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潭挂下电话,背对着她长呼一口气,然后才慢慢转过身来。
陶星月已经坐直身子,在她打电话的时候就悄悄关上了吹风机。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别过目光。
我该走了。
江潭轻轻说。
嗯。
陶星月闷闷地哼了一声,站起来送她。
也许是身体的燥热消退,她们此时,都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江潭换上自己的鞋,取过门口衣架上挂着的外套,披在身上,对她温柔一笑。
今天谢谢你了。
陶星月使劲摇了摇头,若论谢意的话,她只会比她多而不会少。
江潭不再说话,转过身的瞬间,牵起的嘴角缓缓放下,她没有说再见,直接朝着楼梯口走去,很快消失在陶星月的视线里。
过了许久,等楼道里的灯都灭了,冷风也灌进屋里来时,陶星月才想起把门重新关好。
屋子里的电视还在响着,男女主角依依不舍地吻别后,各自踏上了未知的征程。
前路渺茫,他们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陶星月大约这个时候才醒悟,她和学姐之间有深渊一般的沟壑,永远难以逾越。
她靠在床边,颓废地坐在地毯上,屋子里没开灯,只有电视的光亮一闪一闪,映得她的脸变成怪异的蓝。
看着戏里的人,像是戏外的自己。
她莫名其妙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像个神经病一样。
而此时江潭在街道里穿梭,指尖捻着一支刚刚点起来的烟,她猛吸了一大口气,恶狠狠地吐了出去,像是要把肺里心里的东西通通都发泄出去。
她在街边来来回回踱步,最后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间,任火星一点点逼近她的手指。
昏黄的路灯下时有行人走过,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她感觉好似有点控制不住自己,那种冲动来临时,总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去想,就像快要丧失理智一般。
江潭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些抓狂。
过了许久,她才站起身来,脚下带些不稳,摇摇晃晃朝校门口走去。
阮宁浪的车停在学校门口的停车场,江潭掐掉手里的烟,打开车门坐上去。
司机看了她一眼,随口同她说了句:大少爷在等你。
江潭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阮安君回来这么久都没有露面,她还以为不用见他,正感觉侥幸,没想到今天一看,该来的还是来了。
今天晚上的车没有开回凯利,而是往明川市东郊区的方向而去,那里有阮家一栋别墅。
她在路上思量了许久一直在想的事情,那就是阮安君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回来。
通常他回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阮家出了问题,阮老大叫他回来解决。
但是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阮宁浪没有跟她透露,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扭头看着愈加浓密的黑树林,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车子在别墅停车场停下,有人迎接她下车,引领着往里面走去。
大门被打开的刹那,她看见地上倒着几个人,流血不止,身体已经不动了,旁边还有一个跪在地上的,正低着头瑟瑟发抖。
江潭木然地站了片刻,抬眼便看见阮安君和阮宁浪坐在里面的沙发上,身边云雾缭绕,美酒靓女伴身。
哟,阿潭来了。
阮安君微微一笑,眼睛在镜片后面眯成一条缝。
她迟疑很久,抬脚踩上亮晃晃的血泊,直接朝着二人走去,然后在阮安君面前停下,喊了声大少爷。
阮安君嗤笑一声,面带惋惜地说:几年没见,你跟我都这么生分了。
江潭勾了勾嘴角,坐在阮宁浪身边,又扭过头冲他叫了一句大哥。
这下阮安君满意了,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赞许地点点头:不错,阿潭不仅出落得这么漂亮,气质都变好了。
江潭微微一笑,没有再接话,而是把他也打量了一番。
他今日身上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瘦削的指间夹着烟,眼窝变得更深了一点。
在她眼里,他基本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略显瘦削单薄。
阮宁浪放下手中酒杯,顺势搂过她的肩膀,抱在怀里旁若无人地腻歪一番。
