要大声嘶吼,却已完全透不过气,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随即充斥着血浆的气泡就充满了他的口腔。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勉强转身,最后的一眼,便看到池早原本清矍的面容变得十分扭曲凶残。

池早更不迟疑,一脚踢在柳渊的‘胸’前。

他素日里都是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形象示人,谁知此刻突然展现的身手,竟是高绝。

这一脚力有千钧,柳渊的身躯被如同被发式机投出的石弹一般直飞起来,撞上了并州刺史府的大‘门’,发出轰然大响。

池早已然抛开了拐杖,左右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把寒光四‘射’的长刀。

他将两把长刀锵锵互击,爆出耀眼的火‘花’。

变生肘腋之下,柳渊属下的甲士们一时都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池早挥刀前指,纵声大吼道:给我上!随着他的号令,身后的百余名壮丁纷纷拔刀,往那群甲士杀了过去。

而校场远端的‘阴’影里,有更多的人突然现身,向着刺史府冲杀而来。

晋阳城中的兵力原本有三千人,昨日又临时征发了民壮两千余。

但这些兵力大部分都已派驻到城头守御,其余的也都部属在靠近城墙的几处‘交’通要道,以便随时增援第一线。

而专‘门’镇守刺史府的近卫绝大部分都已随越石公南下,此刻留守府中的约莫百人,分作两班轮流值哨,立刻能投入战斗的不过五十余人罢了。

而池、田、王、高四家豪族都是人丁兴旺的大姓,在本乡本土数百年以来建立起盘根错节的势力,实在不可小觑。

他们连夜动员的族中‘精’锐部曲,合计足有将近四百人。

此刻,这四百人兵分两路,猝然发难,直杀进刺史府!在后方,有田盛带领的一百余人破‘门’而入。

他们排列成松散的队列,逐房逐屋地推进,四处放火,见人就杀,哪怕是手无寸铁的婢‘女’、仆役也不放过。

而在刺史府的前‘门’,则有池早一马当先。

他狂舞的双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艳’红的血线,当者无不披靡。

池早熟悉府里的道路,沿途绝不作无意义的逗留,带着如狼似虎的部下们直扑向刺史府第三进的厅堂。

那里是官署集中的所在,自护军将军令狐盛以下,几乎所有留守官员尽数在此。

前后两路人马仿佛巨大的刀刃和砧板,而以晋阳的留守官员正是砧板上垂死挣命的活物。

这是凌厉之极的斩首行动!******出发之前更一章,攒人品。

阿弥陀佛!螃蟹的更新向来不给力,非不为也,实不能也,但我会尽量调整的,希望能够逐渐提高写作速度,以报诸君厚爱。

顺便预告一下,《扶风歌》第一卷《烈烈悲风起》将近尾声,应该下周末会完工。

在第二卷里,西晋的政局不可避免地继续坍塌,身为穿越者的陆遥却得以迎来力量迅速膨胀的时期,而失败的危险同样如影随形。

群胡环伺的北疆是否足以支撑陆遥勃发的雄心壮志?他与刘琨的关系又将何去何从呢?敬请期待扶风歌第二卷《泠泠涧水流》。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一零一章 胡笳(五)与四姓豪族部曲凶猛的突进相比,刺史府中的防御力量太过薄弱了。

几十名卫士转眼就战死了一半,剩余的人且战且走。

虽然在撤退的过程中,几次获得了十人左右小部队的增援,但他们依旧不敌豪族部曲的攻势,形势岌岌可危。

池早始终冲杀在最前。

他身形灵动如鬼魅,刀法更是凌厉异常,完全不像是一名五十余岁的老者。

那几拨增援来的晋军士卒根本遏制不了他的攻势,反而让他心中大喜:那些增援的士卒分明是晋军高级将领的亲兵。

亲兵的数量越多,证明此刻在刺史府中的晋军官员越多。

若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话,晋军就像是被斩断七寸的蛇,再没有翻盘的机会。

只怕无须匈奴人出兵,晋阳雄城就能易手……这绝对是奇功一件啊。

不提池早大呼酣战,其余王旆、高怀等人,也带了善战的部曲僮仆奋力厮杀。

原本阻挡他们的晋军士兵此刻已不超过二十人,他们遭到五倍以上的豪族部曲围攻,被分割成了散‘乱’的几块,依托府邸中的各种建筑负隅顽抗。

四姓豪族部曲一鼓作气,竟然接连突破了两道‘门’户,‘逼’近了并州刺史官署所在的东厢。

并州刺史官署位于刺史府第三进的东侧,说是东厢,其实是个独立的院落。

越石公兼任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和振武将军三职,因而将这三个职位的下属幕僚都合并在一起办公,占据了一个颇为宽广的地域。

由于涉及军机事务的僚属全数在此,另外还存放着大量重要卷宗,考虑到安全因素,这几个月来,刘琨特地命人对院落进行了加固和修缮。

整座院落被厚而高耸的院墙包围着,除了正‘门’以外,别无通道可以进出。

而这时正‘门’已经被死死地关上了。

厚重木‘门’上甚至还包裹着铁皮,哪怕挥沉重的刀斧去砍,一时也难以破坏。

东厢的院墙上设了垛口和用于了望的高台。

这时有十余名晋军士兵居高临下地‘射’击,顿时将豪族部曲杀伤了不少。

王旆立即组织人手还‘射’,但是豪族部曲之中只有极少数人带着弓箭,而且‘射’术也有所不如,因此一时占不了什么便宜。

双方僵持了片刻,田盛的人马也从后院兜了过来。

田盛沿途放火放得痛快,见晋军龟缩在这院落里死守,便提议投掷火把入内,把院里的人都‘逼’出来,若是不肯出来的,索‘性’就烧死算了。

池早毕竟要老到许多,他清楚这院落不仅是将佐僚属办公所在,更是整个太原国户籍、田籍的存放之处,若是一把火烧了,未免可惜。

自然这也是由于匈奴人许他以牧守之任,此时眼看胜券在握,他已经做起了地方官的打算。

正在思量的时候,身后一名部下急奔来禀道:族主,城外的匈奴人大营灯火渐明,他们开始行动了!此刻大约在寅时和卯时之间,按照通常的习惯,再过整整一个时辰才是朝食也就是用早饭的时候。

池早没有想到匈奴人竟然如此急不可耐,不禁微微一惊。

他相信,数万虎贲之师一旦攻城,绝不会比砸碎一个‘鸡’蛋壳更困难。

四姓豪族想要抢在匈奴破城之前控制晋阳,时间很紧了。

他立刻向田盛道:贤侄,这刺史府缓急难以攻下,顿兵于此非是上策。

你立刻带领部下,往晋阳城中四处放火烧杀。

若城兵来援,则无需抵敌,只管退避……务必要将形势搅‘乱’,越‘乱’越好!田盛狞声道:正合我意!他杀气腾腾地一拱手,带领众部下去了。

过不多时,刺史府外便杀声大作,若干火头升腾。

火光掩映之下,田盛的部下们口称胡人入城,疯虎般见人就杀。

须知数万胡人大军虎视之下,整个晋阳本就人心浮动,人们的情绪惊恐压抑到了极处。

如今刺史府夤夜遇袭,再有凶徒四处烧杀,晋阳城里顿时鼎沸,数以千百计的居民如无头苍蝇般狂奔‘乱’走,彼此厮打、殴斗,种种疯狂之状难以言表。

呼啸声、哭喊声、厮杀声冲天而起。

为数不多的城防兵力死命弹压不住,就连据守在城墙上的守军主力也‘骚’‘乱’起来。

池早一拍双手:好!正要如此!他连声冷笑,向王旆、高怀道:我与那护军将军令狐盛有一面之缘,且去劝说两句。

二位族长速速准备引火之物。

若他们不愿降服,立刻放火!说完,池早大踏步地走向那院落,用他所能体现出最威严的声音高声喝道:令狐老将军安好否!在下乃是并州从事池早,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奉劝令狐老将军……刚喊了半句,院落的紧闭的大‘门’轰然碎裂成千百片,用十倍的音量打断了池早的喊话。

碎裂的木屑、木块如同暴雨般四处溅‘射’,打得肌肤生痛。

破碎的大‘门’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池早目愣口呆地望着那身影,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名身躯壮硕之极、分明只有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巨人。

