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皇:遗言都还没来得及说◎眼看着燕京快要落入敌人手中, 方丞相的情绪一日低过一日。
回家之后,方丞相无心用膳,独自一人守在书房中, 看着自己近日里收到的信, 许久不曾回神。
方夫人端着粥走了进来,将托盘放下后见丈夫没有丝毫反应,仍然失神地看着信, 便走过去瞧了一眼。
只一眼,方夫人便再忍不住, 她将手搭在丈夫肩膀上,轻声宽慰:何必管这些人的闲话?方丞相如今收到的信,有当地士绅写的, 也有大儒写的,这么多信无非就是一个意思——想让他以身殉国。
原先他们从开封府逃了出来, 就已经丢了文人的气节。
如今燕国与夏国已经追赶到燕京,若是再逃,那就真的要遗臭万年了。
这些人不仅希望方丞相自尽,言外之意也希望齐皇自尽。
唯有他自尽, 方能洗刷之前的污名。
文人将名声看得有多重, 不需多说。
方夫人知道他们的打算, 但他瞧不上这些人的算计,斥道:这些人实在是恶毒, 若是换成他们, 且看他们愿不愿意死!谁不畏死?只是事情没发生到自己身上, 所以才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
方夫人知道自己丈夫走不出来了, 所以才着急地劝说道:您也不必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总归还有圣上陪着咱们呢, 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终究只是一时的。
连方夫人都看得出来齐皇怕死,方丞相又怎会不知呢?他攥着妻子的手,苦笑着说:话虽如此,但人言可畏,不得不如了他们的愿。
她夫人有一句说错了,那些风言风语可不只一时,闹得不好,那就是一辈子蒙羞。
方夫人见他铁了心要死,也怒了:既然都是要自尽的,妾请先死,夫君再死也不迟。
不,你不必。
方丞相安抚着她的情绪,谈及生死仿佛如吃饭穿衣一般寻常小事,我是因为身居高位,不得不以身殉国。
你还年轻,又管教着一家老小,何必做那等无谓的牺牲?方夫人哭道:您也知道是无谓的牺牲?方丞相无言。
若是可以,他又怎么会选择一条死路呢,眼下是被逼到绝境了。
方夫人眼中噙着泪:您若没了,家就倒了。
来日燕国与夏国清算时,一样不会轻饶了方家。
倒也不会。
燕国为利,夏国为名,两国都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不会对无辜之人大开杀戒的。
至于他,死了之后反倒会让两国安心。
其实方丞相知道,自己自尽是最好的结果,一则体面,二则也能为方家谋个好名声。
他已经逃过一回,决不能有第二回。
方家也不能因为他而留有贪生怕死的污名。
还不如他干脆殉国,往后不拘是夏国还是燕国掌控齐国,他们方家的子孙后代都能拿着这份好名声谋求一份出路。
他是非死不可的。
方夫人知道他心意已绝,纵然再不忍,再不愿,却也劝不动他,整日以泪洗面。
方丞相欲坦然赴死,可齐皇做不到。
他觉得方丞相有病,还病的不轻!好好的活人不当,非要去做刀下亡魂。
其他自己一个人死就算了,还想要拉扯无辜的自己,跟着他一起死!他凭什么要死?既没杀人放火,又没招谁惹谁,整个国最无辜的就是他了。
若他跟着一道死了,只怕老天爷都要看不下去了。
就因为方丞相步步紧逼,齐皇这段时间都有些不敢见他。
这日,齐皇在园中散步,看到不远处有一池塘时,不由得绕道而行。
他现在看到水就想到了湖,想到了湖不免又想起了那句投湖自尽。
那方丞相想他死都已经有点魔怔,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这水旁边下点手脚,好让自己主动投湖自尽呢?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齐皇打了一个哆嗦,正要往回,一转身就又碰到了阴魂不散的方丞相。
怎么又是他,齐皇头都大了!齐皇下意识就要走,却被方丞相给拦住了。
方丞相见齐皇如此,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心里一叹,却还是上前说道:圣上,夏国今日动用了火炮,燕国的攻势也越发猛烈了,几位大臣想请您过去商议个法子。
原来不是劝他去死的,齐皇松了一口气,不过想到燕国跟夏国那两个王八羔子步步紧逼,他又觉得丧气:朕能有什么办法?早就说要舍了这燕京继续往北,你们又不同意。
如今好就好在,燕京还能撑一撑。
齐皇就这点好,他想的比较开,又比别人乐观一些,哪怕眼下都已经大祸临头了,他却还在庆幸燕京起码现在还□□着。
方丞相忍着火气:舍了燕京还能往哪儿逃?逃去东北啊。
那本是个不毛之地。
正是如此,才更应该去那儿,只有那儿夏国和燕国都看不上。
齐皇振振有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必跟他们硬撑到底呢?朕也不是贪生怕死,只是觉得没必要与他们对上。
对,就是这样,齐皇心里笃定。
