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
陆纤洗澡出来, 头上水汽还未干透。
她曲腿倚在床边, 嘴里叼着根棒棒糖, 眼神放空。
面前, 是一个日记模样的老旧本子。
那是陆纤整理父亲遗物时找到的。
当年陆纤不知道一家人为什么要搬去国外定居,父母说是为了让她接受更好的教育。
但看过日记之后,陆纤才知道父母之所以离开这片深爱的土地, 是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十五年前,现在的应通物流还不是一家物流公司, 而是一家化工企业——应氏化工。
那时候,父亲是应氏化工的技术副厂长。
故事的开始, 是父亲发现并举报工厂违规操作——工作间有害物质严重超标。
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关心工人的健康, 工厂是让工人能养活一家人的地方, 几乎没人敢站出来说什么。
当时, 姜栋是晏城市长。
他管了这件事。
为了安全起见,还把举报这件事的陆厂长一家人送出了国。
事实证明姜市长这样做是有先见之明的。
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之后, 姜市长被报复了。
若不是陆家先走了,大约也逃不过。
陆父为了保护妻子女儿, 将这件事烂在心里,但这么多年, 对姜市长的愧疚几乎要将他压垮, 临终前,仍是带着遗憾。
陆妈妈这个枕边人,都不知道这些,她与应氏化工负责人应远堂的夫人是多年好友, 还因为丈夫的公义对好友心怀愧疚。
好在两人关系深厚,应夫人没有对她产生什么隔阂,两人这么多年还时常联系着。
但或许,姜市长被陷害入狱,就是应远堂的手笔。
陆纤露出一个无力的笑,有时候知道事实的真相,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对于应简,陆纤没什么迁怒,的确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小妹妹。
但应远堂,一定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陆纤这些年陆陆续续查到了一些线索,但始终没找到直接证明应远堂犯罪的证据,只知道当初姜市长的同僚有接受过应远堂贿.赂的,现在早已身居高位。
而且那个同僚是一家私人会所的常客,那里是罪案发生的地方,也是姜市长被带走的地方。
很巧,现场监控坏了。
当年的事究竟如何,在场人员说的是不是真话,无从知晓。
最后定罪的决定性证据是从受害者身体里提取出的DNA,检测结果是姜栋的。
那个结果可以伪造,但有一个受害人是真的,那么一定有一个施害者。
最有可能的,是那个同僚。
如果能找到那个人的犯罪证据,或许可以替姜市长洗刷冤屈。
陆纤不断在脑子里一遍遍重复已知的线索,希望能从细枝末节中找到多一点漏洞。
应远堂有一个干女儿,思澜集团总裁徐子熙。
徐子熙曾在陆纤熟识的导师手下当过研究生,不是跟医疗器械相关的专业,而是心理学,天赋出众,但因为性格偏激,被导师劝退。
当时徐子熙还跟导师求过情,说自己决心学心理学是因为弟弟有精神分裂,她想帮帮弟弟。
但导师貌似并没有被这个理由打动。
第六感告诉陆纤,徐子熙或许替应远堂做过些什么,从她身上说不定可以找到突破口,但是始终没有找到将一切串联起来的东西。
陆纤将这一切压在心底,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牵连一个人。
姜市长一家已经因为这件事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幸运的是,自己的研究说不定哪一天可以帮助姜妈妈站起来。
怎么能说这不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呢?接受过帮助的人,能有机会回馈给帮助过自己的人,大概是最美的轮回。
陆纤将手机拿在手里随意把玩。
姜笙言是小景宥的未婚妻,如果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小景宥,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万一没能将当年的幕后黑手揪出来,还牵连到景藤,自己正在进行的项目被叫停,该怎么办?未来和过去,哪个更重要呢?陆纤无法得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景藤,总裁办公室。
如果一直生活在沪城周边,为什么用了五年时间才找到?景宥生疑。
五年前景宥才开始有能力找人查当年的事,但受害者一家究竟去了一无所获。
齐秘书思索片刻,回答:或许是当年侦查条件还不够成熟,毕竟十几年前身份信息还没联网,改名换姓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除了这个,也很难想到别的理由。
景宥重金聘用的侦探姓贾,是一个很出色的私家侦探。
受害者一家是从沪城周边农村出来打工,后在晏城定居的,当年的条件,这样一家人在国外生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所以即便有人想送他们出境,对方也未必会同意。