他没有披铠,赤‘裸’着上身,筋‘肉’虬结的胳臂上随便哪块跃动的肌‘肉’,都比普通人的脑袋还要大三分。

他的须发呈现出棕褐‘色’,因为太久没有梳理,胡‘乱’绞结成了无数小团,几乎把面容遮住了大半。

东厢的院‘门’宽达丈许,足够四五人并行。

可是这巨人往院‘门’处随意一站,‘肥’硕的腰围竟然几乎把整座‘门’都堵住了。

或者用‘肉’山这两个字,更能形容他的体态吧。

巨人弓下腰,小心地从院‘门’里钻出来,以免额头撞到了‘门’楣。

以他的体型来看,将‘门’楣撞塌显然毫不费力。

当他整个人都迈出院‘门’以后,众人才注意到他右手倒提着一把硕大无朋的狼牙‘棒’。

狼牙‘棒’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制,通体闪着金属光泽。

‘棒’身布满横七竖八的尖钉,而尖钉上处处暗红‘色’的污迹,证明了这无疑是一件杀人如芟草的凶器。

巨人发现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手中的狼牙‘棒’上。

于是他憨厚地笑了笑,把狼牙‘棒’提起来,伸了个懒腰。

整座并州刺史府杀声震天,你死我活的战斗随处可见,这巨人却好像刚刚才睡醒。

池早的一名得力部下仗着自己身手矫健,小心翼翼地‘逼’近过去。

大约站到那巨人两丈开外,他‘挺’枪一指,大喝道:大个子,你们已经被包围啦!快快丢下兵器,跪地投降吧!那巨人斜眼看了看他,随即挥起狼牙‘棒’便打。

这大‘棒’子怕不有百十来斤重,谁敢硬接?使长枪的汉子立刻纵身后跃,可是没想到那巨人的动作迅疾如闪电,使枪汉子的双脚尚未离地,黑沉沉的狼牙‘棒’就泰山压顶般正中头颅。

只听噗嗤一声闷响,岂止头壳粉碎?连大半个身躯都被拍作了稀烂。

对那巨人形成扇形包围的数十人整齐划一地倒退半步,脚步踏地发出咚的一声。

这些人都是四姓豪族多年来纠合的‘精’锐部曲,有许多还是绿林亡命徒出身,素来悍不畏死的。

可是那巨人凶恶如鬼神般,摆明了谁先上谁死,一时间众人心神撼动,竟没有任何人再敢向前。

池早不禁大怒,他亲自‘逼’近几步,挥刀吼道:怕什么?我们人多!一起上,杀了他!仿佛是对他的回应,院‘门’内一声呐喊,数十条剽悍大汉一齐冲出。

这群人个个上身赤‘裸’,不着甲胄,手中持着各‘色’武器。

定神看去,他们都是辫发索头,神情狰狞如鬼怪一般。

池早足底一软,不由自主地惊呼道:鲜卑人?******新的一周开始了,提前预祝各位读者朋友阅读愉快:)上周在‘裸’奔的情况下,红票始终保持在历史军事类的前十名,这真是莫大的鼓舞。

螃蟹简直不知道如何用言语表达我的感谢之情。

各位的支持和鼓励,我绝不会忘记的,顿首。

另外,也要感谢夜辉19938269老爷的捧场,相信本书值得吾兄支持。

第二卷的写作尚属顺利,本周争取多更几章,以报厚爱。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一零二章 胡笳(六)天刚破晓,部队调动时的人喊马嘶便将刘和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挥手,试图赶走扰人清梦的喧闹,过了半晌才渐渐清醒过来。

身下的被褥不那么平整松软,一夜下来,硌得刘和的腰背隐隐生痛。

眼前用牛羊皮缝制的帐篷形制粗劣,与他在平阳的奢华府邸更有天壤之别。

他大声道:来人!来人!应声而入的不是他心爱的美貌姬妾,而是几名膀阔腰圆的护卫。

护卫们呈上饮食,那些食物无非是煮得半熟的大块牛羊肉,沾了点盐巴作为调味。

刘和勉强吃了些许,便让人撤下去了。

接着护卫们又七手八脚地为刘和着盔贯甲。

粗夯汉子手重,将束甲丝絩勒得太紧,几乎让刘和透不过气来。

费了不少工夫,才总算调整适当。

军营里的艰苦生活自然无法与刘和素日的享受相比,但眼看晋阳就在掌中,总算也不枉他这些日子的屈尊降贵。

这时帐幕被人掀起,左骨都侯须卜跋为首的诸将迈步而入。

须卜跋出身于匈奴贵种,自幼与刘和亲善,又是骁勇善战的大将,故而刘和托之以兵事。

他手抚前胸向刘和施礼问候,随即道:晋阳城里的内应动手了,城中火光熊熊,有厮杀之声传来。

左贤王,请您移步阵前,将士们已经准备就绪,只待您的号令。

刘和精神一振,与须卜跋带了数十名精锐骑兵旋风般直驱阵前。

晋阳是历朝历代经营的重镇,城墙周回十余里,城外又有河流环绕。

匈奴人的兵力纵然雄厚,也不可能将晋阳团团包围着四面攻打。

因而他们先分出几支精干兵力占据城池四周的若干要地;接着再勘测地形,选择适合登城作战的战场。

最终他们将主战场选在地形平坦的城北,将大约一万五千余人的主攻部队安排在这个方向。

其余三面只布置轻骑若干,并无严密封锁,而作袭扰之用。

此刻一队又一队的匈奴战士已经启程,靠近晋阳去列阵。

这些强悍的将士绝大部分都是匈奴本族精锐,绝非其它附从杂胡可比。

他们每个人的眼神中都闪烁着贪婪的凶光,似乎正幻想着在攻破城池之后放手屠杀抢掠。

相比于入塞以后穷困潦倒了数百年的匈奴部众,汉人实在是太富庶了。

岂止金银财物,甚至连普通的生活用品、铁器、农具,甚至是女人,都是匈奴人抢掠的对象。

这样的抢掠是维持匈奴人高涨斗志的最大动力,使他们在战场上像是凶恶的狼群。

除了士兵以外,大量紧急制作成的云梯、冲车、土袋等攻城器械,也从后方源源不断地向前运输。

这些是须卜跋带领上千名将士连夜赶工的成果。

左骨都侯须卜跋与匈奴汉国大司马呼延翼两人,是军中支持刘和的两大支柱。

此番呼延翼随同大单于刘渊作战,而须卜跋跟随刘和,在各项军中事务方面的确是尽心竭力。

刘和的大营设在城北的高地,距离晋阳大约十里左右。

刘和纵马而行,片刻后就到了阵中。

他快速检视了若干部队的准备情况,但并不在阵中驻足,而是策马继续向前,直逼到晋阳城外三百步远近。

这个距离已在强弓硬弩的射程之内;但刘和仗着身披精良的重铠,又有武艺高强的护卫随从,丝毫不将这点危险放在眼里。

此时左渐尚王贺赖古提、左大当户綦母达、建威将军刘胄、晋军叛将龙季猛等人也赶到刘和身后。

刘和在寥廓平原之上举目四顾,身后是一员员名震天下的匈奴大将分头统领着雄兵上万,旌旗招展恍如潮水。

不禁令人油然而叹大丈夫当如是也。

往前看则是唾手可得的晋阳重镇,此刻,只见青灰色的城墙上空熊熊火光闪动,还有厮杀声隐约随风入耳;毫无疑问,那是晋阳城中内哄四起,许多豪族已经呼应匈奴大军起兵作乱。

刘和意气风发,这个场景已在他心中酝酿了很久。

他拨马来回盘旋数次,勒缰立马,挥鞭向晋阳一指:各位!晋军已到穷途末路了!此乃诸位将军建功立业的良机……就在此时,远处的城头上传来了胡笳吹奏之声。

微凉的晨风吹过,这一缕曲声在千军万马的噪杂之中若有若无,却格外显得曲调沉厚拙朴,与空旷苍凉的山河浑然一体,带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刘和绝非不知轻重的人。

可是此刻这曲声入耳,竟然让他突然间忘记了向将军们训话。

他微微侧耳,出神地捕捉着随风而来的吹奏之声。

簇拥着刘和的匈奴将领们也按捺不住内心澎湃的情绪,他们微微眯起了眼,如痴如醉地沉浸在了美妙的乐曲中。

胡笳最早只是胡人用芦苇叶卷起用以发声的玩具,后来才有了木制三孔、管簧分离的形式。

它的制作通常都很粗劣,音质不佳,音域跨度也颇显狭窄。

可它与音声圆润的丝竹不同,胡笳更加慷慨和质朴。

那暗哑的曲调里仿佛孕育着喷薄欲出的强大力量,每次在草原上奏响时,最能引起马背上雄健男儿的共鸣。

耳畔的乐声忽而粗犷刚健,忽而千回百折,令他恍然置身于天穹笼盖的辽阔草原,迎接北风狂野的呼啸,伸手便可触及阴山脚下那如云霞涌动的羊群。

是的,只有在广袤无垠的万里北疆才能孕育出这样的乐曲。

那片无边无际的草原曾经是属于我们匈奴人的,可我们却已离开草原太久了……不知过了多久,吹奏之声渐息,刘和猛地打了个激灵,从恍惚中挣脱了出来。

他定了定神,轻咳一声,想要继续之前的号令,却赫然看到身边众多的大将和精锐护卫个个都露出心驰神往的神色,竟然还沉浸在乐声之中欲罢不能。

更远处,甚至连先前正在列阵的将士们也都停下了脚步,倾听那愈来愈轻的渺渺余韵。

刘和怒喝一声,将众将惊起。

各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匪夷所思。

正在狐疑的当口,更有人惊骇地发现,天色居然已经大亮了。

这回肠荡气的一曲,只怕足足演奏了半个时辰还多。

而城下蓄势待发的上万大军,竟然都尽数为这段悠扬的曲子所惑,一个个沉浸其中,丝毫不觉时光流逝……能以一曲胡笳慑服万军,这是何等神而明之的技艺!更何况,这两万雄兵可不是什么意志薄弱的杂兵,而是经历无数次出生入死的血战,心志坚毅到了极处的强兵骁将!当此兵临城下之际,却被区区一曲胡笳所扰,这使刘和简直羞恼到了极点。

