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回去后,陶星月真的开始发烧了。
周一早上有高数课,临近期末考试,老师会讲很多以往的试题,总结答题套路和规律。
这一上午的课实在太重要了,她绝对不能逃掉。
陶星月无比挣扎地从床.上爬起来,她身体很烫,脑袋里晕乎乎的。
费力穿好衣服,裹上围巾后,她看着地面,感觉自己好像长高了一截,脚下飘轻。
门外起了大风,天空灰白,阴寒欲雪,透不出一丝阳光。
她把外套裹紧一点儿,步履艰难地朝教学楼走去。
昨夜像是做了场梦,她有点分不清楚虚实,或许学姐她根本没有回来过,也或许她根本没说过那些话。
两个人什么也没有发生,和从前一样,各自运行在各自的生活轨迹上。
陶星月在心里自嘲了一番,收起这些无用的患得患失。
学姐大概已经知道了照片的事,所以对她搬出寝室的决定没有感到惊讶,她昨天送她回去,全程缄默无言。
到楼下的时候,江潭止住脚步,不再向前。
她望着陶星月的背影,轻轻说了句晚安。
陶星月忍住不回头,压制住肩膀的颤抖,苦笑一声,用嘶哑嗓音回了同样一句。
晚安。
说完她抓住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极缓慢地往上爬。
租屋在三楼,她这时候感觉自己头重脚轻,什么气力都没有。
才走了几个阶梯,江潭不动声色地赶上来,稳稳搀扶住她。
后来这短短的路程,陶星月是完全依赖她的力量才能走完的。
你生病了,好好休息。
江潭略带担忧地看着她,双手依旧无处安放。
陶星月在门里,鼻音哼出一个嗯字。
回去注意安全,学姐。
江潭没有说话,微微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陶星月脱下外套靴子,直接扑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失恋了一样,但多么可笑,她分明就没有拥有过。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吹得她窗边的树枝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反而衬得屋内寂静冷清。
她哭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拿出纸巾擦鼻涕。
这时候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是一条短信:你有东西忘了,把门打开。
陶星月拖起身子,挪到门边开门。
楼道里的灯应声亮起来,外面却空无一人。
她巡视一圈,在门把上发现一个白色塑料袋。
里面装着退烧药,消炎药,感冒冲剂,甚至还有吃药用的奶糖……一瞬间,她哭得更加厉害。
她宁愿学姐把她看成一个笑话,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告诉她,不可能,她不可能会喜欢一个女生。
她宁愿学姐直白一点,残忍一点,哪怕骂她是个神经病,然后唯恐避之不及,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但为什么,她永远这么温柔,温柔得不像话,温柔得让人迷失和沉沦。
陶星月把药扔在桌子上,爬上床用被子蒙住全身,又哭又笑,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晚很不踏实,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
而此刻她坐在教室里,脸蛋扑红,眼睛像是蘸了饴糖一样睁不开,瞳孔涣散,毫无精神地盯着黑板。
老师讲什么她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脑袋里嗡嗡作响。
一上午的课过去了,她慢慢收拾课本笔记,塞进书包里,用力一拉,忽然间便没了意识。
好像沉进了水里,周围的人声变得不清晰,眼前一片昏黄的光,她仿佛在朦胧中,看见了学姐的脸。
再醒来时,她躺在医务室,手背上打着点滴,身旁有穿着一身白的校医在观察她的情况。
陶星月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在周围寻找学姐的身影。
醒了,烧也退些了。
同学,你感觉怎么样?她环顾一周也没有找到,然后懒懒支起身子,靠在床上。
刚才有个男同学送你过来,你烧得太厉害了,三十九度多。
陶星月露出失望的神情,学姐又不是超级英雄,怎么会在人危难之际随叫随到。
她闷闷地和医生说了几句话,就倚在床上,盯着药水一滴一滴地走,消磨时光。
与此同时,江潭坐在架子鼓面前,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心里一团乱麻。
她从万圣节到现在的这些天里,一直都在忙阮家的生意,学校也没来得及回。
阮家来了一批货,阮宁浪被阮老大叫去验收,凯利和其他一些地方的管理,就落在她手上。
那个刚被提拔上来的孙朝辉也在帮衬着她,这个人很机灵,做事果断利落,江潭有时候不得不对他高看一眼,但同时,也留了一个警惕。
那天他帮她的忙,处理了陶星月那件事,事后她对他说:你是个聪明人。
没想到他反而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谭姐,你才是个聪明人。
他比江潭年龄要大,却依然尊称她一声姐。
江潭的脸色变得捉摸不透,她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他很久,又轻笑一声转身而去。
她做了很多假设,考虑得十分深入,想找出他说这话背后的含义。