方丞相彻底失望了。
他们的圣上为了活命,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没必要同他们对上?难道正要被逼得一点尊严都不剩,圣上才会悔悟么?事已至此,多劝无益,方丞相也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
这位毕竟是一国之君,铁了心不愿意死他也没什么办法,于是方丞相便逼着齐皇去了前殿。
今天来这里议事的人出乎意料的多,齐皇刚踏进去,便发现里头气氛古怪,整座殿中仿佛萦绕着一层挥不去的压抑跟愁苦。
齐皇心里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却故作不知,泰然地坐上了主位:众爱卿有何话要说?宁尚书忧心忡忡:圣上,燕国已经快要破城了。
齐皇还问:果真守不住了?那还能守多久?只怕就在眼下,两国便能破了这燕京城。
齐皇瞬间坐不住了,他质问方丞相: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若是方才说的话,他断不会来此处议事的。
都已经火烧眉毛了,逃命难道不是最要紧的吗?都聚在这儿,岂不是让敌人一锅端?齐皇说着便已经站起了身:即刻出发,前去东北避难!说话间,后头便有一群人应声而起。
跟着一到逃出来的,或多或少都有点贪生怕死,同齐皇本没有什么两样。
如今听宁尚书这么说,他们心里也早就慌了。
众人当即准备动身,唯有方丞相还守在原地。
齐皇瞪着他,最后撂下一句懒得管你,便领着众人离开了。
前脚刚踏出门槛,就听到有什么应声而倒。
齐皇缓缓回头,突兀地看到有一人倒在血泊中,手中握着短刃,脖颈处被隔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淌……齐皇难以置信地看这一幕。
刚才还好好的方丞相,说没就没了。
他死前都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齐皇,仿佛在嘲讽。
齐皇吓得打了一个冷战。
宁尚书也晃了一下身子,面露迟疑,似乎在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死?齐皇也就只震惊了一下,丝毫不耽误他的逃命。
他也就多看了两眼,便立马转身,毫不犹豫地逃走了。
方颋那蠢货愿意死,他不愿!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干嘛要随别人一样,早早了结自己的性命?齐皇还是有点脑子的,知道他这把年纪子嗣难得,所以将他那几个皇子也一道带着逃命了,至于几个宫妃,却一个都没带,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连逃跑的路线都规划好了,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齐皇都已经逃出经验了。
只是这一回,他没有这么好运。
似乎他逃命的运气止步于此,齐皇一行人刚踏出行宫,正好被赶来的萧瑾跟司徒恭逮个正着。
一模一样的把戏,只是上一回被他们逃走了,而这回,正好碰上。
萧瑾冲着齐皇咧了咧嘴:真巧啊,齐皇陛下。
齐皇觉得自己今日真是晦气到家了。
没准成份晦气就是方丞相带给她的,要不怎么会这么巧呢?面对仇敌,齐皇不想死在他们的刀刃下,但是跪地痛哭求饶这种事情,他也做不出来。
反而是齐皇带出来的几个皇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齐皇不好意思开口,他们却眼睛一闭,立马跪下求饶了。
齐皇:……他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萧瑾笑着问: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齐皇踟蹰了一下,最后决定开口,说到底,他还是没做好就这么死去的打算。
真正到了要死的时候,齐皇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多想活着,哪怕没有尊严的活着,也比死了强。
齐皇哆哆嗦嗦地道:朕想……呃——!话未说完,萧瑾忽然听到一声闷哼。
他仔细一看,发现齐皇胸口多了一支银白色的羽箭。
齐皇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他吐了一口血,目瞪口呆地盯着司徒恭。
萧瑾也错愕地看着司徒恭,这家伙动手之前,一句话都不说的吗?司徒恭知道萧瑾有疑惑,但他自有道理:齐皇留不得。
他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齐皇活着离开燕京。
作者有话说:齐皇:朕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