可是他转念一想:战场上的事,终究要靠浴血搏杀来定夺。

莫说是一曲胡笳,便是有妙音天女奏起天花乱坠之乐,也阻不住他麾下两万雄兵踏平晋阳。

倒是那吹奏胡笳之人的才能当世无匹,或者说亘古以来罕见也不为过。

想不到晋阳城中竟还有这般风雅人物。

破城之后,须得约束诸军留他性命才是……刘和这么想着,转头往晋阳城看去。

吹奏胡笳之人正高踞在大夏门城头之上。

那人一袭白衣,身材高挺。

因为距离稍远,刘和看不真切他的面容,但隐约觉得是个眉目疏朗,风姿秀异出众之人。

他意态自若地倚着墙头,右手持一管胡笳,往左手的掌心处轻轻敲击节拍,仿佛自己也对适才的演奏十分满意,此刻仍在回味。

刘和正待凝神看清这人相貌,耳边忽然传来格格地牙齿颤抖之声,令人颇感烦躁。

他含忿转头,便看见龙季猛目不转睛地瞪着城上那人,脸庞毫无血色,像死人一般惨白。

龙将军,何至于如此?刘和皱眉道。

龙季猛脸肌抽搐了几下,涩声道:殿下,这人……这人就是并州刺史,刘琨刘越石!刘和愣了愣神:此人是刘琨?你没有看错?怎么会错?他就是刘琨!龙季猛有些歇斯底里地叫嚷。

可刘琨怎么会在晋阳?他不是正率军在隰城一带与大单于交战么?贺赖古提插言问道。

龙季猛无意识地猛地扯紧缰绳,以至于胯下战马突然焦躁地打起了转:此人确实是刘琨,绝不会错。

这人竟然出现在晋阳,定有什么阴谋诡计……殿下,只怕形势有变!形势有变啊!呸!贺赖古提咳吐一声,不屑地摇了摇头。

他随大单于东征西讨,杀死的晋人高官不知道有多少,因而并未将区区一个并州刺史放在眼里。

他轻蔑地望着龙季猛,冷笑道:大单于亲自在南线牵制晋军主力,就算刘琨赶回晋阳,也带不回多少人马。

我们率领两万匈奴勇士在此,怕什么阴谋诡计?龙季猛瞪了贺赖古提片刻,转向刘和道:殿下!刘和并不像贺赖古提那般盲目自信,但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自觉诸般布置绝无疏漏,必不至给晋人可趁之机。

于是他扬鞭向远方虚指:龙将军深悉晋人内情,自然要对我们多加提醒。

只不过此番恐怕是多虑了。

你看,我在晋阳以南的龙山、蒙山驻了精锐三千。

这三千人足以封锁晋阳南去的蓝谷要隘。

有这三千人在,哪怕晋阳军全师北返,也足可凭险阻击。

随后只消大单于追击,正好聚歼敌人。

龙季猛慑于刘琨既往战无不胜的威名,刘和却丝毫不怕他。

通往君王宝座的路上,正好用这个声名显赫的晋人高官来做垫脚石!刘和带过马,大声笑道:那刘琨刘越石,堂堂炎汉世胄、大晋高官,居然效仿伶人奏曲。

欲以施缓兵之计乎?抑或欲以乞命乎?待攻下晋阳,诸位可要替我好好问问!身边诸将凑趣,一齐大笑起来。

待到笑声渐止,刘和挥起一个极响亮的鞭花,扬声道:诸将……话音未落,惊天动地的吼声突然从远方响起,仿佛裂岸的怒涛,轰然横扫而过!刘和的战马被巨响所惊吓,人立而起,发出惊惶的嘶鸣。

他的骑术本来欠佳,再加上身披重铠动作不便,顿时失去重心,仰天往后就倒。

数名亲随急忙上前,费了好些功夫才手忙脚乱地稳住战马。

他顾不上叱喝亲随们,急急向北方张望。

只见正北方雁门群山的余脉之间,一支大军铺天盖地般席卷而至。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尽都是辫发索头的鲜卑战士,兵强马壮,杀声如狂,气吞万里!刘和如堕冰窟,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几乎拉不住缰绳。

他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哪来这许多鲜卑人?身边众将一个个都惊疑不定,谁能回答他?******孩子幼升小面试结果今天能出来了,加更一章攒人品。

螃!蟹!非!常!紧!张!多余的话不说了,求祝福。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一零三章 胡笳(七)就在这片刻工夫,鲜卑人摧枯拉朽地冲过了留守兵力薄弱的匈奴人营寨,向着攻城部队的背后驰突而来。

晋阳城下的匈奴人虽然都是百战精兵,可是他们做的也是攻城的准备,骑兵未曾上马,步兵大都换了短兵,护持着云梯飞楼之类分作无数小队冲着晋阳列阵。

这哪里能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鲜卑人从正后方的奇袭,顿时混乱。

更麻烦的是,由于统兵的大将几乎都簇拥在刘和身后,此刻军阵之中竟无人能指挥反击。

绵延数里的阵列间,凄惶的骨笛声乱响,数十名传令骑兵奔来奔去,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过片刻的功夫,驻扎在最后方的预备队就完全垮了。

那些鲜卑骑兵往来冲杀,像砍瓜切菜一样把匈奴人的首级一个个剁下来。

刘和一把抓住须卜跋身披的甲胄。

他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指尖发白,指甲在铁铠的叶片上滑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他摇晃着须卜跋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晋阳空虚无备么?那些鲜卑人是怎么回事?晃了几次,他又甩开了须卜跋,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身为匈奴汉国储君,刘和对于北疆的形势不说了然于胸,至少也不在他人之下。

他很清楚的了解,拓跋鲜卑统有大漠南北的匈奴故地,兵强马壮、实力雄厚,素来是匈奴深为忌惮的对手。

更不要提中部大人拓跋猗迤与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友善,几次出兵襄助晋军。

双方早就结下深仇。

然而这几年来,由于猗迤身体欠佳,族中实权分别落入东部大人禄官与西部大人猗卢之手,这两家争权夺利,互争雄长,再也无暇援助朝廷。

故而数年间司马腾一败再败,最终狼狈地逃亡邺城。

刘琨入主晋阳之后,曾与鲜卑贵酋往来。

匈奴汉国密谍广布并州,对此自然也有所闻。

或许大单于也认为不能给刘越石施展合纵连横之术的时间,所以才决心在春季起兵北上。

可是最终谁也不曾想到,陷于内乱中的鲜卑人突然挥师南下,事先竟绝无半点征兆!刘和还想到了更多。

这一战若是出了差池,将会是匈奴汉国立国以来少有的重大挫折。

那么,大单于会如何看待自己?群臣的支持、良好声望,多年来低调隐忍之下一点点培植起的势力,难道就此毁于一旦?他紧咬牙关,混不觉得牙龈都渗出血来:此刻的形势非我指挥不利,实在是由于有司未能掌握敌情之故!黄门侍郎陈*元达掌管机要、密谍,每日里流水般的资财花出去,却探查不到鲜卑人的动向……此辈无能,竟然陷撑犁孤涂单于的尊贵后裔于险境!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刘和向身边每一个人投以恶狠狠的眼光。

须卜跋的面色铁青,重重地叹气。

左贤王刘和素来以文武双全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颇得了不少重臣倾心结纳。

谁知一旦形势不利,竟然慌张到这种地步。

眼下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及时整顿兵力,杀退鲜卑才是正经!刘和兀自咬牙切齿喃喃骂个不休:真是可恨!我若是能回到左国城,定然要狠狠弹劾陈*元达这厮!须卜跋没有精力多说什么,他挥了挥手,几名侧近将刘和簇拥住了。

随即他挺身向四面大吼:休要慌乱!休要慌乱!你们几个护住左贤王;贺赖古提大王,拜托你整顿军马,其余的人都随我来!吼声中,他锵然拔刀出鞘,直线向鲜卑人杀来的方向冲去。

