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路灯灯光偏黄, 打在人身上, 拖出狭长的影子, 在地上。
三三两两晚归的人路过停车位,视线都不由在那辆少见的劳斯莱斯上驻留一阵。
司机下车为两人打开车门。
姜笙言随景珍珠一道上车。
汽车行驶。
窗外, 景物变换。
夜色如流动的长河, 一波一浪, 伴着月色缓缓淌过。
笙言。
景珍珠的语气不似愤怒,又不似恨怨;淡,却复杂。
董事长。
姜笙言眼睫低垂,心中少了些忐忑, 逐渐被愧疚充盈。
我说想认你做孙女的话不是假话, 私底下你可以喊我奶奶。
景珍珠和缓道,这么多年, 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看得清楚, 也是真心实意喜欢你。
但我也不想跟你藏着掖着,你和小宥在一起这件事,我从情感上无法接受。
对不起, 我知道您一定对我很失望,真的对不起。
姜笙言眼中氤氲出水汽。
曾经最难最难的时候,她都能忍着不掉一滴泪,如今却是不争气了。
景珍珠面对姜笙言时,不似对景宥那般针锋相对, 而是出奇地平和。
她道:活到我这把年纪,许多事都看得开,但唯独在感情上,由不得自己。
小宥是我亲孙女,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是对她更加偏袒、更加包容,与此相对的,我便会对她的另一半更加苛责,希望小宥可以不为感情所累。
这种心情,你能理解么?我懂,姜笙言轻声说,但哪怕有一丝能让您认可的机会,我都不想放弃。
景珍珠噙笑,摇头。
你还记得刚和小宥认识的时候么?记得。
姜笙言回答。
那时候,你的眼睛里写着两个字:不甘。
景珍珠说,我敢说,正是那份不甘,像把刀一样架在你的脖子上,逼迫着你拼命前进。
顿了顿,你曾经怨过小宥。
十分笃定的,陈述的语气。
姜笙言无法反驳。
当初,她带着还债的枷锁,只能对景宥言听计从,哪怕心中不忿,也全都自己咽下去。
如果不是那没来由的感情,十年期满,她一定会立刻逃离那片苦海。
小宥觉得我是无理取闹,妄想干涉她的自由,但我知道,你不会这样想,你会考虑我的情感,会体谅我的苦衷。
这样的矛盾,恰恰就是你们最大的敌人。
景珍珠弯唇,别跟我说你会一辈子迁就她这种话,我不会信。
姜笙言沉默。
而你也绝不会止步于一个秘书之位。
景珍珠瞩视姜笙言,目光愈渐犀利,你的眼睛里有我当年的神采。
姜笙言回视景珍珠,您的意思是,只要我放弃小宥,就能得到景家孙女能有的一切,对么?景珍珠没说话,但她的眼神清晰传递一切。
姜笙言道:您刚才说的都很有道理,小宥的思维有时候让人难以理解,还经常让人生气,不懂得体谅别人,甚至总是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有让人操不完的心。
我时常觉得,跟她在一起很累,也曾有过想逃开的念头。
景珍珠的唇角微微扬起。
可是我爱她。
姜笙言褪下方才的小心翼翼,目光坚定,我愿意陪她长大,愿意用我的余生等她长大,我也愿意她永远是个孩子。
我们未必是最合适的,但我一定是这世上最爱她,最疼惜她,最需要她的人。
若所有人都因为合适而结合,那世上该少了多少唯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少了多少冲破世俗的无畏勇气;少了多少非君不嫁的坚贞不渝。
因为爱,不那么合适的两个人也有相伴一生的可能。
爱意痴缠,心向往之。
求而不得亦要求,放之不下无须放。
此乃情之所绊。
小宥从没想过要伤害谁,她只是在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有些时候她只是不会将关心说出口,但她从来都是个懂得关心体贴的人,所以公司员工怕她却都对景藤死心塌地;景藤做的公益都不是面子工程,都真正帮助到有需要的人,因为景藤的总裁是景宥,她善良、仁爱;她像个孩子,喜欢用幼稚的方法引起我的注意,但也从来不吝于把自己的好东西分享给我。
姜笙言继续。
这些她最宝贵纯真的特质,我想要好好保护起来,想亲自呵护着不让任何人破坏。
所以,我一定不会放手,不会把她交给其他任何人。
以往不曾注意到的小事,在她正视景宥的感情之后,在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
原来,自己爱上的是一个这样优秀美好的人。
姜笙言唇边漾出一个缱绻的笑。
梨涡如清波,弯弯浅浅。