侦探贾推断受害者一家或许就在家乡附近生活,但村寨那么多,一一排查的工作量不小。
查到那家人,是因为在当地一家农民合作社的某个户头收到一笔大额汇款,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做他们那行的,总有些渠道可以关注到这方面,时刻给他传递消息。
跟徐子熙有关的人侦探贾都做了排查,列出几个可疑人员,其中之一,就有应远堂。
徐子熙和应远堂的关系不是秘密,徐家和应家关系本就不错,认个干女儿并不奇怪。
而应远堂当年和市长姜栋的同僚走得很近。
事件的聚焦点一下子到了应远堂身上。
侦探贾将这些都汇报给自己的雇主——齐冠岩。
也就是景宥身边的齐秘书。
齐秘书眼皮轻跳:景总,姜秘书跟我私下说过应秘书是应通物流应总的女儿,她让我别透露出去。
姜秘书应该也不知道当年的事跟应远堂有什么关系,那应秘书她……先不用告诉姜秘书,应秘书也不用管她。
景宥问:那家人现在在哪里?齐秘书:已经申请了证人保护,但是还需要一些切实的证据。
嗯。
景宥用中指揉揉眉骨,一脸疲色。
齐秘书默默退出去。
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受害人,就差最后一击,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国家反腐倡廉效果显著,已抓获境外犯罪人员百余人,追回赃款三千八百亿……打击国家蛀虫,为百姓谋福祉是华夏国领导代表坚持不懈的追求。
】电视、网络上发布了这样一条新闻。
看到惊人的数字,民众哗然。
陆纤坐在床前的地板上,也看到这条新闻,点进落马名单,瞬时激动不已。
除了研究获得重大成果,很少有事能让她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那上面有当初姜市长同僚的名字——海大强,如果能将那个人底子翻出来,十几年前的案子或许就有了转机!这时,手机屏幕上跃出清雨小公主五个字。
这是她给妈妈的备注。
小纤,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电话那边是一个好听的女声。
陆纤:这是什么问题,我怎么可能不好好吃饭?陆妈妈:也是,你是一个能凭一己之力把我们家吃垮的孩子。
陆纤:……陆妈妈:应阿姨家女儿订婚的事你知不知道?是晏城很有名那个最大的医疗集团,叫什么澜的,反正就是那家董事长的儿子,你不是也是研究这方面的吗?你对那个集团有没有兴趣?要不要让应阿姨牵个线——思澜集团?陆纤的声音拔高几度。
说起晏城有名的医疗集团,她脑海中蹦出来的第一个就是这个名字。
陆妈妈:好像是吧。
陆纤皱眉:应简订婚的那个人姓什么?陆妈妈想了好半晌,才不确定地答道:是姓徐吧?我没太注意记。
妈我还有点事,改天再给你打电话。
陆纤挂断电话,面色冷峻。
陆纤过去没有关心过应简的未婚夫是谁,但应家要把女儿嫁给姓徐的,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思澜集团董事长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徐子熙的弟弟。
如果徐子熙以前说的是真的,应简要嫁的人就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而且连严重程度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需要送进精神病院疗养。
外界并没有报道过这件事,想来徐家人不想让别人知道。
应简还那么小。
陆纤深吸一口气,先给景宥打了通电话。
景宥,我明天一早去你办公室找你,有很重要的事。
罕见的,严肃正式的语气。
得到嗯的一声回应后,陆纤立刻挂断电话,直接披着夜色前往应家。
-门铃声响。
家里的阿姨对着门口的监控屏询问:小姐你是?我是应夫人好友的女儿陆纤。
好的,请您稍等,我去跟夫人说一声。
伯母,我早该来拜访的,之前因为腾不出时间耽搁了。
陆纤进屋,浅笑着冲应简的母亲点点头。
小纤都长这么大了!应妈妈身上披着一条羊绒披肩,眼中有一丝惊讶。
一是感叹时间飞逝,二是奇怪对方怎么会大晚上到访。
应伯父不在家?陆纤问。
嗯。
应妈妈笑着点头,他在外面有应酬。
陆纤,你怎么来了?应简一身棉绒睡衣出现在二楼楼梯口,声音里满满都是惊喜。
她一路小跑,没过几秒,便到了陆纤面前。
面上挂着抑制不住的欣喜笑容。
陆纤看了她一眼,对应妈妈说:我来找伯母有点事。
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
应简立时变得失落。
陆纤抬手摸摸应简的脑袋,声音较平日温柔许多:小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快去睡觉。
应简咬住下唇,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
陆纤见人影消失在楼梯口,开口:伯母,我希望和您单独谈谈。
应妈妈压着心头疑惑,将陆纤带去会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