此刻匈奴的军队已经陷入动摇,稍一迟疑就是全军大溃的下场。

须卜跋唯有亲自带队突阵,以求稍挫敌锋,为大军争取片刻重整阵线的时间。

包括左大当户綦母达、建威将军刘胄等大将无不心头雪亮,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容不得丝毫怠慢。

几员大将聚集起了大约百人的队伍,紧随须卜跋的身后形成冲锋队形,瞬间就越过了匈奴人的大队人马,与鲜卑骑兵碰撞在了一起。

骑兵对骑兵的战斗,胜负往往只在照面的一个瞬间。

所有的招数、机谋在这时候全都没有用,只看你的出手够不够稳、准、狠。

须卜跋是匈奴汉国屈指可数的刀术高手,此刻他长刀盘旋飞舞,仿佛手中多了个闪亮的光圈一般。

两军对撞的轰然大响声中,两名鲜卑骑兵溅血落马,以须卜跋为锋刃的匈奴骑兵,就像一柄锐利的楔子,深深地楔入了鲜卑人的队伍之中。

两军搏杀的时候,大将的个人武勇表现素来最能鼓舞士气。

须卜跋官拜左骨都侯,按照匈奴旧制,乃是辅佐单于执政的异姓大臣之首,地位尊贵无比。

眼看这等大将亲自在阵前摧锋杀敌,匈奴人无不狂呼乱喊为他助威,士气由此复振。

只要拖住鲜卑人一会儿,只需要一会儿就够了!须卜跋咬牙切齿地想着,掌中弯刀使得更加狠辣,接连又斩杀两名鲜卑勇士。

毕竟此刻在晋阳城下的将近两万人都是匈奴本族精锐人马,虽然被鲜卑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骨子里的血勇犹在。

只需要一点点喘息的机会,就能稳住阵脚,发起反击!然而匈奴人称霸草原的年代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如今鲜卑人才是草原上的霸主。

鲜卑人的骑兵战术迅猛而灵活多变,超过了须卜跋的预想。

鲜卑骑兵主力丝毫不因须卜跋的截击而停步,他们左右一分,仿佛河水流淌过礁石般越过了须卜跋所部,继续向匈奴人的大军冲杀过去。

而与此同时,又有小股骑兵斜刺里杀到,一个短距冲锋,立时将须卜跋和他的部下们割裂开来。

数十人各持大刀阔斧,将须卜跋团团围定。

虽然身陷重围,须卜跋丝毫不惧,他左冲右突,交马时竟无一合之将,口中奋然咆哮:须卜当的子嗣,左骨都侯须卜跋在此!鲜卑人的狗种们尽管前来送死!他自报己名,大呼酣战,无疑会使鲜卑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相对减轻大军正面所承担的压力。

谁知他吼声未落,身后又传来阵阵杀声。

须卜跋转头一看,顿时目眦尽裂:只见晋阳城门大开,一彪甲胄鲜明的晋军骑兵从城中奋勇杀出。

在他们身后,滚滚烟尘遮天蔽日,不知有多少兵马跟随其后!左渐尚王贺赖古提正在东奔西跑地组织反击。

他借着北方的鲜卑人与匈奴主力缠斗的机会,在军阵的南侧重新集结起大约千余人的步兵。

可是晋军突然发动大规模的攻势,贺赖古提的部下们气为之沮,他勉强组织起的部队立刻就被冲散了。

贺赖大王,顶住啊!千万要顶住啊!须卜跋明知贺赖古提根本听不见,仍然面目狰狞地喊道。

但是那彪晋军骑兵横冲直撞,仿佛切入豆腐的利刃一般,所向无前。

眨眼的功夫,贺赖古提的本阵就被突破!再转回头看另一面,鲜卑骑兵凶猛异常,宛如猛兽恶鬼般地往来冲杀。

在他们的攻势之下,匈奴大军已经毫无阵列可言。

到这时候,任何人都看得明白。

两路大军前后挟击,匈奴大势已去!须卜跋狼嚎也似狂叫一声,摇摇晃晃地几乎跌下马来。

战场之上刀来枪往如雨点一般密集,哪容须卜跋分神。

他稍一失措,便觉背后剧痛,原来是一名鲜卑骑兵趁其不备,挺枪搠入他的后肋。

这一枪又急又猛,几乎穿透了他的身躯。

枪尖绞入内脏时那种烧灼般的痛感,使得须卜跋猛然清醒过来。

他猛力转身,竟然将刺入体内的长枪啪地一声崩断,随即挥刀斜劈,将那名偷袭的鲜卑人自颈至腰砍做了两段。

血光冲天而起,却阻不住更多的鲜卑骑兵冒着血雨冲杀前来。

须卜跋叱喝连连,动作依旧迅猛,仿佛根本不曾受了重伤。

可是鲜卑人杀得兴起,不顾生死地围攻。

片刻之后,他就像是大海中起伏的扁舟,被汹涌的海浪吞没了。

******裸奔一周多了,还能够持续停留在历史军事类的红票榜前十,真叫螃蟹感激。

螃蟹何德何能,有幸拥有最可爱的读者,谢谢大家。

还要感谢荒唐言、步荣裔两位的捧场。

两位都是老朋友了,谢谢支持。

最后冒昧地打个广告:吾友楚江汉的大作《静胡沙》本周历史军事类小封。

楚江汉兄的文字把控、历史功底都远远超过我,在《扶风歌》的创作过程中给予了我很多帮助。

如果对五胡十六国时期历史感兴趣的,或可移步一观。

螃蟹顿首。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一零四章 胡笳(八)事实上,由于城内四姓豪族尚在负隅顽抗,相当数量的人马仍被牵制着。