景珍珠冷哼一声,即便惹我生气,你也要和景宥在一起?我虽然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不愿意小宥喜欢我,但我会等到您的真心祝福,再名正言顺和她在一起。
姜笙言认真道。
你改口倒是快!景珍珠没好气地说,要是你这样想,我大可以永远不祝福你们。
您不会的。
姜笙言眼中有狡黠闪过,奶奶应该比我更了解小宥。
从她开口说想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她退回去。
景珍珠盯着姜笙言看了半晌,愤然,你算计我!不,我敬您,感激您。
姜笙言说,如果小宥对我真的没那份心思,我算计不到您。
所以说我就讨厌你这种心思深的孙媳!景珍珠闭上眼睛,我累了,不要再跟我说话。
姜笙言倏然挽住景珍珠的胳膊,俏声道:小宥心思不深,你让她当你的孙媳?景珍珠猛地睁眼,以异样的眼神觑着姜笙言。
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我想过了,这种事跟您讲道理也讲不通。
姜笙言得寸进尺,将脑袋靠到景珍珠肩上,小鸟依人,为了小宥,我可以不要脸皮。
景珍珠抬手推住姜笙言的头,嗔道:你别挨着我!奶奶~姜笙言撒起娇来,我想跟您亲近亲近!姜秘书?景珍珠声音中多了几分威严。
这里不是公司,姜笙言晃晃景珍珠的胳膊,奶奶可以叫我小笙、小言、小笙言。
爱情是什么魔鬼?!景珍珠:你快撒开!小宥都没跟我这样撒过娇,我鸡皮疙瘩掉一地了!姜笙言:我也没这样跟妈妈撒过娇。
景珍珠:那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姜笙言:为了让您觉得这个孙女收得值。
景珍珠:放手!姜笙言充耳不闻,婉声道:奶奶,我看上一个任性嚣张的姑娘,她说这辈子非我不嫁,您让我娶了她吧!疯了!一定是疯了!景珍珠揉揉天门盖,扔出去个难缠的,招惹来一个更难缠的。
——我老太太怎么就这么命途多舛!-小宥,你和笙言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面对姜妈妈的凝视,景宥紧张地舔舔唇,身体不由再挺直些许,像个硬邦邦的、雕刻精美的木偶。
伯母,我想……我……景宥有些结巴。
嗯?姜妈妈眼皮掀了掀,给景宥增添丝缕压力。
景宥两只手不自觉绞在一起,犹豫许久,鼓起勇气说:伯母,我想和您女儿结婚。
结婚?姜妈妈惊了一下。
嗯!景宥坚定点头,结婚。
姜妈妈脸上表情变幻,想法莫测。
景宥绞着手指,低头,我已经亲过她了,一定要结婚。
姜妈妈怔愣片刻,险些绷不住笑出来。
她那个年代还有搞大了肚子都不结婚的人,现在因为亲过就一定要结婚的人该是稀罕物种。
这个小老板真是有意思。
姜妈妈清清嗓子,说:亲过怎么了?亲一下而已,因为这个就非结婚不可,那是老古董思想。
景宥眉头蹙起。
姜笙言、奶奶、姜妈妈为什么都这样说?亲吻难道不是只能跟最最喜欢的人做的事吗?跟别人……景宥在心里呸呸呸,脸上露出个无法接受的嫌弃表情。
她随即想到姜妈妈就在面前,赶紧控制住面部肌肉,解释道:我刚刚是想到一些别的事,不是对您有意见。
姜妈妈不甚介意,只说:笙言没跟我说过她谈恋爱了。
景宥证明:她是没有谈恋爱。
姜妈妈眼中流出错愕之色,那刚刚说的结婚……?迟早要结的,先结婚再谈恋爱也可以。
她好像很着急。
景宥记得清清楚楚,姜笙言说她年纪大了要快点解决终生大事。
姜妈妈心中被逗得乐开了花,面上却是沉下眉,说:如果我不同意呢?——那您就错过了一个优秀的家人。
景宥想这么说。
但是,一股神奇的力量将她的话从嗓子眼里压回去。
景宥咬咬唇,诚恳道:那您要怎么样才能同意?姜妈妈端起架子,之前笙言总加班,都是因为你这个小老板?景宥心虚,隔了好一阵,才低低嗯一声。
姜妈妈眉峰微扬,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草率不得。
怎么跟之前说的不一样?结婚的事以后再说,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姜妈妈控制着轮椅径自离去,给景宥留下一个背影。
对她的态度也变了。
景宥委屈。
-夜里。
景宥坐在姜笙言的梳妆台前吹头发。
脑海中浮出上回姜笙言手把手教她用吹风机的画面,声音,气味。
姐姐……镜中。
多情美人眼睛轻眨,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