江潭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一刻也不停地捕捉当下状况的信息,分析眼前局势。
地上那个有几分眼熟,似乎是曾经在阮宁浪身边做事的人。
她听着阮宁浪和阮安君聊天,靠零零碎碎的线索,才把事情猜了个完整。
原来,阮宁浪去验收的那批货其实是个幌子,只是为了钓鱼用。
早在两个月前,阮老大发现自家的货里出了问题,有被调包的痕迹,于是不动声色地把阮安君找回来,去查经手之人。
阮家家大业大,明川市又势力掺杂,用人未必都能查清底细,运作久了,这些其他势力的人便开始蠢蠢欲动。
明川这么大的地方,资源有限,有人明里暗里动阮家的蛋糕,江潭能想到的,除了贺家再无其他。
今天处理的这几个,怕是阮安君这些天的战绩了。
两个人依旧喝酒聊天,没有什么动作,江潭也不动声色地盯着窗外,看树枝的黑影摇曳不止。
过了许久,阮安君忽然从手边桌子上拿过一个小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把手.枪。
他看了一下,递给阮宁浪,同时给他介绍着什么。
江潭明显看到,地上的人在一刹那浑身颤抖了一下。
阮宁浪和他交谈着这个东西的相关信息,自然随意,好像他们聊的只是游戏软件一样。
他放在手中掂了掂,又递回给阮安君。
阮安君左右看了看,慢慢抬起胳膊对准地上的人。
江潭的心一瞬间揪起,怦怦乱跳。
但是只是片刻,他便把手放了下来。
还未等她松出这口气,阮安君忽然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她来。
诶!对了,阿潭来吧。
江潭脸上的表情冻住了,面色如纸一样苍白。
她看着他脸上诡异的微笑,觉得浑身麻到可以筛糠。
来吧,来试试!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伸出双手示意她坐过去。
江潭感觉地到自己嘴唇发抖,喉咙不由自主咽了一下。
她极慢地起身挪到他身边,呆立不动。
阮安君一把扯过她,毫不避讳地圈在怀里。
他把那只枪塞进她手里,双手握住她的手,抬起来指向前方。
睁开眼,别害怕。
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声音很小,却让她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这个人呢,是阮家的内奸,所以……他又靠近一点,贴近她的耳朵。
杀了他。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阮安君是在试探她!这个念头划过后的那一瞬间,她呼吸停止,感觉眼前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阮安君离她这么近,一定感受到了她的战栗,但他依旧微微笑着,目光幽深若井。
行了哥,别玩了。
阮宁浪站起身来,扯过江潭的手,拉进怀里往外走去。
她此时像只布娃娃一样,身子软得好似没有骨头,脚下步子轻飘飘的。
哎呀,你看你,我又不是玩真的。
阮安君摇了摇头,把那东西收起来放好。
你收拾吧,我走了!阮宁浪抛下一句话,便带着江潭驱车离开了。
江潭枕在车椅上,望着外面变幻的窗景,整个人好似失掉了魂魄,很久也没有回过神来。
远山重叠,静谧安宁,没有人会知道她心里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和挣扎,但此时,她反而平和坚定下来。
阮宁浪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困意来袭,她一边呐呐回话,一边渐渐睡去。
——圣诞节来了,阴云积压得更甚,据天气预报说,这天会有大雪来临。
明工大各学院都沉浸在节日气氛里,都在欢天喜地地布置晚会会场。
陶星月为社团的演出忙得焦头烂额,原本计算好的时间因为各种小插曲耽误,导致乐队演出时间偏差。
最后轮到轻化学院的演出时,已经九点半多了。
她看得出来,学姐其实已经疲倦不堪,一直强撑在继续演出。
最后一曲结束后,场内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大家纷纷把手里的装饰或气球扔上半空,庆祝这一年的平安夜。
好多女生冲上台,截住江潭,把手中的苹果和其他礼物送给她,还不忘和她合影留念。
陶星月远远看着,提着礼物袋,神情有些落寞。
手里是她精心挑选的一条厚围巾,想在这天演出结束后送给她。
以前从来没有见识过学姐的女生粉丝,只听说她十分受欢迎,今天在现场看到后,她心里滋味还挺复杂。
热度很久才过去,十点左右,场内就只剩下乐队自己的人和零星打扫卫生的同学。
男生们把乐器都装上车,带回练习室。
江潭和陶星月慢慢从学院里走出来,忽然间看见外面纷纷扬扬的雪片,碎玉屑般飘洒在地面上。
她俩同时愣了一下,又对视一眼,目光里满是同样的惊喜。
天哪,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真的在圣诞节这天来了!。