但也可能是她想多了,有些庸人自扰罢了,而且她现在最为棘手的麻烦显然不是他。
江潭盯着手中的毛绒兔子,两只黑亮的眼睛嵌在上面,快要被长长的绒毛完全覆盖掉。
她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能浮现出她泪水莹莹的双眼。
其实她一直没有和别人说过,她觉得她的眼睛很漂亮,明若星清如潭,是她见过最为干净的东西。
而她不一样,她生活在泥淖里,随时都有可能腐烂堕落。
江潭眼底的光又倏忽不见了,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觉得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快速袭来。
她胸口开始闷痛,肺部像是深渊,怎么喘息都不能填满,她有点冷,额头却上渗出点点热汗。
江潭开始在包里翻找,手忙脚乱,找了半天拿出一个药盒,上面写着盐酸氟西汀胶囊,她取出一粒,就着凉水吞服下去。
吃完以后,她打开窗户仰在椅子上,等待自己的身体冷却。
窗外枝头随风攒动,不远处有汽车鸣笛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冬天炭火燃烧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清晰地在她感受里盘旋。
她向远处望去,看层层叠叠的房屋和枯枝。
这里是明川,她整个中学和大学都在这里生长生活。
她熟悉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巷口,她比谁都清楚这里的好与不好。
这里是明川,一个罪恶之都。
真是不幸,她身在其中。
十六岁开始,她就见识到了世间的无尽黑暗,知道看似安稳运转的城市下其实暗流涌动,无数罪孽竞相滋生。
阮家和贺家在明川市几乎垄断了资本市场,而且无论哪方面都有势力植入。
两家的老大曾经是旧友,跟在同一个人身后做事,后来靠各种手段坐大,相互分了资源和地盘。
在明川当地,他们的声名让人闻风丧胆。
尤其要提一下阮家,它在明川市就像只极凶狠的蜘蛛,用一张巨大无比的网拢住明川每一个角落,谁也不可能在这里逃脱。
阮宁浪是阮老大的小儿子,比江潭大两岁。
她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时候,觉得身上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那时阮夫人故意把她安排在他的房间里,江潭每日战战兢兢,只敢睡在他的沙发上。
一开始阮宁浪根本像是不知道她的存在,不和她说一句话,也装作看不见她,每天只管自己上学或者出去玩。
阮夫人把江潭转学到他的高中,让他放学的时候把人给带回来。
阮宁浪不情不愿,觉得她是个麻烦。
于是转学第一天,江潭就迷路了,不知道何去何从。
当天还下了雨,她淋得像个落汤鸡。
后来阮宁浪让步了,开始每天等在高一教室门口,她一出来,他便什么都不说地往外走,双手插在口袋里。
江潭为了不迷路,只得快跑着跟上他,两人还是不说话,一路沉默。
阮宁浪走得很快,但是偶尔,他会假装停下来系鞋带。
有一次放学,江潭远远跟着,街边有一个老伯买烤地瓜的摊子,好多学生围着买,她没有忍住偷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突然就停下脚步,朝那边走过去。
片刻之后,他把一个白色袋子扔进她怀里。
烤红薯热腾腾的,有点烫手,但是又香又甜。
她那时候觉得,这个人其实也不坏。
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好了一点,阮宁浪依旧不怎么同她说话,但是会不动声色拿出自己的漫画书和薯片扔在她面前,然后坐在电脑前开始打游戏。
江潭趴在地板上,小心翼翼撕开包装袋,翻开漫画书看起来,吃薯片时用手捂住嘴,不发出声音,因为她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怕他。
她在家时穿着阮夫人准备的白色睡衣,她太瘦了,穿得有点松垮,阮夫人还曾说她像个要饭的。
那天阮宁浪回头瞥了一眼,不经意间看见江潭宽松领口里雪白绵软的两团,像是初春的花苞,纯净不可轻亵。
或许从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只是个少年。
或许从那一刻起,就是原罪昭示的开端。
江潭察觉到他有异常的时候在晚上,睡在沙发上的她总是能听见他辗转反侧的动静和低低的喘息。
这个过程持续了许久,他终于安静下来,江潭借这个空档才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她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触碰她的胳膊,刚开始只用指尖,点一下就缩回去,再后来就是用手背轻轻摩挲。
江潭醒不过来,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全然不知危险就在身边。
直到阮宁浪欺压在身时,她才猛然惊醒,没有来得及喊叫,就已经被他堵住双唇。
挣扎是无力的,眼前的人仿佛是没有情感的野兽,肆意掠夺她的每一分每一寸。
像是久旱之地初逢甘霖,像是食素之人第一次尝到肉味,所以她的第一次同其他人相比,来得痛苦万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讲一下阮二哥和谭姐的往事,希望大家不会感到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