再考虑到各处城‘门’基本守御需要,这支出城作战的晋军并不似看起来那么多。

其中,还有一半人打着旗帜虚张声势,真正冲杀在前的是目前城中各部军队里临时拼凑起来的、所有能够上马冲锋的战士,总数不过四百余骑而已。

用这点兵力与总数高达两万的匈奴‘精’锐对抗,正常情况下完全是以卵击石。

可是此刻匈奴已经在鲜卑骑兵的奇袭之下陷入了‘混’‘乱’,因而这支小小的晋军骑兵恰恰成为了击倒庞然大物的最后一击。

当他们连续第三次冲透敌人勉强维持的阵线之后,胡人彻底崩溃了。

也不知是谁最先丢下兵器逃跑,转眼之间,上万名匈奴‘精’锐突然间失去了斗志。

他们毫无方向地狂奔‘乱’走,就像是一只只被狼群追逐的绵羊。

薛彤正是晋军骑兵中的一员。

他的全身都已洒满鲜血,也不知有多少是自己的、有多少是敌人的。

他瞄准了一个拼命奔跑的胡人,纵马从侧面超越过去。

与此同时,掌中横持的大刀从那胡人的颈间滑过,一刀断头。

另一名胡人跑了几步,眼看无法从薛彤的追击下脱身,居然翻身跪倒,连连磕头求饶,居然还说着口音奇怪的汉话。

可薛彤丝毫不为所动,轻舒猿臂,长刀如电直落,将他的头颅劈成左右两半。

刀刃深深地潜入颅骨,薛彤连连用力,却一时拔不出。

随着他的动作,灰白的脑浆和血液从刃锋的边缘喷溅出来,有些洒到了薛彤胯下战马的眼眶里。

战马突然受惊,打了个响鼻,四蹄‘乱’踏。

薛彤轻抚马鬃,慢慢使马儿安定下来,随即四处张望,寻找下一个目标。

薛彤放眼望去,只见匈奴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建制,四散奔逃。

偶尔有勇士举起旗帜号召将士们聚拢,随即就会被鲜卑人或者晋军集中兵力屠戮一空。

随着战事的深入,晋军、鲜卑和匈奴三股人马渐渐‘交’织在一起。

晋人和鲜卑人都分散成了小队各自为战,或者称之为各自放手屠杀更加妥当。

刀锋入‘肉’的钝声不断响起,临死前的惨嚎也从没停歇。

一个又一个匈奴战士被晋人或鲜卑人从身后砍倒,而其余的人并不停步,也丝毫生不起抵抗的意愿。

他们只是继续奔命,任凭在后面追逐的骑兵好整以暇地将他们杀死。

还有许多匈奴人为了逃避追杀,竟然向河流奔去。

他们在滔滔的汾水和晋水中疯狂搅动着手脚,使得河水仿佛沸腾般翻起了‘浪’‘花’。

其实此刻初‘春’刚至,水量并不很大,两条河最深处不过刚刚没顶。

可是那些胡人绝大多数都不通水‘性’,因而许多人鬼哭狼嚎地哀号,随即就在湍急的河水中溺毙,尸体浮浮沉沉地往下游飘去。

剩下一些人站在齐腰的河水中不知所措,于是河岸上的晋人或鲜卑人便取出弓箭,将他们一一‘射’死。

薛彤观望了片刻,沮丧地发现,已经找不到什么匈奴大将来厮杀。

他自有将‘门’子弟的矜持在,对接下去单纯的屠杀并没有什么兴趣,于是意兴阑珊地拨马回头。

眼角的余光所及,便看见陆遥仍在策马奔驰。

战事初起时,龙季猛飞也似地赶回了本部,竭力组织兵力作战。

无论怎么说,他毕竟是谈论兵法能让刘琨都为之赞叹的宿将,确有几分本领。

怎奈匈奴人垮得太猛,眨眼时间,溃兵就将他的兵将冲得溃不成军。

匈奴人素来骄横无礼,换做前几日,龙季猛连一个匈奴小卒都不敢轻易得罪。

可身处危急时刻,他再管不了那许多了,他高声喝骂,‘挺’刀立马于阵前,接连杀死了几个冲‘乱’阵脚的胡人。

可是兵败如山倒,数万人横冲直撞地败退,凭他这数百人哪里支持得住。

不过片刻时分,就连龙季猛的本队也‘乱’了。

他反应倒是极快,既知事不可为,立刻就与众亲兵丢弃了旗号、甲胄等物,只穿了寻常服‘色’,‘混’在士卒之中奔逃。

须知此刻晋军和鲜卑人呼啸往来于溃兵之中,专拣甲胄鲜明的胡酋来杀,龙季猛这一选择堪称英明。

怎奈他体型‘肥’硕,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往日里骑马往来,都是战马受累,此刻劳动本人大驾,可就有了大麻烦。

跑不了几步,他的就膝‘腿’酸痛难当,呼吸困难,心脏更是跳得几‘欲’从口中跃出一般。

几名亲兵七手八脚地拖拽着龙季猛逃窜,可带着这数百斤的累赘奔了里许之后,个个都累得半死。

眼看身边成百上千人超越过去,渐渐将他们落到后面,反倒是铁蹄动地而来,追兵距离得越来越近了。

那几名亲兵往日都是龙季猛的亲信,金帛好处从不曾少拿半点。

可到了这等要命的时候,他们却如何肯与龙季猛陪葬?眼看形势不对,几人互相打了几个颜‘色’,突然间发一声喊,撒开脚丫各自跑了。

龙季猛料不到这帮鼠辈如此无良,顿时双脚发软,骨碌碌地跌翻在地。

他此刻身处晋水边的一片泥滩地。

这里被败兵们无数只脚践踏过之后,就成了无数个深深浅浅的泥坑。

龙季猛一头栽进其中一个大坑里,手脚所触都是滑溜无比的泥浆,半晌争持不起,不由得心中一凉,暗忖,难道我龙某人就要葬身在此?旁边忽有人递了根长枪过来。

龙季猛大喜,连声道谢:多谢!多谢!连忙拉住枪杆。

身旁那人道:无须客气。

一发力,就把龙季猛提了出来。

龙季猛爬出泥坑,挥手抹去满脸的泥浆,立刻就往四周张望。

却见匈奴的溃兵们早已跑远了,晋军骑兵紧追不放,也已越过他所处的位置。

除了那个递了枪杆给他的骑士以外,他身边竟然空‘荡’‘荡’的。

想不到因祸得福啊。

龙季猛呵呵笑了起来。

他在并州多年,对晋阳附近的地形自然熟悉无比,眨眼就选定了新的逃亡方向。

待动身时,突然想到自己体态狼伉,需得有个从人扶持,于是便随口向身边那人道:你还骑什么马?快下来,跟着我走罢。

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却听那人淡然道:龙将军,我倒不奢想什么好处,有你的首级便可。

龙季猛突然听出了这声音是谁,不由得魂飞魄散。

扭头看去,那人乃是并州军的老相识、越石公帐下裨将军陆遥!龙季猛惊呼一声,拧腰翻身跃起。

然而陆遥蓄势已久,哪里容他妄动?顿时断喝一声,‘挺’枪便刺。

龙季猛能在并州军中做到一方大将,绝非无能之辈。

虽然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可是武功底子仍在,动作迅捷无比。

若他决心誓死一搏,陆遥此刻乃是带着重伤勉强出战,真不一定是他对手。

可惜他毕竟怯了,全力以赴只为了逃命而已。

这就注定了他决然失败。

陆遥这一枪破风而至,龙季猛刚刚跃起,肩窝就被枪尖刺得透穿。

他整具身体被长枪的冲力带倒,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剧烈的疼痛使得龙季猛大声咆哮,不由自主地用力挣扎。

可长枪牢牢地搠入地面,每次扭动都会撕裂骨‘肉’,给他带来更大的痛苦。

陆遥冷冷地看着他的惨状,单手微微用力,将长枪在软烂的泥泞中杵得更深一些。

大量鲜血随即咕嘟嘟地涌出来,和泥浆‘混’作一团,又在他疯狂地扭动中糊得到处都是。

这名前任朝廷高官、曾被越石公寄予厚望的方面大将、几乎以一人之力将数万并州军民‘逼’进绝路的大叛徒,此刻就像是一条‘抽’搐着的蛆虫。

过了半晌,龙季猛终于耗尽了力气,躺倒在地面上不动了。

或许是大量失血导致神志渐渐模糊,他突然哀嚎起来:道明贤弟,饶命!饶命啊!这倒令陆遥有些错愕。

他想了想,蹲下来噼噼啪啪地在龙季猛的脸颊上扇了七八个巴掌,让龙季猛清醒了一点:你还想活命么?想,想,当然想!道明兄……陆将军,你我份属旧日同僚……陆遥啪一个巴掌又扇下去:莫要废话,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为何要陷害高翔?高翔?龙季猛疑‘惑’地问了句。

陆遥啪地再一掌扇下去,这一掌好重,手落处鲜血飞溅,半边脸都不像样子了。

不是我要害他!是徐润!徐芝泉!龙季猛一叠连声地回答。

随着他大声叫嚷,几颗被打落的牙齿噗噗地飞出来,徐润?没错,是他!我曾重金贿赂徐润,请他在越石公面前为我谋取镇守上党之权。

我筹备人马出兵之时,他特意提出,可以说服刘琨调动各军所属的‘精’锐部下予我。

龙季猛呲牙裂嘴:其实我没这想法,却不过徐润盛意,才答应。

结果徐润就调了那高翔来。

他偷觑一眼陆遥的神‘色’,继续道:其实我甚爱高翔的武勇,本不想伤他‘性’命。

怎奈他‘性’子倔强,伤了我多名部下……龙季猛好似突然来了‘精’神,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陆遥哪里还理会他?原来是徐润!怪不得!陆遥恍然。

徐润身为振威将军从事中郎,乃是刘琨极重要的僚属,故而能在军政上头打主意;也只有徐润这样的亲密部下,才能说动越石公。

记得自己初入并州幕府时,徐润对自己颇为热络。

但由于对徐润过份的热情怀有疑虑,自己不曾回应,甚至可以说刻意地疏远此人。

本以为敬而远之也就罢了,想不到他气量如此狭小,示好不成便怀恨在心,用卑劣手段来报复么?河南徐润者,以音律自通,游于贵势,琨甚爱之,署为晋阳令。

润恃宠骄恣,干预琨政。

晋书中关于徐润的记载,突然浮现于陆遥的脑海。

在陆遥所熟悉的历史上,刘琨的并州政权最终失败,固然首先是由于敌我悬殊、大势所趋,其次出于刘琨本人的诸多问题,但徐润这佞人确实也起了极负面的作用。

永嘉六年,他谮言劝‘诱’刘琨杀死了得力的老将令狐盛。

令狐盛之子令狐泥叛逃至匈奴汉国,具言晋阳虚实,由此直接导致了晋阳失陷。

刘琨的并州政权从此一蹶不振。

陆遥连连冷笑。

徐润这厮玩‘弄’心机、想要给自己添堵,却平白害了高翔的‘性’命。

可怜高翔这条好汉子,本该轰轰烈烈地鏖战沙场,纵然是死,也得用百倍的敌人来陪葬;谁知却受了‘奸’人所‘惑’,最后死于同僚的叛卖!龙季猛肩窝的伤处仍在流血,他眼前阵阵发黑,知道自己快支持不住了,于是愈发慌‘乱’起来:道明兄!饶我一命!吾兄今日高抬贵手,我一定重重报答……陆遥根本没有兴趣和他多说,一脚踏住龙季猛的‘胸’口,拔出腰刀往龙季猛的脖子上比了一比,然后用力切了下去。

黏糊糊的血‘肉’立刻沿着刀锋碎裂开来。

龙季猛哀号了两声,用力蹬着‘腿’,后来就不动了,也发不出声音。

他的血液从裂开的喉管位置呼噜噜地冒出来,带出很多泡沫,把陆遥的双手都染成了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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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据说《扶风歌》周五有小封,小封哦!蟹的心噗通噗通跳,期待……哈哈。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一零五章 胡笳(完)晋阳城头,留守的晋军将士们高呼喝彩助威,气氛热烈之极。

从自忖必死的绝境突然间换成了前所未有的辉煌胜利,这样剧烈的变化使得不少将士又哭又笑。

大夏门的城楼上,刘琨细细观察着战局的变化。

从近处看,由于这些日子的殚精竭虑,刘琨的面容似乎比原来憔悴了一些,但因此反倒突出了他的剑眉星目和漆黑的须髯,更显意态睥睨。

刘琨原本在隰城前线领军与匈奴讨逆大将军呼延颢所部大战,已经占据了相当的优势。

但晋阳有变的消息传来之后,诸将为之震动,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就在这时,旬月前秘密出使定襄盛乐的长史温峤终于和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猗卢正式确定盟约,猗卢随即尽起拓跋西部骑兵,大举南下。

这个消息几乎同一时间到达刘琨在隰城前线的本营。

刘琨敏锐地意识到,在最危险的时刻,前所未有的胜利机会也已把握在自己手中。

他留下得力将领掌握部队,本人带领亲卫数十人一夜强行一百八十里,冒着生命危险潜越匈奴人在晋阳四周布置的游骑哨探,终于在今天凌晨回到城里,布下了罗网以待刘和的大军。

结果鲜卑人的动作比预期稍晚,以至于他不得不登城吹响胡笳,靠着神乎其技的音声魅力,拖住了匈奴人攻城的脚步。

登陇、望秦、竹吟风、哀松露、悲汉月……这是吾昔年所做旧曲,名为胡笳五弄,取胡笳愁远绵长之意,引思旧怀乡之情。

刘琨长叹一声:想不到时隔数年后吹奏此曲,竟是用在这场合。

一曲胡笳震慑万军,此诚千古未有之壮举,必能流书青史。

温峤在一旁拜伏:恭喜主公。

此战之后,并州局势从此底定了。

这场大胜酣畅淋漓,而意义更是极其重要。

从这一刻起,刘渊图谋晋阳的计划已被彻底粉碎了。

晋军与鲜卑骑兵合兵一处,军威大振,哪怕面对刘渊所率领的匈奴主力也丝毫不落下风。

刘渊如果不想将数十年积攒的家底尽数赔在太原国,就只有退兵这一条路好走。

事实上,左贤王刘和所部的惨败,已经将南匈奴数十年积攒的家底赔出去小半了。

由于对杨桥的软弱不满,刘琨月前令温峤负责与鲜卑拓跋猗卢的交涉。

温峤远出塞外交涉,终于引鲜卑铁骑南返,击溃刘和部下的两万匈奴人马,这个功劳之大,实在是无法用言语表述,某种角度来说,称他挽救了并州政权也不为过。

但温峤谦退的很,自与刘琨会合以来,从未有只言片语提及自己折冲樽俎的操劳。

刘琨微笑着点头,并没有答话。

他眺望着远处纵横来去的鲜卑骑兵,突然道:太真,你看鲜卑人军势如何?温峤应声答道:人如虎,马如龙。

骁勇敢斗,悍不畏死……真乃强兵也。

这是大实话。

晋阳城外的匈奴大军,阵型严整、杀气腾腾,城楼上的众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无疑都是精锐。

但这样一支匈奴精锐,竟然被鲜卑骑兵一冲即溃,这不是简简单单用一句腹背受敌能解释的。

鲜卑骑兵的战斗力,果然惊人。

刘琨的嘴角微微一撇:拓跋鲜卑的内乱已然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中部大人禄官、西部大人猗卢彼此各拥部众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这样的情况下,拓跋猗卢竟然不顾一切地大举动员本部人马南下助战,动作甚至比我想象的更快……嘿嘿,这可是好大的一个人情啊。

他喃喃地道:想不到这一场大战,最终决定胜负的竟然是鲜卑人。

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城头条石,刘琨默然片刻,忽又问道:太真此去北地辛苦,却不知在你眼中,那拓跋猗卢是何等样人?峤以为,猗卢胸怀大略,虽系边鄙胡酋,却绝非等闲可比。

哦?刘琨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来:听闻猗卢在族中行严刑峻法,素有苛暴之称。

部下的酋长难以忍受,多有投向禄官的,是以他在与禄官的争夺中颇处下风。

太真为何如此重视他?鲜卑族兴起于匈奴故地,至今已有数百年。

他们不服王化,无有礼仪文字,虽控弦数十万骑,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自汉、魏以来,边疆大吏驱使彼等征讨四方,如臂使指。

纵使节事有不协,彼等充其量也只能做些抢掠边塞的贼寇勾当罢了。

然而,若有一英主出,施以制度、典章、职官、教化,则鲜卑人必将成为皇晋未来的大患。

温峤的脸色渐渐沉重起来:猗卢苛暴之名,泰半来自大姓渠长们的蔑称。

这些渠长原本各自独立于拓跋本部,只岁时朝贡而已,但拓跋猗卢制定法度统御部属,将附从部落降为编户齐民,在这个过程中,各部渠长的利益受损,怨声载道乃是自然。

但若拓跋猗卢能压服部落酋长,将此大政坚持下去;最终,他能够用强有力的直接统治取代部落联盟、把勇于内斗的部落勇士组织成一致对外的庞大军队……刘琨眉头一皱,打断了温峤的话:既然鲜卑如此危险,吾与猗卢结盟之时,太真却为何不曾劝谏?温峤苦笑道:主公,匈奴猖獗,并州旦夕有危亡之虞,而朝廷在晋阳的经营却非一日之功。

这样的情况下,除了驱虎吞狼之外,我们还有其它办法可想么?刘琨愣了愣,手扶雉堞,慨然长叹。

他身为并州刺史,荷一方之任,做出的每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温峤所言的道理,他心中哪能不明白。

纵然此前他确未把那些辫发索头的野蛮人放在眼里,但此时此刻,眼看着耀武扬威的匈奴人被鲜卑一击溃败,也不容他不重视鲜卑人的力量。

匈奴人这次败局已定。

但他们依仗着数百年来积累的威望,已经建国定基,窥觑神器,何时能够将其剿灭实属未知。

而势力比匈奴更加强盛的鲜卑又羽翼日渐丰满。

自极东之地向西的万里边疆上,宇文部、慕容部、段部、拓跋部……还有氐人、羌人……无数异族虎视眈眈,中枢却迟迟不见振作。

大晋的江山究竟该怎样维系下去,如他这般的朝廷重臣不免深感艰难。

好在他天生坚毅自信,刚强过于常人,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他宽慰地想到,自己一手组建的晋阳军在一次次战斗中展现了丝毫不逊色于匈奴人的强韧战力。

这支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军队,仅仅成军不到三个月,就面临着最严峻的局势。

可将士们在介休、在祁县、在隰城,无不给予敌人重挫。

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经营,终究是值得的。

刘琨对自己说。

主公,你看!这时听温峤唤道。

刘琨抬眼望去,城外的战事渐渐到了尾声,在各处战场上,匈奴人的反抗几乎被完全肃清。

第一批杀出城外的将士这时已经分散出去割取首级。

有不少人看到了傲立在城楼之上的刘琨等人,便欢呼着向他们致意。

刘琨微笑着向将士们挥手,于是欢呼声更加澎湃了。

此刻天色已然完全放亮。

冉冉升起的旭日散发着光辉,照耀着令人奋发的战场,照耀着晋阳城,也照耀着欢庆胜利的将士们。

******《扶风歌》的第一卷将近尾声了。

三十多万字,在网文界属于微型小说体量吧。

但对螃蟹这个新手来说,已经是非常庞大的工作了。

连载至今,有幸得到许多朋友的指点和关心,螃蟹在此诚挚道谢。

各位兄弟姐妹的建议,我都一一铭记在心。

在第二卷里,陆遥会一步步迈向更广阔的天地。

希望我的文字水平也能够稍有增长,写出让人满意的故事,对得起各位的厚爱:)最后,羞愧地继续求点击、收藏和红票,谢谢各位。

------------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一零六章 尾声(上)洛阳城。

太傅、录尚书事、当朝辅政的东海王司马越在庭院中漫步,无意间登临高台。

轻风吹拂着他的宽袍大袖,潇洒若飞,恍然有出尘之念。

可是待他极目四望,不禁长叹一声。

轻风依旧,洛阳城却已不是当年的洛阳城了。

洛阳乃是后汉旧都,汉魏禅代之后,又经过几番营建。

先是魏文帝建凌云台、嘉福殿、崇华殿等。

其后魏明帝性好奢靡,以数十万工役扩建洛阳城,起太极殿、式乾殿、昭阳殿、总章观、阊阖门等,极其恢弘壮观;又建无数高台楼宇,都以阁道相连,望之连绵起伏,金玉妆饰,雕梁画栋,碧瓦金砖,光辉耀日。

其后更集天下之铜,铸造重达万斤的翁仲和黄龙、凤凰等,再从长安搬运汉武帝所制万斤铜驼于阊阖门之南,众人以为神异。

至本朝太康年间,洛阳已扩建为东西十里,南北十三里的巨型城市,周开城门十二座,引洛水注入阳渠绕城而过;城西、南、东面分别设有金市、南市、马市三个大市场,天下财帛咸集于此;而金马门外的铜驼街,更是人物繁盛之地,有俗语赞曰: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街上集少年。

这样的盛况如今已不复见。

自元康元年起,先是贾后乱政,接着宗室诸王互相攻伐,洛阳几次成为战场,宫室、皇城都遭到严重破坏,士民离散,人口甚至不及当初的三成。

更不要提那逆贼张方纵兵大掠,两朝积蓄的库府宝藏,皆被暴掠无遗。

司马越放眼望去,只见到洛阳疮痍满目、凋敝不堪。

若非新君即位尚有余波未了,他一天也不想在洛阳多待。

想到新君,司马越的心情越发差了。

当今陛下讳炽,字丰度,是武皇帝第二十五子,封豫章王,于永兴元年被立为储君,去年底即位称帝。

其人素来行事谦恭自守,平日里只以专研史籍为乐,极少与朝臣往来,由于毫无野心而被时人所称赞。

也正是因为他有这样的性格,当时执政的成都王与河间王才一致认可他为皇太弟。

可是自从孝惠皇帝驾崩,司马炽继承大宝之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他曾根据武皇帝的惯例在太极殿召见尚书郎,让他们为自己解释朝廷的各项政令;又常在东堂听取汇报政治得失;甚至在宴会上,也与官员讨论各类朝中事务,考察相关典籍。

同时,他又大力简拔得力的官员,比如原先的中庶子、兰陵人缪播被提拔为了中书监,缪播的堂弟、右卫率缪胤升太仆卿,成为皇帝的心腹;另外,国舅散骑常侍王延、尚书何绥、太史令高堂冲也都得到重用,同时参与机密。

黄门侍郎傅宣对此非常感慨,惊叹说仿佛又见到了武皇帝在世时的景象。

问题在于,若皇帝如此勤政,却让有心独揽大权的东海王司马越何以自处?这些日子以来,司马越有心整理朝政、重建威权,但各种举措却屡遭皇帝掣肘。

这令司马越非常不满。

东海王与皇帝的冲突,先后导致多名官员牵扯进内。

斗争再两个月前达到高峰,吏部郎周穆、骠骑从事中郎诸葛玫游说司马越废司马炽而清河王司马覃,岂料事机不密,竟然被人侦知,朝内传得沸沸扬扬。

为了避嫌,司马越只有挥泪斩杀二人以自证清白。

这样的事件,更令东海王殿下感到十分屈辱。

难道孤经历无数次生死厮杀才夺来的大政权柄,竟然是为了丰度这小子铺路?只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想到这里,司马越不禁又长叹一声:半载之前,孤坐镇徐州会盟诸侯,讨逆贼于阳武,拥帝室还旧都,何等的威风?竟陵,孤悔不曾听从你的言语!悔不曾趁此时机,一举底定神器!在高台一角端坐的,赫然正是竟陵县主。

她身着一件精致的丹碧纱纹双裙,层层叠叠的饰带拖曳在地面,显得十分优雅飘逸。

面庞上点点鹅黄淡洒,在繁缛华丽的头饰映衬下,极现娇美的容色,与昔日太行山中的狼狈,真是天壤之别。

闻听东海王抱怨,竟陵县主微微笑道:陛下纵有心思,终究并无实力。

只消洛阳三十六军尽在掌握,父王何须忧虑?那些宗室、朝臣若是实在固执的,便让他们往金镛城走上一遭。

金镛城乃是洛阳西北的军事堡垒,原本用作关押重犯的监牢。

近代以来,宗室贵胄如皇太后杨芷、愍怀太子司马遹、皇后贾南风、淮陵王司马超、乐安王司马冰、济阳王司马英等等,多有死于此处者。

竟陵县主这般说法,便是在劝说司马越施加辣手了。

司马越沉思着慢慢踱步,一时并没有回答。

大王,刘长史来了。

侍从一声轻唤惊动了司马越。

司马越精神一振道:请!侍从们便从扶疏林木之后引进一人。

这人年约四十许,相貌俊朗,身躯挺拔,虽然两鬓微霜,却显示出沉稳儒雅的独特魅力,正是东海王左长史刘舆刘庆孙。

刘舆乃刘琨长兄,年青时与舅父郭弈及刘琨三人并以才具称著当时,所谓洛中弈弈,庆孙、越石是也。

历任中书侍郎、颍川太守、魏郡太守等职,原是范阳王司马虓的谋主。

司马虓死后,司马越征召刘舆为幕府从事。

由于刘舆曾几番易主而事,因此有人向司马越进谗说:刘舆的为人有似污垢,接近的人都会被污染。

是以司马越对刘舆相当疏远。

谁知刘舆果然是有大才的人物,经手的资料如军籍簿册、仓储积蓄、牛马牲畜、水陆地理等等,过目不忘。

当时司马越初掌朝政,而天下扰乱,事务极其繁杂。

每次商议的时候,自长史潘滔以下都不知怎么办才好,而刘舆却熟练运用各种信息为司马越出谋划策,言必有中。

司马越从此以后对刘舆倚重有加,提拔刘舆为左长史。

官位虽不高,但是军国大事尽皆交刘舆先行处断,着实手握大权。

刘舆登上高台,小步趋至司马越身前,行大礼拜倒。

司马越含笑去扶,他却依然一丝不苟的行礼完毕,又向竟陵县主施礼。

司马越摇头道:庆孙总是这般多礼。

心中却很是满意刘舆知进退尊卑的举动。

他上下打量了刘舆一番,又道:观卿容光焕然,想必有喜讯传到。

诚如大王所料。

刘舆面带喜色,自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札奉上:刘越石已击败进犯晋阳的匈奴大军,歼敌数万,阵斩匈奴名王十余人,匈奴尸如山积,俘虏、缴获不计其数。

这是适才收到的告捷表文。

快快取来观看!司马越喜动颜色。

待到打开奏章时,他的手都有些略微颤抖了。

自从击败敌对诸王,成为当今天字第一号的权臣之后,司马越一方面专注掌握朝廷中枢,同时也逐步巩固新增的势力范围,部属诸弟分别占据重镇以为形援。

这数月以来,他将原本镇守青州的高密王司马略,调任征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移镇襄阳;而原本镇守许昌的南阳王司马模,新任征西大将军、都督秦雍梁益诸军事,移镇关中。

随后,司马越紧锣密鼓地安排自己以辅政的身份亲自出镇许昌,不仅牢牢掌握强大兵力,也可避免在洛阳与皇帝越来越多的摩擦;又调原驻并州的东燕王司马腾至邺城,担任车骑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填补司马模西入关中后的空缺。

经这一番调动之后,以洛阳为中心的长安、邺城、许昌、襄阳四个军事重镇都牢牢掌握在司马越的手中。

若司马越在朝中地位稳固,则地方重镇正可拱卫京师;而万一事有不谐,依靠这四个重镇的军事力量也足以效仿伊尹、霍光,行废立之事。

这是司马越与王衍等重要的部属、幕僚经过反复推敲制定的布置,几乎称得上万无一失,大晋朝中绝没有其他力量能动摇这一布局,任何不利的形势都足以应付裕如。

唯一的漏洞只在朝堂之外,那个雄踞于洛阳正北方的匈奴汉国。

刘渊的汉国政权地跨司、并二州、打着为成都王司马颖复仇的旗号四处攻略。

他们的大军甚至夺取了河内郡,距离国都洛阳,仅仅隔着一条黄河罢了。

为此,司马越特意委派了得力部下刘琨前往并州,承担镇压匈奴叛乱的任务。

刘琨虽有雄武才器,可是并州的局势实在太过糜烂,司马越只求刘琨能稍许牵制匈奴的兵力,并没有更多的期望。

上个月传来消息,汉王刘渊尽起匈奴五部之众北上攻打晋阳。

这使得朝中不少人都对局势十分忧虑。

想不到,刘越石居然击退了匈奴,还取得大胜?******限于螃蟹的才力有限、功底薄弱,《扶风歌》这部作品实在毛病很多:文字拖沓、故事慢热、爽点不足等等等等。

但这样一部问题多多的作品,竟有幸得到各位读者的支持……我为大家做的太少,大家为我做的太多了,谢谢大家。

今天是首页小封推,这样的机会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吧,所以我确实希望能够取得好一点的成绩,至少莫要再让编辑难堪……所以,如果哪位读者感觉本书尚可勉强一观,还请高抬贵手轻点收藏,螃蟹万分感谢。

另外,诚挚感谢老虎哥哥朋友的捧场。

也谢谢混沌wjy朋友的剧情分析,很多时候,读者会看的比作者更清楚:)------------第一卷 烈烈悲风起 第一零七章 尾声(下)司马越不禁惊喜之极,急急展开手中帛书,大声念道:臣以顽蔽,志望有限,因缘际会,遂忝过任……道险山峻,胡寇塞路,辄以少击众,冒险而进,顿伏艰危,辛苦备尝……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

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这帛书乃是刘越石亲笔书写的军报,不经官署直递东海王府,内容远比报知皇帝的献捷‘露’布详尽。

司马越有些不耐烦地跳过了前面描述并州惨状的文字,直接去看大战的经过。

原来,得知刘渊领大军攻打军事重镇介休以后,刘琨倾师南下会战。

双方主力在大陵至隰城一带鏖战十余日,刘琨所部逐渐占据了上风。

期间,刘琨部将陆遥于祁县击杀了匈奴勇将、冠军大将军乔晞,并一举歼灭匈奴五千余众,居功至伟。

其后左贤王刘和率领驻守孟津的匈奴本部‘精’锐,奇袭上党。

由于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的旧将龙季猛叛变,与敌人里应外合,晋军丧师失地,损失惨重。

胡人直‘逼’晋阳城下。

岂料刘琨已有对策,他秘密潜回晋阳,组织迎敌。

就在胡人企图攻城之时,拓跋鲜卑的骑兵突然杀到,与晋阳守军两面夹击,胡人大溃。

这一战晋军与鲜卑军斩首共计四千余,其余降者无数;阵斩左渐尚王贺赖古提、左骨都侯须卜跋等豪酋十数人;枭叛将龙季猛之首以示众。

匈奴左贤王刘和沿汾水窜入昭馀祁的湖沼地带,仅以身免。

晋阳守军借大胜之威,随即东进收复襄垣、上党等地。

而鲜卑骑兵则南下与晋军主力汇合。

得知左贤王所部失败之后,围攻介休的匈奴大军士气大沮。

军中甚至有传闻说大单于刘渊焦虑吐血。

同时战争长期化的压力,也是以区区西河一郡供养数万大军的匈奴所无法承受的。

数日后,他们放弃了对介休的围困,收缩部队,做出即将撤退的姿态。

晋军乘胜追击,以相当的兵力接应介休守军,又派遣人马收复京陵、中都、邬县等城池。

刘琨本人率‘精’锐人马从中阳以西绕行,意图沿统军川山道夺取雀鼠谷,包抄匈奴大军后路。

但刘琨低估了刘渊的坚韧毅力和高超的用兵之术。

刘渊借着晋军兵分几路的时机,突然挥军折返,向大陵的晋军本营发动猛烈攻势。

这破釜沉舟的一击完全出乎晋军的预料,晋军本队苦战两个时辰,终于不支而溃。

折冲将军卢伯生、牙‘门’将军邢延等大将几乎没于军中。

全靠着从介休返回的骁将丁渺率铁骑连番突阵,才逐渐稳住阵脚。

匈奴人一击即走,大军缓缓南下,刘渊则毫不耽搁,领轻骑数千日夜兼程赶回雀鼠谷,而此时刘琨率领的‘精’兵尚未越过统军川,在西河郡东北的连绵山地间遭到刘渊的拦截。

两军展开连场苦战,双方都损失惨重。

数日之后,刘琨被迫退走。

至四月下旬,匈奴大军完全撤回雀鼠谷南口的汾水关。

随后‘春’夏之‘交’的涨水期到来,雀鼠谷百里间道再难随意通行。

这一场历经两个月、双方先后动用了将近十万雄兵的大战,至此告一段落。

据守太原国的晋军固然损失惨重,但匈奴的损失更多。

他们全据并州的图谋遭到迎头痛击,前后折损兵力数万,尤其是称为五部匈奴的本族‘精’兵元气大伤,至少年内绝无可能再行出兵攻伐。

好啊!好啊!这是大捷啊!司马越双手一拍,将帛书紧紧捏在手里,在高台之上往复走动,十分兴奋。

大王……刘舆前趋几步道:此战匈奴遭受前所未有的惨败,不仅兵力损失极其严重,而且在诸部胡人中的威望也受到大挫。

接下去的相当时间里,附从的杂胡部族心思浮动,匈奴内部也必然不稳。

若能趁此时机,命一上将领兵济河,至少也能夺取黄河孟津渡和河北的河阳、温县两城,一举消除洛阳所受到的威胁。

司马越愣了一愣,才微笑道:庆孙的主意极佳。

只不过出动大军非同小可,不妨待召集诸位同僚细细商议之后再作定夺,如何?这番话自是托辞无疑,刘舆岂会听不懂。

他吐出一口浊气,暗自叹息。

心知东海王并无主动与匈奴‘交’战的意愿。

无论是东海王本人,还是其政治盟友王衍、裴盾等辈,近期都在紧锣密鼓地‘操’办东海王出镇许昌之事。

这些人只将注意力集中在朝廷内部的权利争夺上,并不把剿除匈奴叛‘乱’视为当务之急,眼看大好时机就这么错过了。

他心思细密,转眼又想到他与刘琨兄弟二人,一掌机密,一镇方面,虽不属于出身东海的嫡系班底,却有实权在握。

东海王婉言拒绝出兵攻打匈奴,焉知没有不愿见刘氏兄弟实力过于膨胀的因素呢?司马越立刻便注意到了刘舆的心理变化。

刘舆人称越府三才之一,乃是他近年来不可或缺的得力幕僚,司马越对这位‘精’明能干的部下还是十分客气的。

他将帛书重新打开细细看了看,向刘舆笑道:庆孙啊,刘越石立了这般大功,朝廷自不能吝于封赏。

相关事宜劳你来办,务必要办得妥当,孤自会行文往相关的官署通报。

刘舆怔了怔,深深拜伏道:多谢大王。

两人又谈了几句日常琐事,刘舆便告辞了。

司马越看了看陪坐在一旁的竟陵县主,问道:竟陵,你似乎有些心事?竟陵县主微笑道:竟陵并无心事,只是听父王与庆孙先生的对答,想到了本朝两位名臣。

哦?竟陵想到了谁?司马越饶有兴趣地问道。

竟陵县主敛裾施礼,轻声道:‘女’儿想到的,乃是幽州王彭祖、兖州苟道将。

司马越的面‘色’微微一变。

幽州的宁北将军王浚、兖州刺史苟晞,这两人都是独立于东海王嫡系班底以外的、拥有强大实力的方伯。

虽然司马越能够执掌朝政,颇曾依赖二人推戴之力,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便渐渐感觉出尾大不掉来。

有这两个恶例在前,对出镇并州的刘琨,也不容司马越不稍作留心。

毕竟刘氏兄弟在前些年的朝政‘乱’局中先后依附多名宗王,时人往往以之为佻巧之徒,声名并不太好。

而刘琨能够击败匈奴十万之众的实力,已经超过了司马越的想象。

岂料他心中偶一闪念,却被竟陵县主一眼看穿了。

司马越勉强笑道:刘越石豪迈慷慨,不似王、苟二人这般。

竟陵县主眼‘波’流转,忽然换了个换题道:刘刺史的文书中,提到他的部将陆遥居功甚伟。

这人,‘女’儿曾经见过的。

哦?却不知此人如何?这陆遥乃新蔡王旧部,于大陵军溃时流落黎亭、长平一带,不知如何投入刘越石的麾下。

此人稍有‘胸’怀城府、文武之才。

然其外似温和、内蕴刚傲,难以驾驭。

非久居人下之辈也。

司马越沉‘吟’着,手指轻轻扣响案几,陷入了深思。

******《扶风歌》第一卷《烈烈悲风起》就此结束。

感谢各位读者容忍我低劣的写作水准,始终如一地支持和帮助我。

万分感谢,螃蟹再拜顿首。

投身并州刺史刘琨麾下的陆遥和晋阳军的同僚们一起奋战,终于将匈奴汉国的大军击退,使得晋阳政权站住了脚跟。

然而,西晋王朝终究无可阻挡地走向崩溃,无数野心家蓄势待发。

在接下去的故事里,等待陆遥的将会是更加广阔的天地和更大的施展空间;与此同时,失败的‘阴’影也如影随形。

群胡环伺的北疆是否足以支撑起陆遥的雄心壮志?而他与刘琨的关系又将何去何从呢?敬请期待《扶风歌》第二卷《泠泠涧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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